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见鹿,鹿有孤独-第七章 昨夜星辰恰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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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昨夜星辰恰似你

    【余南笙】

    你是我见过最耀眼的烟火,胜过这20年来所有的璀璨。

    01

    “南笙,有你的包裹!”

    我正低头摆弄相机,新来的打杂小妹突然高声喊我。

    我回应一声,收起相机往茶水间走。

    来报社也有几个月了,对于这份工作,我也开始得心应手起来,连沈郁希都说有点儿像记者的样子了。我自然心情舒适,连带着最近每一次的采访都很成功,倒是又一次暗访……算了,不想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做记者的,尤其是像我们做社会民事新闻的,接到一两个恐吓电话是很正常的事。

    打杂小妹笑眯眯地看着我,她怀里有一个很大的包裹。

    “南笙,最近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居然寄来了这么大的一个包裹!”她二十出头,从学校毕业之后就来报社上班,但是在学校期间没有什么优秀的作品,所以只能先从小事做起。

    有人追我?不可能吧?

    我低头看了看。

    什么东西?

    齐琪也凑了过来,一脸八卦地想要拆开。

    我有些纳闷,说:“一会儿再拆吧。这是我整理好的照片,齐琪,一会儿你帮我送到谢记者的办公室去,这是他要的。”

    “好。”

    从上个月底开始,我就可以不用师父跟着,自己一个人外出跑新闻了。刚开始的时候我感觉师父很不放心,总是明里暗里跟着我去看看,确认我一个人没问题才会去做自己的事情,后来索性放手让我独自去做了。

    我拿来壁纸刀,有些纠结从哪里裁开。

    打杂小妹回来看到我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翻了个白眼走过来,从我手里拿过小刀,说:“哎,南笙,你说你成绩这么优秀,怎么越小的事越白痴呢?”

    我笑了笑,对她说:“所以说我需要你啊!没了你就不行嘛!”我的语气很真挚,阿澈是个非常细心的人,以后也一定会是个好记者。

    阿澈笑了笑:“你就知道安慰我。”

    她笑着打开箱子,笑容却在下一秒僵住。

    我有些不解,凑过去看。

    盒子里是很多杂乱的东西,还有砖头之类的东西,红红的一片,是血吗?

    我站得近了些,鼻间充斥的是血液的味道。

    我愣了神,这是什么?

    “这都是什么啊?”齐琪来得晚,站在我们身后,看到盒子里的东西之后大骂一声。

    我“嘘”了一声,赶紧捂住齐琪的嘴。

    “姑奶奶,你小点儿声,不要让别人听到!”

    我的大脑飞速运转,开始思考这人究竟是要干什么,思索许久却还是想不出这是什么意思,里面没有任何能证明寄件人的信息。

    “怎么都凑在这里?”韩绍从报社外面走进来,路过茶水间的时候看到我们三个人神色凝重地围在这里。

    他身后跟着陆霜,陆霜并没有看我们一眼,也没有说话,侧身走过,只在余光瞥到那个包裹的时候停顿了一秒。

    齐琪看了我一眼,我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事,别人寄错的快件,等我下班送还给快递公司就好了。韩绍记者,你们刚刚从城南回来吗?”

    韩绍点点头,又和我们说了几句话之后才离开。

    “我告诉你啊,齐琪,这件事你得给我保密!千万不要让我师父知道!”

    齐琪不解,问我为什么。

    “哎呀,你不要让他知道就好了!阿澈,你也是!”

    我快速收拾好东西,抱着包裹回了办公室,藏好了之后就照常开始工作。

    沈郁希回来的时候,我已经把今天要交的稿子送了出去,沈郁希看着我的目光有些不对劲,但我没有心思多想。

    “你最近在跟什么新闻?”沈郁希问我。

    我正在发呆,想谁会这么跟我开玩笑,寄这样的东西,沈郁希突然开口问我。我愣了一下,随后把几个很重要的新闻汇报了一下,他的目光还是很奇怪,却没有多问什么。

    我在心里回想了一下。

    暗访……

    会不会是上一次暗访那个黑心作坊的事情?可所有的稿子都是匿名稿啊!怎么会有人知道是我呢?我怎么都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我本想着不会有下一次了。

    “南笙,这样真的没关系吗?要不要报警?”

