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露,如啼眼。
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草如茵,松如盖。
风为裳,水为佩。
油壁车,夕相待。
冷翠烛,劳光彩。
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苏小小墓》
在这钱塘江畔,葬着一个美丽痴情的女子,也就是在这里,有一位钟情“鬼魅”的诗人为这个美丽女子举行了一场特殊的婚礼。她是苏小小,而他是李贺。
一个是南齐名妓,钟情于建康才子阮郁却被家人所阻,心存郁结,年方二十咯血而死。一个是中唐鬼才诗人,因“父讳”而终身不得志,却自始至终以皇孙身份自居。这二人竟穿越时空产生关联,让人不得不为其中的因缘着迷。
文人都爱苏小小,一首首诗哀叹她坚贞的爱情和悲惨的命运。《玉台新咏》里便有云:“我乘油壁车,郎乘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
此外,白居易、温庭筠等诗人也纷纷作诗,为小小寄托哀思。然而,他们的诗不过是向往佳人或哀其爱情悲剧,他们的爱怜和追忆也不过是一种理想的情怀。唯有李贺,他读懂了小小的悲伤:苏小小要的并不是怜悯,而是无论生或死、前世或今生,都可以长存不灭的爱。于是,李贺作了这首感天动地的诗来祭奠小小,为这个飘散的灵魂举行了一场没有新郎的婚礼。
碧草为茵被,青松为伞盖。轻柔的微风是华美嫁衣的裙摆,叮咚的流水是腰间叮当的环佩。乘着前世的油壁车,在缓缓落下的夕阳余晖中等待。那双望穿的泪眼如幽兰上的露水,楚楚动人。就在这雨打风吹的西陵墓下,翠色的烛光暗淡地摇曳着。“无物结同心,烟光不堪剪。”如果这不是一场婚礼,苏小小为何如此盛装华美;如果这是一场婚礼,那么男主角为何迟迟没有到来?李贺笔下的苏小小就这样静静地用生命等待着一场属于她的爱与婚姻,无论生或死都不能成为爱的障碍,但最终,仍是所托非人。
李贺还原了一个用生命去证明爱的苏小小,也还原了一个寂寥的自己。
自诩的皇室身份并没有得到承认,反而贻笑大方,空给别人留下饭后的笑柄。对于李贺来说,生命像被莫名的力量牵引,搁置半空,没有着落。与他同时代的白居易、刘禹锡,甚至绯闻缠身、备受争议的元稹都毫不例外地在诗坛崭露头角,只有他甚感寂寞。
“我当二十不得志,一心愁谢如枯兰。”本是二十岁的年轻人,奈何不知不觉中已成了心灵枯败的老者。
苏小小无以安放的爱,让屡屡不得志的李贺有了同病相怜之感。同样是让人生畏的死亡,也时刻如同咒语一般,让多病的李贺身陷其中,无法解破。生与死并无可怕,可怕的是活着却与世界格格不入,触摸的是冰冷的眼神。面对死亡的催促,心有爱者才无所畏惧。苏小小的爱是男女欢爱,而李贺对小小的爱则来自于对生命价值的认同。无论是哪种爱,都可以透过生死,永远地活在世间。
隔了时代隔了天地,李贺读懂了二十岁的苏小小。千年之后,有个诗人同李贺当年一样,隔着遥远的时空找到了他的灵魂。就像二十岁并非苏小小的终点,二十七岁也不再是李贺生命的终点。
现代诗人洛夫有幸参透了千年的玄机,于是有了一怀诗情,把李贺的情怀一丝一缕地化入诗中。
瘦得
犹如一支精致的狼毫
你那宽大的蓝布衫,随风涌起千顷波涛
旷野上,隐闻鬼哭啾啾
狼嗥千里
来来请坐,我要与你共饮
从历史中最黑的一夜
你我并非等闲人物
岂能因不入唐诗三百首而相对发愁
从九品奉礼郎是个什么官
这都不必去管它
当年你还不是在大醉后
把诗句呕吐在豪门的玉阶上
喝酒呀喝酒
我要趁黑为你写一首晦涩的诗
不懂就让他们去不懂
不懂
为何我们读后相视大笑
——《与李贺共饮》节选
相知若有时,何必岁岁年年。
一切诗情都只因一个“懂得”。李贺懂了小小,于是将她写进诗中;洛夫也懂了李贺,把他也化为一缕诗情。洛夫与李贺,一样的落拓不羁,一样的怀才不遇,这穿越时空的对饮,越热闹就越惆怅。所谓知己难求,若能跨越这千年的时光,不知一生寂寥的李贺是否会感到些许安慰。
太多相似的诗人都走在一条以生命去爱的路上:爱恋人、爱知己、爱莫测的生命。人生短暂,但诗人整个生命都被爱深深地刺透。
