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释】
［1］高阳：古代帝王颛顼的别号。颛顼是楚国的远祖，他的后人有熊绎，被周成王封于楚国。春秋时期楚武王有个儿子叫作瑕，受封于属邑，因此子孙都以屈为氏，屈原是屈瑕的后人，所以说自己是古帝王高阳氏的后代。苗裔：后代。［2］朕：我。秦以前是贵贱通用的第一人称代词，秦以后则成为封建帝王自称的专用词。皇考，皇，光明，考，对已故父亲的美称。伯庸：为屈原父亲的字或名，或化名，今已不可考。［3］摄提：摄提格的简称。古人把天宫由东向西划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个等分，叫做十二宫。依照岁星（木星）在空中运转所指向的方位来纪年，岁星指向寅宫，则此年为寅年，摄提格，就是寅年的别名。贞：当，指向。孟：开端，始也。陬：夏历正月的别名，又称寅月。
［4］惟：语助词，先秦时期习惯用法。庚寅：指庚寅这一天。古人以天干地支相配来纪日，庚寅是其中的一天。按：此处是指屈原吉祥的生日。据研究，楚人以寅日为吉利的日子。降：降生，出生。
皇览揆余初度兮［1］，肇锡余以嘉名［2］。名余曰正则兮［3］，字余曰灵均［4］。
【注释】
［1］皇：即上文皇考的省称，指他已死的父亲。览：观察。揆：测度，衡量。余：我，此处是屈原自指。初度：指初降生时的器度。［2］肇：开始，指初降生时。锡：古同“赐”，送给，给予。以：用，把。嘉名：美好的名字。［3］名：动词，命名的意思。正则：正，意为平；则，意为法，言其平正而有法则，解释出屈原名平的意思。［4］字：表字，这里用为动词，起个表字。灵均：灵，意为善；均，意为平地；灵均，很好的平地，就是“原”字的含义。
纷吾既有此内美兮［1］，又重之以修能［2］。扈江离与辟芷兮［3］，纫秋兰以为佩［4］。汩余若将不及兮［5］，恐年岁之不吾与［6］。朝搴阰之木兰兮［7］，夕揽洲之宿莽［8］。日月忽其不淹兮［9］，春与秋其代序［10］。惟草木之零落兮［11］，恐美人之迟暮［12］。不抚壮而弃秽兮［13］，何不改乎此度［14］？
【注释】
［1］纷：多，繁盛。形容后面的内美两字。吾：屈原自指。既：已经。内美：内在的美好品质。［2］重：加上。修能：修，意为美好；能，意为通态，容貌。修能，指下文佩戴香草等，实际上是讲自己的德能。［3］扈：披在身上。辟芷：辟，通“僻”，偏僻的地方。芷，白芷，香草名，因生于幽僻之处所以叫辟芷。［4］纫：本义是绳索，此用作动词，穿结、联缀。秋兰：香草名，秋天开花且香。以为：以之为。佩：佩戴，装饰，象征自己的德行。［5］汩：水疾流的样子，此处用以形容时光飞逝。余：我，屈原自指。若将不及：好像跟不上时光的流逝了。
［6］恐：担心。不吾与：即“不与吾”的倒文，意谓不等待我。与，意为待。［7］朝：早晨。搴：同“扌寒”，拔取。阰：平顶小山或山坡，楚地方言。木兰：香木的一种，花状像莲，又称辛夷，今天通称紫玉兰。［8］揽：采摘。宿莽：草名。经冬不死，又名紫苏，楚语称作莽。所以有象征年华、生命的意味。木兰去皮不死，宿莽拔心不死，两者都有贞固的性格，故诗人用来作修身之物。
［9］忽：迅疾的样子。淹：停留。［10］代序：代，意为更；序，意为次。代序即次第相代，指不断更迭。［11］惟：思虑。零落：凋零。［12］美人：楚辞是美人芳草皆有托。诗人有时用来比喻国君，有时用来比喻美好的人，有时用以自比。这里是指楚怀王，规劝怀王不要错过大好时机。迟暮：衰老。［13］抚：持，犹如现在所说的趁。壮：指壮盛年华。秽：草荒日秽，这里用以比喻楚国的秽政。
［14］此度：指现行的政治法度。乘骐骥以驰骋兮［1］，来吾道夫先路也［2］！
【注释】
［1］骐骥：骏马。此句比喻应任用有才能的人治理国家。［2］道：通“导”，引导。夫，语气词。先路：走在路之先，即为王前驱的意思。
昔三后之纯粹兮［1］，固众芳之所在［2］。杂申椒与菌桂兮［3］，岂维纫夫蕙茝［4］！彼尧舜之耿介兮［5］，既遵道而得路［6］。何桀纣之昌被兮［7］，夫唯捷径以窘步［8］。惟夫党人之偷乐兮［9］，路幽昧以险隘［10］。岂余身之惮殃兮［11］，恐皇舆之败绩［12］！忽奔走以先后兮［13］，及前王之踵武［14］。荃不揆余之中情兮［15］，反信谗而齌怒［16］。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17］，忍而不能舍也［18］。指九天以为正兮［19］，夫唯灵修之故也［20］。日黄昏以为期兮，羌中道而改路［21］。初既与余成言兮［22］，后悔遁而有他［23］。余既不难夫离别兮［24］，伤灵修之数化［25］。
【注释】
［1］昔：从前。三后：后，君主。旧说不一，一说指楚国三位开国的先王：熊绎、若敖、蚡冒；一说即三皇，指黄帝、颛顼、帝喾。纯粹：“色不杂曰纯，米不杂曰粹，米至细曰精”，这里用来形容三后的德行粹美完善。［2］固：固然，本来。众芳：众多的香草，用以比喻众多贤能的人。在：汇集。［3］杂：兼有。椒：香木名，就是现在的花椒。菌桂：即菌桂，桂的一种，香木名，白花黄蕊。［4］岂：难道，表示反向的语助词。维：当作“唯”，意为独。纫：联缀。蕙：香草名，生长在湿地处，麻叶，方茎红花，黑实。茝：同“芷”，白芷，也是香草名。申椒、菌桂、蕙、茝，都是用来比喻有才能的贤人，即上文所说的“众芳”。此处说三君杂用众贤才，国家因此而富强，并非只独取蕙茝，只任用少数贤人。［5］彼：那。尧舜：传说中上古时代的两位贤君。耿介：耿，光明；介，正大。耿介即光明正大。［6］既：皆，尽。遵道：遵循正途。而：因而。路：大道。［7］何：何等，多么。桀纣：指夏桀和商纣王。是夏朝和商朝的末代之君，他们历来被作为暴君的代表。昌被：一作“猖波”。猖，狂妄；被，波的假借字，偏邪的意思。［8］夫：发语词。唯：只是。捷径：斜出的小路，比喻不走正途。窘步：困窘失足。［9］惟：思。党人：古代的党人指朝廷中为私利而结成帮派的人。偷乐：苟且享乐。［10］路：指政治道路，楚国的前途。幽昧：黑暗。以：而。险隘：危险而狭窄。［11］岂：哪里。余身：我自身。惮：畏惧、惧怕。殃：灾祸。
［12］皇舆：本指帝王所乘的车子，这里比喻国家政权。败绩：古代使用战车作战，车辙大乱，是溃不成军的表现。这里喻指君国之倾危。［13］忽：急匆匆的样子，根据下文，这里形容奔跑速度很快。奔走：奔跑。先后：指在君王的身边。奔走先后就是效力左右的意思，乃是从“皇舆”一语生发而来的。［14］及：赶上，追及，这里有“继承”之意。踵：脚跟；武：足迹。“踵武”连文为义，指前王的业绩。［15］荃：或说即荪，石菖蒲一类的香草，叶形似剑，古人认为可以避邪。指称尊贵者，也以喻君，此为当时之俗。余：屈原自指。中情：忠心之情。［16］信谗：听信谗言。齌怒：盛怒、暴怒。［17］謇謇：謇，楚语，指发言之难，因口吃而说话艰难的样子。謇謇，此处形容忠贞直言的样子。为患：招致祸患。