    齐琪一脸担忧地看着我,这已经是这周第三次了。

    我深吸一口气,再次收了东西,丢到报社后面的垃圾箱里,警告阿澈和齐琪不许透露给别人。

    “没什么,我听谢记者和我师父说,这是很正常的,等他们玩腻了就好了。”

    先前,我暗地里问过师父,记者遇到这样的事该怎么办,他表示他经历过很多次了,寄刀片来都很正常,他把刀片留在报社的洗手间里给别人刮胡子用了。我很无奈,却安心了。

    齐琪往我手里放了块巧克力,然后小声问我:“你知道是谁了吗?”

    我点点头,撕开包装:“我想应该是上次我暗访的黑心作坊那群人,就是寄点儿东西而已,无伤大雅,没关系的。”

    只是我还不知道,我所谓的无伤大雅,却让我接下来的人生发生了重大的转折。

    “这个就先这样,你找韩绍前辈组里的陆霜要照片,报道按这个样子来写就好了,最终定稿的时候你再来找我。周日之前一定要交上来,知道吗?”我抬头看着新来的实习记者。

    “好,知道了。余小姐,你工作的样子好迷人!”

    实习生这样说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笑了笑,说了声“谢谢”,让她出去了。

    沈郁希就坐在不远处看着我做这些工作。

    “别笑了,别人夸你一下就高兴得找不着北了。”

    我现在算是发现了,我师父存在的意义就是在我高兴的时候给我当头一棒,在我失落的时候给我开解安慰。

    这个人总是这么纠结。

    由于那个实习生改稿改得比较晚,等我出报社大门时已经是深夜了。我叹了口气,怪不得爸爸总是说在白天看不到我。

    我裹紧了大衣往马路的方向走,这个时候公交车肯定没有了,只能打车回去。

    我刚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我身后有一辆车不远不近地跟着,车灯亮着,见我回头就闪两下,若是我加快脚步,它便跟着加速。我皱起眉头,想要赶紧打辆车,可是这个点,街上的出租车也少得可怜。

    马路上安静得能听到我的呼吸声。

    我咬咬牙,想要冲过马路往对面走,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跟着我的车却突然加速,我吓得呆在了原地。

    “南笙!”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对眼前发生的一切压根不敢相信。

    我甚至想不起爸爸究竟是什么时候冲到我面前的,我动作慢半拍地看了看已经停下来的车,而爸爸就倒在我的脚边。我愣了好半天,直到我的手指触到爸爸的血液,那种湿热的感觉才让我清醒过来。

    “爸……”

    深夜的风吹起我的衣角,我跪在地上,用沾满了鲜血的手从包里掏出手机。

    之后的一切,我都不大记得清。

    救护车上的医生和护士问了我什么,我也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清,我只是看着爸爸渐渐苍白的脸一直在发呆,连哭都哭不出来。

    总编叔叔是最先赶来的,然后警察也跟着来了。

    “余小姐,你最近总是收到恐吓包裹吗?”警察问我,想来应该是叔叔在路上和警察说起过。

    我听到叔叔的叹息声,还有周围的啜泣声,头疼得要命。

    我抬头看了一眼,是那个总是和我合作的小警察,当初那个举着菜刀想要砍我的人还是他拦下来的。

    只是这次,他怎么来得这么晚?

