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算什么?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英)罗伯特·勃朗宁《你总有爱我的一天》
[一]
天气始终都没有暖回来的意思,按理说年前这几天应该稍微暖和点了,但风一吹,还是干瑟瑟的冷。
樊夏辰不再整天躲在屋子里,自从那晚过后,她的精神状态已经恢复的差不多。只是仍然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也不太爱说话,同以前开朗的个性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樊母也不多求什么,就觉得她能振作起来已经不容易了。不管怎么说,日子还是要继续过,遇到伤心的事,就偶尔停下来休息休息,接着再马不停蹄的赶路。
因为暂时休了学,樊夏辰便待在家里。见她很平静也很正常,认得人了,不吵不闹,樊母就放心的去倪家工作。只是还没重新去上一个星期,就被倪副市长多给了三千块钱,说是年底,给她放放假,让她先回家置办年货,暂时不要来了。
樊母觉得奇怪,更奇怪的是,樊父也在倪家多拿到了四千块,然并且给的理由也相同。不仅如此,夫妻两人发现倪嘉苇最近也不经常到家里来了,虽然说他升了高中学业忙,可倪家这接二连三的表现手法实在是有些过于明显。
晚饭时,樊母不由的发问:“老樊,你说倪副市长是不是想辞退咱们家给他干活啊?前阵子夏辰生病,他就不太高兴让嘉苇总往咱家跑,现在这摆明是要和咱们划清界限吧?”
“别瞎说!”樊父瞪她一眼,扒几口饭,“倪副市长不是那样的人,他要是不准嘉苇来早就直说了,还会让他当初一天跑咱们家三回都不嫌多吗?嘉苇现在高中忙,倪副市长就让我们先办年货,又没多说什么,你别自己在那乱想。”
“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心里像有根儿刺似的。”樊母絮絮叨叨的嘟囔着,“就感觉吧,倪副市长家好像要搬走一样……”
樊夏辰听着父母的对话不做声,就只是默默的吃着她的饭。但心里却算了算,的确,已经快一个星期没看见倪嘉苇的脸了。几日不见他,竟会有一种莫名的期盼与想念。
她抿着嘴角苦笑了一下,埋怨自己在想什么呢,脑子坏掉了不成?
要是钟然还在的话,一定也会笑她吧。
又想起他了,过了这么久,仍然忘不掉。樊夏辰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可樊母的担心并不是没来由的,反而很快就成为了事实。还记得那是四天之后,恰巧是除夕的当天,樊父从外面回家的同时也带回了一个几乎是惊天动地的消息——倪家出事了。
樊夏辰怔怔的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听着樊父唉声叹气的叙述整个事情的过程。外界传言的那些人都只知道是“当官的能有几个不贪”,可倪副市长清廉了一辈子,却到底还是没逃过“贪官”这顶乌压压的帽子。温市长受贿并不是什么新闻,圈子里的人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不知是谁把这个娄子给捅破了,写了封匿名信到中央法院,事情被闹大了,温市长的贪污行为也连累到了辅佐他工作多年的倪副市长。作为市长身边的副手,实在难脱干系。
证据与受贿的钱财确凿,温市长面临双规,倪副市长也在名单之上。所以他才会多给了樊父和樊母一些钱,字面上的意思是让他们休个年假,可实际上也确实如同樊母所说,这是变相的“辞退”,可见倪副市长现在陷在水深火热里,怕是自身难保了。
听父亲说了这些,樊夏辰感觉像是被重重的扇了一巴掌,连忙追问一句:“爸,那倪嘉苇呢?”
