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刘松第一次接触到她的敏感部位,那是一个既柔软又坚挺的肉团团,他真的有些不能自控了,从内心深处迸发出来的人性欲求,第一次战胜了自我惊恐。他用那只长满老茧的手掌,像揉面团一般在她的胸上揉来揉去。于梅开始低声呻吟,这十分刺激的声音,把刘松的心欲推上了巅峰,刚才还兔子般胆怯的他,此时俨然如同一只野狼,把另一只手,伸向了她更为隐蔽的两腿之间——人性的本能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智者,无须教师指点,无须航标引航,刘松粗暴而野蛮地顺势把她推倒在野麻地上。
如果事情早一点发生,也许刘松就可以算作一个在河里行过船的男人了,但他最初的恐惧延误了时间,待他那只船到了河边时,劳改队地头歇息的时间到了,随着一声哨响,在野麻地里劳动的囚号,纷纷从麻地里钻了出来。麻叶一片乱响,刘松和于梅只好站起身子,并迅速地彼此拍拍身上的尘土,红头涨脸地从麻地里钻了出来。于梅不敢在工地上久留,因为飞向她的目光,都闪着狼的幽光——这儿是清一色的“亚当”,对女性的饥渴是不言而喻的。不过,她还是在临行之前,不失礼貌地感谢了放她来劳改工地的劳改队队长,之后就匆匆离去,给刘松留下一个生命中从未有过的记忆。
于梅走了,囚号们立刻把刘松围拢起来。一片淫词浪调立刻飞进他的耳朵:
“哎呀!你真是过了女人瘾了!”
“那奶子像大石榴还是像水蜜桃?”
“一开始你拒绝人家干吗,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
“她是个没毛的白虎,还是个多毛的红桃?”
“……”
起始,刘松并没对那些猥亵之词脸红,在劳改队这个大笼子里,他已经听惯了这种声音,男儿国里的性饥渴的种种表现,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但是今天他从那些淫秽的语言中,知道那座绿墙并没有挡住窥视的目光,不禁有些光火。因而他猛地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
“闭嘴——你们真是不知廉耻——”
这一嗓子把队长喊来了,队长像是训斥牲口一般,把那些意淫的囚徒训了一顿,地头上才算安静下来。但是每到晚上就会像蛤蟆吵塘一样,把他和她在野麻地里的事情,绘声绘色地述说一遍。刘松最初曾经为此暴怒,可结果是以一场“蒙头会”收尾。多亏了那位相师陈半仙,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那些“氓爷”,才把他从棉被下拉了出来。此后,刘松任由那些流氓胡说。那些氓爷为了满足他们的意淫,以野麻地为屏幕,自编自撰了许多性交故事,有的在梦里还自唱自吟起“十八摸”,刘松只能也只好对此装聋作哑。精神的伤痛,已然使他难以承受;加上那场“蒙头会”的拳打脚踢,在那些难熬的日子,他是靠阿Q精神生活的。为了平衡心态,他拼命回忆驰骋舞台的日子。当然其中的核心是于梅和他的过去。忆来忆去,他越来越发觉于梅的清纯。可就是这个泉水一般清澈的姑娘,居然在这片不毛之地上演了一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戏剧;而这场戏剧的导演不是自己而是她,真是他难以想象的事情。过去她是一个自律性很强的姑娘,野麻地之举,完全有悖于她的性格。他像在饥饿中咀嚼窝窝头似的,仔细地回味着她,最后他终于得到了一个结论:她与他的诀别方式,充满了时代的怪诞,她是以献出她的圣洁,来画上她与他之间的句号的。
“挺古典的,也挺现代的。”他想。50年代驯化出来的一只鸟儿,怎么能长出这么一双破笼而出的翅膀,他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在歌舞团同台演出了几年的男女主角,在台上台下始终洁净如水,却在这儿演出了一场儿女情殇的戏剧,这是刘松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因而,他特别珍惜她寄来的那封诀别信。虽然那纸面上的文字,没了野麻地里的气息,但是刘松从字里行间残留下的一圈圈水痕,可以判断出那是她写信时滴落在信纸上的泪水。刘松心里如同刀绞,但还是立刻给于梅复信,祝福她能在未来找到幸福。他在信里还说,他和她之间的丧钟早晚会敲响的,因为时代已经判了他与她之间爱情的死刑。与其将来,不如现在。这封信的内容因为涉及政治,无法从农场寄出,他便托一个被批准回家办理丧事的老右,带到北京并掷进了信筒……
C
两个多月过去了,他才知道没有了她,就断绝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特别是刘松扭伤腿部肌肉之后,每天不能出工,躺在大炕上胡思乱想之际,就更觉得于梅对他的重要。中国虽然那么大,却再没有第二个人来劳改队看望他,他成了一个只与自己的身影形影不离的囚徒。当然,大炕的另一边还躺着一口活尸陈半仙,但是刘松觉得与陈半仙隔着“楚河汉界”,完全是两类不同的人。
陈半仙似乎并无这个感知。他平日孤零零一个人躺在监号,此时大炕上多了个会说话会出气的大活人,对他当然是个乐事。他过去的职业是个说客,现在有了能够与他对话的人,职业本能诱使他不断与刘松“通电”:
“你在看什么呢?”