    我没有回答,低着头看我的手。

    鲜血已经冷却,凝固在手上。

    我眯着眼睛,医院的消毒水味道一直刺激着眼睛,很难受。我揉了揉眼,却更难受了。

    警察被总编叔叔打发走,我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盯着明晃晃的灯看,第一次觉得黑夜那么漫长。那么刺眼的灯,却听不到爸爸对我说:“闺女,闭上眼。”

    “南笙,你……”叔叔回来了,看见我,想要说些什么。

    我摇摇头,刚要开口,却发现嗓子哑得不行。我清清嗓子说:“叔叔,你什么都不要和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的,此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就和这医院的墙壁一样。

    手术进行了5个小时,手术室的灯终于暗了下来,我看着医生走出来,看着他摘下口罩,看着他朝我们摇头,然后说节哀。

    02

    我始终没有哭,从头到尾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我还是在发呆,就如同当时爸爸冲到我面前的时候一样。我嗓子有些难受,剧烈地咳了几声。

    我呆呆地看着叔叔打电话通知所有人,我似乎还听到了沈郁希的名字。

    我本以为我是幻听,可我再次抬头时,却看到他跑来的身影,额头上全是汗珠,就如同他每一次来救我的时候那样。

    我笑了笑,庆幸身边有这么多人都是我的救世主,而此时我才发现,我怎么这么可悲,何时何地都需要别人来拯救。

    陆霜说得对,我是个废物,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还想着要去拯救这个世界。

    沈郁希好像一直在和我说话,可我看着他张张合合的嘴,似乎什么声音都听不到。

    我眯着眼睛,抬手想要去触碰他,余光却瞥到自己手上黑红色的血,颤了颤,还是放了下去。

    他骤然握住我的指尖。

    “余南笙。”他的语气全是焦急。

    不知何时开始,我身边围满了人,我看了看,全是认识的人,家里面的亲戚朋友还有同事,齐琪和阿澈都来了,好多好多人。

    我笑了笑,却依旧一句话都不说。

    我站起来,走进病房,想要看爸爸最后一眼,真的是最后一眼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人在开灯的时候告诉我要闭上眼了,也不会有人在我深夜加班回家的时候帮我热一杯牛奶了。

    我连爸爸都没了,这些……

    “爸。”我只喊出了这一个字,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之后的很多天,我就像是失语了一样,不能开口说话,哭的时候都发不出声音。

    我抿着嘴唇,看远远近近的人来给爸爸送别,他们来,他们鞠躬,他们说节哀,然后离开。我全程都是那样清醒地看着,却无法开口回应,只知道鞠躬。

    沈郁希从始至终都站在我身边,一直没有去工作。

    他担心我,我知道。

    韩绍和陆霜也来了,前者说节哀,后者什么都没说。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目光中没有一丝一毫可怜,我也不需要她的可怜,这个时候她没有怜悯我是对我最好的安慰。她把手里的花递给我,却问我何时回报社。

    我摇头。

    “余南笙,你说句话行吗?”沈郁希坐在我身边看着我。

    我侧头看他,目光灼灼,宛若第一次去报社的时候看到他,就像是爱做梦的小姑娘梦到了心爱的白马王子一般。我勾起唇角笑了笑,却不能开口说一句话。

    总编叔叔叹了口气,说:“你休息一段时间吧,不要来报社了。”

    报社?

    我去做什么?

    派出所的人很快就给了我答复,那个肇事逃逸的人去自首了。那个小警察来家里,希望我去认认人,若是没问题,可以定案了。我像是求救般地看向了沈郁希,他看了我一眼,起身去拿我的大衣,回来蹲在我的面前,把大衣和围巾放在我手上,轻声说:“你总要替你爸爸去看一眼,你不能让你爸爸死得不明不白。”

    只是这句话,我就妥协了。

    站在派出所的门口,我迟迟不肯进去。

    不踏出这一步,我永远还可以活在爸爸没有死的幻想里,灵堂都可以是摆设,遗像可以是玩笑。我根本不希望他冲出来推开我。

    “南笙,你不能这样。”沈郁希说。

    我低头看着鞋面,那是一双高跟鞋,黑色绸缎面,落了少许的烟灰。我站在门口快半个小时了,沈郁希都抽了三根烟了。

    我跺了跺脚,还记得自己去报社第一天,回家后义愤填膺地和爸爸说自己的上司有多变态,不让我穿高跟鞋。

    爸爸却说,没关系,宝贝穿什么鞋都好看。

    认人并没有用多久的时间,我一眼看过去就明白是为了什么。那些人开始解释,说自己是被人雇来的,也没想要弄出人命,这完全是个意外。他们开始和我道歉,一个接着一个地哭,哭得撕心裂肺,比我哭得还要惨、还要真挚。