在李贺短暂的一生中,家族男性的短命如同咒语般煎熬着他的生命。自认为是皇室贵族却终身不被重用的落寞困扰着他的一生。只有爱着的时候才让他感觉到自己生为男人的尊严,只有爱着的时候他才有着强烈的存在感,并提醒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会比生命走得更远。
也许是对生命诅咒的反抗,李贺用爱作为武器与死亡作战,除了结发妻子外,世间天上,似乎没有女子他爱不到,动情时那般爱意浓浓:
情若何,荀奉倩。
城头目,长向城头住。
一日作千年,不须流下去。
——《后园凿井歌》节选
爱就像李贺对苏小小的欣赏,就像他们二人的心灵私语,它还要慢慢地和风细雨地滋润下去,或化成诗人的诗绪,或化为次年守候生命的春泥。
村上春树说:“死不是生的对立面,也不是生的全部,而是生的一部分……因为有死,生才更美好。”李贺的短命让人想起了民国才子梁遇春。
1932年夏天,梁遇春因病去世时,和李贺一样年仅二十七岁。他的朋友冯至说他的才情“足以媲美唐朝的李贺”,这让人不禁埋怨命运这只狰狞的厉鬼,专向才华横溢的文人伸出利爪。
不过,他们用生命、用爱“幻出五色的美焰”(梁遇春语),从来不曾熄灭。
媚娘的忧伤与嚣张
有部小说叫《妻妾成群》,是当代着名作家苏童所写,书中讲的是在封建家庭中,男人的三妻四妾们为了争宠而互相仇杀的故事。她们本是好端端的女子,但一夫多妻制造成的压抑和扭曲,令她们丧心病狂,不惜一切代价地迫害他人,酿成了一桩桩悲剧。其结局是,死的死、散的散,全都没有好下场。而女人争风吃醋的缘由大多半是想在年轻的时候在家庭中争得一席之地。“从来只有新人笑,谁人听得旧人哭!”若不能趁着年轻巩固自己的地位,晚景凄凉可想而知。毕竟,男人和家庭是古代女人唯一的指望。
然而,女人的美貌终究抵不过时间。再漂亮的女人也会有色衰的一天,犹如花开花落,春生冬藏。时间如手里的一捧细沙,握得越紧,流逝得常常也越快。如花美眷终究敌不过似水流年。很多女人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无力回天”,所以常常自怨自艾。结果未及年老,人已珠黄。当然,也有钟灵毓秀的女子,并不以美貌为炫耀的资本,而是以才华打动人心。唐太宗的宠妃徐惠就曾经这样教育武媚娘。
据说媚娘和徐惠同为太宗才人的时候,有一次媚娘前去请教徐惠,如何能得太宗喜欢。徐惠只淡淡地说了句,“以色示君者,短;以才示君者,久”。徐惠乃江南女子,柔弱婉约,她以自己的才情解读人间爱情的经验,这个“才”在她看来应该是女子的才情,或者情思。但这句话在武媚娘听来就不一样了,这个“才”就变成了治世的才能、心机与城府。这当然也与她本身性情刚烈有关。
武媚娘从小就不喜欢女红,英武十足,少年时曾随父母游历大江南北。
壮美的山河开阔了她的眼界和胸襟,也历练了她的胆魄和才干。据史书记载,武媚娘辞别寡母入宫时,曾对她的母亲说,“如今我进宫见皇上,怎么知道就不是好事呢?不要哭哭啼啼的,像小孩子一样!”唐诗人崔郊有云: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深宅大院、宫门紧闭,能被皇帝宠幸固然是好事,但人生漫漫,哪一天不幸失宠,老死宫中恐怕也无人问津。
媚娘母亲的痛哭想来也是人之常情。令人惊讶的倒是,年仅十四岁的媚娘,面对未知的前途,没有丝毫的恐惧,似乎人生的一切已然成竹在胸。
可是,进宫后的武才人虽得太宗喜欢,但并没有徐惠得宠。以现代爱情观衡量也在情理之中。
太宗属于勇猛刚健型,徐惠则是小鸟依人,一刚一柔,相互欣赏也相互依赖,定然有许多情致。而武则天刚毅果决,充满霸气,和太宗的“气场”
互有冲撞,反倒是和太子李治的柔弱、温顺相辅相成。
在爱情世界里,“互补原则”似乎屡试不爽。杨康处心积虑,一心勾结权贵;偏偏遇到穆念慈宅心仁厚,无意功名利禄。郭靖老实木讷、憨头傻脑,却被古灵精怪、多才多艺的黄蓉看中。如果杨康和黄蓉在一起作恶,那真是乾坤颠倒、偷天换日。而假如穆念慈和郭靖共同生活,恐怕两人都寸步难行。由此可见,刚柔并济才更容易产生爱情。所以,在太宗时期,武媚娘不管如何飞扬跋扈,也很难专宠。可能媚娘也清晰地知道了这一点,所以在太宗生前,就开始和李治培养感情。
不料,太宗一死,武媚娘必须遵从后宫惯例,被送去感业寺出家为尼。
但以武则天心计,怎么可能会安心礼佛诵经呢?在寂寞中,她日夜思念着李治,期待着心上人可以救她于水火之中。
但此时的李治已贵为一国之君,左拥右抱的美女不计其数,还能想得起曾经的山盟海誓吗?
