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乡亲们家家户户都要养猪,一来为了“攒粪”,攒粪实际就是“攒工分”;二来为了卖钱——用乡亲们的话来说,养猪是“零钱换整钱”,况且“猪吃百样草,看你找不找”,只要手脚勤快,猪就不会被饿死,另外残汤馊饭和一天三顿的“刷锅水”,自然也是猪的“美食”。因此,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养猪便成了乡亲们劳作之余的一项家庭“副业”,而卖猪换回来的钱,也就成了乡亲们的一宗“额外”收人,有了这份钱,乡亲们的手头便显得有些“活泛”,拮据的日子也便多了些许宽裕。
养猪首先要买小猪,俗称“抓小猪”。家?乡一带“抓小猪”大多在黄县城(今龙口市黄城)农贸市场里的“猪市”,那里卖小猪的既有当地的,也有外县的,颇具规模。“抓小猪”挺有讲究,最重要的是要买“论窝”卖的,所谓“沦窝”卖就是主人将一窝十来头猪崽一起拿到“猪市”上卖,这样你就可以放心大胆地从中挑选了,因为凡是只卖三两头的,不是一窝猪崽被人家挑完剩下的,就是一窝猪崽仅存活了三两头,这样的猪崽买回家一般一不好养”。其次则要挑选毛色光滑、滚瓜溜圆的买,这样的猪崽大多肠胃好,买回家一般好喂养。乡亲们常常说,“抓小猪”是“谁抓像谁”,意思是“抓”小猪的人如果泼泼实实、能吃能喝,那么“抓”的小猪便就随了主人的体性,喝口水也能长膘;反之,“抓”回家的小猪,即使顿顿喂金豆子也不肯长肉——这自然是开玩笑,但准不稀罕“抓”回家的小猪能泼吃泼喝、见风就长呢”因此,“抓小猪”既靠眼力,也凭运气。挑中的小猪过秤付钱后,再经过“阉割”一道工序,便就用自行车带回了家,送进圈里之前,有些人家还要在小猪耳朵的背后抹上一点花生油,据说这样不仅可以使小猪不“认生”,而且还好养长得快——不必探问这其中有没有科学道理,在那个困窘的年代,乡亲们能把挣点钱的希望于无奈中寄托在不通人性的小猪身上,相信那种虔诚与期盼人人都是可以理解的。
从此,猪圈里便多了一张“嘴”,全家人也就有了一份牵挂,一份希冀。那时候喂猪以粗饲料为主,当然根本不可能有如今这样那样的“激素”——所谓的粗饲料就是粉碎了的地瓜蔓、花生蔓以及青草等,兑上残汤馊饭、刷锅水什么的,用缸浸泡发酵后,就是平日猪的全部营养了。家里人如果勤快,猪是能够经常吃上新鲜的青草野菜的,至于糠瓤萝卜、白菜帮子、破烂地瓜、发霉的五谷杂粮等,搅拌在一起用锅煮熟了,那就是猪的上等饭食了。当然,喂猪是要讲究科学和规律的,什么时候该怎样喂,乡亲们心中自然有数。当猪长到一百五六十斤时,家家户户都舍得在粗饲料里多掺上一些苞米面、花生饼等,这种做法俗称“催肥”;而当猪长到二百左右斤时,就该“出圈”了。因了喂养的精心与否,猪“出圈”的时间自然也就长短不一,一般家庭十个月左右便能喂肥一口猪,倘若超过了一年猪还没有“出圈”,那是要遭到街坊邻居背后笑话的。
那时印象最深的是“送猪”,所谓“送猪”即卖猪,就是将猪送到公社食品站去卖——当时是不允许村人私自屠宰的。“送猪”都在天傍亮时分,先用“好食”将猪喂得肚滚腰圆,目的是为了增加份量多卖几个钱——现在回想起来,那也许就是所谓的农民式的“狡猾”吧——然后,几户人家搭伙从圈里把猪“抓”出来,扎牢四蹄,用杆秤秤过之后,就抬上门外的小推车捆绑好,这才相互吆喝着上了路。
从家乡到公社食品站大约有16里之遥,路远腿累不说,最使人担心的是猪能不能卖个好价钱——因为当时并非以屠宰后的出肉率来计算价钱,而是食品站的人用眼睛大体将猪端量一番,随嘴报出一个等级,然后用剪刀在猪屁股上剪出个记号,即“一等”剪一横,“二等”剪两横,依此类推——现在看来,当时的做法是多么的不科学——然而当时的确如此,而执掌“等级”大权的就是人人敬畏的食品站曹站长,他是外县人,人送绰号“曹胡子”,乡亲们都说此人骄横跋扈,软硬不吃,而且都知道他验猪时有两句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一句是“你的猪不是猪,两头尖尖中间粗”,另一句是“你说顶个臭屁用,我说几等就几等!”对于此人,乡亲们既恨又怕,但又不得不低声下气地去讨好他,谁不盼着一口猪多卖个十块二十块钱啊,而当时的十块二十块钱对于一个农民来说,不啻是一个巨大的天文数字!然而,不管乡亲们背后怎么议论,曹站长验猪时划定的等级基本上还是公正的。
就这样,肥猪“出圈”了,又得去“抓小猪”,日子如此这般地周而复始,然而令乡亲们当时根本不敢想的是,二十年后的庄稼人竟然不用养猪了,只要衣兜里有了票子,就有吃不完的猪肉——自然,亲历了新旧两种生活方式的交替,上了些岁数的乡亲们心中还是有一丝惆怅的,表露出来的便是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无奈的感叹:过去的猪肉多好多香啊,那才是真正的绿色食品呢!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