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从明代起就被人尊为“仙女庵”的洞窟里,居住着一女一男两个人。女的是削发尼姑,法号大姑,虽已四十有余,但看上去却像只有三十出头,瓜子脸,月牙眉,面色白晳,双目清秀,举止端庄,神态安详,是方圆百里人人敬仰的“活观音”。男的叫龙龙,是十九年前大姑去东海为师父的亡灵超度时,从野外捡来的孤儿。如今龙龙已长成魁梧挺拔的棒小伙,他长方脸,粗眉毛,微凹的眼眶,高鼻子下一张微翘的倔犟嘴唇。小伙子不念经不拜佛,终日打柴担水,爬山过岭如履平地。他身边有只金丝猴和他形影不离,是他的伙伴和帮手。
这天,龙龙一脸兴奋,带了金丝猴,离开仙女庵下山而去。别看龙龙才19岁,可他几年前就是闽浙赣游击队决死队的成员了,他的任务是利用仙女庵传递山上、山下的情报,今天他是去参加一个非常行动会议。
原来,1945年8月15日,日本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国民党在抢劫抗战胜利果实的同时,明目张胆地开始了反共活动。以戴笠为首的军统特务,奉蒋介石的密令,偷袭由顾复生领导的、驻扎在上海七宝镇的新四军部队,使多年在敌后活动、屡建奇功的抗日英雄们,没有死于日军的枪炮下,却葬身于亡国奴的手中!
消息传到闽浙赣游击队决死队那里,可把他们气坏了。因为游击队所在地江山和玉山,既是戴笠的故乡,又是军统特务云集的反动堡垒。多年来,决死队深受国民党围剿之苦,复仇之心蓄积已久。这一天,决死队得到情报,戴笠在近期要陪同美国海军上校梅乐斯到东南视察,可能途经江山、玉山。决死队决心趁此机会将混世魔王铲除,以祭九泉之下的英魂。
决死队当即召开了制定刺戴计划的研讨会。会议开得十分热烈,大伙纷纷献计,争得面红耳赤。最后队长提出,戴笠狡诈多端,他此行必有重大的使命,并且会有大队人马护卫,我们决不能硬拼,只有利用他外出行动之机,布下“口袋”。但问题的关键是:要设法准确地掌握他的行踪。可是,如何掌握戴笠的行踪呢?众人你望我、我看你,一时谁也想不出个道道来。
这时,一直坐在墙角处的龙龙慢慢地站起来,只见他红着脸,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说:“我倒有个法子,可不知行不?”
众人七嘴八舌问他啥法子,龙龙说:“刚才队长说,只要能知道戴老狗的行踪,就有法子,这话提醒了我。我听我妈说,那个老狗很信佛,他当上特务头子后,回过老家两次,每次来都要上仙女庵求神拜佛,还捐献大笔香款,再顺路去官溪看望他的伯父。他对我妈说过,下次来江山,一定再上仙女庵,捐献一尊金钵……”
大伙听了龙龙的这番话,一致认为这是个极好的机会。只要戴笠上仙女庵,就能得知他的行踪,再利用官溪路上的有利地形,打他个伏击。
会议结束后,龙龙急步赶回仙女庵,此时已近黄昏,他母亲大姑正和十来个香客在诵晚经。等到晚经诵毕,香客走尽,龙龙没等大姑更衣,便神秘地把她拉进房内,掩上门,关好窗,悄声问:“妈,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到过仙女庵两次,对不?”
“你说的戴笠,可是江山峡口镇的戴春风?”
“正是他!”
“你问他干吗?”
“你说呀,他来过没有?”
大姑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龙龙又问:“他下次来玉山,还要到仙女庵拜佛,对不?”
大姑迟疑地点了点头。
龙龙咧嘴笑了,还兴奋地一挥手:“嘿,成了!”
“怎么,他,又要来?”大姑的声音有点发颤。
“唔,”龙龙点点头,双手扶着大姑的肩,安慰道,“妈,你不用怕,这个吸血魔鬼,这次叫他有来无回!”