就在这样无端的揣测与不安的战栗中,人们读到了武媚娘一生少见的忧伤: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武则天《如意娘》
此时的武媚娘,依然年轻貌美,同样有着对爱情的期盼与渴望。她眼见年华似水,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幸福和未来,那份惶恐与忧伤呼之欲出。她说自己“已经看朱成碧,老眼昏花了。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太过思念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开箱验取,那些石榴裙上还有我滴下的泪光”。这份对爱情和相思的急迫表白,让人看到了武媚娘身为女子的柔弱。
幸好岁月将这首情诗封存并流传下来,才让人们在武后残忍、暴虐的形象中,找到了一丝柔情蜜意的光芒。当年的媚娘也一定明艳照人,有着年轻女子的温柔和忧伤。若非如此,后宫佳丽多如牛毛,李治又怎么会对她情有独钟!
假如,太宗的爱能够更温和一些,李治的爱能够再狂野几分,媚娘还会不会有后来无法遏制的野心和欲望?追忆往事,她是不是因为感业寺里的忧伤太过惨烈,才积攒了十足的怨气,在后来的岁月报复起李唐的江山与庙堂!而当李治满心欢喜把媚娘接回宫中的时候,他并不知道此时的武媚娘,已经不再是当年蜷在他的臂弯里撒娇的可人儿。感业寺里一番红尘劫难,令媚娘从钟情于爱的女子,变成了只相信自己的标准悍妇。徐惠的那句“以才侍君”,在她的人生轨迹中也开始发挥巨大的作用。
以怎样的才学和城府经营日后的生活,保住自己的地位,恐怕是武媚娘再度进宫前早就想好了的:“女人只能靠自己。”所以,她能够狠心掐死自己的女儿嫁祸于他人,并游刃有余地在后宫惨烈的争斗中立于不败之地。最后一再废掉自己的儿子,步步高升,终于自立为王。寺庙本是断绝尘缘的地方,而武则天走出感业寺的时候,却看破人世争斗,完成了从倾城少女到至尊红颜的心灵裂变。太宗在天有灵,恐怕也是始料不及的吧。
亦舒曾说,“女人是世上最奇怪的生物之一。年轻的时候,清纯、柔和、美丽如春日滟滟之湖水。然后就开始变,渐渐老练、沧桑、憔悴、狡猾、固执、霸道,相由心生,再标致的少女到了中年,也多数成为另外一个人。”所以,年老衰退的常常不只是容貌,还有曾经明澈的心。这句话在武则天的身上得到了充分的验证。
当她已经站在皇权的制高点时,全然忘记了石榴裙上那些风干的泪痕。
取而代之的是女皇的狂妄与专横。权力的魔力令她疯狂。她不但要左右人间之事,还要调遣大自然的风光,寒冬腊月,居然喝令百花为之绽放。
明朝游上苑,火急报春知。
花须连夜发,莫待晓风吹。
——武则天《腊日宣诏幸上苑》
传说众花神接到命令后,迫于她的淫威都纷纷开放,唯有牡丹严守花令,拒不开花。结果第二天,武则天一怒之下令人将牡丹连根拔起,并火烧其根,贬往洛阳。最有意思的是,唐中期诗人刘禹锡曾写诗云:“唯有牡丹真国色”。而这句诗历来被世代推崇,公认唯有富贵、雍容的牡丹才是大唐国色天香的最佳代言。不知道一代女皇地下有知,会作何感想。
唐朝公主也风流
她身着华服,端庄秀丽、温柔文静,透露出大唐的从容与优雅。他被热烈的太阳烤得皮肤黝黑、体格健壮,连带眉宇间的神采,都显示着男子汉的英气勃发。他们相遇了,于是,她跟着他去了遥远的吐蕃,那里水肥土美,牛羊成群,只可惜那里不是她的祖国。文成公主虽然不是唐朝第一个和亲的公主,但却是历史上最着名的一个。唐太宗始终相信并实践着这样一个理念:“一桩婚姻相当于十万雄兵。”于是,有了一段段和亲的婚事,也有了唐代公主们的纷纷远嫁。
在这些公主里,有的的确是皇族女儿,有的却只是宗族亲戚,还有的只是普通宫女顶公主的名义罢了。毕竟,远嫁虽利国利民,但生离几乎等于死别,迢迢千里,恐怕再也无法与亲人团聚。相传,太平公主少年时就曾受到吐蕃的点名求婚,但唐高宗和武则天都舍不得爱女远嫁“蛮荒之地”,从此山高路远,永无再见之日。于是,修了一座太平观,谎称公主已经出家,用以逃避和亲。