    我冷眼看着他们,却感受不到半点儿安慰。

    我勾了勾唇角,朝警察点头,是他们。

    就是他们带走了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

    我站在冷风中许久,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音乐喷泉附近,而今天广场上并没有多少人。这样寒冷的天气,喷泉也不会开,反而是这样的清晨,喷泉的附近有很多小鸟,我找了张长椅坐了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沈郁希跟了过来,往我的手心里塞了一杯咖啡。

    “你有什么打算?”他问我。

    我侧头看他。

    他总是要回去上班的,不能一直陪着我,这样不像话。

    “你……可以回去上班。”已经一个礼拜没有开口说过话了,我的嗓音有些别扭,沈郁希听着却觉得欣喜,只要开口了就好。

    我忽然明白沈郁希眼中的冷漠了。

    只是我尚有他来安慰,谁又能安慰他呢?

    如今我20岁,尚不能接受这一切,10年前的沈郁希,当他听到父母的死讯时该有多么绝望?

    我开口说了话,沈郁希当真就回去上班了,而我回到了家里。

    半个月过去,当我再次没有白天黑夜地醒来时,我面对空无一人的公寓,终于蹲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这一刻我感觉恐惧,似乎天地之间只有我一个人了。

    03

    “南笙,你来了!”

    我换了黑色的大衣和驼色的围巾,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一个刚走出生死边缘的人,世界毫无色彩一般。我走进报社的时候,很多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琪第一个看到我,一下子跑过来拥抱我。

    她用她脸颊的温度来温暖我被寒风吹得有些疼的脸。

    我笑了笑。

    “嗯。”

    齐琪和阿澈见过我不能开口说话的样子,最近总是发微信给我,却不曾打电话,怕我依旧不开口,现在听到我的声音很开心。

    她们小心翼翼地绕过我爸爸的事情,跟我说了说最近报社的日常。

    听说沈郁希很忙,没有我在身边也不见急促,只是不再带任何人出门,再忙碌也只是一个人。

    怪不得他总是晚上才能空出时间来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吃饭。

    我遥遥望去,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窗,里面并没有他的身影。

    齐琪说:“出去了,估计要中午才能回来。”

    我点点头,坐在齐琪的位子上,与她和阿澈聊天。

    这段时间阿澈总算是熬出来了,能跟在几个实习生后面一起出新闻,打杂的活虽然也没少干,可也算是有突破,我笑着说恭喜。

    陆霜和韩绍那一组似乎又赢了一次选题会,也很忙,至少我等沈郁希的时间里并没有见到他们两个人。

    直到中午,气温开始暖和的时候,沈郁希才踏进报社的大门,他看到我似乎一愣。

    我跟在沈郁希的身后走进办公室,他的办公桌上放着我刚刚煮的咖啡,还有些温热,却不烫口。他一回来就喝了大半杯,看起来是累坏了。

    我沉默许久,才从包里掏出一封辞职信递给他。

    沈郁希盯着我的手看了看,并不说什么,只是伸手接了过来。

    “辞职信先放在我这里,你的来去不由我做主,你是主编带来的,我只是你的师父。”

    这是沈郁希第一次正面承认我是他的徒弟,这多多少少让我心里有些安慰,我抿唇,半晌才说:“好。”

    现在我暂时还想不出能说服自己回来工作的理由。

    我回家整理出了好多东西,都是在报社上班的时候要用的,还有很多双平底鞋,都是上班之后才买的。我把这些东西用一个箱子装好。好不容易不用去报社上班,我要穿穿久违的高跟鞋,那一双双并不是很合脚的鞋子都是爸爸买给我的。

