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胡思乱想!可他仍然孜孜不倦地分析着。如雷声阵阵,如金钟洪亮圆润,如紧绷的银丝纤弱甜美——不;它们哪一个都不是它,更不是它们的混合!在他的字典或经历中,都不能找到准确或类似的词来描述这声音。时间悄然走过。一分钟变成一刻钟,一刻钟变成半小时,声音也不曾停歇,或者只在最初的律动间变换但绝不接受新生的旋律——比如时而声音变低,变弱,好像它缓缓诞生那样渐渐消逝。突然这声音混合恼人的牢骚声、婴孩的牙牙学语声和无休止的低语。它抽泣着,继而渐渐地消退,涌回酝酿它的宽广胸怀,低声诉说着愤怒与阴霾,奏响悲伤之歌,正如它低声歌唱快乐一样令人神往,它奋力歌唱,希望有人听见,希望能传达宇宙的奥秘,希望能诠释宇宙无穷的意义和价值。
当声音变得微弱,像音的幽灵,消退了震撼和希望的力量,瞬间变成了一段在一个病人的意识中跳动的短暂频率,最后,停止。待巴西特听不见那声响时,他瞥了一眼表。一个小时的时光就这样飘摇而去,而在此之前,天使唱的歌声渐渐平息,化作虚无。声音,难道是,他的暗塔[1]?——巴西特思忖着,盯着他那双干枯如柴的冰冷双手,想起了勃朗宁。罗兰公子用和他一样瘦弱的手臂将号角放在唇边,想着想着他便笑了。他问自己,那是几个月前,还是几年前,他在瑞马努海滩,第一次听见那神秘的召唤?可能是太累了,他没有要执意搞清楚的意思。那段日子,长期的伤病消耗了他大部分的精力。在那段生病日子,清醒的时候,他都有意地算着日子;但是他却没有办法估计他胡言乱语或者昏迷的时间。贝特曼船长是怎么经营贩卖黑奴的奈瑞号的?他惊奇的想着,而且,贝特曼船长的酒鬼大副是否已经死于震颤性谵妄[2]?
巴西特在这些虚无缥缈的遐想中,漫无目的地追忆起自他第一次在瑞马努海滩听到那种声音以来的一切,思绪跟随着记忆,一猛子扎到了丛林深处。佐川不愿继续寻找下去。但他并未离开,他那张猴子模样的怪脸彰显着内心的恐惧,背上背了几盒子样本,手里还攥着巴西特的捕虫网和自然学家用的猎枪,他害怕得发抖,用洋泾浜话[3]说:“这灌木丛中准有坏人在跟着我走走停停,真叫人害怕。”这段记忆让巴西特悲伤得想笑。那个来自新汉诺威市的小男孩着实吓着了,但同时也证实了他的忠诚,他毫不犹豫追随着自己,穿梭在灌木丛中,追寻天籁之音的出处。
丛林深处并没有发现被烈火洗礼过的空心树干,也就是说,并无战争在这里撒过野,巴西特得出这样的结论。他的下一个结论则是他觉得不出一个小时的步行便能寻见声音的源头或者找见发音缘由,并且可以在下午三点左右返回,绝对赶得上奈瑞号的捕鲸船。但显然,他的这个结论是错的。
“那巨响来者不善,全是一路魔鬼,”佐川肯定的说。佐川是对的。他今天还不是掉了脑袋?巴西特打了个冷战。毋庸置疑,佐川肯定是被那些沿着灌木丛走走停停的“坏男孩”给吃掉了。他仍旧能看见他,正如他最后一次看见他一样,他和其他自然学家一起放下手中的猎枪和其他工具,把它们放在他被砍下脑袋之前不久还经过的羊肠小路上。是的,短短的一分钟,事情就发生了。在这一分钟里,巴西特回想着,他看见佐川在重负下仍极具耐心的跋涉前行。随之而来的便是巴西特自己的苦恼了。他看着左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截断后长出的残肢,用它们轻轻地搔了搔后脑勺的压痕。长柄板斧像闪电一样落下,他及时抽回脑袋并努力调转向上挥舞的手的方向。两根指头和后脑勺上的疤痕竟然换来了他的性命。他用手中那把口径为10的短枪,打爆了那些差点将他捕获的丛林居民的头;随即他又拿起另一把抢,那把他为那些向佐川张口的禽兽准备的枪,很庆幸他晓得那个拿着佐川的头欢呼雀跃的便是野人的头领。一切都发生得得如此之快。现在只剩下他了,那些被杀死的野人,还有所剩无几佐川的遗骸残留在这条狭窄的路上,这条那群畜生逃跑的路上。
黑暗的丛林那头儿,连一点儿生命活动的迹象都没有,哪怕是一点点声音也没有。他刚经历了极度可怕的惊吓。这可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杀人,当他注视着面前的一切,他对自己的一手造成的现场感到恶心至极。可是,他决心仍旧追寻下去。他知道那群暴民就在他前往海滩的路上,于是他赶在他们之前从这条小路上撤走了。他们究竟有多少人,他不知道。只是模模糊糊地瞧见有人,也许只有一个,也许能有一百个。但可以确定的是,他们行走在灌木之间,并且能够在树间来去自如;但最引他关注的还是偶尔飘过的黑影。他没听到搭弓上弦的声音;但是,每隔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就会有细小的箭头从他身边呼啸而过,有的扎到树干上,有的落到他旁边。小箭头都是带尖儿的木头削成,后面插着羽轴,那些羽毛,是从蜂鸟的胸脯上扯下来的,像宝石一样五彩斑斓。
曾经——现在也是,回忆那一段消逝的时光,总能让他高兴地笑出声——当他抬头仰望,警觉到头上有一个黑影作短暂的停留。他想不出缘由,但是,他决定碰碰运气,于是他笨拙地抄起五号手枪射击。它像一只被激怒的猫一样高声尖叫,从高处落下,穿过树木,穿过兰花丛,掷地有声地落在他脚下的大地上,但是,它仍旧猫叫着发泄它的愤怒与痛苦,用它那人一样的牙齿一口咬在他脚踝上,还好被厚厚的靴子挡住了。然而,他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抬起另一只脚努力让这该死的猫叫平息。自从巴西特回来之后,还是怀念之前原始状态的生活,他又笑了起来,脸上洋溢着回忆的快乐。即将到来的是怎样的夜晚啊!当他想起那个不眠之夜带来的折磨,他想,多么强大的毒性,哪种热病他没见过啊!但那成千上万只蚊子的围剿却让他感觉身上的伤口带来的疼痛不足挂齿。他拿这些蚊子没办法,还不敢生火。毫不夸张的说,他那躯壳整个是泡在毒药里啊,所以,第二天,眼睛肿得睁不开,他跌跌撞撞的摸索着,丝毫不顾脑袋的去留,他那躯壳走在佐川走过的路上,走向烹调他的火焰。这二十四个小时已经让他支离破碎——身心俱疲了。在接种了如此强大的毒药之后,他的智慧已经殆尽,他的精神已经发狂。好几次,他朝着尾随他的黑影开枪。日间活动的昆虫和蠓虫让他更加难受,流血的伤口召集来了面目可憎的苍蝇,拖拖拉拉的黏在血肉上,他不得不把它们撵走或者碾死。
