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蔷薇,红蔷薇,荒野上的小蔷薇。野蛮少年去采她,荒野上的小蔷薇,蔷薇自卫去刺他,蔷薇徒然含悲忍泪。还是遭遇采折。蔷薇,蔷薇,红蔷薇,荒野上的小蔷薇。
——(德)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野蔷薇》
[一]
二十几岁的年纪,不管对于男女来说,这都是一个可以尽情去炫耀去挥霍的时期。还有着孩子该有的天真单纯,可有些人却在这个年龄段早早的成熟了起来。经历的事情多了,想法也不觉的会往深层考虑。想来倪嘉苇本来就是一个早熟的小孩,三年的分别,再次相遇,樊夏辰竟有种待在他身边会紧张的感觉。
她的手指来回的摩擦着咖啡杯子,不敢抬头去看坐在对面的他。
三年了,没想到她和他还可以坐在夜晚的咖啡店里,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最后,还是樊夏辰咬咬嘴唇首先打破了这沉寂。
“听我爸妈说,你回来有一个星期了?”
他点了点头,“其实早能回来了,我爸出来的早,可温奚想在那边多待些日子。”
樊夏辰恍惚了一下,对了,还有一个温奚。这三年的时间里,他们两个人大概一直都在一起吧。
“也挺好的,在那么远的地方,有她陪着你,相互之间也能有个照应。”她想尽量说的真诚一点,但实际上这话从一开始从嘴里出来就是口不对心的。
“有个照应?你是想说两个无依无靠的人,从十七岁就在国外居无定所,为了维持生活,甚至要靠我卖画才行吗?”他笑了笑,“还是说看着自己辛苦画出来的东西被随意挑选然后扔下廉价钞票,我该感激的活下去?”
“倪嘉苇……”她一点都不知道,原来他在国外的日子过得这么糟糕。
他却没什么所谓,挥挥手好像示意她不需要露出这副表情,“都过去了,而且怪我当年太小不懂事,就因为你犹豫了那么一下我就负气离开,太不成熟,太幼稚。”
本以为那件事不会被他再提起来的,樊夏辰听到这里,脱口而出:“你还在生气?”
“生什么气?”
“三年前的那晚……”
倪嘉苇抬头看了她半晌,好像在打量着她和记忆中有什么变化。最后也只是回复她一句:“要是真的还生气,我也就不会迫不及待的跑来见你了。”
人都是要面子的动物,尊严和骄傲是最后的资本。而这几样东西恰恰都是倪嘉苇看得比命还重的,樊夏辰思量着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心里总觉得一片乱麻。她突然觉得不该答应和他一起坐在咖啡厅里,总觉得他叙旧是假意实则是在为今后的某些发展做铺垫。他是不是还没死心?可她以为三年前的那次分手相对来说已经彻底,还是说,她那晚的犹豫也令他看穿了她的内心,发觉到了她对他也怀有一种不舍和眷恋?
不行,不行不行,她必须要尽快打消他这样的念头。如果是她自作多情便算了,可他的眼神,他的举止,都验证了他时刻都把她当做一个女人来看。樊夏辰觉得这次她必须要躲开他,不能再给他破绽与机会,因为比起他来,她宁愿选择时逸凡。
樊夏辰痛苦的用力闭眼,她不想再用心用力的去爱一个人了,也害怕了,所以惹不起就躲吧,把自己缩进一个乌龟壳里,接受一个爱她而她不爱的人,这样才不会担心失去,这样就好过了。
所以说她自私也好胆小也好,人总归该对自己好点吧?失去钟然一次就够了,她不想再有第二次出现。
送她回去的路上,倪嘉苇基本上没什么话,樊夏辰也是把话题全部推到温奚的身上,问他温奚现在怎么样,是不是还和他住在一起,又说以前就察觉到温奚喜欢他,而且和他在一起也三年了,不能白白“非法同居”,温奚不嫁他是不行了。
走进家门口的楼道里,樊夏辰回过头朝身后的他挤出抹不太自然的笑,故做轻快的语气:“下次带我去你家见见温奚吧,好久没见挺想的。”
“嗯。”
“我到了,你回去吧,晚安。”
可是刚一转身,她就听到他的声音,似乎像一种斥责,在空旷昏暗的楼道里还有着隐隐的回声:“樊夏辰,咱们能不能别这么兜来兜去了?”
