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气急败坏的方北斗,方氏羞得脸红脖子粗,结结巴巴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张兆坤”。
方北斗听罢,惊宅万分,脱口而出道:“这可奇怪了,你一个大家小姐,勾搭自家长工,乱了主仆之分,你不害羞吗?”
方氏长叹一声,无可奈何地回答说:“他强占了俺的身子,俺顾不上害羞,没有别的选择。”
方北斗呜呜痛哭不巳,跪在西炕“祖宗板”前,大骂自己管教不严,让女儿做下伤风败俗之事。方北斗哭罢,站起身来,在屋里不停地转圈儿。不知过了多久,他方才停下脚步,让长工去喊奸夫张兆坤。
听到方矿主传唤自己,张兆坤吓坏了,心里直敲小鼓,提心吊胆地挪进正房门。他偷眼仔细观瞧,但见方矿主站在西炕沿儿下,正横眉怒目地盯着自己。
张兆坤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在方矿主脚下,左右开弓,不停地用大巴掌反正扇自己的耳光,痛哭流涕地乞求道:“干爹,都是俺一时糊涂,做下伤天害理的事。俺不是人养的东西,对不起您老人家。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俺这回,下次俺老老实实的,再不敢胡闹了!”
不待张兆坤说罢,方北斗一脚踢翻他,用不屑的口吻说:“妈个巴子,这不是啥光彩事,别穷叫唤啦。”
张兆坤听罢,吓得赶忙住了口,只是不停地磕头。方北斗本想好好收拾张兆坤,出一口恶气,可转念一想,张兆坤并非善类,与他结仇只能惹火烧身。他强忍着,略一沉吟,板着脸问他:“行啦,别演戏了,你打算咋办?”
张兆坤听罢,从地上爬起来,满不在乎地说:“咋办,还是当长工呗。”
方北斗本想把张兆坤轰出家门,可转念一想,闺女巳经失身于他,如今这个乱世道,下嫁也不丢人,便用和缓的语气轻声说道:“你过来,干爹有话要跟你说。”张兆坤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了好半晌,方才凑到方北斗跟前。方北斗略微欠了欠身子,把嘴贴在张兆坤耳边,轻声告诉他道:“兆坤,俺要把闺女嫁给你张兆坤惊喜交加,仿佛梦里一般,忙追问道:“干爹,您真要把闺女嫁给俺,是不是真的?”
方北斗点点头,用肯定的口吻答道:“是,真有此事。”
张兆坤还不放心,又加上一句:“您老人家真的饶了小人,还把闺女嫁给俺?”方北斗不耐烦地摆摆手,严肃地告诉张兆坤道:“不过俺有一个条件,你要将功补过,带着俺闺女,到二道河子去当把头,帮俺管好那里的金矿。”
“是,是”张兆坤跪倒给方矿主磕头,嘴里不停地叫:“干爹,你是俺的亲爹、亲老丈杆子。”
方氏望着方北斗和张兆坤,长叹一声,默默无语。张兆坤娶得方氏,舍不得放手,真仿佛牛郎得到下凡仙女,有空儿便与她纠缠。可惜好景不长,严冬终于来到了。
刺骨寒风呼晡着横扫辽河平原,持续七八天的鹅毛大雪上下飞舞,还没有停下来。大雪覆盖了营口,覆盖了近处的海港,覆盖了远处的山峦。天地间充斥着寒风怒号声,变成白茫茫混沌世界。