［18］舍：放弃的意思。［19］九天：九重天。正：证。［20］灵修：楚人称神灵为灵修，此处代指楚君怀王。［21］“日黄昏”二句是衍文，为《九章·抽思》语。期：约定。羌：楚语，表转折的意思，犹如今语的“却”。［22］初：当初，应指诗人受到楚怀王信任之时。成言：指彼此的话。此指屈原受重用时，共同制定的治国大策。［23］悔遁：遁，逃跑；悔遁在此是背弃成言之意。他：其他，另有打算。［24］既：本来。离别：分别，此指诗人被楚怀王疏远、放逐。［25］伤：悲伤、哀伤。数化：屡次变化。数，屡次之意。
余既滋兰之九畹兮［1］，又树蕙之百亩［2］。畦留夷与揭车兮［3］，杂杜衡与芳芷［4］。冀枝叶之峻茂兮［5］，愿俟时乎吾将刈［6］。虽萎绝其亦何伤兮［7］，哀众芳之芜秽［8］。众皆竞进以贪婪兮［9］，凭不厌乎求索［10］。羌内恕己以量人兮［11］，各兴心而嫉妒［12］。忽驰骛以追逐兮［13］，非余心之所急［14］。老冉冉其将至兮［15］，恐修名之不立［16］。
【注释】
［1］余：屈原自指。滋：栽培，培植。兰：香草名。畹：三十亩田为一畹，一说十二亩为一畹。［2］树：种植。蕙：香草名。树蕙：屈原曾为楚三闾大夫，负责贵族子弟的教育，树蕙指的是对贵族子弟的培育。［3］畦：四周有浅沟分隔的小块田地，这里用为动词。留夷、揭车：香草名，都是楚地所产。［4］杂：指间种。杜衡：状与葵相似的一种香草，又称马蹄香。［5］冀：期待。峻：长大，高大。峻茂：高大而茂盛的样子。［6］俟：等待。俟时，即等到成熟的时候。刈：收割。这两句比喻把贤才培养好了，用他们治理国家。［7］虽：纵使。萎：枯萎。绝：凋落。何伤：何妨，有什么关系。［8］哀：痛惜。众芳：指前所培植的众香草——兰、蕙、留夷、揭车等，喻指“平日所栽培荐拔与己同志者”。芜秽：指众芳的变质。这两句用以比喻自己所培养的人才不但不为国家出力，反而改变节操，与“党人”同流合污。［9］众：指朋比为奸的贵族们。竞进：争逐权位，求进。贪婪：贪求财物。
［10］凭：楚方言，满之意，此处用做状语，“满不在乎”之满，形容党人不厌求索。不厌：不满足。求索：索取。
［11］羌：楚方言，发语词，义近“乃”。恕己：指宽恕自己。意谓不知足的贪婪求索。量人：意谓用自己的心去估量别人。［12］兴心：起心，打主意，即产生了嫉妒之心。此二句意谓“党人贪婪竞进，而又以为贤者亦复如此，故嫉妒之也”。［13］忽：急急忙忙，疾速。骛：形容马乱跑的样子。追逐：与“驰鸳”同义连用，意谓钻营，追求自己的私利。［14］所急：急，指迫切需要。所急，指急于要做的事。［15］冉冉：渐渐，岁月流逝之意。［16］修名：美好的名声。立：树立。
朝饮木兰之坠露兮［1］，夕餐秋菊之落英［2］。苟余情其信妗以练要兮［3］，长颇颔亦何伤［4］。揽木根以结茝兮［5］，贯薜荔之落蕊［6］。矫菌桂以纫蕙兮［7］，索胡绳之缅缅［8］。謇吾法夫前修兮［9］，非世俗之所服［10］。虽不周于今之人兮［11］，愿依彭成之遗则［12］。长太息以掩涕兮［13］，哀民生之多艰［14］。余虽好修妗以轨羁兮［15］，謇朝谇而夕替［16］。既替余以蕙续兮［17］，又申之以揽茝［18］。亦余心之所善兮［19］，虽九死其犹未悔［20］！
［1］朝：早晨。坠露：坠落的露水，指从木兰花瓣上坠落下的露水。木兰花晚春开花，这句既指朝，又指春。
［2］餐：吞食。落英：初开的花朵。木兰开于春，菊花发于秋。这句既指夕，又指秋。春与秋合起来说四时。此二句以“饮露餐英”喻自己长期服食美洁，修洁自身。
［3］苟：只要，如果。余情：指内心。信垮信，真实；妗，美好。信夸，诚然美好，言内美也。练要：精粹，犹言精练要约，指精炼于要道。［4］顑颔：因饥饿而面色憔悴。何伤：何妨。［5］揽：持取，拿着。木根：指木兰之根。结：意为编结。［6］贯：贯穿，串联起。薜荔：-种蔓生的香草名。蕊：花心。［7］矫：高举，举起。犹言“取用”。菌桂：一种香木，即前“杂申椒与菌桂”的菌桂。
［8］索：本义是绳索，这里用做动词，搓绳。胡绳：香草，茎叶可做绳索。纟丽纟丽：串联起来，长而下垂，编织得整齐美好的样子。［9］謇：发语词，楚方言。此与前文“余固知誊謇之为患兮”之“謇”意义不同。法：取法，效法。夫：助词，彼。前修：前代的贤人。［10］世俗：指楚国政界庸俗之人。服：用。［11］虽：纵然。不周：不合，不能委曲周旋世故之意。［12］依：依照。彭成：是屈原心目中所敬仰的人。殷商时期的贤人，据说他上谏国君不听，投水自杀而死。屈原此处言彭咸，表明自己将沉渊自杀。［13］太息：叹息。掩涕：擦眼泪。［14］民生：有多种解释，一说民生即人生，指诗人自己。艰：艰难。“民生多艰”，此处指屈子所见到、所体验到的楚人的遭遇，当然也包括自身在内。［15］好：喜好。修婷：修饰美好的品德。修，修饰，含修养之意；婷，指美好的品德。轨：指马缰绳。羁：指马络头。轨羁在此作动词，比喻自身约束自己。［16］谇：进谏。替：废除，撤职。
［17］既：已经。以，助词，调整音节。蕙纕：装有蕙草的香带子。纕，本义指佩带。［18］申：重申，加上。揽：捋取。［19］亦：语助词，若是。善：用作动词，认为善。［20］虽：即使。九死其犹未悔：指不管遭受到多少次多么重大的打击也不会屈服。犹，还。
怨灵修之浩荡兮［1］，终不察夫民心［2］。众女嫉余之蛾眉兮［3］，谣诼谓余以善淫［4］。固时俗之工巧兮［5］，俪规矩而改错［6］。背绳墨以追曲兮［7］，竞周容以为度［8］。忳郁邑余侘傺兮［9］，吾独穷困乎此时也［10］。宁溘死以流亡兮［11］，余不忍为此态也［12］。
［1］灵修：指楚怀王。浩荡：本义为大水横流的样子，此处喻指君王糊涂荒唐，恣意妄为而无定准。［2］终：始终。察：体察。民心：人的内心。［3］众女：喻指朝中围绕于楚怀王周围的谗佞、群小。嫉：嫉妒。余：诗人自指。蛾眉：蛾指蚕蛾，蚕蛾之眉（实指须），细长而曲，指眉毛像蚕蛾触须般齐整，所以常用来比喻女人眉毛长得很美。此处是屈原喻指自己美好的品质。［4］谣诼：造谣诽谤。淫：邪乱。［5］固：本来。工巧：善于取巧。
［6］缅：违背。规矩：本是木工的工具，量圆用的为规，量方用的为矩，引申为规则法度。改错：“错”通“措”，改错即改变措施。［7］绳墨：木工引绳弹墨，用以打直线，这里指法度。追曲：追，随；曲，邪曲。比喻贵妃宠臣违背正直之道而追求邪曲之行。［8］竞：争相。周容：无原则地取容，指奉迎苟合，讨好别人。以为：作为。度：法则，常法。［9］忳：烦闷，副词，做“郁邑”的状语。郁邑：忧虑烦恼。三个形容词连用，是楚词的特有语法。佗傺：失意的样子，形容失志之人茫茫然无所适从。［10］穷困：指孤立无援的状况。［11］宁：宁愿。溘死：忽然死去。流亡：随水漂流而去。［12］余：我，屈原自指。此态：指“固容以为度”，即苟合取容之态。
