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拜伦《雅典的少女》
[一]
夜色深沉,路灯昏黄的闪烁。广场的喷水池旁有情侣们牵着彼此的手缓慢散步,相互微笑诉说情话。
樊夏辰一直都怔在原地,手指不自觉的扣紧提包的背带。直到他看见她,起身踱步走过来,四年过去,他打起招呼的模样却自然的令她难以接受:“等了一天,总算是见到你了。怎么样,看情况过的还不错?”
樊夏辰恍惚的看他的右手,手背上有着显而易见的一条伤痕。她抿紧嘴角使劲的咬住牙,必须要说点什么,于是她费了半天的力气才挤出一抹还看得过去的笑,开口说:“挺好的。你呢,什么时候回来的?还回去吗?”
倪嘉苇没有立刻回答,笑笑没说话,就只是看着她,半晌之后才沉着声音说:“听说你要结婚了?”
“啊……是啊,下个月。”樊夏辰局促的咧嘴笑笑,“你怎么知道?”
“先回了老家一趟,去看樊叔和樊姨时听他们说的。”顿了顿,他补充一句,“恭喜你。”
“我……”樊夏辰心一紧,因为她觉得倪嘉苇此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责难,她看着他那双黑如墨汁般的双眼,忍不住鼻子一酸,“那枚戒指,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好像能明白她的内心有多挣扎,唇边的笑意渐渐隐退,终于开门见山:“四年不见,我以为你多少能长进一点。樊夏辰,别再装傻了。”
她猛地抬头,被戳到痛处般一口否认:“我没装傻,我只是在询问你原因!”
“你非要什么事情都来问我吗?你自己心里应该最清楚,人一辈子还能有几个四年,还能有几个十年,不要等到大家最后都累了都筋疲力尽了,那就真没意思了。”
说到最后他苦笑了一下,樊夏辰知道自己又因此而动摇了,因为她的眼睛里有泪水慢慢的渗出来。怕他看见,她不动声色的低下头去,她深刻明白这一切的平静又会被他的归来再次打破。
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
然而就是这时,樊夏辰侧眼的空隙看见了从广场那边走来的温奚。
她比四年前又成熟了不少,穿着一件很随意的卡其色呢子料风衣,系着藏蓝色的毛织围巾,染成浅棕色的卷发散在胸前,名媛气质十足的美女模样。可令她移不开目光的无关于她外貌上的一些变化,而是她怀抱着的一个约莫两岁大小的女孩。
小女孩有一双汪亮的眸子,白皙干净的皮肤,看上去很机灵聪明。她乖巧的依偎在温奚的肩上,直到温奚抱着她走到倪嘉苇的身边,她才咧着小嘴弯过眼睛,伸着白嫩的小手吐字不清的喊了声:“爸爸!抱!”
樊夏辰愣了,她睁圆了双眼,看着倪嘉苇从温奚的手中接过那小女孩,很熟练的拖住她抱在肩上,温奚对他笑,那画面简直就像是一个温馨幸福的三口家庭,一旁的樊夏辰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显得是那么的多余。
“夏辰姐。”温奚的视线终于转了过来,朝她微微牵扯嘴角,“这么久不见了,嘉苇一直说都要来看看你,我们就和他一起过来了。哦对了,这是我女儿一一,刚过两生日。”说着又伸手摸了摸一一的脸,“来,一一,叫夏辰阿姨。”
小女孩发音还不太熟练,有些害羞的小声叫了句:“夏,夏辰阿姨。”
“你好……”樊夏辰的全身都已经发抖,可还是努力的想要保持镇定。
倪嘉苇没有再看樊夏辰,而是敛下眼对温奚说:“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温奚有些踌躇,看了看倪嘉苇,又看了看樊夏辰,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夏辰姐,那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约你出来,大家好久没见一起吃顿饭。”
倪嘉苇却拉着她的手臂转身就走,到广场路边打了辆出租车坐进去,始终都没再理樊夏辰一眼。直到他们离开,樊夏辰才稍微舒出口气,可抬起脚时才发现腿发软,走在路上整个人都沉甸甸的。
她的脑子里很乱,简直乱糟糟的成了一锅粥。倪嘉苇和温奚已经结婚了?而且有了孩子,那孩子分明就叫了他“爸爸”,而温奚也大方的承认那是她的女儿,这还会有错吗?
