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我曾经为了想救他和黑旋风梁达苦心周旋。可谁能知道，原来要拿他的，竟然是当今皇上，他的表兄——袁清轩。
尚且记得那时他穿着一身月白袍子，站在黄尘滚滚的官道上，那种绝世佳公子，翩然立浊世的绝美画面。
后来我嫁给了袁清轩，每次见到他我都非常的不自在。
因为他是我心底浅浅淡淡的一个梦。
一个我竭力想要逃避的梦。
但是不可否认，我当时答应他尽力保全太后，也是多少因为这个梦。
可我们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自欺欺人地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哀莫大于心死。”他的口气平淡，像是在说件小事，“我曾经在姑母的逼迫下失去了一些宝贵的东西，我心死了，所以想叫你也死心一回。”
我没有仔细去听他说的话，只是心不在焉地望着远处的那座高耸的城楼。那就是承天门，楼上点了无数盏红色纱灯，夹杂着大小各色珠灯，整座楼台几乎是灯缀出的层叠明光，楼下亦簇围着无数明灯，将这座宫楼城门辉映得如同天上的琼楼玉宇。
走得越近，看得越清楚。楼上垂着朱色的帷幕，被风吹得飘拂起来，隐约可以看到帷幕后的仪仗和人影。
宫娥高耸的发髻和窈窕的身影在楼上走动，灯光将她们美丽的剪影映在帷幕上，我忽然想起从前拉着师师的手在街头看过的皮影戏。
这么高，这么远，这么巍峨壮丽的承天门，楼上的一切就像是被蒙在白纸上的皮影戏，一举一动，都让我觉得那样遥不可及。
隐约的乐声从楼上飘下来，连这乐声都听上去飘渺而遥远，楼下的人忽然喧哗起来，因为楼上的帷幕忽然揭开了一些，宫娥们往下抛撒着东西，人们哄闹着争抢，街上顿时人影浮动。
我知道那是太平金钱，由皇宫内局特铸，只是用来在上元节这天赏赐给观灯的百姓，可以在市面上流通使用的。
那些金钱纷扬落下，落在天街青石板的地面上，铿然作响，像是一场华丽的疾雨。
更像一场无比繁华的梦……
天朝富贵，盛世太平，尽在这场疾雨的丁丁当当声中……几乎所有人都蹲下去捡金钱，只有我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承天门上。
因为我终于看到了袁清轩，虽然隔得这么远，可是我一眼就看到了他。他就半倚在楼前的栏杆上，一身华丽端庄无比的金色袍子，姿势无比的仪态高贵。
在他身后，是华丽的翠盖，风吹动九曲华盖上的流苏，亦吹动了他那精绣九龙的袍袖，许多人遥遥地跪下去。
我也看到了陛下，因为周围的人群山呼雷动，纷纷唤着：“万岁！”
天家富贵，太平景时，繁华上京。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一切离我这般远，与我这般不相干。
我看到了美丽妩媚的静贵嫔，她穿着妃子礼制的紫色翟衣，从楼后姗姗地走近楼前，她并没有露出身形，可是她的影子映在了帷幕之上，我从影子上认出了她。
果然是佳人难再得，难怪他那么喜欢这个娇娇弱弱的妃子。
我知道，静贵嫔比我漂亮，也比我讨他欢心。
然后看着她从帷后伸出手，将一件玄色氅衣披在了袁清轩的肩上。
风很大，吹得那件华丽的氅衣翻飞起来，我看到氅衣朱红的锦里，还有衣上金色丝线刺出的图案，被楼上的灯光一映，灿然生辉。
袁清轩转过脸去，隔得太远，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也许他正在对帷后的美人微笑。
因为他的表情很专注很温柔。
我忽然发觉自己这个皇后做的很不成样子。
我从来没有上过承天门，从来没有同袁清轩一起过过上元节，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每个上元夜，他都是带着自己的嫔妃，在这样高的地方俯瞰着上京的十万灯火。
那时无上的荣极，睥睨众生的姿态。
双往双归，今天晚上，本该就是成双成对的好日子。
我原以为，他待我会有不同，我原以为，昨天出了那样的事，应该会有不同。
昨天晚上我被刺客抓住的时候，他曾经那样看过我，他叫我的名字，他折箭起誓。
我那时真的感动，以为自己会是他众多女人中特别的一个。
特别到能够让他以命起誓，誓死不放。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以为，会有不同，可是仅仅只是一天，他就站在这里，带着别的女人站在这里，若无其事地欣赏着上元的繁华，接受着万民的朝贺。
而我应该是生死未卜，而我应该是下落不明，而我原本是他的妻。
恍惚有人叫我“绾绾”。
我转过脸，恍恍惚惚地看着李季云。
不知道怎么的，我感觉心窝处很痛。
他也正瞧着我，我慢慢地对他笑了笑，想要对他说话。
可我一张嘴就有冷风呛进来，冷风呛得我直咳嗽，本来我嗓子就疼得要命，现在咳嗽起来，更是疼得像是整个喉管都要裂开来。
我的头也咳得痛起来，脑袋里头像被硬塞进一把石子，那些石子尖锐的棱角扎着我的血脉，让我呼吸困难。
我弯着腰一直在那里咳，咳得掏心掏肺，就像是要把什么东西从自己体内用力地咳出来。
接着我就开始呕吐起来，五脏六腑都被呕的哗啦啦一股脑子往外倒似的。
我并不觉得痛苦，只是胸口那里好生难过，也许是因为受了凉，而我在生病……生病就是应该这样难过。
李季云在我身后一把扶住了我，我却趔趄了一下，觉得有什么东西崩裂了似的，暗哑无声地喷溅出来，胸口那里倒似松快了一些。
我吐出了一口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朦胧中，仿佛是开在胸口处的一朵小红花，艳丽、妩媚、诱惑而诡异……我笑了起来，不可抑制的，我居然笑了起来。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为什么而笑的，也许只是因为我病了吧？
他把我的脸扶起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我说：“也没什么大不了……”我看到他的眼睛里竟然有一丝异样的痛楚，他忽然抬起手，拭过我的嘴角。
借着灯光，我看到他手指上的血迹，然后还有他的袍袖，上头斑驳的点痕，一点一点，原来全是鲜血。
原来是我的血。
我的身子发软，人也昏昏沉沉，我知道自己站不住了，刚才那一口血，像是把我所有的力气都吐了出来。
我真是没用，我怎么能这么脆弱呢？
这不是我，不是我啊……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