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转学到圣约翰大学文学系读四年级，弟弟也进入了这个学校读经济系一年级。报到的那天，一个瘦瘦的姓张的老师将我叫到校长室，将一张试卷推到我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我一看，原来我在转学考试中，国文竟然不及格。我心里并没有太当回事，平静地看着张老师，说：“我在香港用的都是英文，对不起，国文对我来说，确实是有一点陌生。”张老师皱了皱眉头，说：“那这样不行，绝对不行，这种事不能发生在我们圣约翰大学。”我说：“那老师您说怎么办？”张老师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只好去补习国文。”

    当天放学时，遇到弟弟，我把这件事当成笑话说给他听。他听了表情很严肃，我说：“这有什么关系，只要我想学好，那必定能学得好。英文难吧，我都学得那么好，当年远东地区第一名可是我，我没道理学不好国文。”我其实并没有下工夫，只是注意了一些，果然，开学不到一个星期，我就从国文初级班跳到高级班。

    我不太喜欢圣约翰大学，上了一阶段课程以后，对圣约翰大学越发失望。在我看来，这所著名的大学没有几个好教授。而且，我喜欢的课程都没有设置，这让我实在提不起上课的兴趣。唯一让我喜欢的，是学校围墙边有一座钟楼，高高的钟楼上缠满青藤。青藤将钟楼缠得密不透风，走到钟楼下就感到一阵清凉。钟楼上是学校广播站，没事的时候，我和炎樱踩着陡峭、旋转的台阶，一直爬到顶楼，拨开密密的爬山虎叶子往下看，操场上的人如同玩偶。我们下来的时候遇到弟弟，我把炎樱介绍给他：“这是我的港大同学炎樱。”胖胖的炎樱朝弟弟伸出手来，轻轻握了一下，弟弟眨巴着他那双著名的大眼睛，略略有点害羞。

    晚上，弟弟到我宿舍来，他就站在门前朝我招手，我和他坐在宽大的、有拱形门窗的走廊上说话。走廊里黑洞洞的，半天走过一个学生，半天走过一个学生，脚步发出很大的回声。弟弟说：“几乎全学校都认识你和你那位港大同学。”我说：“是吗？”弟弟点点头。我说：“为什么呢？”弟弟说：“因为你们形影不离，而且，你们反差实在太大了。”我在脑子里迅速地把炎樱和我放在一起，是的，连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因为我们反差实在太大了，我是细细的瘦瘦的，炎樱是胖胖的矮矮的。我几乎不怎么说话，沉默寡言，不与人交往。而炎樱呢，她开朗、活泼，话特别多，人缘也特别好，而且特别爱笑，也不知道她成天为何那么开心。我们两个人很快成为圣约翰校园一景，走到哪儿都有人指指点点：“看，看，她们又来了。”我不在意，昂首阔步地和炎樱走在一起，一任炎樱有说有笑。

    在圣约翰上了两个月的课，越来越无法忍受，在我看来，圣约翰与香港大学根本没法比，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到学校借几本书回家自己去读。更何况，学费和生活费让我不堪重负，我不能再拖累姑姑。我把我的决定告诉姑姑时，姑姑好半天不说话，最后她说：“你父亲知道吗？”我摇摇头：“为什么要让他知道？我不可能再回家向他讨钱。”姑姑说：“那你自己想好，在我这里，生活不用你操心，其他，姑姑就难以顾到。”这次谈话没有深入下去，也无法深入下去，姑姑确实也没有办法，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弟弟得知我要退学，就过来看我，他也替我着急：“你其实可以去找个教书的工作。”他天真地说。我当即拒绝：“这不可能。”他说：“为什么不可能？你英文、国文都很好，怎么不可能呢？”我说：“教书不仅要学业好，而且要会表达，能把你肚子里的墨水倒出来，这种事我做不来的。”弟弟眨巴着眼睛看着我，我补充说：“我从小怕见生人，内向害羞，不爱说话，去了一趟香港，这性格也没有多大改变。要我去和一大群叽叽喳喳的中学生打交道，确实让我为难。”弟弟说：“那你可以到报馆找个编辑的工作。”我说：“我替报馆写稿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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