樊母也急了:“是啊是啊,嘉苇怎么办啊?倪副市长这肯定是要进去了,可嘉苇他才十八啊!要是倪副市长答应,我们就把嘉苇当自己的儿子,让他到我们家来……”
樊父挥着手打断妻子的话,“你看你,又说那些没有用的,倪副市长还说不定怎么样呢,你就给定下结果了。”
“我这不是担心吗我。”
“哪天咱们去倪家看看,具体什么情况,要看倪副市长怎么说。”樊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似乎是为这层出不穷的波澜感到惋惜。
先是钟家,现在又是倪家。
总归,都是和樊家有关联的人。不禁感慨,真的是世事无偿,百态炎凉。
[二]
夜里十一点多,樊夏辰还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因为是除夕,外面噼里啪啦的鞭炮烟花声响个不停,再配上人们的欢笑声,一副大年三十里应有的喜庆。然而樊夏辰却没心思理会这岁末的欣喜,她想着倪家目前的局面,再想想倪嘉苇,顿时就一阵莫名的心酸。
睡不着,她干脆起身到客厅里去倒杯水喝。烟花照的玻璃通亮,像是会掉落进房间内的璀璨的光。刚倒好水,樊夏辰似乎听到有人在敲门。起先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因为外面的嘈杂声那么大。
可敲门声一直持续,“笃笃笃”的响个不停。
她皱眉,走到门旁透过门镜去看。但是楼道里的光线实在太暗,声控灯又灭掉了,她根本分辨不清站在门外的人是谁。于是只好问了一句:“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这使得樊夏辰的眉头皱的更深,但她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大半夜会来她家的人,而且是在除夕的这一晚……她握紧门的把手,不由分说的打开了房门。
昏暗的楼道,他就站在那里,隐约能够分别得出他的轮廓。一簇烟花在这时怦然亮起,照亮了他的脸,依旧是淡然且清秀的面容,可此刻,却仿佛染上了一丝不易被察觉而出的阴霾,在烟花消散的那一瞬也一同不见在了黑暗。
十几天没有见面,他迎风就长的个子好像又高了一点。樊夏辰看着他,多少能够猜得出他跑来的原因,也不问他,就拉过他的手关上门,怕吵醒父母,就小心翼翼的带着他回到自己的房间。
她铺了铺床,拿过一个枕头,准备走出去时对他说:“今晚你住我床上,我去客厅的沙发睡。”
倪嘉苇拉住她,侧侧头,径直说道:“我爸要把我送到国外。”
樊夏辰一怔,调转过身形盯着他的眼睛,黑夜里她看到他的眼波如水泽般流动,她很快便冷静下来,斟酌着:“上一次因为我的关系耽误了你去留学……也好,这次你能够好好把握机会了。”
“留学?”倪嘉苇却嗤笑出声,“我是去躲难的,没那么多闲钱读国外美院。”
“什么意思?”
“满城风雨的事情,你不需要怕我为难,直说也没关系,我知道你肯定都听说了。”
樊夏辰愣了。倪副市长的事情……这么说来都是真的?竟然要把倪嘉苇送到国外去,已经到了这种不堪的局面?可他在那边无亲无故,一个人要怎么生活下去?倪副市长难道真的要进监狱了?她不安的注视着他,嘴巴张张合合,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为什么会这样……”
他坐到床边,再次开口的声音有些哑:“大概这是他认为最安全的方法,把我和温奚一起送走,他要我好好照顾温奚,说温叔叔把他唯一的女儿托付给了倪家,只要我活一天,就要让温奚幸福快乐一天。”
“倪嘉苇……”她明白了,他在承受着沉重的亲情与责任的压力。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家破人亡,就算他表面不留痕迹,可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樊夏辰走到他的面前,伸出手捧起他的脸,想要说些安慰的话,然而却没有来得及开腔,他就突然握住了她的双手。
他将她的手凑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她的手心,随后将脸埋进去,几乎哽咽的说:“我不想走,我也照顾不了温奚,不是我喜欢的人,凭什么要我让她幸福快乐。”
“不要说这么孩子气的话。”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樊夏辰心痛的厉害,“你到外面去只是暂时的,等事情告一段落,一定可以回来,一定能!”
倪嘉苇却欺身过来,环手抱住她的腰,闭眼深嗅下去:“夏辰,我没来看你的这些天,你会不会经常想起我?”
“倪嘉苇你成熟一点!”现在不是谈论这种事的时候吧?
“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樊夏辰瞬间哭笑不得,推开他也不是,就只能任凭他这么撒娇般的抱着她。她知道,他心里难受,所以她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给他足够的慰藉。就像当初在她最为失意的时候,是他不求任何回报的陪在她身边,那些他说过的话做过的一切,她没有忘却,都记得,一直都记得。
见她没有说话,他又低声问了一遍:“到底会不会?”