那天,有一次,他再次听见那奇妙的声音,好像更近了,是突然的崛起,是凌驾于林中战鼓之音之上。正是在这儿,他做错了决定。他认为自己走过了它的源头,也就是说,声音是在他与瑞马努海滩之间,他随即调转方向向后走去,而事实是,他正走向无人光顾的神秘岛屿的中心地带——丛林的最深处。那晚,他蜷缩在一棵菩提树弯曲的树根之间,疲劳使他安睡,可那些蚊子并不打算放过他。
接下来的日日夜夜,在他的记忆里好似梦靥一样模糊不清。可有一个情景在他的记忆里是清晰的:迷雾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是在低矮的村庄,看见老老少少在丛林间飞跃,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最后只剩下一个人,其余的都逃走了。脑袋上面传来让他吃惊的动静,离得很近,好像是因为疼痛、恐惧而抽泣的某种动物发出的的声音。他抬头向上看去,看到了她——一个女孩儿,或者是个年轻的妇女,悬着一只胳膊烘烤在灼热的阳光下。大概她都这样悬着好几天了。肿得都突出来的舌头居然还能发出声音!她还活着,用惊恐的眼神望着他。他注意到她肿起来的双腿,肯定是摔了关节,或者腿骨断裂,但最后他还是决定,不予理会。他下定决心朝她射击,就在这时,画面却中止了。他几乎不记得自己是否开枪了,也不记得他是怎么来到那个村子,以及如何成功逃脱出来的。
巴西特重温那段惊心动魄的经历,许多不相关的画面一股脑儿的蹦到脑子里。他记得自己闯入另一个有着十几所房屋的村落,他用手里的那把猎枪控制着在他面前的所有人,除了一个老头子,这老头虚弱得根本无法逃跑,老头儿一边哭哭啼啼地向他吐唾沫,一边挖开一个地炉,从烧热的石头中间拽出一头烤熟的猪,它被绿叶厚厚地包裹着,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就是在这里,原始生活的欢愉紧紧抓住了他。在饱餐之后,他手里拎着一大半猪后臀肉,准备离开,走之前故意用手里的凸透镜引燃了一间茅草房。然而在巴西特脑中燃尽的,却是那潮湿而惊悚的丛林。这里还真是到处弥漫着魔鬼的气息,一天到晚都昏暗不见阳光。只是偶尔会有那么一线阳光在一百英尺的上空,穿过交错的树枝编织的屋顶,怜爱地洒在地上。在这屋檐下,是枯燥无味的生长,是畸形的世界,是腐朽的生命形式在吞噬着这个世界,它们以死亡为基,也以死亡为生。
他脑子里摇曳着过去的一切,有灵敏的食人族在猎杀他,这些魔鬼的精灵,不敢直面与他决斗,但始终不肯放弃,总觉得早晚他会成为自己的盘中餐。这时,在一个清晰明了的瞬间,巴西特把自己比作一头受伤的公牛,被草原上的土狼围攻,它们胆小怯懦不敢为了自己的食物坦坦荡荡的打一架,但是它们死磨硬泡,坚信公牛会为它们赶走饥饿,他觉得自己就像那头受伤的公牛。他的猎枪使所罗门岛的居民——这些生活在戈达尔卡纳岛丛林的黑影敬而远之,就好像公牛锋利的触角和铁蹄使土狼望而生畏一样。
有一天,他抵达了草原。它是骤然降临的,就好像是上帝之剑劈开的一样,丛林被断然切断。这里是丛林的尽头啊,远远看上去,丛林直插云霄,有一百英尺那么高,让人觉得里面充满着黑暗与邪恶。丛林的尽头却是草原的开始,这里长着青草——甜甜的,柔柔的,嫩嫩的,它们能使每一位农夫和他们的牲畜眼睛放光,草原继续绵延,一层又一层,这是绿色的天鹅羽毛的联盟啊,直涌向那座像塔一样耸立的高山——伟大岛屿的主心骨,这座山因为远古的天灾而崛起,山脉绵延向上伸展,上面还留着未被热带雨水洗刷掉的参差裂痕和弯曲的水沟。啊,草原!他在草地上爬了十几码,脸深深的埋在里面,呼吸着它的味道,竟不自觉地流下了泪。
在他泪流满面时,奇妙的声音再次奏响——他以前也经常这样想,如果是“演奏”的,便恰当的解释了这样动人心弦的强大声音为何能如此巧妙地融化了甜美,是啊,它是甜美的,它是这世界独一份的甜美啊;是啊,它是强大的,如此强有力的共鸣没准儿是从哪个具有黄铜般坚硬的喉咙的怪物嘴里发出的呢。它在召唤他穿过青草联盟所凝聚的大草原,好像是对他所受皮肉之苦,所受精神折磨的一种慰藉。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样躺在草地上,湿润的面颊湿润着,可他已经不再哭泣,静静地聆听天籁之音,好奇地想着他为什么也能在瑞马努海滩听到这声音。他使劲思考着,可能是变化莫测的气压和气流才使得它传那么远的吧!这概率可能一千天甚至一万天以后也不会发生了,可是就在发生的那一天,恰逢他从奈瑞号上下来执行几小时的采集任务。他是特意为寻找著名的丛林之蝶而来的,从左翼尖到右翼尖它有一英尺宽,犹如天鹅羽毛是纯一色的,又犹如阴霾的屋顶,常常游离于高处,游戏在丛林顶端,但只需射中一剂药,就可以让它从上面下来。就是这个原因,佐川出门时才带了口径为10的猎枪。接下来的两天两夜,他都用来穿越草原地带。他筋疲力尽,最终在丛林尽头放弃搜捕。第二天,如果没有那场暴风雨把他唤醒,他大概已经缺水而死。
