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重峦叠嶂，山清水秀，与世隔绝的深山老林里还有打不完的猎物，刘三天天早起晚睡，领着家人筑窑烧砖、开荒种地，一手好枪法也有了用武之地。
那年冬天，刘三在深山里转悠了三天，打到一只狐狸。可奇怪的是，打那家伙时，刘三枪声一响，天上就下起雪来，没一袋烟工夫，雪就下了二尺来深。看这光景是没法再打猎了，刘三只好回家。
第二天一大早，刘三听见狗在院子里狂叫，他赶紧起床，从屋里出来，喝住狗，打开院门一看，大吃一惊，只见地上蹲着两只小狐狸，一身淡黄色的毛，就像两只小绒球。
两个小家伙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刘三，像是在问他：“我妈呢？”
刘三不由一愣，马上想到自己昨天打死的那只狐狸，心中好不后悔：这下子可好，人家来问俺要妈了。他回进屋里，拿来两个大饼子，掰碎了，给小狐狸吃。
两只小狐狸大概是饿坏了，接过碎饼子立刻就低头吃起来。吃饱了肚子，它们又抬头朝刘三看看，然后晃了晃脑袋走了，只一会儿工夫就没了影子。
从此，说不上什么时候，这两只小狐狸就会在刘三家的大门前出现。当然了，刘家院里的那条狗是它们的天敌，所以每次小狐狸来了，狗一叫，刘三总要先拴住狗。
一转眼，几十年过去了，两只小狐狸长成了大狐狸，刘三也老了。
这天晚上，已经病倒在床上很久的刘三到了弥留之际，可一连守着他四五天的儿子刘连广，此时正好困倦过去，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突然，一阵狗叫声把刘连广惊醒，他睁眼一看，这才发现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闭上了眼睛。他心里这个悔呀，悔得揪心绞肠。
可是刘连广突然就觉得奇怪：狗怎么知道爹走了呢？赶紧冲到院子里，一看，那狗直对着院门龇牙咧嘴。他喝住狗，打开院门，不由愣住了：两只狐狸正在院门口蹲着，月光下，它们那两条长长的黑影一动不动。
这两只狐狸是来给我爹送行的？刘连广泪水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在心里痛骂自己：“我真浑哪！我怎么偏偏会在这个时候睡着？怎么不让我跟爹说句话？我连畜生都不如啊！”他一边哭，一边扬手往自己脸上抽……
一家人哭着把老爷子送进坟，回家路上，不知谁不经意间回头，猛然看见那两只狐狸正低着头，默哀似的蹲在刘三坟头上，大家顿时惊呆了。
从此，刘连广便给家里人立下一条规矩：山上的猎物，山鸡啊野兔啊甚至野猪啊，什么都可以猎，就是不能猎狐狸。而那两只狐狸呢，它们还和从前一样，时不时地来刘家，哪天只要院里的狗一叫，准就是它们在门外呢！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日子就这么过着。
后来，这两只狐狸有了它们的小狐狸。当这两只狐狸老了、死了的时候，它们的小狐狸早已经和刘家熟了，也三天两头地来刘家做客。再后来，当小狐狸也老了的时候，它们的儿女依然还是刘家的朋友，而且来刘家更勤了。
而刘连广呢，这时候自然也有了儿子，有了孙子。
刘连广的孙子叫刘庆伟，在城里工作，正谈着一个女朋友，叫莉莉。冬天腊月里的一个晚上，一场大雪铺天盖地，刘庆伟突然回老家来，说是来看看爹妈和爷爷奶奶，可他心里其实却打着自己的小主意：要打一只狐狸，回去给莉莉整一条狐皮围脖。
当晚，刘庆伟就把猎枪准备好了。第二天清早，院里的狗叫得很凶，刘庆伟知道是那两只狐狸来了，心里一乐，提起猎枪就走到院子里，然后悄悄攀上墙头，把枪口对准了它们。不过，这两只狐狸毕竟平时是刘家人的朋友啊，真要打死它们，刘庆伟心里也有些于心不忍，所以这时候他不禁有些犹豫。但只是片刻的工夫，一想到莉莉，他就又把枪口抬了起来，一咬牙，对准那两只狐狸就扣下了扳机。
可奇怪的是，刘庆伟手里的枪居然没响；再扣扳机，还是没响。刘庆伟慌了：莫非这两只狐狸成仙了不成？他顿时两腿一软，从墙头上滑落下来。一转身，看见爹妈和爷爷奶奶都在他身后站着，他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真是作孽呀！”奶奶颤颤地叫了一声。
刘连广气咻咻地说：“你小子，原来真是回来打狐狸的？”
刘庆伟只好坦白：“我是想……想给莉莉弄条围脖……”
“哼，”刘连广说，“大下雪的天，还说是回来看我们？你肚子里那点花花心思，我早猜透了。告诉你吧，猎枪里那玩意儿昨晚就被我卸了。你别忘了我们刘家当年立下的规矩，否则我可饶不了你。你二叔家儿子庆奎要打这狐狸，差点没让你二叔给打死。不信你去问问庆奎，以后还敢打狐狸主意不？”
巧的是庆奎这时候听到动静正好过来，听刘连广这么说，他一个劲儿地朝刘庆伟点头，还调侃说：“哥，这俩狐狸在刘家，可要比咱俩金贵多了！”
庆奎这话，逗得一家人忍不住笑起来。庆奎爱怜地蹲下身子，轻轻抚着这两只狐狸，只见它们那一身毛黄中带黑，毛梢子从前是白色的，现在已经变红了，越发惹刘家人喜爱……
一晃又过了很多年，连刘庆伟的儿子刘记山也谈对象了。
刘记山的对象是一个叫小燕的姑娘，刘记山常向她讲起他们刘家和狐狸一家的故事。小燕是在城里长大的，一听大山里竟会有这般神奇的事情，就缠着刘记山说：“今年过年，你一定得带我到你老家去，我要亲眼看看它们。”
刘记山自然乐意，于是就天天盼着过年。
好不容易等来了这一天，刘记山提着大包小包，高高兴兴地带着小燕回到了老家。没料和太爷爷说到那两只狐狸，太爷爷却叹息着说：“唉，俩狐狸已经好多好多时候没来啦！听说现在那些狐狸的毛色都变了，变成黑黑的了，哪还像以前，那毛梢子都锃亮锃亮的，透着红光。唉，你们不知道哇，现在多少人都看上了狐狸的皮毛，惦记着要猎它们哪！”
听了太爷爷这番话，刘记山心头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小燕因为看不到那两只神奇的狐狸，也感到很失落，那晚她甚至还在梦中见到了它们。
但是让刘家人没想到的是，第二天早上天刚亮，院里的狗就叫上了。莫非是那两只狐狸来了？一家人惊喜万分，兴奋得不约而同地都从床上跳了起来。
可谁知，他们还来不及走到院子里，就听外面“砰砰”突然响起了两声枪响。刘家人大惊失色，赶紧奔出院子，一看愣住了：两只狐狸双双倒在血泊之中。
朝狐狸开枪的，是庆奎的儿子刘记业。他笑嘻嘻地端着猎枪走进院子，嘴里还嚷嚷着：“中啦！中啦！这下我买车的钱就有啦！”
刘家人一听他这话，全都惊呆了；太爷爷身子晃了晃，差点跌倒……
刘记山扑上去，一把抱住狐狸，两眼直逼刘记业，大骂他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混蛋，你还是我们刘家的人吗？”
刘家人痛心疾首，一整个年都没有过好。
（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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