这要她怎么回答?他想得到的,又是哪一层的含义?樊夏辰不懂,也不敢去回应。从一年前开始,他就已经表现的那么明显,他长大了,十八岁的成年的男孩,渐渐成熟的轮廓与有力的臂膀,他的态度与做法,让她即使装糊涂也还是会在心底里明白得透彻。
只是一旦说出了口,戳破了这曾窗户纸,接下来要怎样呢?
在这一刻?
在这种时候?
樊夏辰感觉自己的头脑也有些不清醒了,或许是因他从未有过的那种轻柔口吻,又大概是因她不忍令他难过,所以便点了点头:“会。”
“有多想?”
“我……”
樊夏辰来不及多说,他已站起身,轻轻的亲吻了她的额头,随后是鼻尖,非常生涩的动作,甚至还有微弱的颤抖。接下来他没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只是伸长手臂将她搂入怀里,近乎哀求般的说:“夏辰,和我走,和我一起离开这里。”
和他走?一起离开?
“没有别人,就只有我们两个。”
那温奚怎么办?樊夏辰试图推开他,倪嘉苇又加重力度,仿佛距离的缩短可以带给他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只要和你在一起,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跟我走吧,去哪里都好,求你了。”
这一刻,樊夏辰竟会觉得他很陌生。陌生于他口吻中的温柔和脆弱,陌生于他一向高傲自尊的声音里透露着不安和恐惧。就只有这一点,这么一点点而已,已经让她挣脱不开。
他在她耳边喃喃地低语,似乎是在诉说着多年来的爱意。
不曾磨灭过的爱,热烈而骄傲的爱,没有一丝污秽的爱。
那是他所珍藏着的,唯一的一份爱。
[三]
他都在她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樊夏辰迷迷糊糊的只能记住其中一部分,他说,你还记得那次从向日葵花田回来的事情吗?你肯定不知道,因为你睡得那么沉,连自己说过什么梦话也绝对不会记得。他说那是我第一次吻你,在我十五岁的时候,所以你的初吻给的人是我……
他说,你和钟然在一起时我其实并不难受,我打心底里觉得他比不上我,比不上我能对你好,更比不上我喜欢你的多。我就告诉我自己,你是在等我,等我再长高一点,等我再成熟一点。现在你等到了,我不会像钟然那样离你而去,只要你愿意,我这辈子都在你身边寸步不离。
夏辰,你有我。
他说,我可以把命都给你,我也不求别的,就是想让你也爱我,哪怕是我爱你的十分之一也行。
他说,夏辰我不是钟然,我为了你可以不要家不要亲情甚至不要责任,为了你让我做什么都行,我不会让你哭更不会让你伤心,你有我,你还有我啊。
太多的话,樊夏辰只记住的只言片语。恍惚间想起一年前的时候,他似乎也说过这句话:“你还有我。”
当时她没听清楚,条件反射的问了一句你说什么,他没理,可后来她仔细回忆了一下,又把他刚刚说的那句话记了起来。
这四个字比那些不着边际的山盟海誓要真实的多,也更让她心疼得厉害。这些天来虽然她坚强起来了,振作起来了,可心里面还是偷偷的总想着钟然。但她真的等不回他了,她彻底的失去他了,怕是只有下辈子才能再遇上。她再能失去的东西已经不多了,还有多少是值得去珍惜的呢?在这个少年的宽阔的怀抱里,在他滚烫的掌心中,她不忍令他露出失望的眼神,终于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他:“好,我和你走。”
倪嘉苇一愣,立刻推开她,眼底有着惊喜的神色,“你说真的?”
“真的。”
他笑得快乐,还像个孩子一样,抓起她的手:“那我们现在就走。你不要带衣服了,我家的存折在我这里,我们只要先走得远远的,剩下的事情可以慢慢解决。”
“走得远远的?你走去哪?”
“哪里都好,只要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他们?你打算不告诉倪叔叔?就这么不吭一声的跑掉?”樊夏辰恍然大悟般的看着他,这着实是一种极度不负责任的行为,“你会让他担心死的!”
