现在王颖去读研了，月华也回家了，刘宁突然感到一阵空虚和寂寞。他本来打算在假日带强强到公园玩玩的，可强强对公园不感兴趣，他跑回姥姥家，跟他的几个表兄弟玩去了。偌大一套房子，仅有他一个人，一时竟不知如何打发这漫长的七天假日了。他觉得怪，王颖走了，他还不感到多么孤独，因为有一个年轻女子的身影在这房间里闪动，使他生活的空间变得生动。现在家里仅剩下他一个人，他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孤独。有人约他去歌厅玩一玩，被他拒绝了。那歌厅多是色情场所，他不愿到那些是非之地。他把门一关，决心看几本小说。
刘宁在大学曾是文学社里的骨干，有几篇小说曾在省里的文学刊物发表。可这些年工作一忙，连小说也顾不上看了。听说最近有几部小说很走红，他到小书摊买了两本，带回家翻了翻，这些官场文学竟把官场写得一塌胡涂，那大大小小的官员不是贪色就是贪财，太不真实了！别的不说，就说他自己吧，他还是真心实意想为群众办点好事的，哪能一概而论呢？他仅仅翻了几页，就把那几本小说扔了。他又找了几本正走红的被称为“另类”的美女作家的作品。他不知“另类”是什么意思，他只看了个开头，就几乎呕吐。这哪里是文学？这是公开出售美色和隐私，是用器官在写作。他觉得这是文学的堕落，心里很有点儿愤愤不平。当年他有几篇小说发表，受到老师和同学们的尊敬，就连王颖也高看他一眼，甘愿选择他这个农家子弟作为自己的男友。要是当年他发表这样的作品，会得到什么反映？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却又冒出一个新的念头。如今文学到底堕落到什么程度？自己浅尝辄止，怎能随意作判断呢？他抱着研究研究的心理，决定把这几部小说看完。
刘宁重又安下心来，一连看了五部美女作家的作品，慢慢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原来这些小说（或者叫做别的什么）是在探索人性的原生态。主人公在经历了一番爱和恨，性和情之后，向人们展示了人的本性和追求。多年来，人性被压抑着，人的创造性和爆发力都被这样那样的戒律控制着。他似乎从中品味出一点人生的哲理，可又对这哲理难以接受。当前为什么色情业像地火一样蓬蓬勃勃地漫延开来？不但屡禁不止，而且大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势，以致成了某些地方的一项重要产业支柱？这是被压抑久了的人性的自然反弹，还是人们走向堕落的开端？他一时竟说不清。
然而，尽管他说不清楚这是什么，而此刻的他却被书中的人物和情节触动了那最敏感的神经，深埋心头的欲火一下被点燃起来。如果王颖在家里，他要好好在她身上实践实践，然后再针对书中的观点展开一场深谈。可惜王颖不在他身边，储存在心头的能量便无法释放出来。这种无处释放的能量弄得他半夜睡不着。越是睡不着，越是想念王颖，越是想念王颖，越是对男欢女爱有一种本能的渴求。
睡不着的滋味是很不好受的，刘宁干脆坐起来再去看小说。读小说带来的是更大的刺激，于是这几天他过得便有点恍恍乎乎，也不知道自己是在读小说还是在亲历人性的折磨？
已是半夜时分，刘宁给王颖打电话：“你现在干什么？”
王颖：“利用这几天假期找教师补课呀！”
刘宁：“是男教师还是女教师？”
王颖：“当然是男教师罗，还是个挺年轻的博导哩！”
刘宁：“那你太幸福了。”
王颖：“你羡慕我吗？”
刘宁：“当然羡慕你喽！有个年轻的异性在身边，起码眼睛得到一点慰藉嘛！”
王颖：“月华没有在家嘛？”
刘宁：“我不敢把她留在我身边，我怕她给我惹麻烦，我叫她回家走了。”
