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维熙文集-人在途中(从维熙文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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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如此,在我去马嵬坡寻古的当天,我还是看见游人向那里的工作人员,讨购“贵妃粉”。何谓“贵妃粉”?即取自于贵妃坟上的土也!据传此土能白嫩女人的脸庞。昔日曾有一个丑女,因其相貌奇丑无比而痛不欲生;但有一天,她在贵妃墓前因恨自己无美女之貌,哭诉命运蹉跎时而拍打了贵妃之墓,让她没想到的是,贵妃坟上飘飞起来的尘埃,竟然改变了这个丑女。待她在坟前醒来之后,已相貌全新,成了一个远近闻名的美丽女子。这就是“贵妃粉”的由来。于是,一些痴心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的时尚女子,宁可信其有,也不信其无,便来这坟墓上挖土,当作美其青春的圣药。日久天长,致使马嵬坡贵妃墓的管理人员不得不将其土坟,用青砖砌上以保护唐时的文物。既然贵妃墓已然不是土坟,因而所谓的“贵妃粉”已非取自墓地了,她们何以还会解囊,买下一包包的泥土呢?想来是那些游客,想留下一个马嵬坡的纪念物吧!

    据史记载:几千年来中国孕生了四大美女,唯独杨玉环的生死扑朔迷离。单纯从人间情恋对后世的影响去衡量,无论是西施,还是赵飞燕,抑或是让三国时吕布为之丢了脑袋的貂蝉,都无法与之相比。据陕西文化工作者统计,从唐朝到晚清,仅历代诗人歌其倾国倾城之恋或悲于其命运血色诗章的,足有500篇之多。除了诗人,还有官宦政要以及历代忠奸。

    同是肉体凡胎的女子,她的戏剧大幕何以永不垂落?探其根源,诗人白居易功不可没。杨贵妃在马嵬坡遇难50年后,他的一首《长恨歌》让她名垂千古。至今,马嵬坡杨贵妃的墓旁,耸立着一座石碑,碑文上刻着毛泽东手书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但是她的灵魂是否能感应后世对她的垂念,则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了。

    2012年尾整理于北京

    【江南觅秀】

    [猕猴山记趣]

    赴西沙途中,夜宿海南岛海上某航空兵营地。黎明即起,乘船漂过一片蓝蓝的海湾,绿色屏风迎面而立,此即海南出名的猕猴山。

    小船荡过海湾时,忽见海面上有一艘涂有“青天白日”标志的渔轮。撑船人为我们解释说:“21号强台风,把这艘台湾渔轮给刮到这儿,海军舰艇和本地渔船,冒死抢救才使他们脱险。我们给台湾渔民兄弟补水、修船,这艘渔轮行前,船主还要求去看看猕猴山呢!”

    好大的名声,连台湾渔民都仰慕猕猴山之名。远远看去,猕猴山不过一团郁郁葱葱的绿色山头,根本看不见有什么猕猴出没。直至到了傍山而居的独户农家时,始见一猕猴追鸡的场景:鸡在前嘎嘎鸣叫着,扇动着双翅,紧捯着两腿似跑似飞,后边那个淘气的猕猴,嬉闹地尾随着它紧追不舍。我们虽为母鸡解除了惊吓之危,自身却遭到了猕猴的“路劫”。它端坐在进山的小路中间,伸着爪子向我们索取食物,大有“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有人从此过,留下买路财”的山大王架势。

    幸亏进猕猴山之前已有准备,每人兜里都装着猕猴喜欢的食物——花生,等我们“进贡”后,它才算给我们进山开了“绿灯”。

    走了约有半里路,谁喊了一声:“看!山上那些猕猴!”扭头观之,绿树丛中的兀立山石上,端坐着一只只猕猴,抓耳挠腮,那旁若无人的傲慢架势,俨然以这座山峦的主人自居,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进猕猴繁密区,反而看不见猴儿了。我们正百思而不得一解时,猕猴山的管理人员,吹了一声响笛。像疾风席卷过山峦,像雹子雨扫过树叶,在一阵哗啦哗啦的声响过后,那些猕猴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了,纷纷攀木跳石,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它们有的坐在树杈上,有的趴在树梢上,有的直扑我们的脚边,还有的背上驮着小崽儿,有的腹下抱着幼婴,神态千奇百怪,不一而足。只有一点是共同的,就是这些红鼻头红嘴圈的猕猴,都在眼巴巴地盯着我们的口袋。等待我们把带皮的生花生撒向它们,它们便蜂拥而上,先把花生抢到爪子里,然后快速地剥皮,把花生米扔到嘴里。

    我曾试着把花生亲自递给那些带着小崽儿的老母猴。它们的爪子虽然十分锋利,但接花生时从不伤你的皮肉;即使是你把花生剥开,把花生米送到它们的唇边,也用不着担心它们的利齿会咬住你的指头。在这里,这些猕猴显示了区别于其他动物的灵性。

    更使我注目的是,这些背着抱着小猴的老猴,和那些“男光棍”吃起花生米来不尽相同。那些公猴只顾发疯地抢,拼命地吃,而育婴的母猴,多把食物积存在口腔两旁的腮囊里。可能是它舍不得吃,等待闲静下来时,一口一口地嚼碎花生米,去喂养它的小猴崽儿吧?!由此可以推测,在猕猴的王国,很可能是父系社会,公猴占绝对的统治地位呢!

