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死去的将军们和死去的官员们,譬如我的岳父和妻舅是尽忠而死,大隋皇帝同样会表彰他们的功勋和忠义,在史书上会留下他们光辉的身影。
而周仲安,他熟读圣贤书,深受大陈皇帝的宠爱,却背叛君父;他有旷世才华,却不顾大隋皇帝的忌讳和晋王结交。所以到得最后,他竟然成为唯一的白衣,唯一的叛徒。
我站在涿郡府邸的正堂当中,不由狂笑起来。骄傲的周仲安,一心保全大陈财富的周仲安,竟然成为这场旷古绝伦统一战争中唯一的输家。
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想,周仲安变成千夫所指的时候,会什么样子?横眉冷对?还是不屑一顾?我笑着笑着,渐渐有些笑不出来了。大隋皇帝既然统一了大陈,接下来就是挥师幽燕。
我默默站立,耳边似乎响起惊天动地的马蹄声。我要捍卫幽州!这是我的幽州,我罗艺的幽州。没有谁能从我手中夺取权力,无论是以前的慕容还是今日的隋杨。
隋军将至,我不能不防。燕云之地,北有燕山,西有太行山,如果关外不反,攻防并不困难。特别是太行山,只需要派驻几千骑兵,设伏于紫荆关、倒马关、井陉关、滏口关隘,就能扼守穿越太行山脉的往来通道,拦住关西东进的军队。为了谨慎起见,我又以长城为依仗,设置了三道水线:第一重是桑干河,防止隋军从定襄郡城突入长城;第二重是滹沱河,如果扼守太行山的关隘失守,水军可以在滹沱河一带阻挡隋军突入幽州;第三重则是永济渠,一旦隋军突破黄河,我们可以沿永济渠拦住隋军北上。这三重防护,用掉了我从大陈带到燕云的五千水军。而剩下的一千水军,则我和在关外征集的八千骑兵,驻守在黄河北岸。
我唯一的担心,还是兵力不足。幽燕一带,长期战乱,人口已经大大不足。加上田地荒芜,粮草更加匮乏。我心中明白,如果黄河被突破,一旦骑兵损失惨重,纵然打多个胜仗,我也只能退守关外。除非,我打开长城,迎群狼入中原,与隋军混战,才有一线活路。但是,不到最后关头,我不会放弃。我命人在黄河沿岸竖满旌旗,张满帐篷,打出旗号号称二十万大军。虚诈之策,从来用不嫌多。而隋军也号称五十万大军从南回北,战舰列满黄河南岸,战旗猎猎,兼挟着灭掉大陈的狂妄杀气,仿佛能在一夜之间填平黄河奔腾之水。
五月期间,天气变化异常,时冷时热,风向变化不停。隋军战舰要渡河北上,并不容易。对面是杨素的主帅。天气晴朗的时候,我能看见杨素在对面的船上,身边站立的黑高个当是高颎。除了高颎的旗号,还能看见韩擒虎、宇文述的旗号。大隋名帅齐聚南岸,我登觉荣耀。谁也不能想象,一个名不经传的陈国小儿能劳动隋军精锐吧。
为了阻拦隋军战舰登陆,我们在靠岸一线安置了张之随制造的水车刀。所谓水车刀就是仿效水车转动的原理,在水车轮上装上坚韧的刀刃,放置于黄河水中自然转动。水流巨大,它就如同风车般飞速旋转,无论什么木头碰到它,都会被绞碎。隋军开始时轻敌,韩擒虎的战舰为了抢功,在南风刚至时,就派出二十多艘战舰半夜强行渡河。谁知快到岸边时,被我们的水车刀破坏船体,隋军挣扎欲上岸,又陷入岸边淤泥,我率领骑兵从岸上射箭,接连歼灭了三千多隋军。
过了十日,隋军在船头包上铁皮,企图突破水车刀。但这次我们在水车上安装了契丹运来的铁磁石,大船被铁磁石吸住。我带着骑兵在岸边以火箭射船帆,隋兵着火,纷纷跳河自救,不但被水中暗铁索杀了不少,也有不少被我们俘虏。
俘虏了隋军士兵,我才知道一些新消息。原来关西本要出军太行,都蓝可汗却出兵骚扰边界。皇帝怕被突厥杀入长安,北边又加强了防卫。我暗暗高兴,如果突厥持续不断的骚扰隋军,我在黄河边可以和对方对峙更久。如果能对峙到秋天,北风一起,隋军更难渡河。
这日,有士兵来报:“大帅,隋军使者求见。”
我接过名剌,嘿嘿,原来是庄栋。好个老朋友啊。我对罗岭道:“好好布置一下大帐,给老朋友一个惊喜。”
庄栋走进大帐,他抬头四处打量,见帐内各柱高悬隋军的头颅,他恭恭敬敬对头颅三鞠躬,才扬声道:“各位将军命丧突厥之手,庄某必将奏明皇上,为将军们报此国恨!”说完,他连看都没看我一眼,拔腿就走。我十分惊讶,忙叫住他:“庄大人慢走!”
