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龙只觉得头脑里一阵炸响,仿佛有面铜锣在头脑里轰鸣,脑袋像给什么东西压着,快要破裂了。他没有说话,呆瞪瞪地望着母亲。片刻后,他蹲下身子,双手猛地抓住母亲的两肩,拼命地摇着,喊着:“妈,你、你这是干什么?干什么呀?你快说!快说呀……”
大姑慢慢地抬起了头,她的脸色白得像张纸,微合着的双眼含满泪水,紧紧咬着的下唇渗出了一缕血痕……她仰视着龙龙,似有万语欲诉。突然,她从龙龙的手中挣脱,哭泣着,踉踉跄跄地奔进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她悲凄的哭声在洞窟里回旋,那哭声似有千般冤苦、万般疾痛……龙龙垂着头,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大姑的房间,木呆呆地伫立在床前。
好一会,大姑才止住哭声,慢慢坐起身子,目光呆滞地望着迷惑而痛苦万分的龙龙,喃喃说道:“该说了,该说了……龙儿,我说,我全说!不过,孩子,你无论如何要原谅妈呀!”她乞求着,伸手紧紧地抓住了龙龙的衣襟,嘴唇哆嗦,声音颤抖地说,“那个戴笠,是、是你的、亲生父……父亲啊!”
此言一出,如五雷轰顶。龙龙的身子一震一颤,一摇一麻。他愣着两眼,看着母亲,讷讷地问:“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他、他是你的父亲啊!”
“胡说,胡说!”龙龙一把抓住母亲肩膀,喊道,“你在骗我!你在骗我!”
大姑张着嘴,噙着泪,一个劲地摇头,结结巴巴地将隐藏在心底二十年、原打算将它忘掉、烂掉的秘密,通通吐露了出来。
话说1915年,在浙江常山县有位叫冷公佐的教书先生,40岁时不幸得肺病身亡,留下妻子和刚满10岁的娇女。孤儿寡母处境十分艰苦,当冷小姐长到18岁时,寡母也命归黄泉。从此,冷小姐开始了独立的生活。在那年月,一个少女过日子难,一个漂亮的少女过日子就更难。桃李年华的冷小姐独立涉世不到一年,就连遭了两个花花公子的玩弄,最后心灰意冷地遁入空门,上了仙女庵。当时庵里的住持是个85岁的尼姑,叫觉慧,觉慧见冷小姐玉面柳身,且又知书达理,不忍她削发为尼,暂留她在庵里修心念佛,以便有机会时替她物色个好主,让她重归凡尘。不料这番好意却害了冷小姐。有一天,冷小姐独自在山上采撷花草,无意中撞上了一条色狼,那色狼便是戴笠。当时的戴笠还只是个被乡人指骂的小痞氓,这天,他为躲避赌棍们的逼债,从老家峡口翻山越岭前往官溪的伯父家。当他发现如花似玉的冷小姐时,不由顿起邪念,先用俏语挑逗,见对方羞怯欲走,周围又无人,便使出了惯用的伎俩,厉声喝道:“慢走!我刚才在这儿掉了个钱包,你捡着没有?”
“没、没有。”冷小姐连连摇头。她刚要起步,戴笠把手一拦说:“哼,我要搜身。”没等冷小姐分辩,就像恶狼似的将冷小姐扑翻在地。冷小姐哪经得起这般惊吓,倒地后,后脑勺又撞在了一块石头上,便晕死过去。等她苏醒后,见自己赤身裸体,她又羞又恨,觉得活在这世上太没意思,欲跳崖自杀,幸被前来寻找的觉慧发现了,将她劝回庵内,选了个吉日良辰,给她削了发,正式收她为徒,取法号大姑。
两个月后,觉慧得了伤寒,在她命归天国之前,知道徒弟有了身孕,便再三叮嘱她,为了孩子,为了仙女庵的香火,切勿轻生,并为她指出了一条遮羞之路。觉慧去世后,大姑按师父的嘱咐,对香客们谎称,去东海为师父超度。一年后,她怀抱婴儿返回仙女庵,对外说:“孩子是野外捡来的。”那孩子便是龙龙。
从此,大姑挑起了主持仙女庵和养育龙龙的重任。而混世魔王戴笠在这期间,先是在乡间地主武装民团中厮混,后又投身到浙江军阀周凤岐的部队里混了两年,又只身前往上海、杭州等地,结识了在交易所鬼混的蒋介石。随着蒋介石的发迹,他也步步高升,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后,升任为国民党军统局的副局长。
1937年,戴笠将母亲、妻子送回峡口,为了在众乡亲面前表示自己已洗心革面,特地前往仙女庵烧香拜佛。到了庵里,第一眼就被住持尼姑的相貌吸引住了。再定眼细看,觉得似曾相识,细细一想,猛然想起了自己当年在仙女庵附近山上干下的事,不由得耳热心跳起来。
此刻,大姑也认出这个革履戎装、举止威严的戴笠就是当年奸污自己的色狼,她不由暗暗一惊!她早已风闻戴笠的发迹事,可是万没想到,这个恶魔今天会突然出现在面前。他们默默地对视了足有一分来钟,好在如今大姑已不同当年的冷小姐,她已修炼得遇事不惑了,短暂的迟疑过后,她便恢复了常态,声色不露地净手洁案,备好香烛,接待了戴笠一行。
这一切在戴笠看来,实在不可思议。他刚才还担心会闹出什么笑话来,此刻见大姑风姿飘然,神情温雅,不由在肃然起敬之中又萌动欲念。为了博得大姑的欢心,他慷慨捐资十根金条给庵堂,并在观音菩萨前顶礼膜拜,俨然成了一个虔诚的信徒。到了下午,他把卫兵和副官打发到庵堂外,只身进庵,花言巧语地向大姑表白心迹,并把自己吹嘘成驰骋疆场的抗日英雄,最后向大姑提出了非分的要求。大姑自然不从。这时,戴笠露出了流氓嘴脸,硬把大姑掀倒在床上。大姑又惊又怕又急,但又羞于高声叫喊,只有挣扎着、哀求着。就在危急之时,突然,戴笠“哦”一声嚎叫,松开了手。原来有个人抱住了他的大腿,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此人便是年幼的龙龙。龙龙本来遵母亲之言一直躲在厨房里,当他听到母亲的呻吟声时,忍不住跑了出来,见母亲受辱,他气得像小豹子一样扑向戴笠。这一击,把戴笠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一脚将龙龙踢翻在地,“噌”地拔出了手枪:“这小杂种是谁?”
