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离这里三十多里地，几根烟的工夫，郑队长的破三轮摩托车已踢里哐当进了政府大院。张镇长把他领进秘书办公室，郑队长皱眉道：“老张，这么点破事咋镇唬不住？”火烧眉毛，张镇长没时间绕弯子，只能以实相告，说请郑队长来不打算查办花树的事情，老母猪的所有权暂时也可以不问，只要能把潘和镇住就行，最好是让他去局里蹲几天。
郑队长点点头：“老张，你说的这个三有媳妇，是不是男人让扒手杀害了的那个？”张镇长说是。郑队长叹了口气：“这个小媳妇白瞎一副好模样哩，三有那码事，稍微弄巴弄巴就是一个见义勇为哩，可这个小媳妇连提都不提！倒是扒手家属，一天三趟五趟地跑，要求给搞成个自卫过失。自卫过失等于无罪哩，这不是想得太美了吗？对了，潘和跟三有媳妇是什么关系？”张镇长说：“也没啥关系。”就把三有家困难时潘和拉了他们一把，从此两家就来往起来的事儿说了说。郑队长站起来：“好，开始弄吧，弄完了痛快喝几盅，这些天口淡得舌头都伸拉不动了！”
走进镇长办公室，郑队长就是刑警队长了。然而看到潘和病病歪歪一副皮包骨头的蔫巴样子，三有媳妇花朵一样俊俏的脸上泪光点点，郑队长不由生出了许多同情，就尽量用平和的口吻让他们叙述事情的经过。
听完后，郑队长的心里有了底，觉得三有媳妇的编造还比较真实，潘和的讲述却简直是破绽百出！老家伙是在作伪证已是确定无疑了！郑队长的一点同情顷刻烟消云散，桌子一拍喝道：“身为老党员老干部，你竟敢如此胆大妄为！潘和，作伪证的下场你知道吗？”
潘和的脖子一直是梗着的，这时他又使劲地梗了梗，大声说：“这个‘为正’俺作定了！就是公安局长来压俺，俺也不会改口的！”
郑队一听他不懂伪证的意思，哭笑不得，心想找这么个二百五来作伪证，哪有不坏事的道理呢！由此又想到当年的那些公社干部是些什么水平，由他们领导简直可怕。郑队长就用大白话说：“作伪证就是没有见过老母猪，却胡诌八扯说是见过了，这个事儿是要蹲监狱的知道吗？”
“蹲监狱？”潘和的鼻尖上刷地跳出一层细汗。监狱，那是最最下三滥的人呆的地方呀，“蹲监狱……”
“对，蹲监狱！”郑队长说，“你没有想到吗？你们这些法盲，啥也不懂，就知道胡作非为……”
潘和的眼睛直了，三有媳妇呼地站起来：“郑队长，老镇长不作了，不作伪证了，求你放了他吧！”说完就动手拉潘和，哭嚷着，“老镇长，走吧，走啊……”
郑队长抬高了声音：“三有媳妇，这里现在已变成公堂，公堂可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你有话待会儿再说！”他把脸转向潘和，“潘和，你不仅犯了伪证罪，还犯下了受贿罪哩！”
潘和喘喘地道：“收回罪？”
郑队长说：“你算个什么老镇长啊，简直是一个出土文物哩！受贿罪就是，党员干部依仗手中的权力，接受群众的东西然后再替群众办事。这种罪是当今我们最痛恨的一种罪了！”
潘和说：“这种罪我也最痛恨呀，可我……”
郑队长说：“我问你，这几年你收没收过三有媳妇的东西？”
潘和身子一震：“收……”
郑队长说：“好，你承认了就好！主动坦白交代，我们可以考虑从轻处罚……”
潘和老泪纵横：“郑队长，这块事俺知罪了，俺不该犯‘为正’罪，更不该犯‘收回’罪，蹲监就蹲监吧！可是郑队长，那头老母猪真的是三……”
郑队长说：“这码事你已无权过问了，我们会秉公处理的。现在你立即回家，带上铺盖跟我去公安局！”
三有媳妇扑到郑队长跟前，“郑队长……”
郑队长摆摆手：“先办大事，猪的事两天后处理！”