后来,巴拉塔出现了。草原上忽然出现一个影子,他本以为他自己气数已尽。巴拉塔一看到他的无助就兴奋的尖叫起来,然后用一根粗壮的树枝敲打他的脑袋。或许是他完全的无能为力,或许是她与生俱来的好奇心促使她一直敲他的头。她以一种频率,敲啊敲,在下一次击打到来之前,他竟再次睁开了眼睛,她收住下落的手,而他则瞧见她正专心地研究着他。尤其吸引她的是他的蓝眼睛和白皮肤。她安静地蹲着,朝他的胳膊吐唾沫,并用指尖把这几天沾染的尘埃从他那本该洁白的胳膊上搓掉。而对他来说,尽管在她身上还没发现一件事情是符合常规的,可她的每一处都冲击着,吸引着他。记忆里,他无力地笑着,她以一身的天真烂漫出面在他面前,他好像看到夏娃站在无花果树前面对着这个萌动的世界。她下蹲时身子稍稍倾斜,可以看出她的双腿不一样长,绷紧的肌肉像绑着绳索似的,身上的土块估计从婴儿时已经开始形成,偶尔下雨时才能冲冲,他以科学家的目光审视着她,她不美,以女人的标准来考量,她会和他一样,得分会非常低。突起的胸部表明那时她正直青春年少,还有,从她的穿着可以判断性别,从穿着中的一个手饰可以看出她是精心打扮过的,就是那根穿过左耳垂的猪尾巴。一看猪尾巴就是新近被切断带上的,新鲜得还渗着血水,她的肩上残留着风干的血迹,就好像是蜡油滴在那里一样。她的脸!瘦削扭曲,布满了复杂的傻气,蒙古利亚人的鼻孔,从上往下打了两个孔,冲着天呼气,厚厚的上唇压着那张嘴,可嘴唇再厚也敌不过突然收缩的下巴,巴西特盯着她那双焦躁的眼睛,眨巴眨巴,就像在笼子里的猴子一样,眨巴眨巴。
尽管她用树叶给他取来了水,带来了一大块放了很长时间,几乎已经烂掉一半的烤猪肉,但这一点儿都不能缓解他在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诡异的恐惧。在他虚弱地吃了片刻之后,为了不看见她,他就闭上眼睛,但是她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把它们戳开,以便能欣赏眼珠子的蓝色。这时,那声音又响起来了。近了,更近了,他就知道是这样;尽管他走过不堪回首的路,没准儿还得走上几小时,可他确定地知道方向是对的。令他没想到的是,声音的奏响却带来了她的惊慌。她蜷缩身体,脸变得更加扭曲,害怕地呻吟、颤抖着。声音持续一个小时,消失后,他就闭上眼睛睡觉,而巴拉塔则在他身旁为他赶苍蝇。醒来时已是晚上,她已经走了。但他感觉自己重新有了力量,但是,由于全身遭到蚊子袭击,他已经不能再承受发炎、感染了,于是他又闭上眼,一觉睡到太阳升起。醒后不一会儿,巴拉塔回来了,带着六个妇女,同样地,不漂亮,但是比她还是好看点儿的。她的行为明摆着是觉得他是她的发现,是她的财产,这种炫耀行为真是滑稽可笑,看吧,他现在的处境也不是那么的无可救药。
后来,在艰辛跋涉了几英里后,他来到一所房子前,充满着魔鬼的气息,前面是一棵面包树[4],就在树下他彻底散了架,她在留住并占有他的事情上表现得极其活泼。古恩,巴西特后来才知道,他是村子里的医生,牧师或者巫医,同样地充满了魔鬼气息,古恩想要他的脑袋。还有那些窃笑的、嘟嘟囔囔的猴样儿男人,则想把他的身体放到烤炉里,他们看上去和巴拉塔没什么区别,穿极少的衣服,长着野兽差不多的脸。刚来的时候,他还听不懂他们讲什么,或许用“语言”这个词来表达他们传递思想的粗俗声音会略显庄重。尽管这样,巴西特还是能清晰明了的知道他们辩论的焦点,尤其是那些男人一会儿按下,一会儿戳下,一会儿摸下他的肉,好像他是屠夫砧板上的商品。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巴拉塔迅速败下阵来。一个男人好奇地摆弄巴西特的猎枪,并翘起了手指扣动扳机。开火时后坐力使枪把子直插进他的胃里,不仅如此,更严重的是子弹冲出枪膛,奔向远处,一个正在激烈争论的人,瞬间被打爆了脑袋,化作世间的虚无。
就连巴拉塔也被吓得跟着大家一顿狂奔,在他们回来之前,巴西特的意识由于受到袭来的热病变得模糊不清,但他把猎枪重新拿到手里。于是,尽管身体发冷,上下牙齿打架,眼睛发花看不清东西,他还是强挺着渐渐丧失的意识,直到用再简单不过的魔法,像指南针啊,手表啊,取火镜啊,火柴啊什么的,把这些丛林居民给镇住。到后来,时机成熟,他一本正经,威风凛凛,一枪解决了一头小嫩猪,随即便昏厥了。巴西特放松胳膊上的肌肉,以求在虚弱的身体里还能寻找到某种力量,能支撑着他的双足步履瞒珊的前行,他真是难以置信的虚弱。然而,在长达数月的康复期过后,此刻,他比之前健康的自己还要强壮。现在,他主要担心的还是病情的反复无常,毕竟已经经历了几次的旧病复发。没有医用药物,甚至连金鸡纳碱[5]都没有,他为了活下来真是走了好远,他走过的可是恶性中的恶性,是耸人听闻的疟疾和黑尿热病的强强联手啊!但他能继续承受这些苦楚么?这将是一个永久的问号。但像他这样勤恳的科学家,不探索出声音的秘密是不会与世长辞的。在得到一小撮人的支持之后,他蹒跚了几步走进了魔鬼屋——那间被死亡和古恩共同占领屋子。在巴西特看来,这房子和臭名昭著的黑暗丛林没什么两样,到处布满致命的细菌。但是屋子里,却往往能觅得知己,这里是大家闲聊的地方,飞扬着很多小道消息,古恩,总喜欢讲上一段或者讨论一番,那时他坐在死亡的灰烬中,青烟缓缓升起,诡异地包围着从屋顶椽子吊着的脑袋。在巴西特生病期间,每次清醒,他都利用时间克服了心理上和语言上的障碍,语言是属于古恩,巴拉塔和维恩共同统领部落的语言——维恩是个不择手段的年轻首领,也是归古恩统领的,但大家总背后议论说维恩是古恩的私生子。
“红色的那人今天能讲话么?”巴西特问,这时候,他已经对那老家伙的变态占有欲习以为常,甚至对烟疗过程也产生极大的兴趣。
古恩正以专家的视角检查一个挂在上面的特殊脑袋。
“十天后我才能说‘竣工’”,他说。“我敢保证,这种修复脑袋的方式史无前例。”
巴西特暗自在心里笑了笑,感觉到这老家伙不愿和他聊红色的那人。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古恩和这个奇怪部落的成员总不愿泄露关于红色的那人的半点儿线索,关于红色那人身体特征的线索,古恩和这个奇怪部落的其他成员半点都不愿泄露,哪怕一丝丝都不会泄露的。