鸷鸟之不群兮［1］，自前世而固然［2］。何方圆之能周兮［3］，夫孰异道而相安［4］？
【注释】
［1］鸷鸟：指鹰鹞一类品行刚烈、不肯与凡鸟同群的猛禽。不群：即指与众鸟同群。诗人以此表明自己不与凡庸为伍。［2］前世：古代。固然：本来如此。［3］何方圆之能周：方和圆怎能相合。周：合。［4］异道：不同的道路，此处喻指不同的政治路线。
屈心而抑志兮［1］，忍尤而攘诟［2］。伏清白以死直兮［3］，固前圣之所厚［4］。悔相道之不察兮［5］，延伫乎吾将反［6］。回朕车以复路兮［7］，及行迷之未远［8］。步余马于兰皋兮［9］，驰椒丘且焉止息［10］。进不入以离尤兮［11］，退将复修吾初服［12］。
【注释】
［1］屈心：与“抑志”同义，均指按捺自己的心志。屈：委屈。抑：抑制。［2］忍尤：与“攘诟”同义，意思是能容忍外来的耻辱。攘，容忍。诟，耻辱。此为忍耻含辱之意。［3］伏：通“服”，保持，坚守。死直：死于正道、正义。［4］固：本来。前圣：指前代之圣贤，如尧、舜、禹、汤、文王。厚：赞许、嘉许。［5］悔：恨。相道：看，观看。察：看清楚。［6］延：引颈。伫：久立。“延伫”，意思是引颈怅望，低徊迟疑。反：同“返”。即指下文“退将复修吾初服。”［7］回：这里意指调转。复路：回归过去的道路。［8］及：趁着。行迷：指迷途。以上四句是屈原在政治上被排挤打击之后，产生了要退出政治舞台的消极想法。［9］步：解开架车的马使之自在游走。兰皋：长满兰草的河岸。皋，河岸边。［10］驰：指马的奔跑。椒丘：长满椒木的土丘。且：暂且。焉：于此、在此。止息：休息一下。［11］进：仕进，指进身于君前，即受重用。不入：指不被君王所采纳。离：同“罹”，遭受。尤：罪过。［12］退：退隐。复：再，重新。初服：当初的服装，实指当初的初衷、夙志，即篇首所云之“内美”、“修能”。修吾初服：指修身洁行。
制芰荷以为衣兮［1］，集芙蓉以为裳［2］。不吾知其亦已兮［3］，苟余情其信芳［4］。高余冠之岌岌兮［5］，长余佩之陆离［6］。芳与泽其杂糅兮［7］，唯昭质其犹未亏［8］。忽反顾以游目兮［9］，将往观忽四荒［10］。佩缤纷其繁饰兮［11］，芳菲菲其弥章［12］。民生各有所乐兮［13］，余独好修以为常［14］。虽体解吾犹未变兮［15］，岂余心之可惩［16］！
【注释】
［1］制：裁制。芰：楚人称菱为芰。衣：上身所穿的叫衣。［2］集：合，积聚。芙蓉：荷花。裳：下身所穿的叫裳。［3］不吾知：即“不知吾”的倒装，意指不了解我。已：止，算了罢。［4］苟：如果。余情：我之情实。信：诚然。芳：香洁。［5］高：高峻，此处用为动词，加高的意思。岌岌：本指高耸的样子，此处指帽高。［6］长：修长，这里用为动词。陆离：修长而美好的样子。［7］芳：指芬芳之物。泽：说法不一，指腐臭之物，或说为润泽的意思。杂糅：掺杂在一起。芳泽杂糅，比喻自己和群小共处一朝。［8］唯：只有。昭质：指清白纯洁的本质。亏：亏损。［9］反顾：回顾，回头看。游目：纵目瞭望之意。［10］往观：前去观望。四荒：指四方荒远之地。这里是指重新寻找道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11］佩：佩戴，具体可以指香囊、玉佩。缤纷：盛，极言多。繁饰：饰物繁多。［12］菲菲：勃勃，形容香气浓郁。弥章：更加明显。［13］民生：人生。乐：爱好。［14］好修：好为修饰，即自我修洁的意思。常：恒常之法。［15］体解：肢解，古代把人的四肢分割下来的一种酷刑。犹：尚且。未变：不改变，指决不改变初衷。［16］岂：怎能。惩：指恐惧，解为“怨艾”亦通。
女媭之婵媛兮［1］，申申其詈予［2］。
曰：“鲧婞直以亡身兮［3］，终然关乎羽之野［4］。”汝何博謇而好修兮［5］，纷独有此姱节［6］？薋菉葹以盈室兮［7］，判独离而不服［8］。众不可户说兮［9］，孰云察余之中情［10］？世并举而好朋兮［11］，夫何茕独而不予听［12］？
【注释】
［1］女媭：历来解说不一。一说是女人名，一说是女伴，一说是妾。当以侍妾说为是。婵媛：联绵词，眷恋。［2］申申：反反复复。詈：责骂，苦苦相劝。［3］鲧：神话传说中上古时期的治水人物，禹的父亲。嫜直：倔强刚直。亡身：即忘身，意谓忘记对自身的危害不顾生命的意思。［4］终然：终于。天：天折，死于非命。羽之野：羽，羽山，传说在今山东蓬莱县东南。羽之野，指羽山的郊野。［5］汝：你，指屈原。何：为何。博謇：意谓过于刚直。博，过甚。［6］纷：纷纷然，众多之意。独：唯独你。婷节：美好的节操。［7］薋、菉、葹：都是恶草名。此处用来比喻谗佞盈满于君王身边的人。盈室：满屋。［8］判：判然，区别。离：舍弃。服：使用，佩戴。［9］众：众人。户说：挨家挨户去解说。［10］孰：谁。云：助词，无词义。察：体察。余：这里指我们，实指屈原。中情：指内心。［11］世：当今，指世俗之人。并举：相互抬举。好朋：喜欢结为朋党。［12］夫：犹汝也。茕独：孤独。不予听：即“不听予”，不听我的劝告。予：我，女媭自称，以上写女媭幼劝他妥协。
依前圣以节中兮［1］，喟凭心而历兹［2］。济沅、湘以南征兮［3］，就重华而陈词［4］【注释】
［1］依：循。前圣：前代圣贤。节中：节操，中正。
［2］喟：叹息声。凭心：愤懑发于心。历兹：经历到如今。意谓经历到如今这样的打击。［3］济：渡过。沅、湘：
水名，沅水与湘水都在今湖南省境内。南征：南行。［4］就：靠近。重华：舜的号。传说舜死在苍梧之野，苍梧山在今湖南省宁远县境内。要向重华陈词，就必须渡沅、湘二水向南进发。以下为向舜陈词的内容。
启九辨与九歌兮［1］，夏康娱以自纵［2］。不顾难以图后兮［4］，五子用失乎家巷［4］。
【注释】
［1］启：夏启，禹的儿子，继禹之后做了国君。《九辩》、《九歌》：古代乐曲名。传说《九辩》、《九歌》是天帝的乐曲，被夏启从天上偷下来带到了人间。［2］夏康：太康，启的儿子。以：而。自纵：自我放纵。太康用《九辩》、《九歌》娱乐自己，任情放纵。［3］顾：环顾考虑。难：患难。“不顾难”，即不考虑祸难而为未来打算。图：谋，打算。［4］五子：五观，亦即武观，启的第五个儿子。用失乎：“失”可能是“夫”的误写。“乎”是“夫”误写后加上的。“用乎”之文，与用夫、用之同。用，因也；用乎，因此的意思。家巷：家族内部斗争。据记载五观作乱，启派兵讨平。
羿淫游以佚畋兮［1］，又好射夫封狐［2］。固乱流其鲜终兮［3］，浞又贪夫厥家［4］。浇身被服强圉兮［5］，纵欲而不忍［6］。日康娱而自忘兮［7］，厥首用夫颠陨［8］。夏桀之常违兮［9］，乃遂焉而逢殃［10］。后辛之菹醢兮［11］，殷宗用而不长［12］。
