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比我漂亮,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继承了母亲优良的基因,谁见了都会说这一副秀气的模样长在男孩子身上,简直就是白糟蹋了。然而上天是那么的公平,它给了你一方面的完美,必定就会在其他方面让你有所缺撼—弟弟从小身体不好,经常闹病,家里人很头痛,不能随便给他乱吃东西。有一次就是因为贪嘴,偷吃了整整一碟的枣泥糕,结果上吐下泻,家里好一番闹腾。后来家里无形中就有一个规矩,给弟弟吃的东西要讲究,不能瞎给他吃,也不能多吃,必须扣着吃。因为想吃的东西不能多吃,他一年四季似乎总是馋嘴。一有机会抓着什么吃的就往嘴里送,带他的张干因为这个没少挨骂。有时候,我想逗他玩,就故意动嘴巴,装作在吃东西。他果然上当,上来要扒开我的嘴:“你在吃什么?让我看下,让我看下。”他对别的都很迟钝,唯独对别人吃东西这个动作很敏感。“干吗要给你看?就不给你看,看了你也吃不到。”我还夸张地做出很享受的表情,我越是享受他就越着急,越想知道我在吃什么。他越着急,我就越发得意,觉得自己的目的达到了,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心里面早就乐得不行。
弟弟从小内向害羞,不爱说话,怕见陌生人,可是家里来了客人他也是最开心的那一个。有客人就意味着各色点心的出现,平时这些都是被佣人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来客人都被统统端上桌子,蛤蟆酥、冬米糖,还有他最喜欢吃的松子糖。
楼下堂前梳妆台上有一只小花瓷罐,用来存放一些容易受潮的零食,里面就有他爱吃的松子糖,就是把松子仁捣成粉,掺入冰糖屑和着吃。每到堂前,他的眼睛就离不开装着松子糖的小花瓷罐。但也仅仅只有看的份,然后在脑海中过一遍松子糖的味道。他迷恋松子糖,即使病倒在床,也是念念不忘松子糖,闹着嚷着要吃。照顾弟弟的张干不停地哄弟弟,给他擦眼泪,就是不给他吃。她说:“小孩子生病不能吃东西,越吃越馋。”弟弟根本不理会,只顾着委屈,生病唯一的福利也被剥夺,他哭闹得更厉害。张干很不耐烦,索性就不去管他,任他在那里哭闹。父亲在楼上的房间午休,被哭闹声吵得睡不着,心里很不快活,阴着一张脸走进来就骂:“哭什么哭?为了吃就哭成这个样子,像什么话?”张干蹲在地上整理抽屉里的杂物,抬起头向着他,叹了口气:“少爷一直就是这样,大夫说了,他的体质弱,生病最好少吃乱七八糟的。”父亲很恼火:“你是死人啊?吃什么就给他吃啊,让他闭嘴就是了,吃死了拉倒,这么吵还怎么让人睡觉?死人呐你!我看你做了这么多年,白做了。”张干被呵斥声堵住嘴,发不出声来,脸红着,乖乖退到一旁一声不响,暗中给了父亲几个很恶毒的白眼。父亲毫无察觉,骂骂咧咧地上楼去了。弟弟被父亲的呵斥声吓得不敢哭,使劲憋着,小脸蛋憋得通红,下颌不住地抽搐着。过了一会儿张干拿了只小瓷碗放在弟弟房间的梳妆台上,用小银勺往碗里掏松子糖,掏了小半碗,递到他面前:“吃,吃,吃,吃个够!”弟弟一下子接过来,迫不及待地舀起松子糖就往嘴里塞,挂着鼻涕和泪水的脸蛋马上露出满足的笑容。我在一旁看着弟弟,那一刻很看不起他,又心疼他是这样懦弱。
后来,那个装松子糖的小花瓷罐被何干用来装炒米了。再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不知道被佣人们拿到什么地方去了,或者装了别的东西,它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小花瓷罐贯穿了我和弟弟的整个童年。而现在,松子糖的味道被我逐渐遗忘,弟弟也已经长成一个又高又瘦的少年,他大概早就不记得小时候吃过那些松子糖,还有那只被他成天牵挂着的小花瓷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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