红色的那人肯定是真实存在的,那奇妙的声音就是他发出的,尽管名字是红色的,但巴西特还不能确定“红”就是代表他的颜色。他之前收集到的抽象线索,总让他感觉红色代表某种行为或者某种力量。古恩曾告诉过他,红色的那人不仅仅比邻居部落的神明更残忍,而且他更强大,他嗜血成性,以活人为祭品,可邻居部落的神明在他面前不得不俯首称臣,任其宰割。他是十二个结盟村的神,就像这个村子一样,是联盟的核心统帅。在红色的那人的庇佑下,外来村落很快土崩瓦解,丧失斗志,战俘则用来向红色的那人献祭。的确是真的,这种模式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通过一代旧人口述给一代新人流传下来。古恩,当他还是个年轻小伙子的时候,草原之外的部落发起了一场战争。在那场激战中,古恩和他的村民战士擒住很多战俘。少说也有五个小孩子,在红色的那人面前放血直到他们的身体变得惨白,还有非常非常多的男人,女人。古恩称呼这位充满神秘,至高无上的神是雷神,有时也称呐喊者,神之声,鸟之喉,拥有甜甜鸟喉咙的甜蜜歌者,太阳的歌者,还有星辰之子,为什么叫星辰之子?巴西特一直在问古恩,但往往都是徒劳无获。但是通过这个魔鬼气质的老医生,他晓得红色的那人一直都在某个地方,就是他现在的所在地,向人们发出雷鸣般的声音,来告诉大家他的需要。古恩的父亲,即使是在那时候,被包裹在一个正在腐烂的草席子里,高高挂在其他头颅之上,在魔鬼屋里被烟雾缭绕着。这位逝去的智者始终坚信红色的那人是来于繁星之夜,为什么——他的看法流传甚广——那些老者还有那些已经作古甚至被人遗忘的人们会把星辰之子这个名字流传下来?巴西特从这论断中感觉到了一些可信的东西。古恩总爱仰望夜空中的繁星,坚信在有生之年必将看到些许奇迹,而古恩既没在漫迹的草原上发现星星,也没在丛林深处瞧见星光闪烁——他所苦苦寻找的一切都不曾出现。不过他倒是见识过流星(巴西特相信),他也曾见过磷光现象[6],真菌生长,腐肉滋长,黑夜里的萤火虫,干柴的火焰,和发光的烛芯都曾出现过该种现象;当它们燃烧,发光,发热之后是什么使它们继续燃烧,发光,发热?答案就是:记忆,短时记忆,是事情发展、停止后的持续,是记忆紧密熟练的配合在一起。就像盛宴被遗忘,而渴望,来自灵魂深处的渴望,在闪烁,在发光,在发热;是未意识到的想要看到奇迹的内心欲望的驱使。昨日的欲望在哪儿呢?那头溜走的没被猎人的箭逮着的野猪?那个临死也不曾遇见任何情郎的少女?记忆可不是星星,这是古恩的看法。一段记忆怎能是一颗星呢?并且,他将用余生继续观察这个一成不变的星空。他永远不会发现唯独有一颗星星在它惯有的位置上消失了。另外,星即是火,可红色的那人并非火——与自然理论相悖,使得巴西特没总结出有用的东西。
“红色的那人明天能讲话?”他问。
古恩耸耸肩,似乎在说谁知道呢。
“那后天呢?大后天呢?”巴西特执着地问。
“我真想治治你的脑袋,”古恩马上换了话题。
“它一定同其他的头大相径庭。即使魔鬼也不会拥有一个可以同它媲美的头。而且,我会把它医治得很好。我会花上好几个月。月亮会盈满又缺去,缭绕的烟会慢慢的飘,我得为疗烟预备材料了。你的皮肤不会变皱,它会像你现在的皮肤一样滑溜溜的。”
他站起来,从挂在椽子上数不胜数的脑袋中取下一个编绳材质的小包袱,为了医治这些悬在椽子上的脑袋,椽子已经被熏得很黑,古恩打开包袱。“这颗头和你的很像,”他说,“但它修复得不够好。”巴西特竖起耳朵仔细地听,觉得这是白人的脑袋;因为自从他接触丛林居民以来,在这伟大岛屿的中心地带,他还没和一个白人打过交道呢。当然,他发现丛林居民不了解流行于太平洋西南地区的洋泾浜英语。对烟草啊,火药啊,也一无所知。他们只有几个极宝贝的刀子,是由几个不同长度的铁环做成的,还有几把少得可怜的珍贵得不得了的战斧,其实就是很便宜的普通小斧头,他猜测这是他们在和草原之外的丛林居民们打仗时缴获的,而这个头,则是他们在战争中从沿海部落那里夺过来的,这些盐水人生活在裙摆般的珊瑚海滩上,才有机会偶尔能和白人接触。
“部落之外村民大都不晓得如何治疗脑袋,”老古恩解释道,说着把编席往前拉了拉,把那个脑袋放到巴西特手上,的确是个白人的头。毫无疑问,它在这儿的历史一定很长;金色的头发显得它格外的白。他敢发誓,它原本属于一个英国人,很久以前,头上曾带着沉重的金头环,如今被取了下来,但仍能看出留在皱巴巴的耳垂上的痕迹。
“现在,你的头……”魔鬼医生聊起了他最喜欢的话题。
“我告诉你吧,”巴西特打断他的话,突然来了个新主意。“除非我死了,你才能治疗我的头,但是,如果你先让我瞻仰下红色的那人,我就……”
“不管怎样,你死之后我都能拿到你的头,”古恩否定了那个提议。他带着一些野蛮人的坦白,他又补充道:“另外,你不会活太久,基本上你已经算是个死人了。你越来越虚弱,不出几个月,我就能得到你的头,把它在烟雾里转过来转过去。多美好啊,在许多个下午,我都可以把玩一个我跟你同样了解的脑袋。我会跟你聊天,会告诉你那些个你想知道的秘密。不过没关系,你已经死了。”“古恩,”巴西特怒不可遏,威胁他说。“你还不知道铁匣子里的雷之子是我的吧?”(指的是他那把强有力的,令人恐慌的枪。)“我随时都能干掉你,那么,你就得不到我的脑袋了!”
“维恩,或者我的其他同伴会得到,这不一样嘛,”古恩自负地向他保证。
巴西特意识到自己输掉了这场舌战。
红色的那人到底是什么?巴西特在接下来一个星期问了自己上千次,与此同时,他身体看起来越来越强壮了。美妙的声音的源头是什么?这个太阳的歌者,这个星辰之子,这个神秘的神,这个让这群黑猴子模样并长着奇怪脑袋的禽兽们所崇拜的他,这个拥有金嗓子、狮吼音,这个让他恰到好处地在禁忌的距离听了这么久的美妙歌声的神,究竟是什么?