汤、禹俨而祗敬兮［13］，周论道而莫差［14］。举贤而授能兮［15］，循绳墨而不颇［16］。皇天无私阿兮［17］，览民德焉错辅［18］。夫维圣哲之茂行兮［19］，苟得用此下土［20］。瞻前而顾后兮［21］，相观民之计极［22］。夫孰非义而可用兮［23］，孰非善而可服［24］？阽余身而危死兮［25］，览余初其犹未悔［26］。不量凿而正枘兮［27］，固前修以菹醢［28］。曾歔欷余郁邑兮［29］，哀朕时之不当［30］。揽茹蕙以掩涕兮［31］，沾余襟之浪浪［32］。
【注释】
［1］羿：古代传说中的善射者。淫游：过度地游乐。佚畋：放纵而无节制的打猎。佚，放荡纵恣。［2］封：大也。封狐，大狐狸。［3］固：本来。乱流：意谓逆行篡乱之流。鲜终：很少有好的结果。［4］浞：寒浞，羿的相。据《左传》记载，羿做国君后，佚乐无度，不理国政，寒浞今他的家臣逢蒙射杀了羿，抢夺了羿的妻子。贪：贪恋，此可作“霸占”解。厥：同“其”。家：指妻室。［5］浇：寒浞与羿妻生的儿子。被服：犹言“披服”，抢夺，依仗。强圉：有极大的力量。传说他能在陆地行船。
［6］纵欲：放纵自身的欲望。不忍：不止，不能加以克制。［7］日：天天。康娱：安于娱乐，指沉浸在娱乐中。自忘：指忘掉自身的安危。［8］厥首：他的脑袋。用夫：
因此。颠陨：坠落。［9］夏桀：夏朝末代的国君。常违：违，邪僻。常违，即“违常”，违背常道，行为邪僻。［10］乃：竟。遂：经究。焉：于是，指桀之违背常道之事。逢殃：遭到祸患，指为汤所放逐。［11］后辛：即商纣王，名辛，又称帝辛，商朝末国君。菹醢：指把人剁成肉酱，古代的一种酷刑。［12］殷宗：指殷朝的祖祀。宗，宗族统治，即指殷代的统治。用而：因而。不长：指被周武王所灭。［13］汤、禹：商汤、夏禹，指古代贤君。俨：庄严，敬畏。［14］周：此指周文王、武王。论道：选择、讲求治国的道理。莫差：没有丝毫的差错。［15］举贤而授能：选拔任用有德有才的人。举，选用。授，任用。［16］循：遵照，遵守。绳墨：木工画直线用的工具，喻指规矩、法度。不颇：颇，偏。不颇即无偏颇，与上文“莫差”义近。［17］皇天：上天。阿：偏袒、庇护。［18］览：察。民德：人之品德，实指君德。焉：于是。错：通“措”，安置。辅：辅助。［19］夫：发语词。维：同“惟”，独。圣哲：即有高智慧的圣贤。茂行：美好的德行。
［20］苟得：才能够。用：享有。下土：天下。用此下土，即享有天下。［21］瞻前而顾后：即观察古往今来之成败。［22］相观：观察。此为动词连用，相、观，均为看、察之意。计极：即极计，指最终的法则和标准。计，策之意。［23］夫：发语词。孰：哪。非义：不行仁义。用：服用。这句是说哪有不义的国君能长久统治国家？［24］非善：不行善事。［25］阽：临近险境。危死：危亡几近于死。［26］览：反观。初：初心，本心。［27］量：度。凿：榫头的孔。枘：榫头。这句话的意思是说，枘要插进凿中，如不度量凿的方圆大小，就无法合榫。比喻臣子如不度量国君的贤愚就直言进谏，一定会招致灾祸。［28］固：应为“故”。前修：前贤，指被纣剁成肉酱的比干、梅伯等贤臣。以：因此。向重华的陈词到此结束。［29］曾：屡次，不断地。歔欷：气咽而抽泣的声音。郁邑：忧伤的样子。［30］时之不当：生不逢时之意。当，遇。
［31］揽：取。茹：柔软。掩涕：擦眼泪。涕，眼泪。［32］沾：浸湿。浪浪：泪流不止的样子。以上通过向重华陈词，明确人生真谛，决定直面现实，我行我素，虽死而不后悔。
跪敷衽以陈辞兮［1］，耿吾既得此中正［2］。驷玉虬以乘鹥兮［3］，溘埃风余上征［4］。朝发轫于苍梧兮［5］，夕余至乎县圃［6］。欲少留此灵琐兮［7］，日忽忽其将暮［8］。吾令羲和弭节兮［9］，望崦嵫而勿迫［10］。路曼曼其修远兮［11］，吾将上下而求索［12］。
【注释】
［1］敷衽：敷，铺开；衽，衣襟。即指铺开衣襟。陈辞：以上指向重华述说的话。［2］耿：光明。既：已经。中正：此处指治国之道。诗人在重华面前陈辞后，感觉他已经在神灵面前印记了中正的治国之道。［3］驷：本义是四匹马拉的车，这里是动词，指驾车。玉虬：白色无角的龙，玉在此表示颜色。鹥：风鸟一类。［4］溘：掩，压着。埃风：卷有尘土的大风。上征：上天远行。［5］朝：清晨。发轫：出发的意思。轫，挡住车轮转动的横木。发轫，就是拿开挡车轮的横木，使车轮转动。苍梧：山名，据说舜葬此地。因刚刚向舜陈述完，所以从苍梧山出发。
［6］至乎：到达。乎，于。县圃：又称“玄圃”，神话中昆仑山上的仙山名，据说在昆仑山顶，为神灵所居。［7］少留：稍微停留一会。灵琐：神灵所居的门，实指县圃。琐，本指门上刻画的环形花纹，以此代门。［8］忽忽：匆匆，很快的样子。［9］令：命令。羲和：神话中的太阳神，给太阳驾车。弭节：指停车。弭，停止。节，马鞭。
［10］崦嵫：神话中山名，日所入处。迫：近。［11］曼曼：同“漫漫”，路遥远的样子。修远：长远。修，长。［12］上下：犹云登降。上到天国，下到人间到处寻求，象征追求同心同德者。上下求索，体现了诗人追求理想实现的一种韧性精神。
饮余马于成池兮［1］，总余辔乎扶桑［2］。折若木以拂日兮［3］，聊逍遥以相羊［4］。
【注释】
［1］成池：神话中的池名，太阳出来洗澡的地方。［2］总：结，系。辔：马缰绳。扶桑：神话中的树名，太阳从它下面出来。［3］折：攀折。若木：神话中的树名，在昆仑山的极西，太阳所入之处。［4］聊：暂且。逍遥：自由自在的样子。相羊：徘徊，盘桓。
前望舒使先驱兮［1］，后飞廉使奔属［2］。鸾皇为余先戒兮［3］，雷师告余以未具［4］。吾令凤鸟飞腾兮［5］，继之以日夜［6］。飘风屯其相离兮［7］，帅云霓而来御［8］。纷总总其离合兮［9］，班陆离其上下［10］。
【注释】
［1］前：在前面。望舒：月神的驭手。先驱：指在前面开路。［2］后：在后面。飞廉：风伯，风神。奔属：奔跑追随。［3］鸾：指凤鸟一类。皇：指雌凤一类。先戒：在前面警戒。［4］雷师：雷神丰隆。具：备，指车驾。［5］飞腾：腾空而飞。腾，飞之速也。［6］日夜：指日夜兼程。
［7］飘风：旋风。屯：聚集。离：同“丽”，依附。［8］帅：率领。云霓：彩云，云虹。御：同“迓”，迎接。［9］纷总总：形容很多东西聚集在一起。离合：忽散忽聚。［10］班：文彩杂乱，五彩缤纷。陆离：形容光彩斑斓参差错综。此二句既可看作是想象中的境况，又可看作诗人的心境描写。
吾令帝阍开关兮［1］，倚阊阖而望予［2］。时暧暧其将罢兮［3］，结幽兰而延伫［4］。世溷浊而不分兮［5］，好蔽美而嫉妒［6］。
【注释】
［1］帝阍：天帝的守门人。关：门。［2］倚，靠着。阊阖：天门。望：冷漠地看着，拒绝开门。上天求女象征着企求楚王的理解，帝阍不开门表示这一理想的破灭。