樊夏辰装傻充愣,只能重新面对着他:“什么兜来兜去,这说的是哪门子话?”
“你懂我的意思。”他毫不退却,甚至句句相逼,“今天晚上你一直都在躲我,我都明白。”
樊夏辰脸上的笑也渐渐的隐了下去,她的眼神有些迷茫,心里一急,干脆扯出了一句能够让他迅速死心的话,“倪嘉苇,我现在有男朋友,真的,你也该稍微成熟点了,行吗。”
她等着倪嘉苇因怒气而离开,谁知等了许久,面前的人也没半点动向,她反而诧异,抬起脸就掉进了倪嘉苇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神里,他说:“你忘得了钟然吗?”
她被看穿了,就这么轻易的,被他戳穿了自己的谎话。再骗下去只会显得她矫情,而此刻她也恰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被硬生生的堵住了。
倪嘉苇反而若有若无的淡淡一笑,心平气和的对她说:“你是不是还想把我当小孩子骗?这么多年了,你拍着胸口仔细认真的想想,我哪点做的让你讨厌到非躲我才行的地步?樊夏辰,你在怕什么?怕我像钟然一样?”
樊夏辰的脸都白了,紧紧的咬住牙,解释道:“我没躲你,我也不怕,你是你,他是他,何况他已经不会回来了……”
话到这里就被他打断,音量徒然增高,并且更加靠近她的迈上了一层台阶,“你变聪明了,骗人的技术长进不少。”他的手指冰凉,抚在她的脸颊上,惟独指尖有着微微的热度,“实话告诉你,我一走就是三年,实际上是想气气你,让你觉得没有我你心里会难受,我的确是在惩罚你当初的那次犹豫。就在回国内的路上,我还在想,见到之后要让你难堪一下。可现在见到你了,我根本就没空让你难堪,我只想好好的看着你,兴奋都来不及。但是,却发觉你好像根本没在意我回来与否离开与否,所以,我现在很不高兴。”
樊夏辰连最后一点抵抗他的力气也拿不出来了,被他逼到墙壁上,只能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他并没怎么变,脸上的五官还是那样清秀好看,可能多了几分接近成熟“男孩”的味道,依旧是会让她感到手足无措的脸孔。很想再辩解什么,她已经被他低头靠近,樊夏辰因一丝紧张而本能的闭上眼睛,却感到他只是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好了,回家吧,明天再来看你。”
太过温柔的吻,让樊夏辰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
不知道为何,她甚至觉得那个吻是他施在她额头上的咒语,让她心灰意冷的明白他心里未曾说出口的话:这次,你一定,逃脱不掉。
[二]
第二天,樊夏辰是被一个电话从被窝里吵醒的。本来想按掉,可看到来电显示上是时逸凡的名字,她皱皱眉从床上爬起来,还是按下接听键,“喂?”
“还没醒啊?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想听听你的声音。”时逸凡的心情听上去不错,反正他哪天都是一副不愁天塌下来的德行,笑嘻嘻的不知人间还有那么多的愁苦。
“已经被你给烦醒了。”樊夏辰翻翻白眼,“才几天没见,有什么可想的。”
“见不到你一分钟都想。”
樊夏辰无奈,他现在倒真把自己当男朋友自居了。不过想起昨天晚上,她对倪嘉苇说出的所谓的那个“男朋友”,也的确是在说时逸凡。于是干脆在电话里挑明一句:“时逸凡,我要是利用你的感情,你还愿意找我做你女朋友吗?”