倪嘉苇再也不是从前的那个少年了,他有了更重要的人,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家庭,思及此,樊夏辰伸出手痛苦的捂住脸终于一声哽咽。
她仿佛终于意识到失去倪嘉苇是一件多么可怕痛苦的事情。这么久过来,她已经把他的存在当做是一种习惯。就算不承认,就算假装看不见,她也总觉得他会一直站在原地等她醒悟。
可这一次他转身就走了,甚至不给她时间反应过来,而就是在这一刻,樊夏辰突然明白,她心里一直爱着的人是倪嘉苇。
或许从很早之前就已经开始了。
那天晚上樊夏辰一个人坐在公交车上想了很多,包括她与时逸凡之间的事情。她觉得自己不能够再自欺欺人下去,更不能欺骗时逸凡,下个月他们不该结婚,他一定也不愿意娶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女人做妻子。
樊夏辰下定决心:这次她要向他坦承。
不为别的,就只为对得起自己一回。现在的她完全的失去了倪嘉苇,失去了那个曾经为她真心付出的少年。明白一切的樊夏辰无法再待在时逸凡的身边,从最初她就没有爱上过他,直到现在也没有。
下了公交车,有步行了一段距离。樊夏辰仰起头就可以看到时逸凡的房间亮着灯,估计这个时间他根本不会想到她会来,已经十一点多,也的确不适合到他家里。
可樊夏辰还是一咬牙走进了公寓,乘坐电梯到了熟悉的楼层,来到那扇房门前掏出备用钥匙。她不禁有些感伤,估计过了这一晚,手里的钥匙也不会再属于她了。但她不会后悔,将钥匙插进门孔里轻轻扭动,走进屋子也是轻轻的,怕惊扰到他一样。
只不过客厅的灯是关着的,唯一的光线是透过时逸凡的房间飘散出来。显然时逸凡并没有听到她进来的声音,樊夏辰便穿过黑暗走到他的房门前,刚想要推门进去,却因里面的对话声而蓦地停止动作。
她的第一反应是诧异,因为除了时逸凡的声音外,另外一个人是宁雅。这么晚了,她为什么会在这里?樊夏辰怔一怔,突然听到时逸凡提高音量吼起来:“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小雅,我不会让夏辰知道,这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知道,所以你不需要来操这个心!”
宁雅站起身来紧紧的皱起眉:“逸凡,你怎么这么傻?这个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纸是包不住火的,夏辰她早晚会知道!我可以替你瞒一辈子,可再过几年你妈妈就出狱了,到那个时候你敢保证一切还会像现在这样完美无缺?你对得起你妈妈吗?你对得起你们时家吗?还有,你对得起那个一直被你蒙在鼓里的你未来的妻子樊夏辰吗?!”
“够了宁雅!”时逸凡的声音变得沉重,“你今天跑过来就是和我谈论这个?我告诉你,没这个必要!我会和夏辰很好的生活在一起,我会让她忘记过去的一切,这就够了!”
“这样,你的目的就达成了?”
时逸凡说不出话来了。
“从一开始,你接近夏辰就是另有目的的。”宁雅平淡的说下去,忍不住嘲弄的笑了一下,“你求我和你分手,是因为那之后我提出了你计划之外的复合要求,你才迫不得已把这些告诉我的不是吗?你抓准了我不会让你痛苦的心理,所以就算告诉我真相你也不会感到害怕。可我今天来只是想让你好好的清醒一下,下个月你和她就结婚了,想清楚你到底是爱她,还是为了一个永久性的复仇!”
这句话说完,宁雅便抓起椅子上的大衣和皮包飞快的打开房门冲了出去。樊夏辰躲在门外,一直到宁雅离开屋子用力的甩上门,也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她就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低着头,过了很久之后,时逸凡从房间里走出来打开了客厅的灯,他一转头便看到了门后的樊夏辰。起初是被吓了一跳,好在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虽然表面无比镇定,可他的内心很不安,强烈的不安,他知道她全都听见了,却还是朝她笑得若无其事:“你怎么在门后面?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喊我一声。”
樊夏辰抬起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的脸,眼里慢慢渗出泪水,“你还想瞒我多久?”
他看着她,笑容一点点僵在唇边,垂死挣扎般的问:“什么瞒你?”
她吸了吸鼻子,“如果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可以去问别人。”
他的眼神沉了下来。
“到现在你还是不愿意说?等到下个月的婚礼前,还是婚礼后?”
“都不是。”
“……都不是?”