古恩挑明他的脑袋是逃不掉烟疗的,巴西特则无法以此为条件贿赂他。维恩,愚蠢至极,只知道听从古恩的指令,不具有什么威胁。剩下的则是巴拉塔了,她从发现他那日起,就不厌其烦地戳他的眼皮,欣赏他的蓝眼睛,这女人的怪异行为一直燃烧着激情,一直迷恋着他。她是个女人呀,巴西特老早就知道要想让她背叛自己的部落,只能从她的心下手。
巴西特是个极难被取悦的男人。巴拉塔对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占有欲让他觉得非常可怕,他还未能完全走出来。在英格兰的时候,即使是最漂亮的女人,对他来说,也不具有什么吸引力。然而现在,他下定决心,为了科学他将奉献一个男人的所有,即使与他天性中的一切美好与细腻相抵触,他也要去跟这个令他异常恶心的丛林女人示爱。
当他把胳膊放在她那生老皮的脏肩上时,他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并一脸痛苦地转向另一侧。他感觉到她那散发着恶臭的乱发碰触着他的脖子,他的下巴,他勉强控制胃中食物的翻滚。这第一次的求爱,她的顺服,她发出的声音,像割麦子的声音,喋喋不休,有些刺耳,奇怪至极,但能从这猪叫般的咯咯声中听出她的欣喜。简直是欣喜若狂啊!第二次示爱时,他直接将她带去了小溪边,好好洗刷一顿。
从那时起,他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真正的情郎,在频繁的接触中,只要他得到想要知道秘密,他便能无视自己对她的厌恶。婚姻,她非常想结婚,根据部落习俗,这是不可避免的仪式,但是,他却步了。幸好,族内的禁忌是威严且不可侵犯。是这样的,古恩永远不可以碰骨头,肉体,还有鳄鱼皮。他生来就带着这些神圣的禁令。维恩则不允许碰女人。就好像是污染一样,一旦触犯了禁忌,洗净他的唯一办法就是处死冒犯他的女性。之前就发生过一次,那是巴西特刚到这里的时候,一个九岁的小女孩,一边跑一边嬉闹,一下子绊倒在神圣的头领身上。从此,巴西特再也没见过那女孩儿。私下里,巴拉塔偷偷告诉巴西特,那孩子在红色的那人面前,三天三夜地流血,生命之光才慢慢地熄灭。巴拉塔的禁忌是面包果。这让巴西特感到很欣慰,之前还以为她的禁忌是水呢。
他,则捏造了一个极其特别的禁忌。他解释说,只有当南十字星座在星际中升到最高,他才能结婚。根据自己知道的天文知识,这理由为他赢得了将近九个月的时间,他相信,九个月之内他不是死了,就是沿着海岸线逃亡,带着红色的那人的秘密,以及那绝妙声音的秘密,逃离他们。起先,他设想红色的那人应该是个硕大无比的雕像,就像门农神像,只有在一定的阳光照射下达到恰当的温度时,他才能渲染出声音。后来,一场战争爆发,一大批战俘在夜间被送去献祭,夜里阴雨绵绵,太阳压根就不是什么重要角色,但是,红色的那人却叫得比平常更大声,巴西特不得不放弃那个设想。
巴拉塔一直和他一起,偶尔也有一撮男男女女陪着,在该部落整个的生活范围圈里,他只享受着四分之三的活动范围。剩余的四分之一,则是红色的那人的活动区域,一个他无法踏入的禁区。他不断地向巴拉塔表达他全身心的爱,而且他发现巴拉塔洗刷自己的身体更加频繁了。可她终究是女人啊,一种为了爱可以背叛一切的生灵。尽管看到她就感到恶心,碰触她就感到人生的绝望,尽管他逃不掉有她的梦靥,他还是感受到宇宙中真实的性使她焕发活力,使她自身的生命在她挚爱的人面前变得微不足道。朱丽叶与巴拉塔,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是人类高端文明的柔美,还是亿万年前就存在的原始的兽性?其实没有区别!巴西特即是一位科学家,又是一位人类学家。他在呱嗒康纳尔岛的心脏地带做实验,跟在实验室里从化学反应中得出结论一样,而在这里则是在生活中得出结论。他更加热情地向这位丛林女人抛洒伪装的爱,与此同时,强烈地表达对她的渴望,好让她带他去瞻仰红色的那人。他后来发现,有个古老的说法,女人必须付出代价。有一天,他们一起捉到一条无名无类的黑鱼,有一英寸长,一半是像鳝鱼没有鳞,一半是有鳞的,圆滚滚地肚子透着金黄色的卵,这鱼儿时常光顾的溪流,载来了让他们奇怪的鱼儿,它的冰冷,它的全部,清新也好,污秽也罢,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完美的美味佳肴。他们趴在地上,上面铺着一些烂得走向淤泥的枯草,巴拉塔伏着身子,双手抓住他的脚踝,亲吻他的双脚,时不时的发出吸口水的声音,这一切都让他的脊梁骨直冒冷风,只得上下起伏缓解一下。她哭咽着,说如果非要以此来作为爱的代价,那还不如杀了她。她对他讲出了一旦触犯关于红色的那人禁忌的惩罚,是整整一周的折磨,说得活灵活现,她的脸黏上了泥沼,呜咽地讲述惩罚中的每一个细节,直到让他意识到,自己只不过是个在人类的恐怖世界里涉世不深的小子,人类绝对能将满腔的愤怒与仇恨发泄在同类身上,并且淋漓尽致。
然而巴拉塔坚持让自己心爱的男人达成所愿,尽管她会在惊恐中,在尖叫中永久的死去,但是他有可能解开红色的那人歌唱的秘密,所以,她愿意冒这个险。巴拉塔,只不过是个在爱情面前,顺服的女人啊。她引他进入了四分之一的禁区之内。一座陡峭的山峰,从北方绵延而来,自南面同样奔涌袭来的山峰与它狭路相逢,它们刀兵相见的地方正是那条他们常常光顾钓鱼的溪流,溯源望去,深邃阴霾的峡谷映入眼帘。沿着峡谷走了一英里以后,脚下的路陡然向上,直到他们遇到一堆天然的石灰岩,吸引着他那地质学家的眼球。继续向上攀爬,尽管他总是因为身体的虚弱常常停下来,他们还是爬上了被森林覆盖的高地,直到来到一个光秃秃的平顶山上,或者说是高原地带。纵观全貌,巴西特认为此处的土壤成分像是黑火山岩,他知道,只要一小口袋的磁石便能抓住一大堆他的双脚所站立的地上的有棱有角的谷粒。
他抓住巴拉塔的手,牵着她向前走,然后他看见了——在高原的正中央,一个巨大的凹坑,显然是人工所致。那久远的历史,在南太平洋航向上,被载入史册的一些数据波涛般在他脑海中澎湃。是蒙达纳发现了这些岛屿,并把它们称作所罗门群岛[7],他断定它们便是寓言故事中国王的宝藏。他们曾嘲笑这些老航海家孩子般的天真;此时此刻,巴西特,他站在挖掘坑的边缘,不管怎么看,这坑就好像是坐落在南非大地上的钻矿修复坑。但是他看上看下,这里面可没有钻石。这是一颗珍珠,它不仅仅是一颗普通珍珠,而是一颗有深度的彩虹色珍珠;即使穿越时间,空间,将所有大小不等的珠宝融合为一体,也不及这一颗;没有一颗宝石,能释放如此这般的色彩斑斓,世间的别的物件也不能够,由此可见,这个颜色,就是红色的那人的颜色。巴西特知道,他马上就能看见他了。凹陷坑里是个球体,直径足有两百英尺,球体顶端到地面的距离大概有一百英尺。他把颜色的质地看做是涂漆,不仅如此,他还把它看做是人类发明的一种涂漆,可是如果说是这群丛林居民制造出的,实在是有些难以置信。那鲜亮的红色比樱桃还要红,它的华美、饱满好像它是以红色为底色的红色。它在阳光下泛滥着五彩缤纷,好像是无数层的红所闪耀出的光芒。
巴拉塔劝说他不要下去,但全是徒劳。于是她便躺在脏地上打滚;可是,当巴西特继续追踪盘旋在墙垣上的小路时,她还是跟了上来,向他讨好,哭诉着她的恐惧。显然当初挖掘这个红色的球体时一定以为这里是宝藏,小心翼翼的。考虑到联盟的十二个村落的人员短缺,以及他们那原始的工具和方法,巴西特觉得即使是几十代人的辛苦劳作也不大可能完成这么大的工程。他发现遍地的人骨,一些别村的木神像、石像散落其间,但都已破败磨损了。还有一些不伦不类的图腾人物和别的设计,由粗壮的树干雕成的四五十英尺高的雕像。但他却注意到这里唯独缺少鲨鱼神和龟神,这二位在邻海村庄中可是非常常见的,还有一个个头盔的出现,更加激发他的好奇心。这些生活在瓜达康纳尔岛黑心地带的野蛮人,如何能知道头盔呢?难不成是几个世纪以前,蒙达纳的战队穿越丛林来到这里?不然的话,这些野蛮人又是何时捉住带头盔的人的?