方北斗把大青马套上爬犁,装上锅碗瓢盆、被褥家当,反复催张兆坤夫妻赶快上路,到二道河子金矿去当把头。张兆坤见方北斗没难为自己,只好离开方府,带着方氏,赶着爬犁,前往二道河子镇。
一辆爬犁从大雪中冲出,在白皑皑的小路上急驰。方氏嘴里叼着烟袋锅,裹着大红锦锻棉被,坐在爬犁中央。她依偎在张兆坤身旁,望着漫天大雪,用憧憬的口吻对张兆坤说道:“当家的,你可要挣口气,混出个人样来,千万别再胡闹了!”张兆坤听罢,不由得“哈哈”大笑,没有吭声。爬犁在笑声中远去,只留下一道深深的辙印,不久即被大雪覆盖。
二道河子镇距营口三十余里,是个依山傍水的小镇,只有百余人口,大多是淘金苦力。一条高低不平的土路横贯小镇,路两旁矗立着大锅烧、金银号、杂货店、宝局、妓院,路尽头是淘金苦力的窝棚,窝棚用树枝、茅草搭盖,再用土墙封堵,异常简陋。
挨着窝棚不远处,有一间土坯房。土坯房用土坯砌墙,用茅草铺顶。房顶上落满雪花,几簇枯草在风雪中摇曳。房屋四周有树枝编成的障子,圈出一个不大的院落。
张兆坤把爬犁赶进院子,停在土坯房门口。方氏打量着土述房,发现窗户纸都破了,露出破旧不堪的窗棂。她赶忙从爬犁上下来,找出带来的窗户纸,把窗户纸糊在窗棂上。
张兆坤一边忙着往屋里搬东西,一边饥笑方氏道:“奶奶的,关东人真怪,把窗户纸糊在外面。”
方氏脸上挂着微笑,舔着落到嘴角的雪花,大声朝张兆坤喊道:“你知道个啥,这窗户纸是用麻做的,不怕雨雪浸泡,贴在窗棂外面没关系,过年时换一次就行了。如果糊在窗户里面,雨雪融化在窗棂上,窗棂就烂掉啦。”
有当时民谣为证:
关东有四怪,窗户纸糊在外,大姑娘嘴里叼烟袋,老公公穿错媳妇鞋,养了个孩子吊起来。
夜深人静,风雪交加,气温陡降。炕灶口烈火熊熊,劈柴噼噼啪啪地爆裂。张兆坤抱起方氏,把她放在土坑上,盖上大红锦锻棉被。他爬上土炕,脱光自己的衣服,钻进方氏的被窝里,把她拥进怀里。方氏十分乖巧,紧紧地搂抱张兆坤,帮他把辫子盘在头上。
张兆坤像小孩子似的,在被窝里穷折腾,大声嚷道:“张把头娶媳妇啦,张把头娶媳妇啦!”
方氏脸羞得通红,不好意思地笑笑,拍打着张兆坤的肩膀,不住声嗔怪道:“别胡闹啦,俺怀着孩子呢!”
每天天不亮,张兆坤就早早起床,把辫子盘在头上,离开土坯房。他带着金矿苦力,提着锄头、铁锹,挖开河滩上的沙石,寻找金矿矿脉。一旦找到金矿矿脉,苦力就要掘地三尺,拼命地挖掘含金沙砾。待到金沙砾堆积成土丘,苦力用簸箕盛上金沙砾,在河水中反复冲洗,直到粗金留在簸箕底。苦力把粗金放到平底煎锅内,在火上炼出黄金,方才大功告成。就这样,十几个苦力累得腰酸背痛,头昏眼花,干到年底,还真淘了二三十两黄金,交给张把头。
起初张把头还真卖力气,可天长日久,新鲜感过去,再也提不起精神。在二道河子镇举目无亲,人生地疏,张兆坤想过吃喝玩乐的好日子。自从在“亨利宝局”赌钱后,张兆坤就有了赌瘾,时不时溜到宝局赌一把。他借着往方府送金子的机会,悄悄地偷留点儿金子,然后去“亨利宝局”赌博。
这一天,张兆坤又走进“亨利宝局”,轻车熟路地直奔高掌柜面前。高掌柜见到张兆坤,忙迎上前来,热情地问道:“兆坤,你今天是押宝,还是推牌九?”