其实,唐朝公主的所谓出家并不严格,不用青灯古佛、面壁思过。出家,只是一种姿态,一种生活方式的选择,抑或可以说,只是一种暂时的选择。比如太平公主,到了十六岁就还俗出嫁了。在出家与出嫁间,很多唐代女子是可以自由选择的。而且出家之人也并不辛苦,道观中常有风流名士为座上宾,品茗抚琴、吟诗作对,相当于时尚的文化沙龙。而在觥筹交错之际,眼波流转、眉目传情,自然也是常有的事。所以,唐代女道士,不但是文化沙龙的女主播,也几乎都是文坛交际花。但公主出家,由于身份的高贵,自然与别个不同。而在这些出家的公主里,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玉真公主。
玉真公主是武则天的孙女,只有三两岁的时候,母亲窦妃就被武则天秘密处死。童年生活,几乎都是在战战兢兢中度过的。在她青春疯长的岁月里,所见所闻多为宫廷的血腥争斗,亲人间的情意被权力的抢夺撕得粉碎。那些最飞扬跋扈、权倾朝野的公主,到最后往往死得最惨。所以,很多人都觉得玉真公主很像惜春,已经“堪破三春景不长”,所以誓死和姐姐金仙公主一同出家。
唐睿宗知道她们从小动荡,怜惜爱女,于是大兴土木,为玉真姐妹修建豪华道观。而且派了许多歌舞女郎陪伴,并有退休宫女侍奉公主起居。道观里有宫殿,还建造了很多山水景致,公主的开销用度一律参照皇家标准。每逢明月当空,公主便邀朋会友;丝竹之声、赏诗之笑,自然随轻风飘出道观,缕缕仙乐令人不胜神往,所以,公主名为出家,实则在搬离皇宫逃出禁锢后,都过上了更为逍遥自在的日子。玉真年轻貌美、行动自由,加上唐代对女子的约束本来也少,所以,关于她的情事就渐渐浮出了历史地表。其中,最令后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公主和李白暧昧的关系。而所有的捕风捉影都源于一首言之凿凿的诗。
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
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
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
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李白《玉真仙人词》
这首诗的大意是玉真仙人,常常去太华峰修道。在她修道的时候,清晨就会听到雷声滚滚,犹震天之鼓;狂风大作,如龙翻云海。她拨弄闪电也丝毫不会灼伤玉手,腾云驾雾更是来去无踪。过不了多久,她就可以成仙得道,到时候王母娘娘也会亲自出来迎接。
这首诗打着鲜明的李白烙印,瑰丽的想象,奇绝的比喻,即便明知是着意夸奖玉真公主,也可以读出一份气势磅礴。
也许正是因为李白称赞有术,所以玉真公主非常高兴,几次在哥哥唐玄宗的面前推荐李白,终于为他谋得一席之地。
也有人考证李白曾几次入住玉真公主的别墅,二人寻仙悟道、炼丹嗑药,情谊非比寻常。更有人穿凿附会,认为“大诗人和公主的婚外恋”曾经引爆长安娱乐界。虽然这些多为传言,但唐代公主们的自由、洒脱非别朝可比,倒为实情。
自长孙皇后开创参政议政的风气,到武则天万丈雄心成就帝业,唐代公主们对于政治的热衷与追捧也是其他朝代所罕见的。太平公主、安乐公主莫不如是。
她们积极地发挥自己的才华,为大唐王朝血雨腥风的时代,增添了云蒸霞蔚的绚烂。不但政治上富有传奇色彩,公主们的婚姻也极其自由。唐代公主再婚、再嫁高达二十多人,频率之高,大有“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架势。
而唐代女子们的自由,一方面得益于“五胡杂居”的生活给时代注入了富有活力的因子,另一方面也因为唐代的富庶与繁荣,为李氏王朝带来了自信与开放。唐朝法律明文规定,“不和谐”的夫妻即可离异,其婚姻的自由度由此想见。但封建社会终究还是提倡从一而终的,在婚姻里,背叛同样可耻。高阳公主私通辩机和尚,太宗得知后大怒,腰斩辩机,一并处死奴婢十几人,责骂公主以示惩戒。可见,公主虽然贵为金枝玉叶,但同样要遵守国法家规,不能获得完全的自由。强行胡闹,说不定还会被远嫁异邦,老死难踏中原半步。所以,许多公主宁肯出家,在求仙问道中过着自己逍遥快活的日子。