时逸凡说的正经,“我巴不得你赶快利用我呢,这说明我对你而言有成为良药的价值,时间一长,过去冲淡,我自然会从被利用的位置扶正,这样一来降低沟通成本,二来直接促成你我关系名义,两全其美,你说是吧?”
樊夏辰被他那一套一套的说法弄得哭笑不得,以前没发现,这人怎么这么爱闹呢?不过倒也没想到他答应的如此速度,樊夏辰欣慰的舒口气,“那就这么说定吧,我们目前的关系先建立在‘我利用你’的头衔上。”
“干吗非把自己说成个坏女人似的,就直接说你答应做我女朋友不就成了。”电话那边的人笑笑。
樊夏辰的眼前不自觉的浮现过倪嘉苇的脸,她垂下双眼,不论是谁,此刻她总有愧疚感。沉默了半晌,对电话那端的时逸凡轻声说了句:“对不起。”
他坏心的一句让她难得的安心:“觉得对不起我,以后就好好表现吧。”
樊夏辰有些心有余悸的慢慢笑了出来。
吃完早上饭,樊母就打听起樊夏辰昨晚回来那么晚的原因。樊夏辰回答得支支吾吾的,颇有点做地下党工作者的难言之隐的样子。问了半天也没问出关键,樊母没了兴致,就走进厨房收拾去了。
樊父从房间里面出来,穿好衣服,向沙发上的樊夏辰扬扬头,“走,闺女,和爸一起去倪叔叔家问个好,难得你放假回来,上次他还和我问起过你呢。”
樊夏辰是不想去的,这倒和倪叔叔没关系,她只是不想去见倪嘉苇,一看到他的脸,她所下过的决心总是会被动摇。
见她不动弹,樊父皱了皱眉,“你不愿意去啊?是不是觉得倪副市长被拿掉官职,就不再是你倪叔叔了?”
“老樊!你瞎说什么呢!”樊母闻言不高兴的插话进来,“你女儿是那样的人吗?当爹的怎么说话!”
“我去。”樊夏辰讪笑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来,“爸,我也想去见见倪叔叔。”
六年前,她就是这么跟在父亲的身后,第一次到了倪家的别墅。那个时候倪家风光无限,豪门大院,多少人排着队的献殷勤。然而现在的六年后,她还是那样跟着父亲到了倪家,只是眼前的别墅已经换成了普通的甚至有些破旧的公寓楼,也没有了贵气的轿车和佣人保姆,就连那条牧羊犬也不知送给了哪家富人。
樊夏辰不禁感到感伤,六年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故,残酷得令人来不及眨眼,应接不暇。
敲开倪家的门,开门的人是温奚。当年的清纯小女孩以及长成了大姑娘,高佻个子纤柔身材,漂亮的黑色眼睛,浅色长发衬着白皙洁净的皮肤,她见到樊家父女,惊喜的笑出来,“樊叔叔,夏辰姐。”
樊夏辰拉过她的手,微笑着打量她:“温奚,三年不见,你越来越漂亮了。”
“还说我,夏辰姐你才是。”温奚笑眯眯的说。她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被娇惯着的活泼,现在的她长大了,内敛而温柔,离家在外也一定受了不少的苦。
见过倪叔叔,樊夏辰发现他老了许多,越发的清瘦。可依旧一脸温和的笑意,和樊父总是有聊不完的话题。倪嘉苇在这时从外面回来,一进门便看首先到樊夏辰,他明显怔了一下,回过神来又转移开视线,淡淡的笑着同樊父打了声招呼。
他从樊夏辰身边擦过,就像根本没看见她的存在似的,径直的走回进房间。温奚立刻跟着他进去,一如多年前的那般景象。
倪叔叔在这时说:“夏辰啊,你进屋里去和嘉苇聊聊吧,那孩子个性别扭,有些话他不好意思当太多的人面前说,其实他比谁都想见你。”
樊夏辰笑笑,应了声:“好。”
她想在父亲和倪叔叔的面前,尽量不要表现出不情愿的样子比较好,这样反而会让他们起疑。于是干脆落落大方的敲了敲倪嘉苇的房门,得到“进来”的应允后推门而入。
房间里,温奚正跟他说着什么,听到有人进来,一回头看见樊夏辰,原本灿烂的笑容也退下去不少,但还是快速跑过来:“夏辰姐,进来和我们说说话嘛,这么久没见,怪想的。”
可还没等樊夏辰回应,站在窗户旁摆画架的倪嘉苇却开口了,他头也不抬的道:“温奚,你先出去。”
“为什么?”温奚睁大眼睛,不太高兴的扭眉,“夏辰姐刚进来,你干吗要我出去?”