在被丢弃的神像和遗骸前面,巴拉塔趴在他脚下抽泣,巴西特进入到红色的那人的影子里,为了手指头能够到悬在空中的凸起的巨大外壳,他继续向里走。原来不是涂漆,它的表面也不是涂漆的光滑。恰恰相反,它摸起来粗糙不平,有时是波痕,有时是凹坑,到处打的补丁有加热融化的痕迹。可以见得,构成材料应该是金属,尽管什么金属也不像,保不齐是什么他不晓得的金属混合物。关于它那鲜亮的颜色,他觉得肯定不是什么发光设备,而是金属物质本身的颜色。
他滑动指尖,身体尽全力伸向高处,抚摸着这物体的表层,敏锐、真实地体会这个不可思议的球体的全部。它是无可比拟的!这一次触摸像光一样照射在巴西特的心里,它是如此这般的庞然啊!指尖的抚摸让它微微颤动,以一种旋律振动着,慢慢地发出飒飒声,瑟瑟声,沉吟声——这声音是如此的迥异;如此的微弱而又巧妙地闪烁着嘶嘶声;如此香醇地散发着令人癫狂的甜蜜,乐声悠扬如精灵手中的号角,好像巴西特的触摸决定这一切的美妙,像是诸神手中的鸣钟炸响,越过空间直冲云际。
他充满疑惑的目光迅速寻找巴拉塔;但是红色的那人被唤醒的声音早已把这可怜的姑娘吓得面色惨白,蜷缩在白骨间哭号。巴西特继续思忖这件奇异的事,最后得出结论,庞然大物是空心的,由地球人未发现的金属物质构成。看来那些作古的老人的说法是对的啊,它真是星辰之子。在这世界无一物与它相同,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它从星际而来。它是科技与思想的产物,它的完美无瑕,它的空旷辽远,决不仅仅是个巧合。它无疑是全宇宙智慧的孩子,在那遥不可及的地方,躬身于神奇的金属之间,匪夷所思的活着。巴西特目瞪口呆地盯着它,脑中如野火燃烧,闪过各种假设,数算这位远行者的经历,在夜空中穿梭,在星际间躲闪,来到这片他所站立的大地,耐心的食人族的不懈挖掘又使它高耸在他面前,两个空间的穿梭,火焰的洗礼给它留下了斑迹点点。
但那颜色是某种涂漆在某种我们熟知的金属上加热的结果呢?还是颜色真就是金属的本色?为了检测这个大家伙的组成,他用手中的小折刀使劲戳在蓝点上。整个球体瞬间爆发强有力的低语,极其尖锐的抗议之声,几乎算是金鼻子发出的鼻音,如果这声低语有可能被视为鼻音,高低起伏变化,音的两极趋向音循环并融合为一处,最终以牛之音的形式雷鸣般响彻,就像他之前在禁区之外听到的一样。
巴西特全然忘记了安全,忘记了自己的生命,被这个难以想象,难以捉摸的神奇物件深深地吸引着,长时间的愣神儿之后,他拿起小刀试图再次更有力的戳它,可是被巴拉塔制止了。她在恐惧的煎熬中,直起下跪的身子,抱住他的膝盖哀求他不要再这样做了。为了阻止他,她用牙齿咬住自己的胳膊,一直咬一直咬,直咬到骨头。
他甚至都没注意她的这一举动,可是出于本性中的温和他自觉放弃,停下了拿刀的手。对于他来说,人的生命在如此庞然的异太空之物面前,早已变得微不足道,而是宇宙的侏儒,要知道,它可是来自恒星世界更高级的生命形式啊。好像她刚刚瞬间变成了一条小狗,他踢了踢她的脚,让她跟他一起绕着它的底部走上一圈。还没走完一圈,骤感惊悚席卷而来。在众多的尸骨中,他认出了那个不小心触犯维恩头领个人禁忌的九岁女孩,她的遗骸即使太阳也得望而却步。在这些他已经走过的遗骸中,他邂逅了今生都不会被错过的东西。红色的那人这个名字,是丛林居民把他们自己寓于其中,他们在神的身上能看见自己形象,他们用鲜红的供品供奉他们的神,竭尽全力使他平静,欢愉。
他继续往前走,继续踩在白骨上,人和神的画像铺的地上,他们在这个历史悠久的尸骨寄存所里步履艰难地走着,偶然发现红色的这人用来发出雷鸣般声响的设备,正是通过它,声音才能在丛林地带悠扬,在大草原上徜徉,甚至在遥远的瑞马努海滩上澎湃。它的构造简单容易,同红色的那人达成完美的契合。那是一根特别高的柱子,有五十英尺,柱顶有个三脚架,几个世纪的迷信活动使整个设备看起来饱经沧桑,最顶端的三脚架是由三根粗壮的树干构成的,用绳子挂着雕刻的各朝各代的神,有的重样,有的带着头盔,有的则在一条张大嘴巴的鳄鱼嘴里坐着,早已被漫爬的蔬菜寄生虫啃咬得走了样,三脚架则是由三根粗壮的树干做成,每一根的雕刻风格都怪异奇特,表现了现代人心中的神以及艺术理念。中心柱子上吊着一些绳子,攀爬者可以运用它们发挥自身的力量和调整方向。这根大柱子就好像是破城锤似的,它支撑,牵动着这个巨大的绽放异彩的红色球体。
这里,便是古恩统领的十二个部落召开宗教会议的地方。想到如此一个绝妙的信使,曾衔着智慧翱翔在宇宙间,竟堕落于野人的大本营,接受这群猴子人,这群食人族,这群只知道猎取人的脑袋的野蛮人的朝拜,巴西特一阵大笑,几近疯狂。这就像是神之天堂跌落到地狱之谷,在这个无尽的深渊,肮脏与泥泞污染着天堂;像是耶和华的十诫镌刻在动物园猴子窝的石壁上;像是耶稣登山讲道是在哭天嚎地的疯人院进行的。他们回来后,慢慢地消磨了几个星期。经过深思熟虑,巴西特决定在魔鬼屋冰冷的地板上将就几晚,尽管头上永远晃悠着,被缓慢医治的脑袋。但因为这里对于一小部分的女性是个禁区,所以,这里便是逃离巴拉塔的绝佳地方,南狮子星座高挂的星际表明巴拉塔的婚期将至,使这个姑娘变得更加难缠,更加强烈的爱着他。白天的时候,巴西特就在魔鬼屋门前面包树的树荫下,搭起吊床,摇啊摇。这项活动有时会被打断,就是当致命的热病来袭时,他会昏厥过去,那时就得躺在挂着脑袋的屋子里,一躺便是几日几夜。他和热病做着激烈的斗争,为了活着,为了活下去,为了变得更强壮,直到有一天他能穿越大草原,能穿越丛林,能胜利到达海岸,能做一些体力工作,能做出飞快的双桅帆船或者纵帆船,通往文明人的世界,能把来自外太空的他,带来的消息传递出去,来寻找他吧,他正躺在黑暗的丛林忍受一群野兽的朝拜,他就在瓜达康纳尔岛正中央的黑心地带!