唐代公主出家后俸禄更丰,且自由不少。道观大门一闭,与世隔绝,如人间仙境。观中往来无白丁,即便爆出什么风流韵事,也是与名流雅士的花前月下,后世记载下来,公主才子,自然又是一段佳话。单单玉真公主,就与大诗人李白、王维等爆出过不同程度的绯闻。
相传,玉真公主晚年在安徽敬亭山修炼,而李白也住在安徽,并多次赴敬亭山拜望玉真。到底是李白感激玉真当年的举荐,还是有什么未了的情愫,外人便不得而知了。只能透过李白的诗句,寻找一点当年的蛛丝马迹。
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
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
——李白《独坐敬亭山》
有人说,李白一生漂泊,晚年独坐敬亭山,抒发了自己的不平和落寞,也在自然的怀抱中得到了安慰。也有人说,李白最后的这段时光,早已淡泊名利,超脱尘世;相看不厌的不是敬亭山,而是山中的玉真公主。凡此种种,皆为推测,无从考证。但也有可考之事:
公元762年,玉真公主葬于敬亭山;同年,李白病逝,葬于敬亭山下的当涂县。
红颜自古多薄命
在历史这个大舞台上,有闪烁的聚光灯,美丽的女主角,也一定会有很多跑龙套的演员。在短暂的一生中,有的人只有一两句台词,而有的人却连出场的机会都没有。她们终身都在为自己的亮相而准备,但一年年过去了,大幕却不曾为她们拉开。她们甚至连舞台的大小还没有见过,就被告知,节目已经散场。
在这场表演中,人们只记住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贵妃。她靓绝六宫粉黛,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唐的富贵与丰盈。却很少有人想起,那三千佳丽,将如何寂寞并幽怨地度此残生。
上阳人,红颜暗老白发新。
绿衣监使守宫门,一闭上阳多少春。
玄宗朱岁初选入,入时十六今六十。
同时采择百馀人,零落年深残此身。
——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节选
白居易作这首诗的时候,旁边加了小序,说是杨贵妃专宠后,后宫就再也没有人能够受到皇上的宠幸。但凡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妃嫔和宫女,都被送往别处幽闭。“上阳宫”便是其中之一。白居易以老宫女的口吻解说上阳宫中的生活,字字寂寞,句句幽怨,如泣如诉,饱含岁月的血泪和辛酸。
红颜渐渐地苍老,而白发却在不断地增多,人宫的时候才仅仅十六岁,现在已经六十岁了。当年一起进宫的百余人,现在都逐渐凋零,在寂寞的深宫,只剩下我独自一个人。幽闭的宫门重重关上,寂寥的岁月无边无际。上阳宫并不是轻歌曼舞、欢声笑语的华美宫殿,而是一座禁锢青春、绞杀热情和希望的坟墓,是一座无情无义、无声无息的监牢。
在这首诗的结尾,上阳人说,现在我的年龄是宫中最大的了,皇帝恩典我,赐我为“女尚书”。但这空空的头衔对于我来说,又有什么用?我依然还是穿着“小头鞋”、“窄衣服”的过时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外面已经流行宽袍大袖了。外面的人看不到也就罢了,要是真的看到了,一定会笑话我的,因为我现在的装束还是天宝末年的打扮。
今日宫中年最老,大家遥赐尚书号。
小头鞋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外人不见见应笑,天宝末年时世妆。
——白居易《上阳白发人》节选