［3］时：时光，此指日光。暧暧：昏暗的样子，光线渐渐微弱。［4］结：编结。延伫：徘徊迟缓。［5］溷浊：混乱污浊。不分：没有区别。［6］蔽：遮蔽，掩盖。蔽美：遮盖美好的东西。以上四句，承上言见帝之受阻，诗人感慨万千。
朝吾将济于白水兮［1］，登阆风而緤马［2］。忽反顾以流涕兮［3］，哀高丘之无女［4］。
【注释】
［1］朝：清晨。济：渡。白水：神话中水名，发源于昆仑山。［2］登：攀登上。阆风：神话中地名，即县圃，在昆仑山上。缲：拴，系。这两句写心里的想法。［3］忽：突然间。反顾：回头望。［4］哀：痛惜。高丘：高山，似即指阆风，借指楚国。女：神女。屈原表面上是哀阆风的无神女，实际是哀楚王没有好的嫔妃。
溘吾游此春宫兮［1］，折琼枝以继佩［2］。及荣华之未落兮［3］，相下女之可诒［4］。
【注释】
［1］溘：形容快。春宫：神话中东方青帝所住的仙宫。［2］琼枝：玉树的花枝。继：继续，补充。佩：佩戴。
［3］及：趁着。荣华：花朵。荣，草本植物开的花。未落：尚未凋谢，指琼枝言。［4］相：察看。下女：下界（人间）的女子，指一般贤臣。可诒：可以赠送。诒，一本作“贻”。
吾令丰隆乘云兮［1］，求宓妃之所在［2］。解佩续以结言兮［3］，吾令蹇修以为理［4］。纷总总其离合兮［5］，忽纬纟画其难迁［6］。夕归次于穷石兮［7］，朝濯发乎洧盘［8］。保厥美以骄傲兮［9］，日康娱以淫游［10］。虽信美而无礼兮［11］，来违弃而改求［12］。
【注释】
［1］丰隆：云神。［2］求：寻求。宓妃：神话中古帝伏羲氏的女儿。溺死在落水，后成为洛水女神。［3］佩壤：佩戴的香囊。结言：约好之言，以香囊为信物，此指定盟约。［4］蹇修：人名。旧说是伏羲的臣，不可信。理：提亲人。［5］纷总总：来去无定的样子，形容提亲人多次往返，费了不少口舌。离合：言辞未定。［6］纬纟画：乖庆，不相投合。［7］次：住宿。穷石：神话中山名，传说是后羿居住的地方。［8］濯发：洗头发。洧盘：神话中的水名，出崦嵫山。这两句暗示宓妃与后羿有暧昧关系。［9］保：持，依仗。厥美：她的美貌。厥，其，此处指宓妃。骄傲：傲慢无礼。［10］日：成天。康娱：娱乐享受。淫游：过分的游乐。［11］虽：诚然。信美：确信美好。无礼：指生活放荡，不合理法。［12］来：乃，呼语。违弃：抛弃，放弃。改求：另外寻求。览相观于四极兮［1］，周流乎天余乃下［2］。望瑶台之偃蹇兮［3］，见有贼之伙女［4］。吾令鸩为媒兮［5］，鸩告余以不好［6］。雄鸠之鸣逝兮［7］，余犹恶其佻巧［8］。心犹豫而狐疑兮［9］，欲自适而不可［10］。凤凰既受诒兮［11］，恐高辛之先我［12］。欲远集而无所止兮［13］，聊浮游以逍遥［14］。及少康之未家兮［15］，留有虞之二姚［16］。理弱而媒拙兮［17］，恐导言之不固［18］。世溷浊而嫉贤兮［19］，好蔽美而称恶［20］。闺中既以邃远兮［21］，哲王又不寤［22］。怀朕情而不发兮［23］，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24］？
【注释】
［1］览相观：同义动词连用，都是“看”的意思，指细细观察。四极：东西南北极远的地方。［2］周流：周游，到处游览。［3］瑶台：用美玉砌成的台。偃蹇：高耸的样子。［4］有娥：有娥国，传说中的上古国名。此处即指简狄。［5］鸩：鸟名，传说把它的羽毛浸在酒中，喝其酒能毒死人。［6］不好：即以不好告我。［7］雄鸠：雄性鸠鸟。鸣逝：边叫边飞，意思是嘴巧腿勤。［8］犹：尚。恶：嫌弃，厌恶。佻巧：行为轻佻巧诈，言语巧辩。［9］犹豫：拿不定主意。［10］自适：亲自去。不可：因为不合当时礼法，所以不可以亲自去。［11］凤凰：凤鸟，即传说中的“玄鸟”。受诒：即“致诒”，指完成送聘礼之事。［12］高辛：五帝之一的帝喾称号。传说，帝喾曾令玄鸟给简狄送礼，成婚后生子契。［13］远集：远止。集：止，停留。所止：停留的地方。［14］浮游：漫游，遍游。［15］及：趁着。少康：夏代的中兴之王，夏启的曾孙。未家：未成家。［16］有虞：传说中上古国名。姚姓。二姚：指有虞国的两个女儿。有虞国君把两个女儿嫁给了少康。后来少康消灭了浞和浇，恢复了夏朝的统治。［17］理弱：指媒人软弱。拙：笨拙。［19］导言：媒人撮合的言词。［19］嫉贤：嫉妒贤能。［20］称恶：称赞邪恶。称，举。此句意谓推举邪恶之人。以上二句点明人间求女的象征意义。［21］闺中：女子居住的内室，指以上所求诸女的居室。以：助词，没有意义。［22］哲王：明智的君王，指楚怀王。不寤：不醒悟。前文帝阍不肯开天门，表明楚怀王不醒悟。［23］怀：怀抱。情：指忠情。不发：不能抒发。［24］焉能：安能，怎能。忍：忍受。此：这，指的上三句中所说的这种情况。终古：永久。
索藑茅以筵等兮［1］，命灵氛为余占之［2］。曰：“两美其必合兮［3］，孰信修而慕之［4］？思九州之博大兮［5］，岂惟是其有女［6］？”
曰：“勉远逝而无狐疑兮［7］，孰求美而释女［8］？何所独无芳草兮［9］，尔何怀乎故宇［10］？”世幽昧以眩曜兮［11］，孰云察余之善恶［12］？民好恶其不同兮［13］，惟此党人其独异［14］！户服艾以盈要兮［15］，谓幽兰其不可佩［16］。览察草木其犹未得兮［17］，岂珵美之能当［18］？苏粪壤以充帏兮［19］，谓申椒其不芳［20］。
【注释】
［1］索：取。藑茅：香茅之类，古代用茅草来占卜。以：与。筵等：古代卜卦用的竹棍。［2］灵氛：传说中的上古神巫。巫是古代以接事鬼神为职业的人，或歌舞降神，或为人推断吉凶，或为人治病。［3］曰：此指神巫说。以下四句是灵氛的话。两美其必合：两个美人必定能够结合。［4］孰：谁。信修：诚然美好。慕：爱慕。之：代“信修”的人。［5］思：想。九州：古代将中国分为九个州，九州即指整个中国。［6］是：这，指楚国。女，美女。［7］曰：此亦为灵氛所说，灵氛见屈原沉默不语，接着又说了以下四句劝导的话。勉：努力。远逝：指勉力远去。［8］释：放开、舍弃。［9］何所：何处。芳草：此喻理想的美人。［10］尔：你，指屈原。怀：怀恋。乎：彼也。故宇：故国，指楚国。灵氛劝行的话到此结束。以下是诗人自己的考虑。［11］世：当今之世。幽昧：幽深黑暗。以：而且。眩曜：惑乱溷浊。［12］云：语中助词，能。余：我，此为灵氛，代指屈原。察：明辨。
［13］民：指天下众人。好恶：喜好和厌恶，或曰是非标准。其：借为“岂”，难道。［14］惟：通“唯”，只有。党人：朋党之人。独异：特别，与一般人不同。［15］户：指党人家家户户，言其多。服：佩用。艾：艾蒿。这种草有特殊气味，被作者看做恶草。盈：满，动词。要：同“腰”。［16］谓：说。此处指众人说。其：指代幽兰。