还有几个夜晚,他在面包树下躺到很晚,瞻仰丛林这堵黑墙之外的夜空,看着西方的星星循循就位,在黑暗丛林的映衬下,反倒觉得村落在星光下明亮清澈。对于天文他还是略知一二的,他把自己这个病人的所有欢愉都寄托在思忖那个未知世界定居的人们身上,他们的一切都让他好奇,他们是辽远的日头,在光的房子间徜徉,从黑暗世界的一角,走来一个腼腆的访客,正为他们燃烧着生命。他所理解的空间边界比时间局限更透彻。即使镭这样的危险元素也不能动摇他坚固的科学信仰,他仍旧笃定不移地相信:能量守恒,物质永存。星星一直是那些星星,永远都是。并且可以肯定,它们酝酿在这个纷杂的宇宙,除了宇宙间的畸形儿,都同为物质,或者说是多种物质。所有的事情都按规律发展,井然有序,而且人类的发展一路走来同这条真理并不矛盾。因此,巴西特内心纠结啊,挣扎啊,原来整个世界,整个生命都是这些发光的小太阳的封地,就跟它们自己本身就是整个太阳系的专属领地一样。
尽管他躺仰在一颗面包树下,他的一缕智慧也能跨越布满繁星的峡谷,所以在无数双眼睛的审视下,终将有一天,整个宇宙也会展露无余。他的那双眼睛,虽说是截然不同,但却在它们背后存放着质疑,搜索,探寻整个世界的意义,这一切便构成他不懈的人生追求。大多数都会因为它的永恒,把目光投向挂满空的无限宇宙,而他却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走向了那威严的伙伴。
他们是谁?他们又是什么呢?是那些在遥不可及处的高级生灵,用耀眼的红架起一座桥,传递天外之音吗?一定是他们,在很久之前,同样是他们根据宇宙的日历,涉足人类新近落定的土地。为了穿透太空这口深井传递美妙乐章,他们一定能抵达人类可及的高度,在黑暗与困惑中挥洒泪水,辛勤耕耘,流血流汗,克难解惑,拼搏奋斗。他们在高处都做些什么呢?他们赢了兄弟会么?他们是否知道是爱的定律在对软弱与衰落实施惩罚?是吵架解决,还是以生命为代价?宇宙的所有法则是冷若冰霜的物竞天择么?或者他们最珍贵的智慧,最深刻的金刚经,都封锁在那个巨大的金属中心,红色的那人的里面,等待着地球上的某一人来开启?但有一件事他是确定的:即使是百般折磨,也不会有一颗红色的露珠从小太阳的狮鬃落下,这才是那个歌唱的球体。这是有意为之,并非偶然,这里面包含着众星的言语和智慧。
这里一定有什么设备,原理,发动机,还能有些高深学问,神奇之事,命运控制器一类难以解释的,这里面一定有!一些不可估量的事物绝对可以包含在如此渺小的东西里,绝对可以,红色的那人就好像高大建筑的地基,这个大型球体应该会有浩瀚的历史,蕴含着影响重大的发现,估计发现他的人纵然驰骋想象力,也不能触及其一分,而生活在地球上的人们,不管是个人还是群体,熟练地掌握律法与运算规则,让纯洁与力量从这泥沼中扶摇直上,达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高度。这是时间馈赠给这群盲目、贪婪,好高骛远的人们最好的礼物。而他,巴西特,作为在这地上第一个接受这个消息的人,则是人类在星际间生活的亲属赠与他的无比荣耀。纵然是外来部落的人也没人能在瞻仰这位红色人之后还活着,更不用说一个白人。这是古恩之前透露给他的。那时巴西特经常反驳说,世间有一种兄弟是歃血结拜,但是,古恩总是一脸严肃的否决他的说法。即使是歃血兄弟也不会是红色的那人喜欢的。只有在部落里出生的人可以见到他,并活下去。现如今,他的“罪大恶极”只有巴拉塔知道,但是情况不同,这位姑娘处于会被放血献祭的担忧之中,因此只能闭口不谈此事。现在迫在眉睫的事情是迅速恢复身体,抵抗那个使他身体虚弱,阻碍他奔向文明社会的热病。康复之后他便可以长途跋涉奔赴家乡了,尽管那时他可能会把呱嗒康纳尔岛的人口毁得体无完肤,但他可是带着红色的那人的核心秘密,来自世界之外的世界的消息逃出来的啊!但是病情复发变得越来越频繁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无精打采的,昏迷的时间则越来越长,他突然意识到,之前在他内心翻腾的乐观主义,是他内心的一则宪法,如今荡然无存了,他永远不可能跨越大草原,穿越惊险的丛林边缘,抵达雄浑的大海回到故土了。南狮子星座徐徐升入高空,而他却如无根花朵一样渐渐枯萎,巴拉塔知道,他会在禁忌所决定的婚期之前死去。古恩独自一人走上朝圣之路,顺便采一些医治巴西特脑袋的材料,他骄傲的宣布,巴西特的死与他的目的相契合,会为完美的艺术增色不少。巴西特对此并不感到惊讶。生活长久、深深地触动他的内心,浪潮已退,惊恐死死咬住他不放,而生命终究逃不过死亡。但是他继续坚持着,辗转于昏迷与半昏半醒之间,似梦非梦,他甚至在怀疑,他是否真的亲眼目睹了红色的那人,或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神经错乱搅扰的一场噩梦。
当他发觉自己思路清晰,所有的疑团都烟消云散,也重新评估了下自己虚弱的身体。手脚都抬不起来,他几乎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力,甚至他都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瞬间清醒的那一刻,让他觉得他的肉身只是轻轻的浮在灵魂上,他的意识告诉自己,他的灵魂正在走向黑色终止线。他知道这一切都快要结束了;知道亲眼所见的红色的那人,这位来往于世界与世界之间的信使,绝对是真实的;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活着把这个信息带到属于自己的世界——也许它和自己的世界的一切都截然不同,但它或许已然在开始等待人类的聆听,或许在一万年前的呱嗒康纳尔岛中心,它就开启了等待模式。巴西特决心搅扰一下古恩,把他叫到旁边,在面包树的黑影里,他同这位魔鬼医生讨论余下生命的安排,进行肉体在寄留的世间最后一次探险。