“要你出去就出去。”
“我不。”
倪嘉苇抬起头,已经有些不耐烦,“再这样下去就没意思了,你就不能别和我唱反调吗?”
温奚迟疑着咬了咬嘴唇,望着倪嘉苇的眼神里有着明显的伤心。就好像是她那么那么的喜欢他,而他却总不领情似的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温奚妥协了,她勉强对樊夏辰扯了扯嘴角,情绪低落的说:“那……我先出去了,夏辰姐,你……”
她盯着樊夏辰欲言又止,像在担心什么,但终究还是没能说出口。只是转身关上房门,整个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了樊夏辰和倪嘉苇。
太静了,又是和他同处在这么个窄小的空间里,樊夏辰当即就觉得全身都不自在。本来是听倪叔叔的话决定进来和他心平气和的谈些话,谈什么都好,总之就是不该像现在这样彼此装哑巴。她一抬头,看到的还是坐在画架后面的倪嘉苇。画板很高,几乎遮住了他的整张脸,只露出了眼睛,而那双眼睛,也很快便和她对视了。
大概是他眼底里的某种深邃色泽让她的心被蓦地撞了一下,于是樊夏辰开始打起了退堂鼓。想就这么离开,却被他发现了意图,“你要去哪?”
她又转回身来,干笑一下,“没想去哪……我怕在这里打扰你,你是在画画吧?我要是让你觉得分心我就出去……”
倪嘉苇在画板后面拉下脸来:“你就坐那别动,你出去才是给我添乱。”
樊夏辰不太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但不想惹他不高兴,于是就讪讪的坐回到床边,意识到什么,抬头问他:“你在画什么呢?”
倪嘉苇没立刻回答,扫她一眼,略显局促地说:“画你。”
“画我?”他这种局促的样子像极了少年时期的别扭,让樊夏辰的精神也不由的松懈,忍不住笑出来,“我有什么好画的啊?”他一人在那不吱声不吱气的原来就是在那边悄悄的画上她了。
“你别总乱动。”他皱起眉头数落一句。
“我是人又不是物,好吧,我尽量行了吧?”樊夏辰看他那副认真的样子,忍不住蹬鼻子上脸和他开起了玩笑:“行啊,出国三年,倒学会了玩浪漫了,是不是见到漂亮女生都会给人家画一副真人写生?像泰坦尼克号里的莱昂纳多那样,厚厚一本子真人写生,还是全裸的。”
听她唧唧喳喳的废话连篇,倒也让倪嘉苇的心情好了些。他撇撇嘴嗤笑一声:“他在电影里叫杰克,而且一本子写生里也不都是全裸。”
“就打个比方呗。”
“还有……”
“什么?”
“真人速写,我只给你画。”
这一句话,又把刚刚轻松的气氛弄的暧昧起来。樊夏辰在心里怪自己,开玩笑过火了,他反倒认真上了。又坐了五六分钟,倪嘉苇已经从画架旁站起来,绕到一边的垃圾筒旁削炭笔。樊夏辰眨眨眼,明白他这是画完了的意思。于是一路小跑到画架旁,盯着他画好的肖像睁圆眼睛。这小子的画技又进步了,二开画纸上的完全就是真人照片嘛。而且比她本人还好看了点,倪嘉苇有在刻意美化她的嫌疑。
他也走了回来,站在她身后,彼此的肩膀都有轻微的衣料摩擦。樊夏辰忘记要去在意那些,而是转过头对他说:“你是不是对我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啊?不然干吗把我画得比真人还漂亮?”