王颖在那边便笑了：“你真傻！有个女人在你身边说说话，不是也能消除你的寂寞嘛！”
刘宁：“你就不怕她把你取代了吗？”
王颖：“如果她有能力取代我，那就说明你再不需要我了，我硬赖在你身边也没有意思了。”
刘宁觉得这话说得有点过杠儿，便说：“别胡扯了，我现在只需要你，什么人也不需要。你尽量回来一趟吧，要不然后院起了火，你就救不下来了。”
王颖迟疑了一下说：“实在对不起，我要抓紧时间把课补上，你眼下的需要就放一边吧，等到寒假我再给你好好补补课！”
刘宁：“你好残酷噢！”
王颖叹了口气：“没法呀！你就全当我在你身边，做个好梦宽慰一下你的饥渴吧！”
经过这一番开心畅谈，刘宁心里的那股火似乎被浇了一壶冷水，不那么旺盛了。他展开被子，要睡觉了。
月华上学时只知道国庆节放假三天，后来回了老家，自然不知道所谓黄金周是什么。她怕强强放了学没人照顾，第三天下午她就匆匆赶回来了。月华回到省城已是半夜时分，整个宿舍楼上的灯光几乎全熄灭了。月华想，刘主任和强强一定睡得正香，我不能打扰他们的睡眠。所以，月华开门时便格外小心，生怕弄出一点响声。
刘主任还没睡，他正跟王颖打电话，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柔情蜜意。月华不由在客厅里停下了脚步。原来刘主任正向王颍诉苦哩！月华听了觉得怪好笑的，一个大干部，平时老是板着面孔，一本正经的，想不到私下也会这样情意缠绵的！月华好后悔，早知这样我就不走了，同强强一起转转公园，再做点好吃的，刘主任哪会这样寂寞无奈啊！
月华痴痴地站在客厅里没有动，生怕惊动了刘主任。
刘宁睡了一会儿忽感小肚子有点儿憋得慌，他睡意朦胧中起了床，到卫生间方便了一下。当他满身轻松地返回，那床头上的小台灯像一条美丽的清泉，将微弱的光亮流泄到客厅。那客厅里站着一位女子，婷婷玉立，像天仙似的降临在他面前。刘宁心头一震，呀，是王颖回来了吗？
当然，那不是王颖，而是月华。
刘宁神志恍惚，现实和梦境交织在一起，让他一时分不清眼前的这一切是梦是幻。他心头的火苗儿卟的一声燃了开来，一下把月华搂抱起来……
月华被这突然举动吓懵了。她忘记了挣扎，也忘记了呼叫，她在惊愣中竟变得那样顺从，那样听话。然而，当二人将要进入实质性阶段时，刘主任好像突然从迷梦中醒来似的，猛地推开月华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王颍回来了呢！”
这对月华来说实在太突然，也太出乎她的意料。
月华很气愤！她回到自己住室，暗自打点好自己的行装，决定要走了。她不能再呆在这里任人摆布！
刘宁也没睡，他一直暗暗注意着月华的一举一动。月华一收拾东西，他就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他没有拦她。走了也好，一旦弄出风流韵事，以后就不好交待了。他担心她会出事，就悄悄跟在月华身后。
月华来到大街上，各种彩灯照亮了城市的夜空，使这座省城变得灿烂辉煌。她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最后往街边花坛上坐下来不走了。
月华这次回家，本村青年黑牛专门跑来找他。黑牛原来跟小霞相爱，只因拿不出彩礼钱，被小霞爹一口回绝了。他一怒之下跑到北京去打工，村民以为他是为了挣几个钱，盖座大瓦房，娶个媳妇就达到目的了。谁料他到北京郊区给一家奶牛场打工，发现养奶牛是一个致富的好门路。他学会了饲养和管理，便赶回家来，也想在家乡饲养几头奶牛。这主意首先得到玲玲的称赞。她查阅了有关资料，鼓动他带领村民发展奶牛业。然而，一头奶牛要几千块钱，村民哪能买得起呢？于是便来找月华了。月华跟黑牛开玩笑说：“我要是能当上扶贫办主任就好了，上级拨来扶贫款，首先满足你的要求！”玲玲却替黑牛说话：“你常向领导吹吹风，事情也就好办得多了。”月华对玲玲说：“又是种果树，又是养奶牛，村民哪能忙得过来呀？”玲玲说：“地里栽果树，树下种牧草，牛粪又是好肥料，这叫立体农业，栽果树和养奶牛可以互补嘛！到时候咱杏花村可就大放光彩了。”……