他自嘲的笑了,“我曾经想过,我可以瞒你一辈子,到了下辈子我们分开了,那时谁都不会知道,我还能在人海里把你一眼认出来,然后开始一段普通的没有任何欺骗的感情。”
“你到底……时逸凡,你说出来,全部都告诉我,这辈子的事情我只想这辈子解决。”
他沉默了很久,在次开口时满眼遗憾,“夏辰,你不能怪我,只能说我们遇见的时间与背景都是错误的,太多因素造成了今天的这个局面,我早就挽回不了了。”
樊夏辰闭上眼睛,听着他将那些冰冷真实的过去一字一字的道出。那曾经发生的一切就好比是一场不可避免的噩梦,痛苦,不安,迷茫与无助,利煎一般穿胸透腑,刺破血管与细胞,经历了一种体无完肤般的剧痛。
原来很多时候,很多人之间的相遇,根本就是一种错误。
[二]
这么多年,时逸凡从未告诉过有关他家人与家世的原因,并不是樊夏辰从来不问他也就从来不说,而是他在刻意隐瞒,那是永远都不能够被樊夏辰知道的事情。因为他的名字是时逸凡,他的父亲叫做时程,八年前死于一次医疗事故。
死在了钟氏私立医院的手术台上。
那次的事故的确是因为钟父醉酒导致,因为是时逸凡与母亲送父亲进的手术室,他清楚的记得主刀的钟父开口说话时的酒气。时逸凡当时十分犹豫,也曾对钟父酒后手术表示怀疑。钟父却无所谓的挥手:“没事没事,我都主刀多少年了,这点小事算什么。”
可是不到两个小时,父亲就从手术室里推了出来。并且被宣告不治身亡,蒙在他脸上的白布满是血迹。谁都知道钟院长清廉正直,可偏偏就是他这一次意外的酒后手术导致了病人的死亡,时家痛不欲生,时母更是要讨回个公道与说法,她把钟父告上了法庭。可整件事却在最后被宣布以赔偿三十万元而不了了之。
三十万,一条人命仅仅值三十万?时家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宣判结果,继续上诉,没想到法院却不准备再受理这个案子。当时只有二十岁的时逸凡明白了一件事情,官官相护,钟家远比他们时家这些外地人有钱有势,他们大概想要保全医院的名誉才在背地里做了些手脚,想要以几个臭钱来摆平这次失误。
这不管对谁来说都是无疑的侮辱,时母更是做不到妥协,但法律只能帮她到这里。而恰巧当天时家提处的上诉又被驳回,时母把车子停在钟氏私立医院的门口等待机会。对,等待任何可以消除心头之恨的机会。她看见了钟家的儿子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一气之下,理智全无的时母开车撞了过去。
那个叫做钟然的少年死在了时家的车轮下,好像一命抵一命般,血债终归要血还,可时母却已经被判故意杀人罪关进了监狱,经过反复申诉,判了十五年徒刑。
仅仅一个星期之内,时逸凡失去了至亲,他所受到的打击简直不可言喻。在世人的眼里,钟家反而成了受害者。他们家的儿子钟然在车祸后被送进手术室,钟父与钟母得知儿子无力回天时昏厥过去。只是当时令时逸凡无法忘却的一幕却是一个女孩的痛哭失声,她瑟缩在角落里哭得压抑,她的身边有位少年紧紧的把她抱在怀里,抬起头的瞬间,朝时逸凡露出敌意的眼神。
原来如此。时逸凡懂了,那个女孩是钟然的女朋友,至于那个少年,时逸凡当时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与身份。
自那以后过了很多年,主修法律系的时逸凡几乎每年都会向当地法院提出对钟氏私立医院的再次赔偿申诉,可是当年的宣判结果一直得不到推翻,时逸凡开始渐渐有些放弃。他想可能这就是命,他的父亲命中注定死的冤枉而廉价。
他每个月都会去监狱探视母亲。母亲已经老了,食不下咽,精神恍惚,丢下时逸凡一人,她自责而痛苦。每次走出监狱,回头去看那高高的灰色围墙,去看那越来越远的警卫,时逸凡的心里都压着一口气。
他不能就这么结束。
他失去了父亲,母亲留在监狱,他的一切都被毁了。
要有人来替他平息这些怒气,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复仇也罢,继续申诉也好,他总要找出一个能让他释然的理由。
所以,他再次遇见了她。她叫做樊夏辰,和他从高中时期就在一起的女友宁雅住在同一个寝室。而恰巧在这之前,他还曾把她从流氓的手里救下过。不得不感叹,世间有很多巧合偶遇。在宁雅把她带来一同吃饭的时候,时逸凡的心里就开始有一个计划在隐隐浮现。
他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莫名的欲望,他干渴,喉咙干得冒烟,他知道这就是他迟来的水,只要把她身上的一切夺走,他就会重新振作,他的自卑会消失,这是他的机会。
