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第三天，我终于趁着家人换班的空当偷偷潜进惟勤的院子，来到临水塘的一个侧窗，刚站稳了想要敲窗，冷不防窗子从里头支开，倒差点把我顶到水塘里头去。
所幸自己眼明手快的攀住了窗棱，倒是惟勤吓得不轻，也是身上有些功夫，惟勤轻轻巧巧的就把我拉进了屋里。
惟勤道：“你怎么来了？”
我没好气道：“几天不见人影，再听消息就是被禁了足，如今若不是趁着空档溜进来，只怕这窗户我都进不来，你可倒好，跟没事儿人似的，到来问我怎么来了。”
惟勤道：“算我说错话，该谢谢你三少爷来瞧我。”
我“哼”了一声，转而细瞧，似乎是瘦了一些，气色倒也还好，只是几日里不修边幅，下巴上净是青青的胡茬，道：“看样子，你爹没打你？”
惟勤道：“托你们的福，一打一闹的怕扰了亲戚，不然可得挨上一顿呢。”
我道：“也没时间跟你闲扯，今日过来，是来问问你自己的打算，还有这个，”我从怀里掏出报纸来，“这几天北京城里头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一桩富家公子与梨园名伶的故事了，因为有了前次你在戏园子里打架的前传，这一回的描摹更是有鼻子有眼，要不是玉笙哥找老秦周旋了一番，你们的大名也是要公之于众。”
惟勤看着报纸，皱眉道：“欲盖弥彰，这里头桩桩件件，哪样不是针对着我和灵芝？只这前传一事，便足够遐想了。”语毕合了报纸，扔到一边，“也罢，小爷本也不怕，街头巷尾的传几日也就过去了。”
我道：“你倒是心宽。”
惟勤正色道：“我现在怕的是，灵芝那里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当年她拜师学戏，门规也是森严，如今闹出这等轩然大波，只不知她师傅会如何责罚。”
我心道门规如何，责罚又如何，你我两家如今竟是要合起伙来叫她离了戏园，那时候才叫做以死相逼。
但这话确实不好与他说，只得道：“你也不方便出去，若有什么要我去给通风报信，只管说也就是了。”
惟勤道：“还真有。”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仿古的信笺字，刷刷两笔。
我凑过去看，写的是清风兑酒，冬雪煮茶，不如黄昏柴门，人面桃花。
这分明是要携了小灵芝归隐的意思，我叹道：“君子一诺千金，你便是蛟龙猛虎，如今也是虎落平原，龙困寒潭，这样子许了，若是兑现不得又当如何？”
惟勤不服道：“你怎知我兑现不得？”说着便埋头把信笺子装进袋儿里。
我眼角余光忽然瞥见抽屉里的物什，也是一封家信，心道除了小灵芝，还有谁值得惟勤大动周章的写一封信？然凝神细看却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下忍不住，指着对惟勤道：“你还真打算抛下父母带着灵芝走么？”
惟勤却是哈哈一笑，道：“这是最坏的打算，横竖我们家也不只我一个儿子。”
我张了张口，却忽然觉得这话似乎也从我嘴里说出去过，欲待指责，却没什么立场去指责。
但这样为爱远走，十几年的父母之恩就真的可以抛诸脑后了么？江家家大业大，便是跑到了南洋，也会找回来的罢？
我这里心绪波动，惟勤却是浑然不觉，他将信交给我，谆谆叮嘱道：“往常也没觉得你靠得住，倒是玉笙哥说得对，你小子还是堪当大任的。”
我没好气道：“这会子你就别糟践堪当大任这个词儿了。”说着支开窗子，像外头探头看了看。
进来的时候倒不觉得，如今出去的时候，满眼都是水波，晃的人眼晕。惟勤笑道：“哟，看不出你还是个怕水的？”
我也不生气，转身笑道：“怕水是一定的，我掉到水里头，不过是回去洗一洗也就好了，你这信笺遇水，只怕就不是洗一洗的事情了。”
惟勤这才收敛了笑，过来一心一意的帮衬，这边才翻出去站稳，里头正门“咔哒”一声，是开大锁的声音。
惟勤也来不及回去，索性支着膀子假装看风景，我屏住呼吸把身子牢牢的贴在墙壁上，紧张的几乎踩不住脚下的梯。
只听有家人道：“少爷，该用饭了。”
惟勤不慌不忙的回过头去，道：“我不饿。”
那家人也不深劝，想来是得过交代的，摆好了杯盘茶盏便退了出去，耳听得又是一声落锁，沉沉重重，显示出锁的分量不轻。
惟勤这时才转脸道：“他们这会子要回去禀报，你快趁着此时出去罢。”
我点一点头，又道：“那些饭菜，你多少吃一点，不管你下一步想干什么，总归是要身健体康，才好付诸行动的。”
惟勤似有所动，重重的点一点头。
为免自己也卷入花边，我特地的去了戏园子，买了一篮子鲜花，将信笺子藏在里头。
给当台的角儿们送花送物，向来是惯例，便是被人瞧见了，也不过是误会我是个捧角的少爷。
戏园子里头照样是爆满，后台也是乱糟糟的，有趁着间隙抽两口水烟的，也有着急忙慌的戴花钿扮角色的，有个女孩子的行头找不到，直嚷嚷是不是别人拿了，指桑骂槐之意十分明显。
那被敲打的女孩子正在描眉，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当下里摔了眉笔，硬生生驳了回去，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竟是吵了起来。
周围人来人往，竟然也没人管着，似乎这争争吵吵也如戏台子上的唱念，统归时旁人的事情，自己管不得。
我拨开人群，一个个的看过去，终于被人拦住道：“这位少爷，您找的是哪位角儿？”
我笑道：“来看灵芝老板。”
那人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又道，“少爷看着眼生啊。”
我尴尬道：“哦，不常来。”
那人又看了看我手里的花篮，嘀咕道：“还真是人缘儿不浅，这么着了还能有人惦记着。”
我心道这一出不定在旁人眼里演绎出什么，也不想废话，单刀直入道：“家慈爱戏，平日里多看灵芝老板，我今日也是待家慈来走这一趟，不知灵芝老板，现在何处？”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