    猛抬头,见山峦的巨大秃石上,坐着一只老猴,那是群猴之首。这猴王体态比群猴略显高大一些,神色比争食的群猴要安详得多,群猴为抢食花生不时发出嗷嗷声,它却像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在秃石上正襟危坐。

    我有些惊奇,便问那猴山管理员:“它不来吃食儿,靠什么活着?”

    “山上的浆果。”

    “倒挺清廉的!”我赞叹着。

    “反正比我们有些当官儿的强,只顾自个儿生活得舒服,不管黎民百姓疾苦。”

    我笑了,内心充满苦涩:“这么说猴王是个两袖清风的头头哩!”

    “可以这么说。”猕猴山管理员说,“海南岛自古多清官,海瑞就是我们琼山人。”

    我们由猴到人,又由猴王的表率作用谈到了封建时代的官吏海瑞。当我们谈兴正浓时,那个台湾的船主也来到这儿看猕猴,猕猴山管理员忙着照顾这位台湾“渔老”去了。他身材肥胖,面孔黧黑,一眼便看出是常年漂泊在海上,与风浪为伍的船老大。他上身穿着一件紧身的尼龙衫,下身穿着一条米黄色短裤。尼龙衫上印着英文,翻译过来就是“台北”二字。

    他看猕猴看得眉飞色舞。

    也许他心里正在感谢这台风哩!不然何以看到这么多的猕猴群呢。

    1986年2月3日

    [待嫁的新娘——楠溪江抒情]

    楠溪江用它潺潺而流的歌,为我导游:天然去雕饰,我美在不施粉黛;我一身清纯,在我肢体上放舟,趣在可以看见我的婴儿——江底无数的鹅卵石。别认错了,我不是美名远扬的绿色漓江;我虽引导你放排远去,水中的剑峰石戟也伴你而行,但我不是武夷山的九曲溪!

    是吗?我坐在长长的竹排上,一边听你悦耳的生命自白,一边凝眸对你的秀美进行“扫描”:此时,正是日影西斜的黄昏,蓝天和白云都倒映在你的水波之中;竹排顺流而下,蓝天白云连同江畔的山脊以及河滩上的菖蒲野花,也都伴我而行。你婀娜多姿的曲线,每个部位都是一幅幅画家难以捕捉到的流动画面,因而当年南朝山水诗圣谢灵运,描写你姿容的诗句“叠叠云岚烟树榭,弯弯流水夕阳中”,就显得太富静感,少了你那份青春勃发、浪花飞溅的不安分性格!对吗?

    是不是南国永嘉太守谢灵运,过多地赋予你娴雅的阴柔之情,再不,就是谢灵运因贪杯过多,醉卧舴艋小舟的舟头,留下的梦中醉诗——而偏偏又少了醉诗的狂放不羁。容我放肆,谢太守只勾勒了你美丽的睡态,没有泼墨于你的活泼洒脱——这不是你楠溪江的全貌。

    你发源于括苍山和雁荡山之间多条瀑布,垂天而落时碎玉为珠,汇成你这一百多公里长的江流。没有泥沙,没有浑浊,没有污染,没有杂质,不然,你怎么会赢得“天下第一江”的美称呢?

    坐在楠溪江起伏跳跃的竹排上,我记起了在武夷山环九曲溪放排。几年前,我曾有机缘和文友冯骥才、张贤亮、谌容、铁凝、张宇以及美籍华裔作家陈若曦畅游九曲溪。

    当天,天落迷离秋雨,我们是头上支撑起一把把蘑菇伞,在茫茫雨幕中漫游九曲溪的。雨丝、筏影、水波、花伞……曾使我一生中难忘武夷山的斑斓秋色。但登岸后也不无遗憾:一是雨箭射碎了九曲溪的江面,使我们难觅山的倒影、树的翠绿;二是觉得放排九曲溪的时间太短,仿佛酒未尽兴已停杯,竹排那么快就回归了码头……

    而在楠溪江放排,则别是一番滋味。竹排已然顺水漂流了近两个时辰,猛回首,身后水波缥缈;向前看,却仍不见水天一色的大江尽头。斜阳残照,江水里若同游动着一条弯弯曲曲的金龙,不知哪儿是它的头,也不知哪儿是它的尾;好像驮采风团作家、画家在江上漂流的,不是竹排,而是那图腾龙种。这儿虽然少了九曲溪的九曲通幽,却多了大自然神韵的开阔,乘竹排远去,可以遐想是在天上银河中潇洒漫游。