“你在说什么呢……”倪嘉苇愣了愣,放开她的手,声音陡然提高,“樊夏辰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
倪嘉苇却睁着眼睛看着她,眼神中竟有一种蔑视,“你根本不是真心想和我走的,你是可怜我,出于你的一种同情心泛滥,就像在大街上看到了没人要的小猫小狗,可怜兮兮的样子促使你不忍心看它们流落街头,抱到半路才发现回到家你根本没能力养它们,于是就又没有办法的把它们放在了另一条路边!”
樊夏辰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摇着头断断续续的说着不是不是,可语气却一点点的迟疑下来,她否认不了,她刚刚那瞬间的犹豫,她根本没有下定决心和他一起走。她该知道,倪嘉苇和一般的同龄人不一样,他敏感、骄傲、自尊,甚至还有一些极端,他不会容忍她的犹豫,那对于他来说是一种侮辱,他就是那样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个性。
所以他才会说:“我不是你的小猫小狗,你要是没做好永远跟着我的觉悟,就不要随便答应我!”
樊夏辰的眼泪忽然就掉下来,她知道她伤了他,“对不起,倪嘉苇,我不是有意……”
倪嘉苇面色垮下来,自嘲的笑出声来:“怪我,这事儿怪我。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早就清楚。你孝顺你善良你心肠软,怕你爸你妈找不见你着急,我明明都知道我干吗还来哀求你?我用得着给自己找不自在吗?我这不是犯贱吗!”
“我错了,刚刚是我错了。”樊夏辰不想看到他这副样子,去拉他的手,“我不该犹豫的,我不会了……”
“你别碰我!”倪嘉苇一手甩开她,一点再留下来的心思都没,继而不由分说的打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两扇门接连被用力的摔上,樊夏辰在黑暗中站在原地,烟花还在窗外一簇一簇的明明灭灭,同时也照亮了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孔。
很多年后的樊夏辰曾经无数次的回忆起过这一幕,以至于设想过很多假若现象。假若她当时没有犹豫,假若倪嘉苇就算看出她的犹豫也不指破,那么她和他之间是不是会出现另外一个版本的结局?
因为当她走投无路的时候,狼狈不堪的时候,心如死灰的时候,除了父母,就只有他站在她身旁。
如果不是深爱,谁又会在乎你呢。
只是残忍的人,真的只是她自己?很多时候樊夏辰总会忍不住想,倪嘉苇才是最残忍的,残忍的逼她认清现实,残忍的让她发觉自己的感情。然后又一而再,再而三的残忍的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他总是如此,用最残忍的方式逼她做出选择。但只要一想到在等待答案的这段时间里他同样受到煎熬时,樊夏辰的心里似乎也会好过点了。
因为她知道,无论他去了哪里,在谁的身边,他也一定会想着她。就像,她的心情一样。
[四]
倪嘉苇是在当天晚上便被倪副市长秘密送到国外的,当然还有温奚。这件事情当时没有任何人知道,倪副市长匆忙的甚至连倪嘉苇的退学手续也没有办理。很快,他就因涉嫌贪污包庇罪被送进了监狱。判了缓刑一年。相比起他,温市长可没有那么幸运。他贪污巨额,受贿与挪用公款,这几项就使得他要在监狱里坐上三十年的牢。大概他早就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才会将唯一的女儿温奚托付给倪家。
而这些事情,樊夏辰也是过了一个月才从樊父口中听说的。
由于倪家的破败,樊父和樊母也不得不另找工作。好在樊父朋友的学校食堂里缺人手,樊家夫妻便过去帮忙了。
一来二去的,几个月就这么从眼前晃过去,那是樊夏辰第一次失去倪嘉苇,也是第一次与他分开这么长时间从未联系。不是不想,而是完全找不到他。她不知道他在国外的行踪,而他竟也真的能狠下心来做到不理睬国内的她。
如果他愿意,电话随时都可以打过来。
但不管樊夏辰守在电话旁边多久也落得个空等的结果。
