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我在吸烟，首先朝我走了过来。我给了他一支烟，并为他点着了火。他只吸了一口，大概发现了中国烟草有别于美国烟草的味道，就用英语对我开始了询问：
“你是中国人？”
“是。”
“中国也过圣诞节吗？”
我说：“只有酒店和一些教徒过这个节。”
可能是出于对我们的信任，当我们围坐在长椅上吃夜宵的时候，他自白了他的身世：他是个越战老兵，负伤归国之后，家庭就解体了。之后，这辆车就是他的家，今天他就在这儿过圣诞了，因为这儿有长椅可以休息，还有这么好的一轮月亮和满地清亮的月光。他说话的语调，虽然没有一丝悲凉，但在我听来，犹如一曲圣诞哀歌。“圣诞节”这个字眼，对整个西方世界来说，其浓烈色彩无异于中国的春节，从我们一路行车的寂寞，足以见证整个美国都沉浸在节日的快乐之中了，但这个形影孤单的老者，因为没了亲情，只能在这儿承受节日的孤独。经他同意，我到他的车上参观了一下，按中国人生活的标准，这辆车里可谓应有尽有了：冰箱、电饭锅、睡床以及其他生活用具——但不知为什么，我仍然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哀。
在华盛顿，我曾在越战纪念墙前驻足，墙上边的铜雕，都是表现美国士兵英雄主义的，而在这条公路的月光驿站，我看到了战争的另一面——只有将这两个不同的半圆，合成一体，那才是战争的全圆。难道不是吗？这个越战老兵，可能感悟出我们一行六人，是三代人合成的完整家庭，因而他目光中时而流露出的恓惶，正是对其孤独命运的回视；时而又流露出淡淡的笑意，那是对我们无言的祝福。在明亮的灯光下，经过面对面的凝视，我发现这个人其实并不太老，只因久不修边幅，头发、胡子过长，久久不更换衣衫所致。如果除去这些因素，只根据面部线条去端详，年轻时他一定是个很帅的西部牛仔哩！
我们要上路了。孩子指了指凤凰城的灯火，意思是问他去不去那儿。他的回答是指了指地，意思是原地不动。当我们走进汽车里，他忽然一反刚才的安闲神态，灵肉突然爆发出精神火花，以金鸡独立的架势，高高举起那支帮助他移动断腿的木拐，向我们高声喊道：
“不要战争——”
“你们的孩子，也别去打仗——”
“……”
我们只是向他招招手，就关上了车门。车开了，我隔着车窗回眸这个铺满清冷月光的驿站时，心里充满了苦涩。车走远了，窗外的一切都在我的视野中模糊起来，但唯有那根指向天空的木拐，像是一件现代派的雕塑，定格在圣诞夜的月光中……
2003年尾补记于北京
[走进NBA]
美国NBA是世界体坛的一朵奇葩。据报载：2001年2月10日，在美国华盛顿举行的全美东西部明星争冠之战，世界各个国家和地区的球迷，在电视机前痴迷地观看，笔者年轻时曾是学校篮球代表队队员之一，并一直迷恋篮球；即便是在“劳改”期间，也是当时右派队中不错的前锋，这可能是我多年难舍NBA情缘的原因吧！
走进NBA赛场
在国内电视转播的众多体育节目中，我偏爱美国NBA职业篮球赛。在我的感悟中，那不仅仅是一种运动竞技，而且是一种艺术表演。几年前，芝加哥公牛队中的乔丹，所以成为享誉全世界的球星，与其说他是得分之王，不如说他是球场魔术大师更为贴切。后来者如湖人队的布莱恩特、76人队的艾弗森，以及太阳队的哈达威、基德等人的球艺表演，都能让我心跳加快血液沸腾。但在电视上看NBA大赛，总有一种隔着窗纱看风景的感觉，因为转播者只能删繁就简，观众无法全方位地感受球场气氛；去年初冬我借去亚利桑那州凤凰城探亲之际，特意与两个孙儿一同走进了太阳队的赛场，以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我的两个孙儿都是太阳队的球迷，早在1992年，太阳队以西部冠军的地位，挑战乔丹所在的东部冠军公牛队——争夺美国NBA总冠军时，曾发生这么一件不谋而合的事情。当时，我是在中国看现场转播，想不到我的两个孙儿，此时也坐在电视机旁，在美国看这场夺冠之战。当夜，他俩又尾随父母去市中心，迎接获得NBA联赛亚军的太阳队归来，与球迷们一直等到凌晨4点。在童年的生命年轮中，两个曾留下NBA深深印记的孩子，此时已成长为少年，当然非常愿意充当我的向导。