他皱皱眉,回答是经过认真思虑的,“在我眼里就是这样的。”
“可别,我怕有一天你幻想破灭了,来找我算帐。”
他身体僵了一下,看着她:“那你就负责。”
“凭什么呀?”她耍赖。
他没有被这么糊弄过去,反而轻巧的反击她一句:“凭你是‘夏辰大美人女王’。”
多年前一句开玩笑的话,没想到他还记得。樊夏辰这次忍不住笑出来,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没有那三年的分离,也没有对将来不安因素的担忧,就好像她还是那个樊夏辰,而他也还是那个倪嘉苇。
大概改变的只有年龄,或者,还有彼此的心境。
[三]
暑假的那段时间里,樊父和樊母经常去倪家看望。没事也总拉着樊夏辰过去,于是樊夏辰发现了一件比较微妙的事情,那就是前几天还经常从外面回来的倪嘉苇,最近干脆就整日耗在了家里。他表现的明显,根本就是在等她每天过来。
她倒也奇怪的竟觉得心里暖烘烘的,每次看到他故做无所谓的窝在沙发里看电视,又想看她又假装不在乎,弄的樊夏辰都替他着急。那段时间里她竟有些忘记时逸凡了,偶尔他会打电话过来,樊夏辰才会记起远方有个名义男友的存在。有时她也觉得自己的转变快了,一开始还很抵触和倪嘉苇的关系发展,但现在她却也慢慢接受了,时间果然会改变太多东西。
接触多了,樊夏辰也就知道了他大学是在国外念的,并不是什么名牌学校,顶多也只是为了拿到毕业证而已。维持学费都要靠自己,还要养活自己和温奚两个人,所以有时他常常要通宵好几天画出好多张,然后再拿到街边卖。日子要过,倒也练就了坚强的意志。只不过每次一来倪家,樊夏辰在面对温奚时都有些罪恶感。
要说,她心里不是不明白,温奚对倪嘉苇的那点心思,有眼睛的人都一目了然。可她知道倪嘉苇的心思,还偏偏总往这里跑,温奚表面不说什么,估计心里也是不好受。
所以那天,樊家在倪家买菜又做饭,吃完后温奚在厨房刷碗,樊夏辰也过去帮忙时,温奚就忍不住开口了。她说得很委婉,不想让自己也不想让樊夏辰难堪:“夏辰姐,你说,嘉苇他是不是一直心里有别人?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了,住在一起,吃在一起,有时在那边天太冷了,他不能再睡地板,我就拉着他到床上来,可他一次也没碰过我,这话我只和你说了,倪叔不知道,他以为我和嘉苇……已经……而且他觉得也应该。”
光听这些的话,樊夏辰已经佩服起倪嘉苇的柳下惠精神了。可温奚也暗示的比较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倪嘉苇喜欢的是她以外的人,所以哪怕她投怀送抱温柔相待,他根本就不当一回事。而出现在倪嘉苇生活圈子里的女生也屈指可数,他不是乱搞的男生,就是因为他太正人君子了,才会让此刻的樊夏辰无比踌躇,她一边擦碗,一边心不在焉的讪笑回答:“也不是,你们现在都小,再过几年就明白了,他又是那种认真的人,不会轻易伤害一个女孩子。”
“我就是觉得,我还想回去那三年。”温奚落寞的笑笑,“虽然挺苦的,有时还吃不饱,可那时他只属于我,就我们两个人,我还想如果时间再久了一点,他肯定也就忘了心里的人了。”
樊夏辰没说话,也说不出来话。她发现温奚实在太体贴了,这样的女孩子该值得被好好珍惜。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来说这些话呢?樊夏辰突然觉得自己就是个十足的第三者,在宁雅和时逸凡之间是,到了温奚和倪嘉苇这里,她也没能逃离小三的帽子。
为此樊夏辰纠结了很久,也故意避开去倪家三四天。但到了第五天,倪嘉苇的电话就打到家里了。那天樊父和樊母陪倪父去街上,温奚也一同去了。于是倪嘉苇就在电话里说:“我家里没人,你过来吧。”
什么叫家里没人啊,樊夏辰听着这话觉得别扭,脸一热,:“我不去。”
“又怎么了?”