［17］览察：察看，这里是通过察看加以辨别的意思。其：尚且。犹：还。未得：不能够。［18］岂：难道。珵美：即“美珵”，美玉。当：恰当。［19］苏：取。粪壤：粪土。充：塞满，装满。帏：佩在身上的香囊。［20］申椒：申地之椒。
欲从灵氛之吉占兮，心犹豫而狐疑。巫成将夕降兮［1］，怀椒糈而要之［2］。百神翳其备降兮［3］，九疑缤其并迎［4］。皇剡剡其扬灵兮［5］，告余以吉故［6］。
【注释】
［1］巫成：古代的神巫，名成。巫成也是作品里的假想人物。夕降：傍晚从天而降。古人把巫看成是人神之间的中介，巫请神下降，向神申述人的请求，并把神的指示传达给人。［2］怀：馈。椒糈：指椒浆和祭神用的精米。要：邀请，迎候。［6］百神：指天上的众神。翳其：翳然，遮蔽（天空），形容神遮天盖地而来。备降：全来。［4］九疑：九嶷山，指九嶷山上的神灵。缤其：
纷纷，形容盛多的样子。并迎：一起来迎接。这里说到九嶷山的众神迎接天上百神。［5］皇：皇天。一说，皇是指百神。剡剡：光闪闪。灵：灵光。［6］吉故：明君遇贤臣的吉祥的故事。
曰：“勉升降以上下兮［1］，求矩镬之所同［2］。”汤、禹严而求合兮［3］，挚、咎繇而能调［4］。苟中情其好修兮［5］，又何必用夫行媒［6］？说操筑于傅岩兮［7］，武丁用而不疑［8］。
【注释】
［1］曰：指巫成传达天神的指示。勉：努力。升降以上下：意指俯仰浮沉到处求访。［2］求：寻求。榘矱：榘，通“矩”，是画方形的工具，镬是量长短的工具，此处指法度。［3］汤、禹：指商汤和夏禹。严：恭敬。合：志同道合的人。［4］挚：商汤贤相伊尹的名。咎繇：皋陶，夏禹的贤臣。调：协调。［5］苟：如果。中情：指内心。［6］用：凭借。夫：彼的意思。行媒：指往来传话的媒人。［7］说：指傅说，殷高宗的贤相，他原来是在傅岩地方从事建筑的奴隶，后被殷高宗重用。操：持，拿。筑：即杵，筑土墙用的木杆。［8］武丁：殷高宗名。用：重用。疑：嫌恶。这句话说武丁不因傅说是干贱活的奴隶而嫌恶他。
吕望之鼓刀兮［1］，遭周文而得举［2］。宁戚之讴歌兮［3］，齐桓闻以该辅［4］。
【注释】
［1］吕望：即吕尚。本姓姜，吕是他先人的封地，以封地为氏。相传他曾在殷都朝歌做过屠夫，后被周文王重用。鼓刀：屠宰牲畜时摆弄刀具，发出声响。［2］遭：遇。周文：周文王姬昌。举：选用，举用。［3］宁戚：春秋时卫国人，相传他曾经做过小商贩，在都东门外，边喂牛边敲牛角唱歌，齐桓公听后，得知其为贤人，便起用他为客卿。［4］齐桓：齐桓公，齐国国君姜小百，春秋五霸之一。该：周详，完备。该辅，备为辅佐，用为大臣。
及年岁之未晏兮［1］，时亦犹其未央［2］。恐鹈鴂之先鸣兮［3］，使夫百草为之不芳［4］。何琼佩之偃蹇兮［5］，众薆然而蔽之［6］。惟此党人之不谅兮［7］，恐嫉妒而折之［8］。时缤纷以变易兮［9］，又何可以淹留？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10］。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11］？岂其有他故兮［12］，莫好修之害也［13］！余以兰为可恃兮［14］，羌无实而容长［15］。委厥美以从俗兮［16］，苟得列乎众芳［17］。椒专佞以慢慆兮［18］，木杀又欲充夫佩帏［19］。既干进而务入兮［20］，又何芳之能祗［21］？固时俗之从流兮，又孰能无变化？
览椒兰其若兹兮，又况揭车与江离［22］？惟兹佩之可贵兮［23］，委厥美而历兹［24］。芳菲菲而难亏兮［25］，芬至今犹未沫［26］。
【注释】
［1］及：趁着。晏：晚。［2］时：时光。犹其：尚且。未央：未尽。这句意思是说建功立业之时犹未过去，尚可有为。［3］鹈鴂：杜鹃，或日子规、伯劳，初秋鸣叫，故有下文的百草不芳。［4］夫：助词。为之：因此。不芳：比喻错过时机而无所作为。巫成劝行的话到此结束。下面是诗人自己的考虑。［5］何：何等。琼佩：用玉树花枝缀成的佩带。偃蹇：盛多美丽的样子，此乃形容琼佩之盛。［6］众：指楚国朝廷结党营私的一帮人，即下句中的“党人”。菱：遮蔽。［7］惟：思。谅：信。不谅，意指险诈不可信。［8］折：摧毁。之：指代琼佩。
［9］时：时世。缤纷：纷乱。变易：变化。［10］茅：茅草，比喻已经蜕化变质的谗佞之人。［11］直：竟然、居然。萧艾：萧，即蒿，贱草。［12］他故：别故，指的是其他的理由。［13］莫：不。害：弊端。［14］兰：兰草，即前文：“余既滋兰之九畹兮”的“兰”，是屈原苦心培养的人才之一，此处可能是影射楚怀王幼子令尹子兰。［15］无实：不结果实。容长：以容貌美好见长，意思是指徒有美好外表。［16］委：丢弃、抛弃。厥：他的，指代兰。从俗：追随世俗。［17］苟：在此表疑问，如何之意。得：得以，能够。这句是说他们如何可以得到众芳。［18］椒：花椒，亦指变质之贤者。一说是影射大夫子椒。专佞：专横谗佞。慢慆：傲慢放肆。［19］木杀：茱萸一类的草，形状似椒而不香。椒本芳烈之物，茱萸似椒而非，比喻楚官场的一批小人。［10］干进：求进；干，指求登高位。务入：指钻营。［21］芳：指椒和木杀的香味。祗：散发。此句说芬芳没有办法散发。
［22］揭车、江离：两种香草名，香味不如椒兰，比喻自己培育的一般人才。［23］惟：唯有，通“唯”。兹佩：这个饰，指上文“琼佩”，喻指屈原之内美与追求。［24］委，弃。这里是“被抛弃”的意思。厥美：它的美，指琼佩之美。历兹：即到如今这一地步。［25］菲菲：香喷喷，指香气浓郁。亏：减，损。［26］沫：消失。
和调度以自娱兮［1］，聊浮游而求女［2］。及余饰之方壮兮［3］，周流观乎上下［4］。灵氛既告余以吉占兮［5］，历吉日乎吾将行［6］。折琼枝以为羞兮［7］，精琼爢以为粻［8］。
【注释】
［1］和调度：三个字同意，为并列结构，指调节自己的心态，缓和自己的心情。人生各有所乐，屈原独以好修为常。自娱：自乐。［2］聊：姑且。浮游：飘游，漫游。求女：寻求志同道合之人。［3］方：正。壮：盛。本句“方壮”指“饰”，比喻年事尚不过高。［4］周流：
周游。上下：上下四方，到处。［5］吉占：指两美必合而言。［6］历：选择。［7］琼枝：琼树的枝条。羞：美味。
［6］精：动词，使精细。靡：细屑。粻：粮。为余驾飞龙兮［1］，杂瑶象以为车［2］。何离心之可同兮［3］，吾将远逝以自疏［4］。邅吾道夫昆仑兮［5］，路修远以周流［6］。扬云霓之晻蔼兮［7］，鸣玉鸾之啾啾［8］。朝发轫于天津兮［9］，夕余至乎西极［10］。凤凰翼其承旂兮［11］，高翱翔之翼翼［12］。忽吾行此流沙兮［13］，遵赤水而容与［14］。麾蛟龙以梁津兮［15］，诏西皇使涉予［16］。路修远以多艰兮，腾众车使径待［17］。路不周以左转兮［18］，指西海以为期［19］。
【注释】
［1］为余：为我，替我。飞龙：长翅膀的龙，用来驾车。［2］杂：间杂配合。瑶：美玉。象：象牙。这句说杂用象牙、美玉来装饰车子。［3］离心：不同的去向。