这番回忆不但让月华明白，郑主任交办的特殊任务不是单为他制造政绩，同时还能给家乡带来繁荣。她不能因一时任性而背弃了自己的许诺！
有了这番思考，月华最终停下了自己的脚步。她在那花坛边坐了一阵，又冷静地想了想，在那最关键的时刻，刘主任突然主动地把我推开了，这说明了什么？如果他真正是坏人，恐怕早就下手了，还会等到今天吗？也许是他一时太激动，真的把我当成王颖姐了。对于他的一时冲动，我就不能原谅他吗？
有了这一番冷静的分析和感情的飞跃，月华在路边花坛上坐了一会儿，便重回刘主任家来了。
刘宁自然不知道这一切，他暗暗观察着月华的动静。月华似乎已恢复正常，她起了床先是打扫卫生，接着便做饭。她把饭做好，端到餐桌上，向刘主任房间里瞅了一眼，便又回到她的住室里去了。
刘宁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便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一块吃吧？”
月华呆在房间里没动，只轻声说：“我不饿。”
刘宁给她端了一杯牛奶，走进她房间。
月华躺在床上，故意把脸扭在一边。
刘宁在她床边坐下，说：“我太对不起你了，请你原谅。”
月华仍不吭声儿。
刘宁又说：“我太混了，你打我吧，你骂我吧！”
月华：“我骂你啥？”
刘宁：“你骂我流氓，骂我坏蛋，你想骂啥就骂啥！”
月华：“我不骂，我看你不像流氓，也不像坏蛋，我骂不出难听的话。”
刘宁：“你真不把我当成流氓坏蛋？”
月华点点头。
刘宁一下乐得站了起来：“你说得对，我不是流氓坏蛋！我要是流氓坏蛋，就不这样了。”
月华：“你不这样又能怎么？”
刘宁：“这几天假日，有人邀我去歌厅舞厅，我没理睬他们，在家关了三天没有出门，只看了几篇小说。唉，我太对不起你了。”
月华：“不要这样说，只要以后你不再这样就行了！”
刘宁一下拉住月华的手：“你原谅我了？你真的原谅我了？”
月华推开他说：“你太不像话了，表面怪正经的，实际上——”
刘宁急忙放开月华：“这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强迫你的。”
月华默默地坐在那里，眼里流出泪来了。月华停了好大一会儿又说：“谁知道你以后会怎么样呢？”
这话让刘宁也深思起来，最后他说：“你说得有道理，我怕管不住我自己，你还是回家吧！”
刘宁刚把话说完，月华趴在床上哭得更痛了。她摇着头说：“我不能走，不能走啊！不是我不想走，是我不能走。”
刘宁一时没有理解月华的话，就问：“怎么不能走？没人强迫你要在这里嘛！”
月华说：“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我今后怎么办啊？”
刘宁说：“你不在这里，可以到别的地方当保姆嘛！”
月华迟疑半天才说：“不，我不是……一般的保姆！只要我能完成郑主任交办的任务，他答应今后给我安排工作！”
月华讲了她来当保姆的经过，刘宁听了不由暗自笑了。那位郑主任平时怪老实的，想不到竟有这高招！刘宁很生气，他立马打电话要郑主任把月华领走。
电话打了半天，也没有打通，刘宁这才想到，假日还没结束，郑主任哪会在办公室里呆着呢！他放下电话，只见月华仍在哭。她哭得很痛心，两个肩膀轻轻地抖动着。她说：“刘主任，你千万别赶我走，我要是走了，我三弟也上不成大学了！”