“没事,我还有事……反正不去了。”语无伦次的,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那边沉默了半晌,最后低沉着声音说:“我等你。”
电话挂断了,樊夏辰不禁心里乱糟糟的。现在这算是怎么回事?她焦躁的在房间里来回走来走去,恨不得大叫一声。她感觉自己再这样下去会回不了头的,她必须清醒过来,她不想再失去什么了,尤其是这样,越和他在一起她就越害怕,莫名的恐惧让她喘不过气来。可樊夏辰焦虑了一阵时间,还是穿好衣服去了倪家。
一进门,看到倪嘉苇在将烧好的水倒进椅子上的水盆里,和里面的冷水兑在一起。
樊夏辰反手带上门,“你在干什么呢?”
“洗头发。”他用手指试了试水温,“家里的热水器坏了,就用这个洗头,我国外没钱时经常这样。”
她心里突然不好受起来,觉得他在外面那几年实在是受了太多的苦。于是她走过去,对他说:“我给你洗。”
倪嘉苇立刻摇头拒绝,好像不太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说:“过这村没这店了啊,错过这次以后你求我给你洗我也不干。”
他抿嘴想了一会儿,最终无可奈何的点了点头。
他的头发很柔软,黑色的发质尤其好,樊夏辰还怪羡慕的。擦上洗发膏,轻轻的给他揉着头皮,她不禁觉得以前的小个子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个男人,肩膀宽了,手掌大了,他不弯下腰去她都洗不到他的头。这个时候她不知为何想起了以前何微微说过的一句话,高中时她就一副老成的口吻,天下没有她不知道的事似的,神神秘秘的和她说,男人找老婆,无非是要找一个母亲和女儿的结合体,可以从中得到照顾与安慰的同时,也会想付出溺爱。女人找老公呢,也是一样的道理,父亲和儿子呗,有力的肩膀可以依靠,同时还会向她撒娇。樊夏辰不自觉的就出了神,倪嘉苇已经站起身来拿起毛巾擦头,奇怪地问:“你发什么愣呢?”
“啊?”她反应过来,摇摇头,“没什么……”
忍不住又会想,她和倪嘉苇之间,究竟算什么呢?如果到头来还是会换得一个失去的结尾,那还不如从来就没开始过的好。
她闭闭眼,只觉得内心烦乱不堪。
也是在此刻,打火机的声音使她的思绪抽回到现实,睁开眼睛看到了倪嘉苇点燃了唇边的烟,火苗很快便被他熄灭,他将打火机揣回到口袋里,发现樊夏辰在盯着他看,皱着眉示意手里的烟:“不喜欢?”
樊夏辰就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忍不住白他一眼:“你刚回来那次,我也看见你在抽烟。去国外什么学不好,抽烟对身体不健康知不知道。”
“好。”他叹口气,随即将没抽几口的烟按灭在桌子上的烟灰缸里。
“我又没说什么……”她反而有些愧疚了。
“你不让,我就不抽了。”他很平淡的笑一下,眼神纯净,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开始翻看一些外国名家的画集。
樊夏辰看着他,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想要说的话太多了,可又找不出重点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你和温奚……她是真心喜欢你,甚至是很深的爱,你都知道吗?”
他苦笑一下,眼神并没有从书中的书本上移开视线,而是反问她:“那你爱我吗?”