于是他开始背地里调查她,有关于她的一切都被他了如指掌。钟家医院的儿子死后,她萎靡不振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休学过,现在是她好不容易恢复起来的模样,时逸凡的那个计划也渐渐的明朗起来,他的复仇无需要刀光剑影血肉模糊,他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得到樊夏辰。
钟然得不到的,他可以得到,如果落魄的钟家听闻此事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时逸凡每次这么想都会觉得大快人心,因为这是一种永久性的复仇,没有时间限制。所以他请求宁雅同他分手,他知道这对宁雅来说很不公平,可现在的他并无心思继续与她谈一些没有发展可言的恋爱游戏。对于宁雅,他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全部的爱。他连家里的事情都没有透露过给她一分一毫,那是因为他的自尊胜于一切。
出乎意料的是宁雅很快的同意了他分手。这使他没时间对她歉意,而是立刻转向了樊夏辰寻找各种机会追求她。
时逸凡承认,一开始他对樊夏辰完全是逢场作戏。正是因此才会游刃有余,滴水不漏。她在听闻他与宁雅分手时异常生气,发誓绝不会和他扯上一滴滴关系。这反而让他心生更大的兴趣,说是劣根性也好,还是其他什么都好,他难得起了兴致,甚至觉得她的确有那么一点特别。
直到她回去老家的那段时间,见不到她,他开始有些莫名的不安慌乱。甚至找人去跟踪她,拍了她当时在老家的照片。
照片里,几乎全部都是她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起时的画面。她对他笑,那笑真美,并且没有丝毫防备。时逸凡认出来了,年轻男人是当年在医院里抱住她的少年,原来他一直都在她身边。而且还可以令她露出这样漂亮的笑容,时逸凡开始真的嫉妒了,他有点真的喜欢上她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有他和她之间的,也有她和那个年轻男人之间的。能够看得出来,她从老家回来的那一刻就开始迷茫,心像被掏空了一样,连看他的眼神都躲闪不定。时逸凡懂了,她其实早就已经放开了钟然,毕竟他是个死人,不可能替代得了接下来的活人的位置。而那个活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叫做倪嘉苇的少年。
就算樊夏辰死闭着口不承认,时逸凡也看得出来,她爱倪嘉苇,只是她自己还不知道。
这样也好,她爱谁喜欢谁都没关系,他只是得到她的肉体就可以。和她结婚,把她锁在自己身边一辈子,她终究要成为他的女人,她是钟然死都无法得到的,而钟然的父亲是害死他父亲的凶手,得到樊夏辰,时逸凡认定这是最漂亮的回击。
后来他就见到了那个年轻的倪嘉苇,英俊又清秀,有点早熟的大男孩。他看着时逸凡的眼神里满是敌意,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目的。时逸凡本以为他接下来会有什么举动,也担心的失眠整晚,可第二天他就看到樊夏辰红肿的眼,旁敲侧击之后才知道,倪嘉苇离开了。
但时逸凡却气自己为什么没有半点快乐?看到樊夏辰开始为倪嘉苇日夜不睡茶饭不思的模样,他简直嫉妒得就要爆发,他的脑子里面不停的有轰鸣嗡响,直到他因此失控的醉酒驾车,理智上的不清晰导致了一次轻微的车祸,这才使他恍然大悟般的明白,他或许,或许是真的爱上了樊夏辰。
他大概做梦都不会想到,他的复仇竟演变成了一种充满嫉妒的爱,嫉妒那个扎根在她心里的倪嘉苇,嫉妒她和他曾经一起拥有过的岁月与快乐,嫉妒她的手被他牵过,而她的唇也一定被他吻过,他发觉自己意识到这些时早就已经病入膏肓来不及刹车了。
他真傻,傻得简直令人唾弃。他办了一件全天下最愚蠢的事情,他就像那些复仇电视剧中恶俗而又悲情的男一号,不知不觉中就掉进了自己挖好的陷阱里。
他恨自己恨的咬牙切齿,可当她跑来医院看她,为他流下眼泪的那一刻,所有的恨与怒气仿佛瞬间就被填平了。他终于发现自己陷的有多深,他不能再否认,也否认不了,他爱这个人,他爱这个叫做樊夏辰的人,不比任何人少。
向她求婚,和她订婚,即将结婚,时逸凡早就认为这已经与他的复仇再无关联。但他还是庆幸可以因此与樊夏辰相遇,只是宁雅的一句话让他从梦中清醒:时逸凡,你这样做对不起两边的任何一个。
两边。
时家,他的父母。
未来的妻子,樊夏辰。
任何一个,都活在他那逼不得已似真似假的谎言里。很多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才是出于真心。
[三]
事情已经讲到了这里,樊夏辰已经全部都明白。她看着面前的时逸凡,怔怔的问了一句:“钟然他爸爸……害死的是你的父亲?而钟然,是被你母亲开车撞死的?”