球票是提前一周买下的，临时买票是没有座位的。票价随座位的远近好坏而不同，正面前几排要100美元上下，最远的位子也在10美元以上。在体育馆外有一个几层深的地下停车场，凡是停车于体育馆车场的车辆，都要以球票为根据。尽管如此，我们提前一个小时抵达这儿，这个停车场前已然是车水马龙。待我们走进这个能容纳一万九千多名观众的体育馆，更感到NBA的巨大魅力，前几天我们来购票时，我曾顺便参观了这个城市的最大建筑物，当时只觉得空旷得有些眼晕。但此时此刻，观众已密集得如同中国的庙会。行走于体育馆的走廊和通道，我立刻感到NBA商业色彩之浓重，其间除了张贴着太阳队球星的彩色照片之外，还有出售太阳队球衣、球帽以及印有太阳队标志的各种纪念物品，其价格都是非常昂贵的。不同于中国CBA的是，在圆形宽敞的走廊里，还设有球迷登记处：只要是在这儿挂上号的观众，下次买票打折不说，还定期向你家里邮寄球赛消息和球赛动态。两个孙儿毫不犹豫地拿起了笔，那位负责球迷工作的小姐，立刻赠送给他俩各一条印有太阳队标志的毛巾。
孙儿用英语与她对话，说：“这是我祖父，是从北京来的NBA球迷。”
“太阳队里的球星有谁？”她态度十分认真地问我，“你能说给我听听吗？”
我有点尴尬，因为我没有想在这儿停留，但事已至此，我如果甘当哑巴，好像是两个孙儿说了瞎话似的。于是我回答说：“哈达威、基德……我还知道在这个赛季里，前锋哈达威最近因伤不能上场；后卫基德目前在NBA成绩榜上，无论是助攻还是断球，都位居NBA各队之首。还有一个黑大个子，叫克里夫·罗宾逊，他打前锋是个得分能手……”
她脸上的冰融化了，继而高声大笑：“真不错，你是真正的NBA球迷。还能知道太阳队里的几位明星，让我替太阳队感谢你。”说完，她隔着木桌突然对我模仿了一下“太极拳”的姿势。正在我不知所措之际，她又说话了：“该怎么说呢，你们中国功夫非常了不起，我是每天练你们中国功夫的美国人之一，就如同你是NBA的球迷一样。”说着，把一条太阳队的纪念毛巾塞在我的手里。
我也笑了，并对她回敬了一个小小的幽默：“感谢你对我的考试，不然的话，你还会把我当成骗你们纪念品的一个老外呢！”
球赛快开始了，我们匆匆与她告辞。走进比赛场地，那个近两万个座位的场馆，竟然座无虚席。但是我意想不到的是，那是一场石头与棉花的比赛，太阳队没费多大力气，便以108比76取胜灰熊队。这多少让我感到有点失望，但在失望之中，也不无所得。那就是球赛间隙中NBA的运作：球赛开始前，为了营造气氛，先唱美国国歌，然后整个体育馆关闭了灯火，燃放起了各色烟火，当火树银花熄灭之后，全场灯光突然大亮，球赛才正式开始。他们是很会利用有效时间的，每当球赛的大小间隙，场内除了妙龄女郎的健美舞蹈填充之外，体育馆的工作人员，还用铁筒制成的发射器，分秒必争地向球场上的一万九千多名观众，发射球队各式各样的纪念物品，观众在争抢飞来的纪念品中，手舞足蹈一片欢腾。其间，还有一个由人装扮成黑猩猩的吉祥物，不断在观众中间穿梭跳跃，太阳队每进一个球，它都发出一声尖叫，然后高扬双臂为太阳队煽情助威。有时他又跑到球场之内，借着片刻的静场时间，上蹿下跳翻跟头打把式，这不仅增加了竞技间隙的动感，还使观众忘却时间的流逝，并在其间乐趣横生。在这里，我不能不提及一笔的是它的尾曲：在球赛结束之后，NBA的运作并没结束，体育馆向全场12岁以下的少年发出邀请，让体育馆内少年观众走下看台，排队进场举行投篮比赛。
此举，既有激励少年参加篮球运动之意，更有吸引这些少年再来观看NBA比赛之图。美国不愧是篮球大国，来现场观看比赛的少年，竟有几百人之多：他们从四面八方的看台上走下来，拥进了篮球场。我的两个孙儿，也在这个年龄层内，便也进了球场，去投掷他们神圣的一球。小孙儿手中的球没能投进篮筐，因而毫无收获；老大把球准确地掷进了篮筐，收获的是一张甜点心和一杯果汁的免费票证。这些食品并不当场供应，要你到指定商店去领取——当然，那家被指定的商店，在经济上是与球队有着连锁关系的。归来时，已是深夜。其实晚9点就可返家的，孩子执意要我看一眼球星给球迷签名的场面。凤凰城的冬夜虽不算冷，但也像中国北方的深秋了——许多身穿短衫短裤的观众，虔诚地等候在球员的出口处，拿着本本期盼着球星给他们签名。在长长的人流中，不仅仅是青少年，还有白发苍苍的老人。NBA竟然有那么大的魅力，这是中国CBA不能同日而语的。诚然，我们CBA中有球星王治郅、姚明、巴特尔……但要成为NBA式的队伍，除了得强化自身球艺之外，在整个体制的运作环节上，怕是还有十分漫长的路要走。
