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回来了，一切都变得和以往不同。不久，我们搬家了，搬到一处叫宝隆花园的欧式洋房里。洋房共有四层，门前有个小花园，还有小天使雕像。进了门有一个挂衣服的木橱，客厅很大，还有壁炉，冬天的时候壁炉里永远炉火熊熊。第一次住进这样的房子，我和弟弟很兴奋，在楼梯间跑上跑下，弟弟顺着光滑的木扶手滑下来。又跑上去，再滑下来。比起那阴森森的里弄房子，我更喜欢格调华丽的欧式洋房，干净又不失洋气。何干呢，由于年纪大了，生活环境突然变化让她不知所措，她东看看西望望，抚摸着雕花门廊，说：“这就是那些洋人住的房子啊？怎么好好地在墙上弄出这么大的一个洞啊？这洞是干什么用的？”她问我，我也不知道，只有弟弟没头没脑地回答她：“是养猫用的。”何干一听笑得要死，一直笑一直笑，到厨房择菜了，想起来还在笑。

    我记得搬到新家的第一个周末，母亲在家里举办了一次派对，邀请舅舅一家，还有许多我不认识的太太先生。这些人我从来没见过，他们穿着洋气，举止高贵，是母亲的旅居华美的朋友。母亲的朋友和父亲的朋友完全不一样，母亲回到家，我们的家完全变了样。

    家漪也来了，我和她有许久没有见面，看到她我就有了劲头：“你看，我的新裙子，好看吗？”为了展示给她看，我还转了一个圈：“这是妈妈特地给我选的，在伦敦买的，伦敦，你知道吗？”她很羡慕地看着，说：“真漂亮，真的，好漂亮，我知道伦敦，我很向往伦敦，还有巴黎。”我听了她的赞美心里飘飘欲仙：“对了，我房间还有英国糖果和好多好多童话书，你看过灰姑娘吗？我可以借你看。我们家还有钢琴，你会弹吗？”那时的我不知怎么了，不停地向她显摆，带她去看了妈妈给我买回的芭比娃娃和弟弟的小狗熊，我说：“你没看过吧，上海是买不到的。”

    突然，弟弟跑进来说：“姐，快去客厅，妈妈在弹琴呢。”我一听，马上拉起家漪的手冲进了客厅，母亲穿着从欧洲带回来的拖地长裙，裙子里好像衬了东西，看上去鼓鼓的、篷篷的，她正在和一个胖伯母并坐在钢琴凳上合奏。母亲看上去是那么美丽，像一幅画。我有些恍惚，感觉像在梦里。我看着很兴奋，弟弟也很兴奋，我们想跳起来，或叫上几声，却有点不敢。母亲和胖伯母停止了弹钢琴，两个人说笑了一阵，突然在众人起哄下模仿一部电影里的恋爱镜头，胖伯母演男子，母亲演娇滴滴的小美人，两个人演到高潮，还抱在一起假装接吻。这回我和弟弟再也忍不住，所有围观的人都忍不住，大家一起大笑起来，笑得东倒西歪，弟弟在狼皮褥子上滚来滚去，很兴奋。

    一顿很丰盛的晚餐过后，家里新请的法国厨子送上甜品，是他自制的香草口味的冰淇淋，用小勺做成的球形，盛放在精致的小银碟子里。姑姑舀了一勺放在舌尖上，细细品味，然后说：“嗯，味道不错，和起士林的蛮像的，和我在巴黎吃过的一模一样。”母亲笑着说：“所以我说要请法国厨子啊，你以后想吃冰淇淋，就到我这里来。”姑姑说：“你就不怕我吃穷你？”母亲说：“你是君子客，就凭你这张小嘴，又能吃得下多少？”

    父亲站在门前看了一下，屋子里气氛明显和他不对，他只看了一眼，就知趣地退出了。姑姑追上来说：“吃冰淇淋吧，家里厨子做的。”父亲径直往楼上走：“我不爱吃那洋玩意儿。”母亲说：“你问他干吗？他是顽固派，他不会吃这个的。”姑姑说：“这次回来，感觉他变了不少。”母亲点点头：“是改变了不少，这次找房子，他都没干涉，全凭我喜欢。”姑姑舀了一勺冰淇淋送进嘴里：“看来，这次回来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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