时逸凡望着她的眼神略显慌乱,像害怕会因此失去她一样:“不,这些事跟我们两个人是无关的,就算有关联,那也是我们家和钟家的,与你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
一点关系都没有!
这句话让樊夏辰顿时一阵剧烈的耳鸣,就如同飞机爆炸一般,将整个大脑都炸成了平原。她睁圆眼睛注视着,泪水顺着眼眶流淌下来,“我差点和开车撞死钟然的凶手儿子结婚,我一直被你骗了这么久!我还曾经像个白痴一样决定和你好好的在一起,把以前的所有全部都忘掉!要不是今天我无意听见你和宁雅说的那些话……你是不是打算一直瞒下去?把我当成傻瓜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四年,四年,她就这么待在他的身边被骗了整整四年!
从见到他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在骗她,他早就有他的计划和报复,对于他来说她不过是一枚恰时出现从而满足他复仇心的棋子,在这期间她为此而伤害了倪嘉苇那么多次,或许倪嘉苇早就看出了一些端倪,所以才百般阻挠她选择时逸凡,可她为什么这么傻?为什么看不清!
“夏辰……”看她眼神空洞的模样,时逸凡心疼的伸出手去碰她的肩,却被她猛地躲开。
“你不要碰我。”她喘着粗气,痛苦压抑在心底简直就要把她淹没,“你知不知道……钟然的死让我有多难过,我曾经在梦里将害死他的凶手千刀万剐,要不是那个凶手,我和钟然现在还会在一起,快快乐乐的,根本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恶梦……”
她说的很平静,就像在诉说着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再实现的过去,可就是那份平静让时逸凡莫名的不安,甚至心生悲凉,他用力的握紧手指,走上前去不顾她的反抗将她抱住,认真而坚定的说:“夏辰,夏辰,我们就当今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些说出来了就让它们全部都过去,我们下个月要结婚了,我这么爱你,你要相信我,我是真心爱你。”
樊夏辰想要挣脱,可却被他死死的按住,她只好否定他所说的一切:“到现在说这些,只会让我更加的瞧不起你。”她说,“逸凡,我们不能再在一起了,这些根本不可能过去,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是这样,我不会和你订婚也不会答应你的求婚,你也清楚这个不是吗,所以你才一直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他摇摇头,不停的摇着头:“夏辰,你不能把全部都否决。你心里也在乎着我,你现在说的都是一些气话,等到今晚过去,你就会发现前一秒的我们都太幼稚。人在气愤的时候都会昏头,会说不理智的话做违背常理的事,你生气就已经证明你是在乎我的。”
“我承认,一开始我的想法对你是不公平,我以为你是那种很好骗的没脑子的女人,只要勾勾手指你就会像条哈巴狗一样跑过来摇尾巴。可我错了,你非常独立而且有思想,我甚至害怕你有一天会突然离我而去。”
“我们别这样了夏辰,我们在一起走过这么久不容易。至少是有感情的,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我不能失去你,我想象不出来没有你的生活我该怎么过,你要我跪下来求你都可以,忘记今晚吧,忘记那些不该属于我们的仇恨,就让它们都结束。”
“夏辰,好吗?”
樊夏辰一动不动的被他抱在怀里,他那么用力,仿佛要把她揉碎进他的骨头里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可她还是推开了他,一句话都不打算再说一般径直的朝门口走去。
时逸凡愣在原地,忽然醒过神,跑到她的面前挡住她的去路,皱起眉头,生气的眼睛瞪得又大又圆:“你要去哪?你是不是想分手?樊夏辰,你别妄想了,我不可能答应,这辈子你都休想!”