大姑突然脸色大变,一把抓住龙龙的手:“你说什么?”
龙龙自知失言,忙掩饰说:“没什么。”
“龙龙!”大姑连连摇头,惶惶不安地说,“你是妈妈的命根子。妈是出家人,仙女庵是圣洁之地,你可千万不能造次啊!阿弥陀佛……”
一晃两天过去了,平日一挨枕头就睡着的龙龙,这几天夜里总睡不安宁。这天,时值三更,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细雨,一阵冷风从无顶的房上卷进屋内,使刚入梦的龙龙打了个寒噤,蒙眬中他摸了摸赤裸的上身,将盖在小肚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也就在这时,卧在他枕边的金丝猴发出了“吱吱吱、吱吱吱”的惊叫声,龙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顿时惊得毛骨悚然,只见对面的窗外,有个披着雄狮般的粗发、两只细长的胳膊半举着的影子,贴在窗棂上……龙龙失声喊:“谁?”那影子一晃消失了。龙龙翻身下床,又听到对面房里的大姑发出一声撕人心肺的尖叫。龙龙顾不得害怕,急忙从枕下抽出匕首,飞步冲出房间,“砰”用肩撞开大姑的房门。在煤油灯下,只见大姑蜷缩在床角落里,两手抱肩,浑身打颤,口中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
龙龙急步跑到床沿:“妈,怎么啦?”
大姑抬头恐慌地指着窗户:“有、有……噢,阿弥陀佛……”
龙龙明白了,母亲和自己一样,看见了怪物。龙龙转身跑出房间,在洞窟里转了一圈,查看了每个角落,没有发现怪物。母子俩再也没敢合眼,相伴而坐,直到东方发白。当黎明的曙光射进洞窟时,龙龙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大姑则瘫软在了床上。龙龙再次查看了洞窟,当走到自己房间外的窗户前时,忽然发现窗下有样东西,捡起一看,是一张签书,签书上写着十个字:
执戒律者昌,意杀业者亡。
龙龙一愣,随即来到母亲的窗下,也发现了一张同样内容的签书。
显然,有人在警告这对母子:如开杀戒,必遭身亡。
龙龙蹙眉凝神,将签书放进了衣服口袋。
当黎明的曙光射进洞窟时,大姑出了房间,她漱洗得格外整洁,身着一件祭祀时才穿的紫色网眼素衣,来到观音像前,虔诚地点上一对大蜡烛,三根红香,跪下叩了三首,起身后,示意身边的龙龙磕头。龙龙后退了一步,苦笑着摇了摇头。
大姑近乎乞求地说:“孩子,妈从没有求你给菩萨磕头,今天你也该给观音娘娘磕个头,求她老人家保佑保佑咱们了。”
龙龙望着母亲忧虑的神色,心一软,就跪在蒲团上。
这一天,大姑不食不饮,一直坐在蒲团上,念着佛经。
这一天,龙龙心里也不安宁。到了晚上,他稳了稳情绪,壮起胆,端着油灯,在房里、房外仔仔细细巡视了一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踪迹。但龙龙心里总觉得这个幽灵在此时出现,必有蹊跷,不能等闲视之。于是第二天一清早,他赶到决死队,将情况作了汇报。决死队经过分析,认为这个幽灵必定是人,刺戴计划可能已经暴露,必须立即采取措施,以绝后患。于是,如此这般地制定了捉“鬼”方案。
龙龙回到仙女庵,太阳已经西沉,庵内香客已经走尽,显得空荡荡的。龙龙顾不得吃饭,一反常态地漱洗打扮一番,然后点燃一把香,端端正正跪在蒲团上,先恭恭敬敬向菩萨叩了三首,接着闭上眼,喃喃地诉说起来。他那高扬的声音,变得文雅而柔和,面容显得格外虔诚。大姑望着这一切惊呆了:这孩子怎么啦?自打懂事起,从未见他这样虔诚拜佛啊!事实也确实如此,十九年来,这母子俩每天从早到晚,一个在庵里率善男信女念经拜佛,一个则在山里砍柴采药,只有到了晚上,母子俩才相聚一起,大姑教龙龙琴棋书画,龙龙向大姑叙述野山的趣事。大姑深知,凡入佛门者,皆系苦难深重者。所以尽管自己信神敬佛,可她从来不强求、也不愿意心灵聪慧、个性不羁的龙龙同自己一样四大皆空,投入佛门。龙龙16岁时,有天在山上不慎被毒蛇咬伤,昏死过去,恰巧被共产党的游击小分队发现,将他救活,送回仙女庵。从此,龙龙常往游击队的驻地跑,还跟他们练枪耍棍。在大乱的年月,大姑唯恐龙龙有个闪失,便屡屡劝他莫与兵家来往,有时间不如跟自己诵经念佛,可龙龙却像着了迷似的缠着游击队。儿大不由娘,大姑也只好由着龙龙,只是每天念经时都要为龙龙的吉祥祷告一番。今天,龙龙突然自己拜起佛来,真是太阳打西边出的事!