樊夏辰被他这句话给问愣了,角色一转换被告就突然变成了她。她怔怔的握紧手指,支吾半天,“你……我又没问你这个。”
“不然是什么?”
“我……我不是……”
“我爱你。”他忽然抬起头,敛下眼慢慢地问,“你知道吗?”
[四]
她静静地看着他,心里猛然有酸涩的痛感涌出。眼睛里缓缓的有眼泪流出,她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忍不住哭了,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倪嘉苇紧盯住她不放的眼神,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总感到那眼神有些热,直到他凑近她,将唇贴上来,整个人随即张开双臂搂住她,樊夏辰坐在椅子上接受他全部的重量,可越来越重心不稳,于是椅子向后一倒,她摔下去的同时被他压在身上,吻变得有些凌乱急迫,她不断流下的眼泪仿佛是对他的一种鼓励与许可,他更加按耐不住内心的渴求,急切的吻她,急切的去打开她的衣扣。
应该在这里停止才对,再任由他胡闹下去,真的会犯错。可樊夏辰推着他的手使不上力,她越是不安就越挣扎,可最后他干脆把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颈上,让她再没了逃脱的余地。
倪嘉苇的动作并没有想象中生涩,好像因为对方是她,所以再怎么“正人君子”如他也还是能够无师自通。
这种时候,樊夏辰想起温奚说过的话,什么三年了也没碰她一下,什么柳下惠,根本就是骗人的。分神的瞬间便感到身体一阵剧痛,没等她喊出声来他便吻住她,很长的一个吻,仿佛不想离开一般。喘息越发的加重,直到这一切结束,倪嘉苇才心疼的去吻她的额头,鼻尖,脖颈。既定事实已经做成,他调整呼吸笨拙的表示歉意:“对不起……疼吗?”
截止到二十三岁的现在,加上他所说过的那一次向日葵花海事件的初吻,樊夏辰突然发现自己所有的“第一次”似乎都被他一声不吭闷声不响的给抢了过去,内心既羞愧又无措,她脸红发热的推推他,皱着眉头示意他起来,然而他接下来的一句却令她停住动作,他说:“嫁给我。”
她一怔,睁大眼睛看他。
“夏辰。”他无比真诚且坚定的再次重复,“和我结婚,我们结婚。”
“你……你说什么傻话?你才多大?”连法定的结婚年龄都不够,他才二十一岁,而她也不过才二十三岁,这么年轻,怎么可能结婚?这两个字不能够轻易说出口的。
“我说的是认真的。”他握起她的右手,轻吻她无名指上的戒指,“这辈子除了你,我不会再爱上任何别的人。”
不知什么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多了一枚戒指。他是什么时候给她戴上的,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那是一颗蓝色的六棱面钻戒,非常漂亮,就像是泰坦尼克号电影里的那条海洋之心项链,惟独的差别就是型号大小的问题而已。
“这是什么?你哪来的钱?”