    我坐在客厅里,自己热牛奶,却把牛奶热煳了,闻着厨房的烟味,有些无奈。

    这样寻常的小事我居然都做不好,突然心里有了一种挫败感。

    我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好久。

    “我说你啊,热牛奶这样简单的事都不会,以后可怎么活?”齐琪从我的身后走出来,她知道我的生存能力几乎为零,所以在这个时候选择了搬来帮我。反正这个家也很空,喊一声都有回音了,好可怕。

    她搬来,我没有意见。

    齐琪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做得一手好菜,虽然吃起来没有爸爸做的味道,可终究比外卖要好吃。

    “我没有热过啊。”我站在齐琪的身后解释道。

    她小心翼翼地从炉灶上端下锅子,然后将牛奶倒了出来。

    我不明白那些一个人生活的人是怎样度过这漫漫长夜的,我失眠了许久,怎么也睡不着,还好每个深夜我总是能接到沈郁希的电话。

    他知道我睡不着,知道我会做噩梦,所以打电话来,每次都是等我睡着他才挂断电话。今天晚上,我喝着牛奶,齐琪上楼处理一些在报社没有搞定的事情,我问沈郁希:“你说,若是当初我听我爸爸的话,不去当记者,是不是我爸爸就不会死?”

    电话那端的沈郁希不置可否。

    04

    我和叔叔商量了很久,还是决定回学校继续我的学业,已经开课一周了,再这么待着,会落下不少课。我开始了三点一线的生活,每天都是家里、教室和食堂跑。

    在家的时候,齐琪变着法给我做好吃的,而我在学校的时候就总是吃以前带爸爸吃过的那一家,幸好它还在,不然我恐怕要饿肚子了。

    我觉得普天之下所有人做的饭都是一样的味道,只要能填饱肚子就好,我吃不出什么不一样。

    这天下课的时候,我接到了爷爷的电话,他在那边语气悲哀地问我何时去看他。我忽然想起,不仅仅是我失去了爸爸,很多人都失去了亲人,就如同爷爷,年迈却失去了儿子。

    我还记得灵堂上,爷爷喊了一声爸爸的名字就晕了过去,我却连看爷爷的勇气都没有。都怪我,让爷爷年迈失去儿子,失去了依靠,留下一个没用的我,不能成为爷爷的支柱。叔叔婶婶虽说不会放任爷爷不管,可爷爷还是在一夜之间苍老了很多。

    听到爷爷的声音,我很难受,安慰着爷爷,说最近一定会过去一趟。

    可爷爷问我确切日期的时候,我说不出来。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日历了,也不知道星期几,更不知道何年何日,有时周六、周日我都会抱着书来学校,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教室,然后慢慢地往家走。

    齐琪说我像是丢了魂一样。

    “南笙,你看这个节目!哇,这个男生好帅啊!”齐琪窝在沙发上看综艺节目,我站在厨房里热牛奶。最近这几次我一直盯着,总算不会再热坏了,这让我有点儿成就感,我终于能做好一点儿事情了。

    我倒了两杯出来,递给齐琪一杯。

    我很感谢齐琪,这个家亏了她才有了一点儿生气,不然就算是开着电视也觉得空旷,让我害怕。

    从前我不惧怕黑夜,还告诉沈郁希黑夜是可以冲破的,而现在,我却日日被困在黑夜里不能自拔。

    我瞥了电视一眼,喝了口牛奶,随口问道:“这是谁啊?”

    齐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说:“这是当下最红的明星啊,我每次看到他都热血沸腾。我就说你冷淡吧!看到沈大记者不动心就算了,看到这么帅的明星也不心跳。”

    我捂了捂胸口,说:“没心跳不就死了吗?”

    她似乎没听到我的回答,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视,又或许是明白我的逃避,体恤我,并不拆穿。

    我很感谢,也努力地熬过所有黑夜。

    这个学期的课不是很多,我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操场上坐着,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发呆。看着人来人往,忽然觉得特别孤独。

    这个世界上有谁没经历过孤独呢?