大姑发疯似的扑向被踢倒在地的龙龙:“不,你不能打……他、他是我领养的孤儿……”
戴笠看了看被咬出血的大腿,怒火直冲脑门,咬牙切齿地说:“小杂种!敢咬老子,我要抽他筋!剥他皮!”
“你……”大姑惊恐得浑身哆嗦,望着眼露杀气、步步进逼的戴笠,感到大祸即将临头,情急之中,她不顾一切地哀求道,“阿弥陀佛,你饶恕他吧,我,我答应你……”
听到这话,戴笠止住了脚步,一偏头,低吼道:“叫他滚!”
大姑忙将龙龙推出房门。龙龙在跨出门口的当儿,扭头狠狠地盯了戴笠一眼。此时,他虽然还不明白母亲为何如此畏惧此人,然而在他幼小的心灵里,已经种下了对戴笠永不磨灭的仇恨的种子!
那一夜,大姑迫于淫威,又一次满足了戴笠的兽欲。过了几年,戴笠回老家探母,再次上了仙女庵,大姑事先得此消息,忙将龙龙支开。就这样,一个好端端的良家女子、佛门弟子,为了爱子,只好忍受凌辱,坠入苦海……
这天,当龙龙无意中露出了游击队要处死戴笠的消息时,大姑急得心乱如麻:一则龙龙是她的命根,这等危险之事,她是绝不能让他干的。二则她已对戴笠产生了一种欲罢不能的复杂情感。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虽说戴笠使她的心灵蒙受了巨大的创伤,但毕竟给她留下了一颗慰藉之果。再则,佛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对普天下人都应慈悲为怀,怎能让儿子杀父亲,罪上加罪?真要这样,将来死了,到地狱也将永遭万劫!想到这些,大姑不寒而栗,如火焚心。然而这一切又不便向儿子挑明,无奈之下,她只好演出了“幽灵”一幕。
大姑哭诉了这离奇而又震人心际的经历后,再也支持不住了,身子一歪,颓然地靠在了床架上。她悲伤地对龙龙说:“孩子,妈的命苦啊!这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命中注定的,我唯有虔诚拜求佛祖慈悲,减轻罪孽……”说完,捂脸哭了起来。
听着母亲大姑的叙述,龙龙的身子在不住地颤抖,心一阵阵地痉挛。他仰起头,木然地望着洞顶,感到灵魂在一瞬间破碎了!突然,他如同受了伤的猛兽,“啊”地大吼一声,甩开大姑,发狂地冲出房门,冲出洞窟,冲向被夜色笼罩的山野……
大姑道出的隐私,给刺戴计划罩上了一层阴影。决死队的有些队员对龙龙产生了戒心,个别人甚至提出要将他们母子俩扣押起来。决死队的领导召开了紧急会议,经过认真分析,一致认为:母子俩既是无辜者,又是受害者。此事的暴露,只能使龙龙更加认清戴笠的丑恶本质。我们对龙龙要寄予更大的信任,促使他化悲痛为力量,更好地完成刺戴计划。会后,队长在一个僻静的悬崖上找到了龙龙。
此时的龙龙就像掉了魂似的呆坐着,两眼仰望天空,冰冷的大手支撑着灼热的脸颊。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心中绝望极了。对自己的生身父母,过去他有着很多美好的想象,多少个白天和夜晚,他在脑海里编织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花环……可是这一切,在一瞬间被击得粉碎。他由一个自豪的战士,突然变成了“罪人”!……他忘不了死于戴笠手下的英灵,更忘不了母亲遭受的蹂躏和自己幼年时立下的誓言。他觉得一天不亲手杀死戴笠,一天就在人们面前抬不起头。如果说过去刺杀戴笠是出于国恨,那么现在又加上家仇,使他越发加深了对混世魔王的仇恨!他恨不得插翅飞到魔王的身边,将他碎尸万段。然而,这一切能向谁倾诉?又有谁能理解?他害怕见到母亲,更害怕见到决死队的同志们。
决死队队长走过来,紧挨着他坐下,用手抚摸着他的头。龙龙鼻子一酸,扑在队长的怀里,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哭啊,哭啊……他要将憋在心中的仇恨、委屈、伤痛和失望全部倾出……这天,队长和龙龙一直坐到日落西山。
为了稳定大姑的情绪,第二天,龙龙按照队长的指示回到了仙女庵,他对母亲大姑说:“好了,你的目的达到了,游击队不打算冒险了。不过,你不能向那个姓戴的露出任何口风,不然,你就不是我的母亲!”
大姑见儿子原谅了自己,不由悲喜交加,她眼里含着泪水,一个劲地点着头,喃喃地念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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