张镇长在窗外偷听，郑队长走出门朝他点点头，俩人回到秘书办公室。张镇长说：“我服了你了，哪来这么多的招数呵！”郑队长说：“你以为我白吃了三十几年的公安饭啊！——这小媳妇咋回事呀，瞅着不像那种胡搅蛮缠的人呢。”张镇长道：“老耗子饿急了眼也会咬人的，再加上潘和这个老家伙的操纵。你不知道，溺和没把他的独腿儿子弄成镇千部，一直跟我对着干呢！”说着时，看到三有媳妇架着潘和，摇摇晃晃地朝院门口走去，潘和的身子已喘成了对虾模样。张镇长不禁生出了恻隐之心，对郑队长道：“老郑，进了公安局不要难为老家伙，过完明天就快把他放回来。”
郑队长点点头，看到副镇长王世标走进来，报告说花树已经拉回来，价钱是原来的四倍。张镇长摆摆手，命他快点栽植，完了后就领人去公司。郑队长笑骂道：“老张，我看你他妈的成了形式主义专业户了！”张镇长也笑说：“这是没办法的事，没办法的事，走吧，喝酒去。”
大老高在厨房里满头大汗地忙着中午的饭菜。跟郑队长打个招呼，骂咧咧地对张镇长说，“刘金通这个狗杂碎今儿还差不离，几样东西秤杆上都还过得去。”张镇长心说你狗日的八成让那狗杂碎收买了，嘴里道：“弄几个现成的我和郑队长先喝着，再把那个小王八整死，做个汤。”
不一刻就出来了三个菜，俩人便滋溜滋溜地喝将起来。喝到小晌午，郑队长止了杯，要回去，张镇长说：“怎么，今天打算白着脸出这个门？”郑队长说：“严打这阵风你不是不知道，出点漏子就够喝一壶。咱这年纪不指望升了，可也不能临走再带一腚巴子屎。”张镇长说不忙不忙，糊了身上屎他替他擦，又给郑队长倒满f杯子。酒是茅台，一年里喝不上几回的。郑队长架不住这股子酒香的撺弄，吱地一声干出来，筷子仲向油汪汪的鸡腿时，三有媳妇突然闯进门来，哭叫一声：“郑队长‘张镇长！”就咕咚跪在了地上，一连磕了四五个响头。
张镇长啪地把筷子摔在桌子上。郑队长喝斥道：“你又来缠巴什么，猪的事两天后处理！”
三有媳妇哭着道：“郑队长，张镇长，俺求你们了！老镇长是个好人，年纪又那么大了，还有病。不能送他去蹲监呀！张镇长，只要你点个头，老母猪俺就不和你争了！老镇长俺去说服他，俺就说他上了俺的当，俺穷急了眼，看到张镇长家的猪跟俺的那头一模一样，就起了歹心，就昧着良心撒了大谎。张镇长，俺不光跟老镇长说，俺还要跟全镇老少爷们说，俺豁出去，这张脸俺不要了！张镇长呵，潘和是个好老人呵，是个好老干部呀！张镇长呀，俺晓得，你早就想跟俺相好，想使唤俺的身子，只要你放过老镇长，俺……情愿陪你……”
张镇长愤怒了，抓起酒盅子摔下炕去，“你给我滚出去！……”
郑队长扬手止住他，对三有媳妇道：“三有媳妇，你先回家去，潘和的事过会儿再说。”
三有媳妇哭道：“你不答应俺，俺不回！俺咋能回呀……”
“我答应，眼下不抓他了，下午再说。”
“你不骗俺？”
“骗你是你的儿子！”
三有媳妇就离开大院，往潘和家跑去。刚才她把潘和送回家，潘和一头栽倒在炕上，浑身哆嗦，大口喘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三有媳妇跑进潘家的西厢屋，潘和竟然快不行了，眼睛瞪得老大，气儿愈喘愈细，老伴趴在他身上一个劲儿地哭。三有媳妇一见也哭起来，急忙把老镇长的独腿儿子喊过来，催他赶快送老人去医院。独腿老人哭着请三有媳妇去砖瓦公司唤老人家的孙子。三有媳妇跑出门，疯狂地跑着，想到找回那个孙子来再找车，老人的性命怕是耽误了，她就想到了刘金通。刘金通不出工，又有一辆三轮车。她便折身往刘金通家跑去。
刘金通开着三轮车拉着三有媳妇跑到老镇长家时，老镇长已经咽气了。三有媳妇哭倒在老人的身上：“爷爷，爷爷呀，你就这么着活活地让人给气死了，活活地让人给气死了呀……”
刘金通狂呼乱叫起来：“我操张福海他八辈子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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