也许这次,他是真的铁了心的想和她老死不相往来也说不一定。樊夏辰苦笑一下,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谁离开了谁,都还是可以照样的活。就像她,没了钟然,也没有去死。
五一假期的时候,何微微从外省学校杀回来了。她却不是放假回来,而是办了退学手续打算去玩北漂。她爸恨铁不成钢的在电话里骂了她一个晚上,说这么大的事也不和家里商量合计,就这么自主作张的退了学,行李被子都自己坐着火车搬运回来了。她妈倒是开通的很,让她爸消消气,女儿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呗,反正她考上的那破二本学校就算毕业了也照样没工作,要是这几年在外闯的好,不比在那受限制的大龄幼儿园混日子强啊。
于是何微微的这次先斩后奏获得了家人的暂且同意,她向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按常理出牌的人,心野,气高,不弄出点作为来怕是这辈子都死不瞑目。
和她坐一趟车回来的向哲倒是遭了不少的遇。替她拎行李箱差点累到手腕脱臼,也忍不住一路念叨她在外面玩够了还是回学校继续念,大学文凭虽然是张纸,可拿在手里也好过没有开门砖。
何微微不爱听,皱着眉和他没好气:“去去去,唐僧啊你,大老爷们儿的咱能不能不这么磨叽?我退学手续都办完了,还回来念个屁呀。”
向哲就又数落起她来,念她做事不考虑后果,没有百分之百成功可能性的事情不要去做。可到头来何微微捂着耳朵就装睡,他无奈的只能干瘪气。
要说当初按他高考的成绩,无论哪地方的名牌大学都是抢着要他的,一流高校,毕业可以保研甚至于直接送到高层企业工作。可他偏偏放弃了那优秀的金光灿灿的未来,瞒着家里所有人,不顾学校老师的反对阻拦,硬是报了何微微考上的那所学校。
用意何在,有眼睛的都能看得明白。向哲爸妈为这事没少骂他,冷战一个月也是高考结束后的常事。但向哲下定了决心,宁负天下,不负美人,跟随何微微脚步的心连十头牛也别想拉回。
现在倒好了,何微微撒手退学走人了,向哲对她是又气又放不下。何微微也对他直话说白了:“向哲,当初我没让你来我考上的学校,我也劝过你了,你不干,我也没辙。现在我要去外面闯,咱们敞开窗户说亮话,在外面要是混得好了我就不回来了,你也不要等我,人傻一次就够了,别为我再断送了你的未来。可我要是混的狼狈,你也别想着我最后会投回到你这里疗伤找归宿,你怎么那么好说话啊,你开收容所的啊,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向哲半天没说出来话,瞪着眼睛问她一句:“你什么意思吧,那按你这么说,我们两个这就算玩儿完了?”
“没玩儿完,我还是喜欢你。”何微微说,“我只是让你别耽误自己。”
向哲懂,何微微是刀子嘴豆腐心,她这是在考验他,嘴巴上说“别等我别等我”,可心里头巴不得回家后还看见他站在原地为她虚位以待。
得了,不能和她较真,睁只眼闭只眼凑合过吧,反正他向哲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的栽在了她姓何的手里,怎么着都是栽了,妖孽就妖孽吧,他当唐僧也挺好,或许不久的将来她就回过劲儿明白了,只有跟着他,她才能有肉吃。
这两人还没来得及为各自的事情烦恼多久,回到家就听说了钟然的事情。何微微起先完全不相信,这不可能的事情。虽然她和向哲去年寒假暑假都没回家,忙着去旅游,但今年五一回来了,怎么就听到这种噩耗?
直到看见了钟然的墓碑,她和向哲才不得不信。
失意难过了好一会儿,两个人才想起了那个最痛苦的樊夏辰。也知道了她休学在家,因为钟然死的时候她大病一场,根本连房间都出不去,更别说去学校了。
那天何微微还有向哲就去把樊夏辰拉出来玩,太久没见,三个人凑到一起又是激动又是兴奋。先是去吃火锅,又跑去买羊肉串,一路辗转朝KTV进军。何微微看樊夏辰能说能笑,表面上好像已经走出了阴影似的,可她却只字不提钟然的事,根本就是还没放开的表现。
进了KTV的一个小包间,樊夏辰问何微微:“你真的要去北京漂?说退学就退学,你将来要是后悔了怎么办?”