他这才转身,面向我惊讶道:“原来是罗帅,庄某失敬!”
我暗想:你这家伙一向巧舌如簧,这次我倒看你说出什么名堂来,便道:“庄大人为什么说他们死于突厥之手?”
庄栋道:“突厥杀人,喜欢炫耀敌人头颅,以为狩猎之举。我见这帐内如此装扮,还以为罗帅做了突厥的手下。我是大隋特使,要见当然见主事者。大帅只是突厥爪牙,庄某自当与突厥谈判。”
我微微一笑:“如此说来,是罗某的不是了。来人,撤下各位将军头颅,连尸身一起还给庄大人。”
庄栋拱手道:“多谢!多谢!从来禽兽夸功杀戮,唯仁者无敌于天下。”
我吩咐手下给庄栋端来椅子道:“庄大人,咱们也算老朋友了。你对我说什么仁,好有一比。”
“怎讲?”
“好比屠夫执刀劝和尚向善吃素,实在好笑。莫非大隋是以‘仁义’二字渡江灭陈?”
庄栋肃然道:“正是如此。吾皇圣旨伐陈,历数陈主无道之罪十条,大军过处,百姓焚香夹道欢迎,官吏将领纷纷投降。所以大隋在三个月内就统一天下。”
我见他一本正经的说出“焚香夹道”四个字,再也忍耐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庄栋十分严肃,似乎他说的是天底下至大至圣的道理。我笑得肚子疼,罗岭站在旁边,暗底里拉我的袖子。我勉强止住笑,才道:“庄大人,这等谎言,你们写史的编书的歌功颂德的自己留着就行了,千万别在这里恶心我。”
庄栋嘴角也有丝笑意:“原来罗帅不信。这么说吧,晋王一入建康,就颁布了禁杀禁掠令,吩咐开仓赈灾。谁知一开仓,才发现这皇帝储备的宫用粮食多不胜数,有些都发霉发臭了,可陈军竟然军粮不足。”
我暗叹了口气,又道:“你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庄栋道:“罗帅,陈主归降,当今圣上封他为安乐公,送他到长安颐养天年。为安他之心,皇上打破多年不纳妃之惯例,亲纳陈主女儿宣公主为妃,给了陈家莫大尊荣。”
“宣公主?”我呆了一下,忽地想起她幼稚的话语“罗艺,你说啊,我怎么才能嫁给周仲安呢?”。
“大陈诸将,战死的全部厚葬;归降的都封官。罗帅若肯归降,皇上一定不吝赐封。”
我冷笑道:“可我听说,大陈降将已经分到杨素、杨谅、杨俊、杨广手下,表面封官,实为拆散,以免他们再行联合。皇帝如此猜忌降将,哼哼,想来他们活得也是战战兢兢,终日不安吧。”
庄栋淡然一笑:“他们归降,或是忠心,或是顺势,但皇上也非三岁幼童,自要观其后效。”
我大笑道:“但我姓罗的最不耐烦谁来考察老子的忠心!告诉你,要战便战,投降二字,以后休提。”
庄栋微笑:“大隋五十万大军灭陈,如今大军回师,踏过黄河,屠灭燕云,不过是指日之事。在下不忍北地再遭兵灾,才自愿渡江,劝说将军归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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