刘宁听了这话不由一惊：“这跟你三弟上大学有什么关系？”
月华说：“我来当保姆就是为了挣几个钱供三弟读完大学啊！我要是回了家，到哪里弄这么多钱啊？”
这让刘宁犯了思索。是啊，现在上大学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学费和生活费可是一个大数目。然而，此时他考虑的是自己的工作不受干扰。他仍坚持说：“我不能让人左右我！”
月华说：“郑主任也没说叫我左右你啊！他只是叫我把强强照顾好，把你的生活安排好。我来了这两个多月，只是本本分分地当个保姆，并没有把你怎么着。昨晚的事，能怪我吗？”
这番话说得刘宁没了词儿。我怎么能怪人家呢？我真是太不讲道理了！
月华进一步为自己申辩说：“郑主任让我来给你家当保姆，也没安什么坏心眼儿。他只是叫我多向你叨叨点儿俺市里的情况，让你多支持俺市的工作，今后不要太偏心眼儿就行了。”
刘宁问：“我怎么偏心眼了？”
月华说：“同样的条件，扶贫款分的却不一样多，这是为啥呢？你们当领导的专爱听汇报，有几个能深入基层，了解下情的？”
这话让刘宁大受震惊。是呀？多年来我们习惯于听汇报，看材料，有时下去转转，也是到人家划定的几个地方，所见所闻到底有多大真实性？刘宁问月华：“郑主任还向你安排了什么任务？你要如实对我说！”
月华作了难，郑主任那番话能不能说呢？
刘主任又一次追问：“那个郑主任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不要瞒着我！”
月华说：“郑主任说你是个清官。”
刘主任脸一板：“你不要恭维我！”
月华笑了笑说：“这不是恭维！郑主任还说，贪官是狗。给狗扔块骨头，它就向你摇摇尾巴，再给它扔块肉，它就会跟你走。可清官呢？他们鬼得很，设宴不到，送礼不收，硬让人没法对付！”
刘主任被这番高论逗笑了。他问：“你们郑主任对付清官的办法是什么？你给我说说！”
月华说：“郑主任叫我搞好跟王颖姐的关系，到放假时尽量让她到俺那里走走，能让王颖姐多向你这大主任吹吹枕头风，也可从侧面加强你对俺市的感情。”
刘宁说：“你们郑主任真是费尽了心机！老婆能起多大作用？”
月华说：“那可不一样。郑主任说了，人都是有感情的，你跟俺市来往多了，跟俺市有了感情，自然会多给俺市一点儿照顾。何况王颖姐老家是俺老河市的！”
刘宁一愣：“王颖她父母不是一直在省城工作吗？”
月华说：“郑主任为了跟上级领导攀上关系，把俺市在外地工作的干部全扒拉了一遍。王颖姐的老父亲解放前在俺那里打过游击，解放后又在俺那里当过几年县委书记。王颖姐从小在俺那里长大，她对俺市也有一定的感情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王颖让郑主任给她物色个保姆。
月华叹了口气说：“唉，郑主任也真够难的。当个扶贫办主任却拿不出钱来扶贫，群众说他只会放空炮，不办实事儿。市里领导说他思想僵化，没有开拓精神。郑主任叫我来当保姆，就是为了……哎呀，刘主任，我把郑主任的老底儿都告诉了你，你可别批评郑主任啊！他也是一片好心啊！”
刘主任陷入了深思。他似乎对郑主任有了更全面的理解。别的市派人常驻省城，疏通各种关系，几乎成了讨饭专业户。你这个郑主任却派个保姆安插在我身边，想搭建一座桥梁，以沟通双方的关系。这是你郑主任的独出心裁，还是社会逼迫着你走这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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