    在学校里听到陆霜唤我的名字时,我很意外。她站在不远处盯着我,我一向觉得自己的视力很好,在报社里,不管多远的距离,我一眼就能看到沈郁希,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连站在眼前的他都已经看不清了。

    或许是从爸爸一身是血倒在我眼前的时候开始,我就不想再去看这个世界了。

    “你怎么来了?”我走到陆霜的身边,手扶着栏杆,视线停在她身上许久,笑了笑,伸手拉着她让她坐在我身边,“来,你坐这里,我站着累。”

    陆霜没好气地说:“累?我来了好久,你上课的时候我就在了。上课你发呆,下课你犯困,现在你跟我说累?余南笙,你是活不下去了吗?”

    怎么会有那么严重?

    “我上课的时候发呆了吗?明明我的笔记做得很全啊!你看看!”我把怀里抱着的书递给陆霜,她只看了一眼,就冷笑着还给我:“你刚才上的根本不是这门课,你连课本都带错了。”

    我有些迷茫地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书,仔细回顾刚才上的究竟是什么课。陆霜说对了,我在发呆,现在根本想不起来。

    我叹了口气。

    陆霜这个人冷漠又冷血,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扎得我生疼。我来上课主要是因为我想在人多的地方,不希望自己一个人面对空荡的房子。

    “余南笙,我认识的你可不是这样的。”她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了。

    这话让我忍不住迷茫,对未来、对人生、对一切。

    “南笙,回家吗?”远处的同学喊我。

    我应了一声,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随后起身离开。

    晚上回家,我拿着手机看电视剧,齐琪打电话来说要加班,最近报社似乎挺忙的,下午看到陆霜的时候,她也是抱着相机。估计是在我学校附近采访,然后顺道看看我。只是这样,我也很感动,毕竟陆霜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在等沈郁希的电话。

    每天晚上,沈郁希都会抽空给我打个电话,就算不说什么,可只要听到手机那头传来他的呼吸声,我就很安心,至少不会失眠。但是今天晚上,已经过了11点,他还是没有打来。

    杯子里的牛奶已经冷掉了,我没有心情去热,索性没喝了。

    刚准备回房间,就传来有人开锁的声音。齐琪进来见到我,赶紧摆了摆手:“来帮我抱着!哎哟,太沉了!”

    我小跑着过去,从齐琪的怀里接过来随意看了看,都是关于烹饪的书。

    我皱眉问道:“你这是干吗?准备改行做厨师了?”

    齐琪累得连翻白眼的力气都没有,气喘吁吁地说:“你能不能动动脑子啊?我都说加班了啊,最近报社的选题都好奇怪啊!行了,不说了,你快给我热点儿东西吃,我要饿死了!沈大记者不在报社坐镇,我一个实习生都忙死了!”

    不在?

    “我师父不在报社,去干吗了?”

    她摇摇头,擦了擦汗,说:“不知道啊,听韩绍前辈说请假了,似乎是请了三天假,从今天下午开始休的。现在我们组忙得脚不沾地,沈大记者的选题刚赢,结果他就请假了。这不是拿我们这群实习生开玩笑吗?”齐琪举着杯子咕咚咕咚喝水,看起来是真的很忙。

    怪不得他今天没有来电话,应该是有事吧。

    我给齐琪热了饭菜,其实都是齐琪前一天做好的,她怕我下午放学回家的时候会饿又没有东西吃,就在上班之前做好了,真是贴心。在报社,除了沈郁希以外,我最熟悉的人就是齐琪,也幸亏有她,让我在这黑夜里不至于那么害怕。

    一连好几天齐琪都在加班,我不想一个人在家里等着,感觉很冷清,于是在学校里耗时间,原来学校的夜晚也是这么热闹,甚至比白天的人还要多,其实更多的是情侣,手牵着手一起走在操场上。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场景,让我突然也想谈一场恋爱,是不是这样就有人陪了?

    “又在发呆。”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身后响起,我一惊,转过身,只见沈郁希穿着运动服,脖子上搭着毛巾,站在我眼前。

    他怎么在这里?