［4］远逝：远去。自疏：主动疏远他们。［5］邅：楚方言，转向。楚人名转为遑。道：用为动词，有取道之意。昆仑：神话中西部神山名。［6］周流：周游。［7］扬：飘扬。云霓：即虹，此处指以云霓为旌旗。晻蔼：旌旗（蔽天）日光暗淡的样子。［8］鸣：响起。玉鸾：用玉雕刻成的鸾形的车铃。啾啾：像声词，玉铃发出的声音。［9］发轫：
出发。天津：指天河的渡口。［10］西极：西方的尽头。［11］翼：敬。承：举接。旂：旗帜的通称。［12］翼翼：飞翔时的样子。［13］忽：匆匆。流沙：西方的沙漠因沙流动而得名。［14］遵：循着，沿着。赤水：神话中水名，发源于昆仑山。容与：从容徘徊而不前。［15］麾：指挥。蛟：龙的一种，能兴凤作浪。梁：桥，此处用为动词，架桥的意思。津：渡口。［16］诏：告今。西皇：古帝少嗥氏，西方的尊神。涉予：涉，渡。把我渡过河去。［17］艰：指路途艰险。腾：飞驰。径待：径，直；待：应作“侍”。即，径相侍卫以免渡河发生危险。［18］路：路径。不周：不周山，神话中的山，在昆仑西北，因山有缺，故得此名。［19］指：直指，表示最终。西海：神话中西方之海，传说是西皇所居住的地方。期：期待。
屯余车其千乘兮［1］，齐玉轪而并驰［2］。驾八龙之蜿蜿兮［3］，载云旗之委蛇［4］。抑志而弭节兮［5］，神高驰之邈邈［6］。奏《九歌》而舞《韶》兮，聊假日以媮乐［7］。
【注释】
［1］屯：聚集。千乘：指千辆车，极言其多。［2］齐：整齐，这里用为动词，排列整齐。玉轪：古称车轮为轪，玉轪即玉饰的车轮。并驰：并驾齐驱。［3］八龙：为余驾车的八条神龙。蜿蜿：在前进时蜿蜒曲折的样子。［4］委蛇：旗帜飘扬舒卷的样子。［5］抑志：志，通“帜”，即将旗帜下垂。弭节：放下赶车的马鞭，使车停止。［6］神：神思，指人的精神。邈邈：浩邈无际的样子。［7］舞《韶》：以《韶》乐伴奏的舞蹈。《韶》即《九韶》，夏启的舞乐。媮：通“愉”，与乐同义。
陟升皇之赫戏兮［1］，忽临睨夫旧乡［2］。仆夫悲余马怀兮［3］，蜷局顾而不行［4］。
【注释】
［1］陟升：两字同义，都是升高的意思。皇：天。赫戏：形容光明。［2］忽：突然之间。临：指由上而下观看。睨：斜着眼睛看。旧乡：指楚国。［3］仆夫：车御也，驾车的人。怀：思念。［4］蜷局：蜷曲不伸展。顾：回头看。
乱曰［1］：已矣哉［2］！
国无人莫我知兮［3］，又何怀乎故都［4］！既莫足与为美政兮［5］，吾将从彭咸之所居［6］！
【注释】
［1］乱：古代音乐的最后一章为乱，后来辞赋最后总括全篇要旨的一段也叫做“乱”。［2］已矣哉：算了吧。为绝望时的哀叹。［3］国无人：国家无人。人，指贤人。莫我知：就是“莫知我”，即没有人了解我。［4］怀：念。［5］足与：足：足以；与：跟、和。为：实行，实施。美政：诗人追求的美好理想的政治。［6］从：随从。居：住所，这里是指一生所选择的道路和归宿。
【译文】我原本是上古帝王高阳氏的后裔啊，我那已经死去的父亲就名叫伯庸。正当寅年又是寅月啊，就在庚寅之日我降生。父亲看了我初生的器宇啊，依卦兆赐予我佳名。给我取的大名就叫做正则，给我取的表字叫灵均。我本来就拥有那么多美好的禀赋啊，又加上不断修饰的才能。披上芬芳的江离和幽香的白芷啊，穿上编制的兰草作为饰佩。时光如流我总是追赶不上啊，惟恐年岁匆匆流逝不再将我等。清晨里我拔取了山南那去皮不死的木兰啊，傍晚时分我揽取沙洲的经冬不枯的宿莽。日月飞驰从未久留啊，春去秋来亘古不变。想到草木难免凋谓零落啊，担心美人终归也会迟暮。何不趁年壮抛弃污秽啊，何不改变如此陈旧的法度？乘上骏马迅速疾驰啊，来吧！我会在前面给你引路！
过往的三代里君德皆纯美无瑕啊，本来就有群芳的环绕辅佐。不只是用花椒和菌桂啊，岂只是佩戴上白芷和蕙草。那唐尧虞舜的光明正直啊，遵循正道就步入坦途。夏桀商纣何等狂乱放纵啊，因贪图捷径而寸步难行。结党的小人苟且偷生贪求安乐啊，国家的前途暗淡而就要倾覆了。我哪里是害怕自己遭到祸殃啊，我所担心的是君王的车乘就要倾覆。匆匆奔走在君王的前后啊，就是想使您跟上前代圣君的脚步。君王您不体察我的苦心啊，相反听信了那些谗言而对我暴怒。我诚然明白耿直进言会招来祸患啊，纵使心中想忍却也一定要说。上指苍天来作证啊，那是为了君主的缘故。当初以黄昏作为约期啊，可是中途就改变了主意。那时候与我有过真诚的话语啊，到后来却反悔有了其他的企图。原本我并不怕与你离别啊，可是我痛惜君王你反复无常意志不坚。我已经种植了兰花九畹啊，又培育了蕙草百亩。分垄栽种了留夷和揭车啊，还间杂种植着杜衡与芳芷。多么希望它们叶茂而枝盛，等到成熟的季节我就收割。纵然是枯萎凋零又何必悲伤啊，伤心的是众芬芳污秽变质。众人都竞相钻营贪求财物啊，贪得无厌的追逐从不满足。为什么总是用自己卑鄙估量别人啊，各怀鬼胎相互嫉妒。匆匆奔走追名逐利啊，那不是我心志追求所急。衰老渐渐地就要来临啊，担心的是修洁的美名无法得到确立。清晨啜木兰花上欲坠的香露啊，傍晚采食秋菊初绽的花瓣。只要我的内心诚然美好专一啊，纵使吃不饱而肌瘦憔悴又有什么关系？采撷木兰根来编结白芷啊，再穿结上香草薜荔落下的花房。举起香木菌桂来缀上蕙草啊，胡绳编结的绳索美好且又修长。我一心效法前代的修洁圣贤啊，这不是世俗之人认可的衣冠。虽与当今之人做人的口味不相符合，我顺从于彭咸留下的典范。长叹息，擦干洒下的热泪啊，哀伤人生的道路是这样的艰险。我虽然喜好修洁却被其连累啊，早晨进谏晚上就遭贬。我虽把蕙草的香囊抛弃啊，我又揽取芳芷当作我的佩帏。只要我的内心是美善的啊，就是为这死上九回也肯定不后悔。我责怨君王荒唐糊涂啊，终究不能省察我的善良心肠。众女嫉妒我蚕蛾之眉的美貌啊，造谣诋毁我说过于淫荡。世俗本来就是善于投机取巧啊，违背规矩而改变举措。背叛规矩法度追随邪路啊，竞相苟合取容奉为做人的准则。我是那样忧愤而又心神不宁啊，只有我在这个时代困顿难行。就算猝然死去顺水漂流啊，我也不肯做出同样邪恶之态。雄鹰一类的猛鸟决不与凡鸟为伍啊，这样的事情从来就是如此。怎么可以让方圆吻合在一起啊，谁又志趣不同而相安无事？可以委屈心意压抑志向啊，容忍强加的罪名但把耻辱去除。伏身千清白之志和死于直道啊，这都是前代圣贤所提倡和赞许的。