樊夏辰只觉得可笑,她擦掉眼泪,如果再早一些时间知道这些的话该多好,她会更加清楚自己想要什么,而不是被一个谎言欺骗了这么多年。
她抬起头,微笑了一下,轻声告诉他:“其实我今天来是有别的话想告诉你。逸凡,或许我应该早告诉你,但现在也不算太晚,至少我们还没结婚,我们还都是自由的。”
“你什么意思?”他微眯起双眼,他那么聪明,顿时就懂了,“是不是那小子回来了?你这次决定跑去找他?”
“他已经有妻子也有孩子。”樊夏辰顿了顿,“我不会去他那里的,我只是想告诉你……”
时逸凡已经有些不想听下去,“够了,别说了。”
“我爱他。”
“我不是让你别说了吗!”
樊夏辰把手中的备用钥匙放到一旁的餐桌上,然后不再说一句话,绕开他走出了房门。
时逸凡一个人站在黑暗里,好半天之后才坐到椅子上,仰着头望着漆黑的天花板,身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人狠狠的给剜走了。
没有流下一滴血,可却疼得忘乎所以。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过了,记得前几次是父亲离开的时候,还是母亲入狱的时候。最爱的人都离开他了,他们都走了。
头也不回的,心狠手辣的,说什么会一直和他在一起,根本都是骗人的谎话。
那天晚上,从时逸凡家中离开的樊夏辰漫无目的的徘徊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她看着马路上的车灯闪烁,霓虹班驳,脑海里记忆的碎片如同走马灯一般来回穿梭。
说出了对倪嘉苇的心情,得知了自己一直被欺骗的真相,这两者合在一起竟然使她有种卸下重担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可以坦承一些了,不用再害怕那些失去与否,就好像是一次崭新的重生。
前方的路在哪里等待她,她不知道,可她觉得此刻很轻松,因为再也不需要回避自己真实的感情了。
因为再也不需要欺骗自己了。
再也不需要了。
[四]
樊夏辰还是像往常一样去上班,在外人眼里根本看不出她哪里有任何改变。只是阮凝不同,用她的话来说,就算是樊夏辰少了一根头发剪了一点指甲都逃不出她的火眼金睛。于是在中午休息的空挡,她凑到樊夏辰身边皱起眉头,扁扁嘴问:“又和时大律师出什么问题了?别以为你用眼霜修饰过我就看不出你昨天哭过的痕迹,想瞒我,哼哼,不好意思你还嫩了点。”
阮凝的话让樊夏辰无语的翻翻白眼:“恐怕真要让你失望了。”因为她一直号称是时大律师的铁忠Fans,阮凝看人是只看外貌的,所以杂志社里最帅最温柔的李恒就没逃脱出她的魔爪。
“失望?什么意思啊你?你俩真吵架啦?一天天火力怎么都那么旺呢。”
“我和他下个月不会结婚了。”樊夏辰直接说出来。
阮凝眨巴眨巴眼睛,张大嘴巴的样子十分夸张:“为什么?你又抽什么风?哪个前男友把你的魂给吸走了?我就知道你从上次戴来个蓝色的钻戒就不是什么好事,你先劈腿的吧?”
樊夏辰无可奈何的笑笑:“你就当是我先劈腿的好了。”
阮凝还想再张牙舞爪的批斗她一翻,门口接待处的同事走进来敲了敲敞开的门,嗔笑道:“樊策划,又有人来找你了。这次是位温小姐。”
温小姐?