张兆坤端起架子,朝高掌柜吆喝道:“奶奶的,今天俺有金子,带俺去推牌九。”
高掌柜听罢,点头哈腰把张兆坤让到牌桌前。桌上摆着三十二张牌,另外还有两个骰子。每张牌上有点数,另外还有梅花、虎头、天地杠等图案,含义各不相同,按大小决定输赢。
四个赌徒分成庄家和天、出、末三门,围在桌前推牌九,面前放着不少赌注。庄家赌注最大,有近百两银子,其余三门也有人押下银子,多达数十两。工夫不大’庄家和了,赢了百十两银子。另有十几个赌徒,站在他们后面,伸长脖子盯着牌局。
张兆坤毫不客气地坐在庄家位置上,从怀里掏出金子下注。他把牌倒扣在桌上,拼命搓洗一番,然后将牌码成四排。他将两枚骰子掷出,骰子在桌上滴溜溜乱转,最后打出五点来。四个人按骰子点数,将码好的牌分掉。
张兆坤看看手里的牌,不由得暗暗得意,原来是一副“天杠”“地杠”加“虎头”的好牌。他仗着手里拿着几张好牌,赢了桌上其他的赌徒。众人“啧啧”称奇,都夸张兆坤手气好。张兆坤得意扬扬,拿过众人的银两。张兆坤又推了几把牌,说来凑巧,运气出奇的好,竟然赢了十余两银子。他将银子包好,大摇大摆地走出宝局。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方氏就要临盆,张兆坤只好套上爬犁,把方氏送回营口方府待产。张兆坤在产房门外等待消息,无所事事,游手好闲,难耐赌博之瘾。他瞅个空子,顶着呼晡的寒风,放轻脚步,借着夜幕掩护,悄悄离开方府。
张兆坤急匆匆闯进“亨利宝局”大门,奔进西厢房,来到赌场宝案面前。宝官扭头看见老熟人张兆坤,亲热地招呼道:“兆坤,快来押几宝。”
张兆坤朝宝官点点头,先看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手痒,从怀里掏出银子,押在二门上。宝官拿起宝盒,高举过头,用力摇晃,摇得山响,最终放在宝案上。待到宝官打开宝盒,里面的骰子果真显示出二门,张兆坤大赢一把,兴奋异常,将宝案上的铜子、银两抓过来。众赌徒羡慕地看着张兆坤,眼珠都瞪圆了,可惜干着急,没办法,只能大骂自己晦气。
一轮押宝过后,新一轮又开始了,张兆坤依然把银子押在二门上。他死盯着宝官的手,看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宝盒,宝盒里骰子显示出一门。他气得破口大骂,咋咋呼呼喊道:“奶奶的俺输啦!”
正在这时,奉方北斗旨意,方府长工找到宝局,告诉张兆坤道:“小姐难产,你快回去看看吧。”
张兆坤不耐烦地甩开长工,满不在乎地说:“慌啥,等押完这一宝,再回去也不迟。”
长工听罢,不敢再吭声,只好悻悻地离开。
张兆坤不死心,又押了七八宝,总是输多赢少,最后输得干干净净,一文不名。他十分尴尬,登时来了蛮劲,气急败坏地嚷道:“奶奶的,俺就不信这个邪了,今天非赢不可!”
话音未落,张兆坤从靴筒里拔出匕首,解开裤腰带,从大腿上割下一块肉,扔在宝案上。
十几个赌徒见到血淋淋的一块肉,登时愣住了。过了半晌,他们方才醒过神来,一拥而上,将张兆坤围在中间,拳打脚踢,七嘴八舌地厉声骂道:“妈个巴子,这小子玩赖,诈咱们的赌资!”