刘松正在看那封于梅与他断交的信,这些天他每天要把这封信看上几遍,聊以解饥。两个多月的口粮下降,他消瘦了不少。他把于梅送来的食品分给陆淼吃的时日,已然不复存在。他躺在大炕上,时时感受到肚饥难耐。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看那妞子的信。对吧?”
刘松仍然以沉默对待陈半仙,不予作答。
“我说刘松,我在你眼里可能是个老不死的行尸走肉。可是你要知道,我有一肚子的狗杂碎,才赢来陈半仙的大号。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长,你会从我这儿学到不少东西的。”陈半仙摆开了他的龙门阵,“此时此景,我知道你正拿妞子那封信,转移你的辘辘饥肠。”
“算你蒙对了一回。”
“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我知道那个漂亮妞子跟你断了,也是迫不得已。”
俗话说:烈女怕魔郎。随着时间的推移,刘松自己也不知道是受哪一根神经支配,在自觉与不自觉之间,“楚河汉界”的壁垒一天天土崩瓦解。可能是应了古话中说的“倒霉的人爱上卦摊”之说,陈半仙的东拉西扯似能填补他精神的空泛,转移他一点灵肉被掏空的伤痛。这些天来,他说了许许多多宽慰刘松的话,比如《易经》中喻示人生的,失就是得、得就是失之类祸福相倚的哲理内涵,陈半仙还将其十分得体地与辩证法的精神联系在一起,说得头头是道。
“我饿——我饿——”刘松有时听烦了他的布道,不禁高叫了几声。
“那也能治,你就想一想过去你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比如全聚德的烤鸭、东来顺的涮羊肉……当然它不能根治你的饥饿,但是至少能忘记饥饿于一时。”
刘松按照陈半仙说的试了试,当时起到了抑制肚饥的作用,但是精神会餐过后,他觉得更无法忍耐腹饥了。刘松在这样的精神迷失与肉体伤痛中,度过了一段日子。有一天,他从监房里的门上唯一的一个玻璃窗自窥时(那是供囚号们外视、劳改干部内视的),他突然发现自己本来消瘦的脸上胖了一圈,再仔细一看,虚胖的脸上气色紫里带青,他差一点喊叫出来——他得了浮肿病。他虽然不是医生,但是在这块劳改的土地上,他已经看见了不少浮肿病号。从消瘦开始,等脸上虚胖起来,色泽变得青黄菜紫,那就是浮肿病光临到你的头上了——他对着那块玻璃,再用手指按了按自己失去了血色的脸,手指按下去的部位,出现了一个圆坑。
陈半仙见刘松对着那块玻璃发呆,安慰他说:“别自己吓唬自己。‘男怕穿靴,女怕戴帽’,要是你的腿部也肿了起来,那才是真正得了浮肿病呢!”
刘松弯下身子,挽起棉裤裤腿,在腿腕上用手按了按,腿部的肌肉也失去了弹性,手指按下去的地方,久久没有反弹起来。这个发现,使刘松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劳改队中谁都知道,在大饥饿的年代,这个病犹如一张死神通知书,几乎没有恢复健康的先例;如果想逃脱厄运,除非有大批营养品的补充。在这粮食匮乏到家家户户吃饭都要上秤量的时代,社会最底层的劳改农场,他还有好转的可能吗?这时他似乎才明白了来劳改队这几年,身体所以没有垮下来,都得益于于梅源源不断的食品供应。此时,一切都成为昨日的昙花,等待他的是生命之树的枯萎和凋零。
陈半仙费力地走了过来,用他那两只像鸡爪一般的手掌,拉拉刘松的衣领说道:“精神散了架,可就什么都完了。你不过才刚刚一级浮肿,比我强得多哩!”