樊夏辰从椅子上站起身时便看到了站在门口外面的温奚,她朝樊夏辰点头微笑,那模样哪像一个两岁女儿的母亲,分明就仍是羞涩美丽的少女。
两个人走在市中心的步行街上,温奚提议找间咖啡店坐坐,可是两个人在路上就已经开始了话题。温奚穿了件桃红色的风衣,梳了一根时下流行的温婉蜈蚣辫,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清新亮丽。
樊夏辰首先笑着说:“是不是去了国外都可以让人变得容光焕发?你保养的真好,身材一点都没有变样。”
温奚摇摇头,微微笑着,“我吃的本来就少,而且养孩子比想象中还累,我笨手笨脚的总被炒,多亏了嘉苇的小公司赢利养活我们母女。”
“公司?”樊夏辰停下脚步,她尽量不想让自己在提及倪嘉苇的事情太热心关切,因为担心温奚会多心,可她的语气已经将感情暴露无疑,“他不再画画了吗?不,他的右手……不可能再画了。可是我一直很好奇,七年前你们去国外的那次明明生活艰巨,为什么四年前还会选择回去?明明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而且,你们这次回来,好像和第一次完全不同。”
温奚依旧笑着,温柔的模样让人怜惜:“其实一开始也很苦的,嘉苇的右手那样,问他又什么都不肯说。夏辰姐你也知道他那种个性,拗的很,他决定的事情,大家从来都只有随着的份。刚去国外那里,他一边读大学一边去打零工,因为性格的原因也和好几家公司闹掰,但他非常有才华,有一家游戏软件公司很欣赏他,他就长期留在了那里,那部游戏在国外发行后很受欢迎,他的日子也就渐渐好过了起来。”
樊夏辰有片刻的沉默,半晌后才若有所思的说:“他难熬的时候都有你陪着他,现在过来了,你们三口人也可以没有顾虑的生活下去。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我还在纳闷,你们怎么在这里住上了?”
“我会回老家,带着孩子。不过嘉苇会留在这里,他不会走。”温奚看着她,苦笑一下,眼里有不符合年龄的沧桑转瞬即逝:“因为你在这,夏辰姐,他每次都还是会回来有你的地方。”
樊夏辰不懂她的话,露出困惑的眼神。
温奚明白她想问什么,于是抢先她一步继续把话说下去:“上一次看你的眼神,我就知道你误会了。所以今天才背着嘉苇找到了你工作的地方,想要把这些告诉你。夏辰姐,我和嘉苇之间没什么的。不怕你笑话,虽然我心里一直都希望和他有什么,可他的心头肉是你,我充其量不过是陪伴在他身边的一个人罢了,多少会有些感情,可那是亲情不是爱情,我给不了你能给他的。”
“一一是我的女儿,但不是倪嘉苇的。在这次回国外的第二年,我因为和嘉苇赌气才会和学校里的一个亚裔留学生好上,后来我怀孕了,那男生却要我打掉。迫不得已我只好把这些告诉了嘉苇,是他陪我一起去医院,可在走廊里我没出息的哭个不停,我很害怕,嘉苇一直都那么善良,他要我生下来,他可以做孩子的爸爸。但我知道,他每天都很想你,他在苦苦的等这四年过去,我知道他和你有一个十年之约,这次回来,他也许是想让自己死心,可他到现在也没有离开这里,他心里想的,夏辰姐,你还不明白吗?”
温奚说完这些的脸上露出了悲痛的表情,她一定是想起了和倪嘉苇在国外的那些年,或许倪嘉苇当时也是这副模样,所以她此刻才会如此。
樊夏辰的眼神有些恍惚,她一时之间很难接受这么多,可她不得不承认,在知道倪嘉苇与温奚之间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时,她真的很高兴。
“夏辰姐,他还在等你。这么多年了,能让他心心念念的人也只有你。说实话我一直觉得嘉苇都是一个有些自私的人,脾气又不好,有时和我一天都不说话,那是因为他在外面受了气,我稍微去讨好他都会被他骂。所以他能照顾我和一一至今,我足够感激。对于一个他根本不爱也称不上什么血缘至亲的人,他足够仁至义尽了。可他对你,真的是恨不得把心都掏出来。”温奚还是忍不住的流下了眼泪,或许是为她自己流泪,也是为她和倪嘉苇之间的这些不可能流泪。
“他这次回来已经有些不敢来找你了,你当初把他伤的太深。他很脆弱,经不起那种打击。我知道你好像订婚了,也快结婚了,这种时候来找你说这些实在是太狡猾,我只是看不下去他想你又不敢来见你的样子,我明天就要带一一回老家了,他住在北新区的酒店,如果你想见他,我希望你能把心里的话都告诉他。”温奚用力的吸一下鼻子,把酒店的地址和房间号码递到了樊夏辰的面前。
樊夏辰怔住,她面对那张纸条有些犹豫。可她立刻就想了起来,倪嘉苇向来最恨的就是她这种在该下决定的时刻优柔寡断。
不能后悔,也不能踌躇,凭内心的感觉去行动。樊夏辰闭上眼睛,再次睁开眼时接过了那张纸条。
十年了,她和倪嘉苇之间已经过去了那么多时日,难道,他们就一直这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