    那河底的卵石就是星。

    那水中的舟影就是月。

    而那水中的卵石和舟影,能引发你古老之幽思:那千百万颗鹅卵石,标志着楠溪江的久远的历史,究竟历经多少岁月的江水横流,才磨光了这些河石的棱棱角角?没人知道,没人回答。但水影中的月牙小舟,倒是留有踪迹可觅,近可寻到南宋时期:当时,南逃至金华的女词人李清照,在她的诗词里把这种带篷的小舟,称为舴艋。望着江上擦肩而过的一只只舴艋小舟,自然使人联想起女词人留下的佳句:

    只恐双溪舴艋舟,

    载不动,许多愁。

    是啊!弯如月牙儿的小舟,实在是太小太小了,它怎能载得动国破的沉重负荷,又怎能容纳得了她对亡夫——北宋金石才子赵明诚眷恋的长卷?才女李清照的一曲《凤凰台上忆箫》,以及她独自感伤的“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的绝笔,都是小小舴艋舟载纳不了的;即使是把楠溪江滩头停泊的舴艋舟,拴绑在一起,造成曹孟德赤壁之战的战船,怕也无力载乘得了李清照情之深邃沉重!

    女词人把忧愤及缠绵之情,赋予舴艋舟,使游人目光所及的只只舴艋小舟,都具有了古文化的生灵,使美丽的楠溪江又多了一抹区别于九曲溪和漓江的独特风采。

    竹排突然向前倾斜跌落,这是江面水流的落差所致。楠溪江有许多高矮相异的水面落差,虽然它没有瀑布之威,但也别有情趣。晶莹闪亮的江水,随着竹排的跌落而飞溅上来;大团的像浪,小粒的像珠。好在我一踏上竹排,就扒去了鞋袜,又将裤管挽得高高,因而不怕浪花扑上竹排。江水实在太清纯了,我把双脚沐浴在溪水里,却觉得这是对一江净水的亵渎。两只天足泡在水里,舟桨般地游动着清波,惊动了静卧溪底的小小鱼儿;连那些游走了的鱼儿,也因江清水澈,而显得玻璃般的浑身剔透。难怪作家老哥汪曾祺惊呼:“天下第一江”名不虚传,我走了不知多少江河,水之秀美纯净,唯楠溪江独占鳌头。

    楠溪江的父母官——永嘉县委副书记李文照,风趣地追溯江水纯净之缘故——“人杰地灵则水秀”,东晋之后,王羲之、孙绰、谢灵运、裴松之等名士,都当过永嘉太守;就连平生淡泊的朱自清老先生,也曾在永嘉故址(今日温州)教过书,那满江清波是被这些名人雅士的恬淡漂染而纯净的!这当然是出自于文照同志的诙谐幽默,而真实的情况则是:县委严禁沿江设厂,以保护楠溪江的自然景观。这对地属温州经济辐射圈内的永嘉县来说,实在是难能可贵了。故而,作家和画家们采风楠溪江时,仿佛从水清如镜之中,窥视到了岁月前进的潜影,觅察到了人类和自然互相依恋的生存关系——这要感谢新一代的“太守”们,县委领导班子是个受过大学教育、智囊人物荟萃的组合。不然的话,碧波清透的楠溪江之水,怕是早已被工业污染,而失去它原始处女般的自然风采了。不是吗?

    楠溪江水日日夜夜流淌,它流经36个江弯72个滩头。尽管它时而湍急,时而舒缓,但不管你停泊在任何一个滩头,都会惊奇地发现它保留下了古朴与自然的和谐完美,古老的宗教文化,也凝固于这种和谐完美之中。采风团初抵楠溪江大若岩观景区时,我独自沿着鹅卵石铺就的河谷,寻找若近若远的瀑布垂落之声。江边大山重重叠叠,我踽踽而行了很久,一山间老妇才为我指点迷津。她说山后有十几条瀑布哩,只怕你没长着登山的铁脚板。寻瀑未成,怏怏归来时见路旁有一洞穴烟雾缭绕,便拾级而上。进洞后方知洞内有千年以上的道观卧于其中,在高56米宽76米的洞穴中,建有两层殿堂和几排庵房。殿堂前悬挂的牌匾上,写“天下第十二福地”字样,后见碑文才知,此地即道教著名的陶公洞。相传在456年—536年,南朝时官居齐左卫殿将军的陶弘景,36岁辞官到此修炼隐居,不仅弘扬道家思想,并检校古代五十家书历的异同,一生著书223卷,其中涉及道家思想的有《养生延命录》等书籍。可想而知,这里香火鼎盛,游人如织,我从积善红帖上赞助修复陶公洞的人名录中,发现来这里朝圣的,不仅有温州当地企业巨子和港、澳、台地区的香客,还有远涉重洋来自日本、西班牙、荷兰等的外国友人。我挤在香客中小试一下陶公之灵,签中大意如下:居仕则危,不可为之;文曲虽安,步履艰难云云。读罢纸签,不禁惊叹陶公道长慧眼穿云。这是游览楠溪江之又一乐事,使人难以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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