“人生不能让自己留下后悔的机会。该做的都做了,尽人事,然后听天命呗。”
在点歌的向哲听到这句,回来斜视何微微一眼:“好一个尽人事,听天命——妖女也能弃明教投武当?那我就能一统丐帮了。”
何微微狠狠的瞪他,“点你的歌!”
“嚷嚷什么啊你,今天主要的目的是让樊领导开心,我们组织成员是服务工作的。”说着,向哲便给樊夏辰点了一首《至少还有你》,把麦克风塞给她:“快,快,樊领导,像高中时那样给我们继续经典原声回放。”
何微微也在一旁笑嘻嘻的起哄,樊夏辰拗不过两张嘴,只好拿着麦克风放到唇边,比林忆莲还温柔的声音回荡在包厢里:
“我怕来不及,我要抱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皱纹,有了岁月的痕迹,
直到肯定你是真的,直到失去力气,
为了你,我愿意。
动也不能动,也要看着你,
直到感觉你的发线,有了白雪的痕迹,
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
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全世界我也可以放弃,
至少还有你值得我去珍惜,
而你在这里就是生命的奇迹。
也许全世界我也可以忘记,
就是不愿意失去你的消息,
你掌心的痣我总记得在哪里。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
我们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
我们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
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歌曲唱完了,包厢里面却静得出奇。向哲一句话也不说,坐在沙发上点了根烟抽起来,555牌子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
樊夏辰放下麦克风,转头看向何微微笑笑:“怎么样,和高中时比,唱得还不赖吧?”
何微微动了动嘴巴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却嘴角颤抖着下垂,还是忍不住呜咽一声,“夏辰,你干吗不哭啊,你傻啊,在我们面前你就该什么话都说,你不和我们说你还和谁吐苦水……”
“你说什么呢。”樊夏辰皱了皱眉。
“钟然……钟然他就是个混蛋!他没良心,他屁怜香惜玉都不懂!”
向哲打断她:“行了行了,别说了,钟然都已经……你能不能让他省点心……”
“他让我们省心了吗?!”何微微啜泣几声,“我知道不怪他,可我就是心里不舒服!”
“你非提起这事来,你难不成想让樊夏辰心里舒服吗?”
樊夏辰一语不发,并不是在生气,表情很平静,她说:“你们都知道了啊,也是,既然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不可能没听说。”最后还讪笑一下,“都过去了,你们要是不说,我还真要忘了。”
“你知道你唱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何微微看着她,“一副想哭还要忍着的模样,你说过去了谁能信!”话说完,她自己就大声的哭起来,伸出手搂住樊夏辰的脖子,哭哭啼啼的说着:“樊夏辰,你就是个傻瓜,你看我多好啊,当初不和你抢钟然……我多好,我不和你抢他……你也别搭理他了,让他爱上哪玩上哪玩,你就玩你自己的,不带着他,你真正的放开他吧……”
樊夏辰知道,说这话的何微微心里更难受,她本来决定在何微微和向哲的面前坚强的,但何微微刚刚那句话一出,她就再也受不了了,眼泪顺着脸颊的弧度噼里啪啦的摔下来,抓紧了何微微的手臂,无声的,紧紧的皱起了眉。
两个女生就这样抱在一起默默地流泪。没有人说一句话,大家就这么静静地坐着。
夜里回家,何微微和向哲一直把樊夏辰送到门口才离开。临走时,何微微还担心着她,可又说不出安慰的话,三个人就这么分手,不知道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樊夏辰走进房间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和钟然的合影。那是唯一的一张与他一起的照片,高三上学期运动会时拍的,向哲当天带来了数码相机,非要给他俩来张照片,还必须亲密的搂着腰,钟然当时不好意思,樊夏辰只好主动出击,亲昵的挽着他的手臂朝镜头摆出万年不变的剪刀手。
可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她对着照片里笑得灿烂的钟然扯动嘴角,红着眼眶嗫嚅着说了一句:“钟然,我要和你说再见了,这次我听你的,真的不再等了。”
几颗眼泪砸到照片上,一转手,她便把照片扣在了桌子上,拿出打火机,点燃了回忆。
我们好不容易,我们身不由己。我们时间太快,不够将你看仔细。我们时间太慢,日夜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永不分离,在燃烧成灰烬的回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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