身为一个落伍者,她被人淘汰的岂止是衣着服饰,还有那四十年前的青春、梦想和流年。面对无可挽回的明眸皓齿,上阳人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不合时宜而羞涩,相反,她还自我嘲笑了一番。可是在这嘲笑中,似乎又带着深深的苦痛与悲愤。王夫之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含泪的微笑、隐忍不发的情绪,更容易深深地把人感染。
三千佳丽,被深锁在上阳宫中,没有君王的召见,也无法与家人团圆。
风霜雪雨,她们就这样不声不响地凋落成残花败柳,听凭命运的“清场”。
就像繁华的一场春梦,未及登台,已经散去。空留下白发宫女,人老珠黄,在寂寞的日子里,倾听岁月的怀想。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元稹《行宫》
元稹的这首《行宫》和白居易的诗有着相似的内涵,也有共同的艺术指向和效果。“寥落”、“寂寞”、“闲坐”三个词,有白发宫女对岁月的感触,也有历史的变迁与伤怀。她们回忆天宝旧事,说玄宗却不说玄宗的是非对错,令人不胜感慨。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佳丽三千,只专宠一人。青春都是一样的光鲜,却未必能够绽放自己的光彩。
“枯木逢春犹可发,人无两度少年时。”寒来暑往中,见宫花年年火红,而宫女们的黑发却日渐雪白。满怀希望入宫来,不料却被安置在上阳宫,除了遥想贵妃的丰腴,玄宗的恩宠,留在心里的记忆还能剩下什么呢。
她们只能寂寞地打发时光,而时光又因为寂寞显得无比漫长。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杜牧《秋夕》
杜牧的这首《秋夕》同样描绘了一幅深宫的图景。白色的烛光让屏风上的画面更添幽冷,深深的夜色,清冷如水,坐在这一片月光中,看着牵牛织女星,举着团扇的宫女正在兴味盎然地扑打着“流萤”。
古人说腐烂的草容易化成流萤,那么宫女居住的庭院却有飞来飞去的流萤,足见其荒凉。团扇本是夏天用来纳凉的,到了秋天,气候寒冷,扇子也就没有用了。所以,秋天的扇子常常用来比喻古代的弃妇。而宫中的夜色与人情一样薄情凄凉,宫女们只能凭借扑流萤来解闷。日子太漫长了,千篇一律的都是寂寞,甚至可以望见人生的尽头,也是寂寞堆砌的时光。
更为不幸的是,有的上阳宫人并不是天生就没有亲近皇上的机会,而是受了宠幸后又遭遗弃。对她们来说,这日子比普通宫女更加难熬了。
玄宗曾经宠爱的梅妃就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当年,玄宗受了杨贵妃的挑唆,将梅妃江采苹发往上阳宫居住。相传,梅妃因忍受不住上阳宫的清冷,便写了一首《楼东赋》送给玄宗。玄宗看后心有所动,但怕杨贵妃生气,所以只偷偷地送去了些珍珠。梅妃大失所望,将珍珠退还,并赠诗一首: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尽日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江采苹《一斛珠》
从此,上阳宫中的梅妃再也不是玄宗的心上人,她和无数的白发宫女一样懒于画眉梳妆,孤独、寂寞地生活在冷宫中。安史之乱的时候,唐玄宗顾不上带走梅妃,便匆匆逃跑。有人说,梅妃被安禄山的士兵乱刀砍死;也有人说,她为保贞洁,投井自尽。而那被玄宗带走的杨贵妃也终于还是死在了马嵬坡前。红颜薄命,大抵都是如此吧!
唐玄宗当年亡命天涯,后人只能在零星的资料中,读到这些宠妃们的结局,却无法猜测那深锁在上阳宫里的三千佳丽,魂归何处,逃往何方。但是,无论哪种结局,能够冲散那紧闭的宫门,逃出这幽闭的监牢,对于她们来说,都是一种解脱吧,总比闷死在寂寞的时光中要痛快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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