不大工夫,张兆坤被打得披头散发,鼻青脸肿,皮开肉绽,鲜血流淌。他痛得在地上打滚,鬼哭狼嚎地叫起来,再也爬不起来了。
高掌柜闻听吵闹声,带着十几个伙计,心急火燎地赶过来。他问清缘由,登时拉下脸来,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道:“好呀,你敢在俺的宝局诈赌。快来人,扒光他的衣服,给俺打出去。”
十几个伙计闻讯,扑上去七手八脚扒掉张兆坤的衣服,只给他剩下裤头。张兆坤强撑持着,从地上爬起来,跪在髙掌柜面前,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道:“掌柜的,求您高抬贵手,放过俺吧。”
高掌柜鄙夷地瞥了张兆坤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朝伙计们摆摆手。伙计们拽着张兆坤的胳膊和大腿,把他扔到宝局大门外。
此刻正是数九寒天,宝局门口的灯笼在暴风中摇曳,忽明忽暗,仿佛就要熄灭。暴风在树梢、房角掠过,发出嗷嗷的呼晡,打在张兆坤赤身裸体上,冻得他不住地打冷战。
昏黄的灯光下,街上行人见状,纷纷围上来,指指点点,嘲笑张兆坤。张兆坤顾不上羞耻,强撑持着从地上爬起来,披头散发,缩手缩脚,顶风蹒跚而行,踉踉跄跄挪回到方府。
方北斗见状,毫不客气,声色俱厉地数落张兆坤一番,逼着他马上离开方府。张兆坤早已天良丧尽,心里痛恨方北斗,但表面上强忍着,对方北斗唯唯诺诺,跪倒叩头,不敢争辩。
正在这时,方氏大难不死,饶幸生下一个死孩子,方才知道自己难产时,张兆坤又去宝局赌博。她发疯般哭闹着,强撑持着跳到地上,抓住张兆坤就打。
张兆坤躺在地上,包扎好大腿上的伤口,不耐烦地斥责道:“瞎闹唤啥,俺去宝局咋了,天下人都不去,还要宝局干啥。”
这几个月,方氏被张兆坤气坏了,躺在炕上,病得不能动弹。张兆坤见状,只得到“中和药房”买回药来,熬好给方氏灌下去。刚给方氏灌罢药,张兆坤又偷偷溜出去赌博,顾不上照应她。
方氏见张兆坤仍不改坏毛病,整天丢人现眼,只好哭着找方北斗告状,埋怨张兆坤不争气。方北斗看着张兆坤,无可奈何,只得劝住闺女。他拉出马棚里的大青马,套在爬犁上,让张兆坤带着方氏滚蛋。眼见自己被扫地出门,张兆坤干脆破罐子破摔,快马加鞭出了方府,直奔吉林滨江(今黑龙江哈尔滨),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陈掌柜不依不饶,反复催促魏知府捉拿张兆坤。眼见拖了两年多,如今实在拖不下去了,魏知府又敲了陈掌柜一笔银子,让衙役们去捉要犯的母亲。常氏听得院门外有人大声喧哗,知道衙役们来了。她登时惊慌失措,顾不得拿行李,跳过后院墙,撒腿就往城南景阳门跑。衙役们踹开院门,却扑了一个空,发现常氏早已逃之夭夭,只得查封张家。
常氏待到出了景阳门,方才长吁一口气。她身无分文,无法雇船去营口,只好由陆路前往,一路乞讨,直奔山东西北路而来。
这一日傍晚时分,常氏蓬头垢面,来到一个村庄。村北为波涛汹涌的黄河,其他三面都是一马平川。村东有一座关帝庙,坐北朝南,庙外立着一座石牌坊,牌坊雕刻精美,玲珑剔透。
常氏走进关帝庙山门,但见迎面是一个大庭院,庭院两侧有钟、鼓楼。庭院正中月台上是雄伟壮丽的大殿,硬山式殿顶,飞檐斗拱,雕梁画栋,红柱上悬挂着紫木金字的对联。门楣上有一块横匾,刻有“崇宁殿”三个大字。她走进大殿,见神龛里端坐着关羽大帝,一身武将打扮,神情庄严肃穆,造型生动逼真。在关帝左侧是手捧着寿亭侯大印的关平,右侧是手执青龙偃月刀的周仓。神龛前摆设着供桌,香火鼎盛。大殿四壁绘满叙述关羽事迹的图画,生动逼真。常氏跪在关羽神龛前,祈求神灵护佑,一路平安。