也许我在太阳队的感悟，能对中国CBA的运转体制有所启迪。
球艺与品格的失衡
NBA虽然有许多值得我们借鉴和学习的东西，但并非都值得我们称道。当然在NBA的队伍中，道德与球艺齐美的球员是有的，人们不会忘记1999年赛季最后一役中的乔丹，是带着38℃的高烧上场并为公牛队拿下NBA冠军，谱写了一首动人心扉的乐章——那种体育品格，可谓NBA中的楷模。在太阳队中也有一个名叫简森的退役后卫，成为美国NBA内外人人赞扬的道德标兵。他退役后用NBA征战多年积累下来的一笔巨款，在旧金山开设了一个专门资助黑人孩子的慈善学校，为此，在凤凰城的体育馆外，专门竖立着简森的大幅招贴画——这是出自于凤凰城市民，对他球艺与人格完美统一的衷心赞誉。近日，我在美国又发现简森走上了国家电视台，出任评说NBA赛事的主持人，他言辞平和神态安详，显示出超越NBA一般球星的文化素质。在NBA中，还有湖人队的大鲨鱼奥尼尔、国王队的黑塔韦伯……在场上永远难以见到他们的傲慢与不逊，这些都是NBA优秀品格的写真。
但是我们不会忘记头发染成各种颜色的坏小子罗德曼。按球艺说他曾是NBA冠军公牛队中的“铁三角”之一，但终于落到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份儿上，这很大程度上是因其无德的结果。当然，在NBA中像罗德曼这种典型虽然比较罕见，但NBA的庞大队伍中，人品与球艺分离者，确也不乏其人。酗酒和酒后违章驾车，是十分普遍的现象，就连原公牛队的大将之一——后来转会到开拓者队的皮蓬，也不断留下开车违章的记录。中国的观众也许还记得，在2000年的第一个赛季里，夏洛特黄蜂队的台柱子（一时之间记不起他的名字了），就是酗酒后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与同队队员嬉戏被撞死的。
其中，引起我内心感伤的是，从奥兰多魔术队转会到太阳队的哈达威的表现，这个外表看上去十分腼腆的小伙子，在球场上多多少少流露出一丝文气；因而我在中国观看NBA比赛中，哈达威曾给我留下很不错的印象。到了美国我才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印象，在美国他有个十分温柔的绰号——“乖孩子”。但是在2000年的NBA秋季赛事中，太阳队的阵容中忽然不见了他的影子，后来我才从凤凰城的报纸上得知，这“乖孩子”出事了——因其用手枪威胁女友，而被警察局拘留。无独有偶，就在哈达威东窗事发不久，该市的各家电视台，又爆出全美明星队的头号后卫——太阳队的灵魂人物基德被警察扣押的新闻。电视台是如此报道事实经过的：2001年1月18日（美国时间），球星基德三口之家正在吃饭时，妻子认为他每吃一口土豆片，蘸一次沙拉酱的习惯有失卫生，提醒他应该养成每吃一片土豆片，蘸一次沙拉酱的好习惯。其实这不过是芝麻绿豆大的家庭小事，在任何家庭中都是司空见惯的。但是基德以球星不应有的霸气，竟将嘴里含着的沙拉酱，猛然喷吐到妻子的脸上。如果基德到此就戛然止步，也许不会酿成更大的事端。平日傲气十足的基德，并没到此收场，反而动起手来殴打他的妻子。妻子在无奈之下，打了该市911紧急求救电话。
警察第一句话就问：“他动枪了没有？”
“还没有拿出来。”
“我们马上就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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