刘松用手撑着地面站了起来,无声无语地坐在炕沿上。
“怎么办呢,现状是改变不了的,你要往开处想。不然的话,我这老号早就到阎王爷那儿报到去了。精神虽说不是灵丹妙药,但是在这块兔子也不拉屎的土地上,哭天抹泪只能缩短你去阎王殿的时间。”
刘松无奈地叹了口气,自知无良策可选。这时他才理解了一点陈半仙的精神平衡法在实际生活中的作用。有一天,他曾搀扶着陈半仙去了一趟茅房,当这个二级浮肿号解开裤子尿尿的时候,他看见陈半仙胯下的阳物,居然肿得与陆淼那个物件不相上下。可是陈半仙天天面带微笑地打发光阴,似乎活得没有任何愁楚,这显然是精神平衡法在起着作用。刘松到这个时候,才更加信服了自我欺骗这剂灵丹妙药。因而,当刘松搀扶他从厕所回来,两人重新躺倒在大炕上时,他第一次主动向陈半仙讨教:
“你除了‘精神会餐’以外,还有什么高招应付饥饿?”
陈半仙认真地想了想,告诉刘松抵制饥饿的方式多种多样,他是常常以回忆当年的好年盛景驱除肚饥的。这位旧社会遗老,当年因为给达官贵人算命相面出了大名,可谓日进斗金。在眼前像叫花子一般的生活中,他常常以回忆那时的花花世界打发光阴。他说他回味最多的,是进“八大胡同”去拈花惹草的日子,那一个个姑娘,有的身段丰满如杨玉环,有的窈窕如赵飞燕,就连那些女人的奶子虽然说都是圆的,但是乳头有的大如黑枣,有的小如樱桃;有的胸扁如板,有的大如石榴……陈半仙每每说起这往事来,那双干柴眼,当真还能闪烁出少见的光芒来,说明他在回忆男女的风流事儿的时候,完全忘了他是个离死门不远的人。
刘松叹了口气说:“我还是个童男子,你讲的对我没用。”
“此言差矣,你不是在野麻地有过……”
刘松立刻打断陈半仙的话道:“那是我人生的第一次,而且并没有过界。”
“那就更好,越是朦胧的回味越有味道哇!”陈半仙说,“我可不是教你流氓犯罪,这叫饥饿转移法之一。对于你来说,可能比别的办法更有效果。不信你可以试试看。”
虽然刘松不以为然地笑笑,心里却升腾起试一试的愿望。他自觉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开了那天在野麻地里的事。特别是一到晚上,那些出工号一回监舍,话题没有别的,永远离不开野麻地那个舞台,刘松渐渐陷入了无法抵抗的境地。在一片震耳欲聋的呼噜声中,在他无法抵御饥饿时,他先是揪了一块棉被里的棉絮塞进嘴里并顺下肚子,只当是吃棉花糖;可是那团乱棉絮并不能抵挡午夜的腹饥,他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时,便回味起那天与于梅在野麻地爱抚的过程来。
“我太傻了,为什么最初还拒绝?”
“她的胸是圆鼓鼓的。”这是他回忆起的第一个性感意象。
“对,她的乳头是属于小小樱桃形的那种,开始它好像挺软,后来不知为什么变得硬了起来……”
“再往下探……”刘松只觉得血涌全身,连自己久久因饥饿打了蔫的物件,不知从哪儿突然来了一股神力,硬挺了起来。
他不自觉地用手摸索了一下那个部件,忽然有一种快感从天而落,他便一边想着那天的感觉一边开始摆弄那个玩意儿。刘松过去知道这种行为叫手淫,但是他从来没有实践过——此时在迷迷糊糊中,快意已然使他忘我,堕落就堕落吧,这样不但可以不饿,还可以获得另一种饱和;身子都掉泥潭里了,还要清白有什么用?连那神话中的亚当和夏娃还偷吃禁果呢,我他妈的一个囚徒,还要什么清高?
这是刘松的第一次。
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在穷极无聊饿着肚皮的日子,那种生命的一点点快感,就像吸食鸦片一样,很快使他上瘾。他自比亚当,把于梅比作意象中的夏娃,他多次回忆起他与她共同起舞的那些镜头,并在其中沉醉。正像陈半仙所说,另一种快乐一度让他忘记饥饿,但是他本来就浮肿了的身子,因为不断付出,而变得更为虚弱。有一天陈半仙仔细地看了他好一阵,突然对他说道:
“我说刘松,你是不是误解了我的意思?我只让你以想象抵制肚饥,并没让你自毁。”
刘松觉得这句话有伤他的自尊:“我并没干什么,也没想到要去自杀。”
“唉——”陈半仙长叹了一口气,“也许是我错了,不该对你讲起‘八大胡同’的事儿。我是过来人,你还是个童男子,当时我真是出于好心,想让你以精神的药方,解除饥饿。想不到……你……你……”
刘松立刻打断了他的话,自卫地说:“你放心,我不是流氓,我还算得上半个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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