祭罢关帝爷,常氏出了崇宁殿,过了二门,发现又是一个大庭院。庭院两侧分别是刀、印楼,正中月台上是高耸人云的春秋楼,楼内神龛里塑有关羽夜观《春秋》塑像。庭院东、西厢房为道士宿舍,道士闲来无事,正在庭院里练拳。见女花子进来,道士们不由分说,将她轰出山门。
这一个月来,常氏长途奔波,饥寒交迫,实在累坏了。尽管天还未黑,她顾不上其他,来到山门角落里,倒头便睡。睡梦中,常氏渐渐感到头重脚轻,眼皮睁不开,紧接着,便人事不醒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当年在山东堂邑,史怀祥见局势危急,乘着夜深人静,单人匹马,偷偷溜出淮军包围圈,落荒而逃。他不敢回到山东丘县,而是逃往山东齐东县(今山东邹平)解甲村。解甲村位于县城西北,两地相距二三十里路。
史怀祥常年奔走江湖,足迹踏遍山东、直隶、河南三省交界地带,这次到解甲村来,落脚在旧教友王怀德家中。王怀德见过史怀祥,大喜过望,说起“响马”失利,相对无言,长吁短叹,愤懑之情溢于言表。王怀德把妹妹王氏许给史怀祥当老婆,后来生下儿子史虎。史怀祥带着老婆、儿子,租了财主几亩地,勉强维持生计。最近几年,史怀祥年老体衰,每天夜里在村中打更,挣几个小钱,贴补家用。
史怀祥打更来到村东关帝庙,见一个女花子倒在山门角落里,早已昏迷不醒。他摸摸女花子脑门,有些烫手,方知她感染风寒病了。他动了恻隐之心,背起人事不省的女花子,回到家里。
王氏、史虎见史怀祥背回一个女花子,吓了一跳,待到问明原委,方才放下心来。史家十分贫穷,连抓药的钱都拿不出来,只得熬了一锅姜糖水,给女花子灌下。王氏又拿出几床破被,给女花子捂上,让她发汗去病。
女花子睡了一天一夜,方才醒来,仍感觉头昏脑涨,浑身乏力。她强撑持着,用微弱的声音,朝身边的女人问道:“大姐,这是啥地方?”
见女花子醒来,王氏十分高兴,赶忙告诉她说:“这里是解甲村史怀祥家,俺是他的老婆。”
女花子听罢,迷惑不解,又追问道:“俺咋跑到你家来了?”
王氏笑了笑,给女花子掖好被,指指站在旁边的史怀祥,轻声回答说:“你感染了风寒,俺爷儿们救了你。”
女花子扭过头,端详着史怀祥,发现他长得与婆婆酷似,便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史怀祥’,俺听婆婆说过,她有一个哥哥叫史怀祥。”
史怀祥听罢,异常激动,着急地问:“你婆婆叫啥,是不是叫‘四姑娘’?”
女花子十分惊奇,诧异地反问道:“是呀,你咋知道俺婆婆的名字?”
史怀祥泪如泉涌,泣不成声,哽咽着答道:“外甥媳妇,俺就是你的舅舅!”女花子半信半疑,用怀疑的口吻说道:“真的,不会错吧?”
史怀祥强忍着,微微点点头,问女花子道:“那还有假,你公婆、爷儿们都好吗,这些年来你们去哪里了?”
常氏抹抹眼泪,平静一下心情,把张梦魁、四姑娘、张长善、张兆坤和自己的情况娓娓道来,原原本本地告诉给史怀祥。
“二十几年了——”史怀祥掐指细算,老泪纵横,悲愤地说道:“想不到和你见面啦!”
王氏忙跑上前来,紧紧拥抱常氏,失声痛哭。两个人初次相见,放声大哭不已,史怀祥唯恐让旁人听到,忙用言语止住常氏、王氏。史虎望着眼前场景,也是热泪盈眶,不知如何是好。
常氏在炕上躺了将近半个月,虽然她身体依然疲倦,虚弱乏力,但他乡遇故知,人逢喜事精神爽,每日仍坚持与史怀祥一家人聊天。他们越聊越投机,大有相见恨晚之感。
常氏感冒过去,大病初愈不久,当即就要离开解甲村。史怀祥见常氏要去找张兆坤,死拉活拽,把她拦下来。史怀祥喊过史虎,让他替常氏跑一趟,到营口去找张兆坤。
史虎离开解甲村,一路上晓行夜宿,历尽千辛万苦,赶到营口厅。他来到方府找张兆坤,被方北斗抢白一番,方才知道张兆坤被轰出方府,至今下落不明。史虎哭笑不得,大骂晦气,只好灰溜溜地折回解甲村。
史虎见到常氏,把张兆坤的情况告诉给她。常氏听罢,长叹一声,无可奈何。从此,常氏就在解甲村安顿下来,等待张兆坤的消息。