然而当大姑听着龙龙的祈祷时,心里便明白了原由,她静静地伫立着,谛听着龙龙娓娓的祈祷:
“大慈大悲的观音娘娘在上,我龙龙本是个凡夫俗子。过去我不信天下有神灵,因为既然有神,为何人间还有不平?神灵又为何不能除尽天下邪恶?可是,这几天仙女庵好像有神降临了,扰得我母子惊恐不安,仙女庵寒气袭人,如您能再显一次灵,通我心窍,我定迷途知返,永生随母尊您。阿弥陀佛……”
可是几夜过去,仙女庵没有出现令人恐怖的“幽灵”。
又一夜来到了,皓月当空,整个山像被涂了一层银辉,在轻风的吹拂下,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仙女庵里的香火烛光忽明忽暗,腾起的袅袅青烟时聚时散地飘忽在庵间……一更、二更、三更,时间在悄悄地流逝,鼾声伴着甜蜜的梦呓声和齿嚼声在龙龙的房里时断时起。四更时分,一阵劲疾的山风旋转着扑进洞窟,“噗噗噗”烛光挣扎地摇曳着,终于熄灭了。刹时,仙女庵一片漆黑。
这时,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在观音菩萨像前,跪在蒲团上拜了三拜,随即立起,轻踏着脚步,幽灵似的向龙龙的房间飘去。
龙龙床边的条桌上,亮着一盏油灯,豆粒大的灯火微弱而昏暗。龙龙面朝窗,侧身躺着,手臂搁在蜷卧在枕边的金丝猴的身上。他虽然看似鼾声如雷,但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着,锐利的目光透过浓密的睫毛直射窗户。当他听到轻微的脚步声时,精神一振,啊,渴待的幽灵终于出现了!他的血液在沸腾,心在“怦怦”地狂跳。片刻,那神秘而恐怖的幽灵贴近了窗户,形态同龙龙几天前看见的一模一样。那幽灵双手扶着窗棂,手指叩打着木框,发出“咚咚咚”的轻响。金丝猴警觉地竖起耳朵,口中发出“吱吱”的报警声。龙龙压在左臂下的右手紧紧地握住匕首,运足气,鼓满劲,猛地纵身跳下床,大吼一声:“抓鬼!”旋风般的冲出了房。没等他跑近窗户,只听见“嗨”、“哎哟”两声喊叫,随后“扑通”一声,一个黑影栽倒在他的脚前。紧跟着另两个黑影猛虎扑食般的压在了倒地的黑影身上。“刷”一道手电光射向地面,决死队队长一手拿着电筒,一手握着驳壳枪,威严地喊道:“不许动!”
两个决死队队员从地上立起身子,把脚踏在倒地的幽灵身上。
龙龙一把抓住幽灵的头发,不料那长发离开了幽灵的头,是假发。另一个队员将戴在幽灵脸上的面具一揭,大伙都傻眼了,踩在幽灵身上的两只脚触电似的缩了回来。“啪”龙龙手中的匕首掉在了地上,惊呼:“啊,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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