“在国外卖画赚钱攒下来的。”
“你疯了倪嘉苇,这么贵的东西!”樊夏辰说着就气冲冲的便要摘下来,却被他一手按住。
“你现在可以不给我回答。”
“我……”
“但是明天,我会去找你。”
“倪嘉苇……”
“我爱你。”
他用力的抱着她,像要揉碎她进他的骨髓里一般。她突然感觉到,他施与在她身上的爱沉甸甸的,就连现在在他的怀里,她都能够察觉,自己对他而言是整个世界般的存在。
但她快喘不过来气了,这样的爱,太重,太辛苦,这样的爱,注定是个错误。
第二天一早,樊夏辰便和樊父樊母找了个借口,然后匆匆忙忙的逃离这里,回到了学校。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倪嘉苇的求婚后感到害怕,她突然发现这个暑假就是她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和倪嘉苇之间……不该那样的。她为此懊悔不已,不仅仅是对于自己,还有现在仍然戴在右手上的戒指。
太快了。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她来不及反应,快得她根本还不清楚自己的心里是怎样想的。就这么逃开,想必倪嘉苇一定会生气甚至是发怒。但她已经考虑不了那么多,下车的时候给时逸凡打了电话。一出站口,便看见他开车来接她。
手里还拎着行李,时逸凡就跑过去亲了亲她的脸,笑眯眯的揽过她的肩膀,“宝贝,你今天回来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你早就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说真的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现在坐在时逸凡的车里,她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时逸凡说了些什么,她基本上都没听见。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全部都是倪嘉苇的脸。
她无比悲伤的发现,她现在竟是真的已经陷了进去。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他?为什么焦虑会失去他?她好像已经懂得了答案,却还是死死的紧闭嘴巴不打算说出口。
忘掉吧,把他忘掉,就假装他从没有回来过一样。选择时逸凡就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轻松,完全不会感到沉重,也不用担心自己总有一天会失去什么,就算是利用,她也不想再像钟然那时一样,已经怕了,怕到骨子里了。
时逸凡是很聪明的人,樊夏辰从回来起就心不在焉的样子他不是看不出来。在家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不愿意说破罢了。不是大问题,并不需要斤斤计较。两人一起去吃了西餐,就算是临时为时逸凡庆祝生日。
把樊夏辰送到学校门口,时逸凡停好车子,在她下去之前问道:“夏辰,要不要考虑和我一起住?”
一直都心不在焉的樊夏辰因这句话而终于回过神来,她怔怔的盯着他,连握在车门把手的动作也不由的停了下来,“你刚刚说什么?”
“不用这么惊讶,我没别的意思。”他无可奈何的笑了,“你想啊,你和宁雅是住在一个寝室的,不管怎样说她也是我前女友,而你是我现任女友,虽说你们还是朋友,可整天彼此面对怎么能不尴尬?我了解她的个性,她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
樊夏辰难得冷静下来的仔细思考了一下他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但要真搬去他那里住,好像就意味着她的所属权已经归于了他一样。
见她一声不响,时逸凡真觉得有点无辜,“我真没有什么非份之想,我说好会等你真正放开的。”
“……我知道。”
“怕你多想。”
“好吧,让我考虑考虑。”樊夏辰微叹口气,转头朝他故做轻松的笑一下,转身走下了车子。
“夏辰……”时逸凡去拉住她的手,将头从摇下的车窗里探出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非常突然的吻,甚至令樊夏辰都没有来得及反应。他放开她,说了一句“再见,晚安”便开车离去。
樊夏辰独自一人站在校门口,这几天发生的事令她头疼的很。时逸凡刚刚的那个吻仿佛让她有镇定作用,她竟觉得抱着利用的心态和他在一起反而有点对不起他。从背包里摸出宿舍钥匙,可是一抬头便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人影。她没来由的紧张,因为他好像站在那里很久了,什么都看到了一样。
他一步步的走过来,樊夏辰手中的钥匙“啪”地掉在地面。
是倪嘉苇。他竟然找到了她。
樊夏辰不知为什么就感到内心慌乱,心跳的厉害,这一刻她很想逃,可惜他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没有握她的手,也没有拉她的肩,就只是用那冷淡到好似可以刺破她皮肤的声音问:“告诉我,他是谁?”
樊夏辰的脑子里面一阵乱往嗡嗡的叫嚣,她根本不会想到他会追来这里。这是不是已经代表,她逃不掉?不管逃去哪里都没用?为什么这个世界就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她一个人静一静?樊夏辰长舒一口气,没有抬头去看他,就只是咬住牙关,害怕自己的声音会颤抖,狠狠心,她说:“他是我男朋友。现在的,男朋友。”
车子已经逐渐的驶远,但是从倒后镜里,时逸凡还是能够看到站在大学门口的那一女一男。他没有停下来,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轻轻的敲动。
他移开目光,淡漠冷凝的注视着前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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