清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沙皇俄国老毛子勾结满清朝廷,借口共同对付小日本,强行租借奉天旅顺口(今辽宁旅顺)、大连湾(今辽宁大连),开始修筑黑龙江阴滨(今黑龙江满洲里)至吉林绥芬河(今黑龙江绥芬河)的中东铁路和吉林滨江到奉天旅顺口的中东铁路支线。旅顺口、大连湾位于奉天南部,隔着渤海海峡,与山东烟台遥遥相望,扼守渤海、黄海交通要道,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老毛子把大连叫做“达里尼”,就是“遥远”的意思,在旅顺口设立远东总督府,妄图侵占黑龙江、吉林、奉天(今辽宁)三省。
聂嘉夫少校跟着俄军东西伯利亚第四步兵师,驻扎在滨江小渔村里,负责保护中东铁路局建筑工地。紧接着,大量沙俄侨民老毛子也蜂拥而至,在村里设领馆,修兵营,盖洋房,把滨江变成十里洋场。随着中东铁路开工,老毛子大肆招募中国劳工苦力,使这个小渔村人口激增,变成一座大城市。
张兆坤赶着爬犁,流落滨江,恶习难改,无所事事,衣食无着。在穷困潦倒中,张兆坤要卖掉大青马,被方氏拼命拦住。张兆坤得知中东铁路局老毛子招募修路苦力,仿佛捞到救命稻草,赶忙过去应征。就这样,张兆坤当上了老毛子的铁路劳工。
张兆坤在建筑工地厮混,混迹于老毛子中间,学会不少老毛子话,说得滚瓜烂熟。他见聂嘉夫每日到工地巡逻,有意讨他的好,拍他的马屁,装出一副听话的样子,把他哄得十分开心。聂嘉夫对张兆坤颇为赏识,便让他当了一个通事。张兆坤感激涕零,受宠若惊,像狗一样跟在聂嘉夫身后。
张兆坤最高兴的事就是跟着聂嘉夫,到中东铁路局招待所舞厅,出席舞会。招待所舞厅窗户上,嵌着彩色石英玻璃,将日光滤成万紫千红。墙壁用木板装修,挂着西洋画,显得豪华典雅。天花板上有球形舞台灯,每当音乐响起,球形灯光闪动,让人眼花缭乱。球形灯下是光滑平坦的舞池,舞池木制地板结构独特,老毛子在上面勾肩搭背,翩翩起舞,木地板能够随着节奏颤动。
舞池周围自然少不了咖啡桌,十几张咖啡桌排列有序,桌上摆放花瓶和号牌,聂嘉夫坐在桌前,享用着啤酒、列巴、红肠、苏波汤,与“福寿烟馆”老板娘瓦尔科尼娜聊天胡侃。吧台前有几个高脚凳,紧挨着咖啡桌。吧台上放着玻璃高脚杯,个个锃明瓦亮,熠熠生辉。吧台里有中国侍者负责兑制、出售酒水。吧台的酒柜里,摆满了罕见的外国洋酒,不愧为灯红酒绿,纸醉金迷。
张兆坤趴在窗外,透过彩色石英玻璃,看着金发碧眼、丰乳肥臀、人高马大的老毛子姑娘瓦尔科尼娜,身穿着花里胡哨的布拉吉,在聂嘉夫怀里扭腰摆臀,不由得小声啧啧称奇道:“奶奶的,老毛子娘儿们果然有味,能搂在怀里,死了也心甘。”
把门的中国侍者叫熊发胜,日久天长,跟张兆坤成了熟人。见状,他叹了一口气,劝阻张兆坤道:“大哥,当心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你弄不到老毛子娘儿们。”
张兆坤理理辫子,吸溜着鼻涕,瞟了熊发胜一眼,随口答道:“奶奶的,中国男人摸不着老毛子娘儿们,俺还就不信了。”
一天,张兆坤陪着聂嘉夫,又来到中东铁路局招待所舞厅,出席舞会。聂嘉夫搂着瓦尔科尼娜,还在舞厅里调情,熊发胜带着一个老毛子,来到张兆坤面前。
熊发胜指着老毛子,瞟了张兆坤一眼,对他说道:“大哥,他叫妥耶斯基,找你有点儿事。”
妥耶斯基仔细打量张兆坤,诡诈乖张,笑眯眯地开口问道:“张,你敢不敢放火,每放一次火,我给你一千卢布。”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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