    “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他“嗯”了一声,擦擦汗,说:“我搬家了,搬到这附近,以后应该会经常来这里跑步。”他看了一眼我脚下的高跟鞋,轻声说,“从明天开始,穿运动鞋来上学。”

    我以为我不在报社上班了,就不用听从沈郁希的命令了,但是,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养成了一种唯师命是从的习惯。在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我已经穿着运动鞋和运动衣跟沈郁希一起站在操场的跑道上了。

    我好半天才找回声音,质疑道:“师父,我快要毕业了,为什么还要练习跑步啊?”

    沈郁希没理我,指着前面说:“你看前面那个人,已经跑了八圈,你看看她的身材。”

    我有些无语,却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在我发呆的情况下,已经跟在沈郁希的身边跑了。

    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喜欢夜跑,这样清凉的夜晚就应该找个地方坐着吹吹风、听听歌。

    现在倒好,一身是汗。

    许久不运动,我跑了半圈多就累得不行,想要停下来,沈郁希却说:“你现在停下来肯定会吐,会更难受。”

    “师父……”我一开口,果然感觉胃里有东西向上翻滚。

    沈郁希放慢了速度,让我调整一下呼吸。

    我捂着肚子,有些岔气。

    好不容易跑了一圈,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沈郁希很嫌弃地看了我一眼,也坐了下来,递给我一瓶水,还贴心地拧开瓶盖,我发现周围有很多人都在看我。

    之前我上学的时候,因为活泼好动参加了很多活动,也属于老师喜欢的学生,所以学校里多多少少有人知道我。

    而这次回来之后,他们大概也发现我安静了许多,不爱说话了,喜欢一个人坐着。如果别人不先打招呼,我连笑一下都勉强。

    也有人问过我怎么了,我只说没事。

    我听到那些人说:“余南笙的男朋友好帅啊!”

    我笑了笑,佯装炫耀道:“师父啊,你看看,你带着我跑步,所有人都以为你是我男朋友啊!”

    沈郁希看了那些人一眼。

    “余南笙,你想过毕业后怎么办吗?你不可能在学校里待一辈子的。”他的问题让我沉默。

    “我不要回报社,也不想再去做采访。”至少现在还不想。

    曾几何时,新闻是我的全部梦想,而我爸爸的死把这个梦想彻底打破。我的任性害死了爸爸,直到现在,每当我路过那个街口,我还是能想起当时爸爸倒在我面前的样子。

    “可你的未来还很长。”沈郁希又说,“你才20岁,你的人生才走了一个小节,你要知道,如果你这样一味逃避,只会让自己一直困在这个小节里,无法向前。我相信伯父也不想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余南笙,人总要长大,未来的人生里不仅只有挑战,还有更多的美好在等着你。”

    成长总会逼迫你,而我则是反过来,所有的一切在逼迫我成长。

    我盯着鞋尖看,忽然和他说:“师父,你知道吗?你从未夸过我,甚至从未觉得我适合当个记者,而我却一直在等你说这句话。一开始我拼了命想要去探究事情的真相,然后去帮助那些遭受苦难的人逃出困境。可事实上,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所以,最近我都处于很迷茫的状态中,我不知道我还该不该去从事新闻这个行业。”

    说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我似乎变得像陆霜了。

    她也是经历了这些才学会成长的吗?

    那可真痛苦。

    沈郁希没有接下我的话,而是准备送我回家。

    这时,我看到了马路对面一边打电话一边朝我招手的齐琪,于是我摇摇头对他说道:“不用了,最近报社这么忙,你还是早点儿回去休息吧。齐琪来接我了,我要走了。”

    “嗯。”沈郁希应允道,紧接着又说道,“相信我,很快你就会找到答案的。”

    我抬头看向他,琥珀色的眸子里竟是一片柔情,我一瞬间有些失神。

    过斑马线时,沈郁希伸手轻轻地握住我的指尖。

    我听到风声传来,也听到他的声音:“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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