“老古恩,我晓得规矩,”他总结道。“不管谁,只要不是部落里的人,但凡瞻仰红色的那人都不可以活着。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你让你的人把我带到红色的那人面前吧,让我瞻仰一下他吧,听一听他的歌唱,然后,老古恩,让我死在你的手里吧。最起码三件事得以实现:未触及律法,满足我的愿望,还有你做好一切准备所等待的,你可以立即拿到我的头。”古恩非常赞同,补充道:“这样再好不过了。一个不可能康复的病人,多苟活那么一小会儿有什么意义啊!而死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却是有益处的。巴西特你早该这样做了。不过现在不算晚,我真是幸运能和这样一位聪明人聊天,但是有好几个月了,我们几乎都没怎么讲话。反而,你窝在脑袋房子里,像一头要死的猪一样哼哼着,要不就是用你的家乡话大呼大叫,我根本就听不懂。对我来说,这一直是个疑惑,因为当我在烟雾中扭转那些脑袋的时候,总喜欢思量光明啊,黑暗啊这类大事。你发出的声音着实打搅着我的思绪,影响着我辞世前一直在酝酿的大智慧。而你,现在已经被黑暗笼罩,你现在死了倒好。我保证,在未来的某一天,我在烟雾里转动你的头时候,部落里绝对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的。老头子我可是个智者,到时一定告诉你很多很多秘密,你的头定会让我脑中的学问大放异彩。”
不久后大家就做了一副担架,六个男人用他们的肩膀扛着担架,就这样巴西特向着最后一次探险进军,对于他,这次是为生前所有的探险画上一个句号。拖着几乎不存在的身子,甚至连疼痛都觉得累,但是他有一个明了的脑袋,为他提供绝对清晰明了的思路,用平静掩盖内心的欣喜若狂,他躺在左摇右晃的担架上,看着走过的世界渐渐远去,魔鬼屋前的面包果树,丛林树木交织的屋顶下的昏暗白日,兵刃相见的两座山峰间的忧郁峡谷,那堆生石灰,还有黑火山土堆砌的平顶山。
在那个大坑附近,下了盘旋路,他们的行为使他恼火,抬他在光彩艳丽的红色的那人周围绕圈儿,貌似他又要五彩斑斓了,又要歌唱甜美的歌声了,又要雷鸣般的呐喊了。在祭品的白骨和木头神像上,悠荡着其他活着的祭品的恐惧,环绕着三脚架,盘旋着中心柱。
在古恩和巴拉塔的帮助下,巴西特来到了这儿,他无力地坐起来,无力地挪动屁股,清澈、专注、敏锐的眼神投向红色的那人。
“老古恩,最好,”他说,眼睛仍旧盯着抖动的烁烁生辉的外壳,壳子上或者壳子里樱桃红让空气变得没有缝隙,一直寻寻觅觅,振动着自己化作声音,化作丝绸般的,银笛般的,金弦般的声响,那是精灵国轻柔的歌声,是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圆润。“我等着,”长时间的停顿使古恩提醒他,毋庸置疑,那把长柄战俘牢牢地握在他手里。
“老古恩,最好,”巴西特重复说着,“让红色的这人张张嘴,那样我既能看,也能听了。等声音停止了,我会抬手示意,与此同死,将脑袋往前伸,我得在脖子上给您的斧头腾点地儿啊。还有,老古恩,我,自己打算在这光中失去意识,如果能在红色的这人的美妙声音中永久的睡去,能在他的美妙的歌涌进我的耳朵时死去,我会万分欣喜的。”
“我保证,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脑袋比你脖子上那个治疗得还好,”古恩承诺,同时发信号告诉部落成员操纵挂在中心柱上的推进绳。“它会是我所有医治过的脑袋中最杰出的作品。”
看着老家伙的自负,巴西特只是不出声的微笑,这时,最大的雕刻木桩从四十英尺高的空间拽回来,突然松了。下一秒他便沉浸在突然爆发的雷鸣般的呐喊里。这巨响!是宝贵金属乐器共同融合的圆润。是天使在里面讲话;它是世上最雄浑,最美妙的声音;它是生活在别的星系里恒星上的超然智慧;它是上帝的声音,诱惑和统领着一切。这来自星际的金属是永远的神话啊!巴西特用自己的眼睛注目一种又一种颜色幻化成声音,直到匍匐在他面前的庞然大物,变得让他兴奋不已,模糊不清,以至于他甚至都分不清面前的是声音还是颜色。这物质中融合,孕育,传递着力量,而就在这一刻,这一处,红色的那人是属于他的。时间不会停止。最终不耐烦的古恩还是把陷入痴狂的巴西特叫醒。巴西特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一个魔鬼。可他的嗓子却鼓出一声强有力的笑声,一个念头闪电般的划过他的脑子。枪就在他旁边,就在担架上。他必须这样做,拿起枪,对准自己的头,只需轻轻扣动扳机,让自己的脑袋开花,让这一切都化为乌有。可下一个念头就是,他为什么要骗他呢?这个猎头人,吃人肉的野兽,人类的祖先不也是这样嘛,只是在巴西特看来,老古恩只不过加倍的残忍而已。可在古恩自己看来,他是道德的先驱,是规矩的订立者,是人类中最细心,最懂得伦理的。巴西特决定,不能这样做,如果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欺骗一个老者,那不仅是一种可怕的遗憾,更是一种不光彩的行为。他的脑袋是属于古恩的,何况古恩的脑袋能医治他的脑袋呢。巴西特伸出一只手示意,像之前约定的那样,把头向前伸,大方的露出拉近骨骼,忘记巴拉塔,她只是个女人,只是个他不爱的女人,仅此而已。尽管看不到,但他知道,锋利的小斧头已经在他后面被高高举起了。就要结束了,就在结束的前一秒,他觉得这个未知物的影子落在他的身上,他想象,这就像倒塌的墙垣又重新耸立。几乎同时,他感到斧子在下降,就在这个金属物件碰到肉体,碰到神经的那一刻,他好像看见美杜莎那张平静的脸,真的就在眼前。接着,斧子迅速划过脖子,他想象着,仿佛看到自己的脑袋在面包树旁的魔鬼屋里,慢悠悠的旋转,旋转。
火奴鲁鲁,威基基海滩
1916.05.22
注释:
[1]暗塔,布朗宁的名篇,《罗兰公子来到了暗塔》。(译者注)
[2]震颤性谵妄,在<5%的患者身上会发生震颤性谵妄(delirium tremens),通常出现在停止喝酒后的3-4天内,患者没有接受治疗的致死率是15~20%。(译者注)
[3]Bêche-de-Mer](西南太平洋岛群人们买卖时所说的)洋泾浜英语,混杂商业用语(=beach-la-mar)。(译者注)
[4]面包树,面包树俗名面包树、面包果,原产于马来半岛以及波利尼亚,如今因人类传播而分布玻里尼西亚,印度南部,加勒比地区等热带地区。果实可食用,风味类似面包,因此而得名。(译者注)
[5]金鸡纳碱,医疗上应用它的几种盐类,作为解热与及防治各种疟疾,但愈后容易复发。副作用不少,主要为耳鸣、重听、头昏、恶心、呕吐等,统称金鸡纳反应。(译者注)
[6]磷光现象,在激发原因停止作用之后可感觉到的具有特征衰减率的发冷光现象。(译者注)
[7]所罗门群岛,所罗门群岛位于太平洋西南部,在南纬5°-12°、东经155°-170°。由瓜达尔卡纳尔、所罗门群岛、新乔治亚岛、马莱塔岛、舒瓦瑟尔岛、圣伊萨贝尔岛、圣克里斯托瓦尔岛、圣克鲁斯群岛和周围许多小岛组成。属美拉尼西亚群岛,共900多个岛屿。最大的瓜达尔卡纳尔岛面积6475平方公里。境内多火山、河流,地震频繁发生。(译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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