悔恨观察道路不够审慎啊，踌躇不前我要回返。掉转我的车乘折回原路啊，趁着迷路尚还不算太远。骑马漫步在长满兰草的水边啊，奔驰休息于长满花椒的小丘上。前去不被接纳反而招致罪名啊，退下来再修饰我当初的旧服。裁制荷叶做成上衣啊，采集荷花做成下裳。不被了解也就算了吧，只要我的内心诚然芬芳。把我的切云冠高高上耸，把我的玉佩打造得长长。芬芳和污浊杂糅在一起啊，惟独那洁白的本质不会损伤。忽然回首放眼眺望啊，将去观览遥远的四方。我的佩带缤纷而修饰完美啊，芳香馥郁更加昭彰。人生的追求和志向各不相同啊，只有我喜好修洁习以为常。就算是把我的身体肢解也不会改变啊，怎能使我的心思受到挫伤。我的密友媭缠绵不舍啊，三番五次地把我斥责：“伯鲧刚直而总忘记自身的危险啊，最终惨死在羽山的郊野。你何必过于忠直又好修洁啊，偏偏富有如此的美好节操？恶草薋菉葹堆满了屋子啊，为什么你偏要与众不同不肯服用？众人那么多怎能一个个地说明啊，谁能体察我们心之衷情？世上喜好互相吹捧和结党啊，你为何坚守孤独我相劝也不听？”依照前代圣贤的教诲坚持己理啊，长长叹息愤懑在胸直到如今。渡过沅湘之水再向南行啊，走近帝舜之灵表白我的情衷：夏启从上天那里偷来了乐章啊，过分地追求安逸自我放纵。不顾灾难也不做长远打算啊，五子叛乱最终失去家园。羿过分迷恋于田猎啊，又喜好射杀肥大的狐狸。本来淫逸没有好下场啊，寒浞霸占了羿的妻室做了丈夫。寒浞之子浇依仗力大无穷啊，放纵情欲不能克制。每天都沉浸在淫乐中忘乎所以啊，他的头颅被少康所杀。夏桀违背做君王的正道啊，最终遭到了灭国的祸殃。纣王无道乱用酷刑啊，殷代的宗祀因此断绝不能久长。汤、禹畏天而又尊重人才啊，周之文武讲论道义丝毫不错。推举而又授权给贤良啊，遵循法度走上坦途而没有偏颇。上天公正不讲偏爱私情啊，观察人的品德做出立君的裁决。只有那深具美德的圣贤啊，养民天下的权力应当获得。细察往昔环视将来的成败啊，审视人们对是非成败思考的准则。哪有不义做法而可以采取的啊，哪有不做善事可以实行的？即使身处险境濒临死亡啊，回顾初衷我也毫不后悔。不量一下斧孔就要插进斧柄啊，这是前代贤人遭难的原因。不断抽泣我抑郁又惆怅啊，痛哀自己没有遇到好时光。拿起柔软的蕙草揩拭热泪啊，泪水簌簌打湿了我的衣裳。
向大舜铺开前襟长跪陈词啊，我得此中正之道而心中光明。驾着玉龙乘上彩凤啊，忽然风起我向天上飞腾。清晨从苍梧山启程啊，傍晚就到达昆仑山上的县圃。本想在仙门前稍作停留啊，可惜时光匆匆天色将暮。我让羲和停车慢行啊，望着崦嵫山我担心日落。前途漫漫又遥远啊，我将上天入地去追寻求索。让我和马在成池饮足了水啊，把缰绳拴在神树扶桑。折下若木一枝揩拭日光啊，姑且在这里徘徊倘佯。派月神望舒为我引导啊，还有风神飞廉后续相连。凤鸟为我在前面戒备开道啊，雷师丰隆却告诉我还没有准备好。我又叫凤鸟展翅高飞啊，开辟前路日夜兼程。旋风突起忽聚忽离啊，率领虹霞前来相迎。纷纭飘忽时聚时散啊，色彩斑斓乍离乍合。我让帝宫的门卫打开天门啊，他却倚着天门望着我发愣。日光渐渐暗了一天就要过去啊，编结着幽兰在这里久等。世道如此浑浊善恶不分啊，总是嗜好压制贤能心生妒忌。清晨我将渡过神泉白水啊，登上阆风来拴马。猛然回头潸然泪下啊，哀叹高丘之上无有知己。忽然漫步到青帝的春宫啊，攀折玉树的花枝补续佩饰。趁着摘取的琼花尚未凋落啊，察看下界的女子可馈赠给谁。我让雷师丰隆乘云周行啊，寻找神女宓妃的住处。解下香佩作为信物馈赠啊，又令贤人蹇修前去说媒。宓妃态度暧昧忽即忽离啊，乖戾的脾气难以迁就。夜晚回到穷石止宿啊，清晨又沐浴在洧盘。自恃美貌又如此傲慢啊，成天寻欢作乐自恣戏游。诚然貌美但却骄傲无礼啊，决意放弃她另寻追求。纵目远眺遥远的四方啊，遍游上天我又回到大地。远望美玉垒成高耸的瑶台啊，看见有娀氏美女简狄。我要鸩鸟为我做媒人啊，归来却欺骗我说她无意。雄鸠呱呱乱叫飞去替我说媒啊，我又厌恶它多言失于轻佻。心里犹豫疑惑无法决断啊，想亲自前往又与礼法不合。凤鸟已经带着聘礼准备前去啊，恐怕帝喾迎娶简狄比我领先。想远走高飞又不知去哪里啊，聊且逍遥等待观望。趁着少康还没有成家啊，还留下有虞氏两位阿娇。媒人们无能又笨拙啊，担心传达我的话很难奏效。世上如此浑浊又嫉妒贤才啊，偏好遮蔽美善而称赞邪恶。宫中之门很深远啊，本来明智的君王又不省悟。满怀忠情不得抒发啊，我如何才能隐忍了却此生？
索取灵草和竹片啊，请灵氛为我占卜推算。灵氛说：“两美相遇必然结合啊，哪有诚然修美之人不被人思念？想天下如此宽阔广博啊，难道只有这里才有娇娥？”他又说：“自勉远逝不要犹豫啊，求美的谁会把你放弃？什么地方没有芬芳的香草啊，你何必如此怀恋故里？”当今之世黑暗混乱啊，谁能考察我是善是恶？世人的好恶各不相同啊，只有那群党人特别古怪。个个把臭艾挂满腰带啊，反说幽兰恶臭不可佩戴。识别草木的香臭尚且做不到啊，辨别美玉的重任怎能担当？取来粪土充满了香囊啊，硬说芬芳的申椒毫不芬芳。想要听从灵氛的吉祥占卜啊，可心中还是犹豫迟疑。巫成傍晚将要降临下界啊，怀抱香椒精米把他迎接。众神飞临遮天蔽日一起下降啊，九嶷山的众神也纷纷光临。皇天扬灵光芒四射啊，把吉祥的缘故告诉我。说：“俯仰沉浮以求自勉啊，追求法度相似才能志同道合。商汤和夏禹敬承天道求其匹合啊，因为能得到伊尹、皋陶的辅佐。如果内心确实追求修好啊，又何必再请媒人说合？傅说曾是傅岩的泥瓦匠啊，殷武丁重用他却毫不迟疑。姜尚本是朝歌的屠夫啊，遇到文王就得到推举。宁戚喂牛而叩角商歌啊，齐桓一闻就准备召用心中欢喜。趁着年华尚未衰老啊，趁着时光尚且还未完尽。担心子规过早地啼鸣啊，使百草芬芳丧尽而凋零。这玉佩是何等的美盛非凡啊，众小人纷纷把它遮掩。想到那些党人险诈毫无诚信啊，恐怕出于嫉妒而要损毁它。时世纷乱变化无常啊，我又怎么可以留？兰和芷都变质而不芬芳啊，荃与蕙也变成了茅草。为什么从前芳香的花草啊，如今简直成了艾草白蒿？难道说还有其他什么缘故吗？都因为不好修洁不要德行噢！我本以为兰是可以依靠的啊，可惜它却华而不实徒有外表。放弃它内在的美德顺从流俗啊，侥幸地挤进众芳来过市招摇。椒专横谗佞而又傲慢啊，木杀却挤进香囊徒似香草。一味追求私利钻营攀援啊，又如何知道敬重芬芳？世俗本来就是随波逐流啊，又有哪一个能够不变异？眼见花椒幽兰尚且如此啊，又何况那揭车和江离？惟有这一玉佩最为可贵啊，可它的美德被抛弃直到如今。香气勃勃毫不亏损啊，散发着芬芳至今犹存。调节心态执守忠贞自我宽娱啊，暂且徐徐漫游寻找志同道合者。趁着我的佩饰还鲜艳，走遍四方上下去周游。”
灵氛已把占卜告诉我啊，选定吉日良辰我将要远航。折下玉树枝作为我的佳肴啊，碾成琼玉的玉屑做干粮。飞龙为我把车驾啊，美玉象牙装点我的行车。离心离德的人怎能共处啊，我将远游自疏不再复合。转道我去往昆仑山啊，道路漫长四处游历。升起云旗遮蔽天日都暗淡啊，响起鸾铃啾啾大队车马都出发。清晨我从天河的渡口出发啊，傍晚我就到达西极之天涯。凤鸟纷飞举着龙虎大旗啊，高高翱翔在太空舒展着羽翼。匆匆我路过无尽的流沙之地啊，沿着昆仑东南的赤水徘徊犹豫。指挥蛟龙用它的身躯搭桥渡河啊，命令西皇少嗥帝接我渡去。道路漫长遥远充满艰辛啊，飞腾的众车乘都来侍卫。路过不周山再向左转啊，约定西海在那里驻足。屯集车辆有一千乘啊，排列整齐将并驾向前行。乘上八龙驾的车逶迤行进啊，飘动的空中云旗随风卷起。按捺我的情绪缓缓徐行啊，神气却高飘远去莫能抑。奏起《九歌》跳起《韶》舞啊，暂借这闲暇时光消忧欢娱。朝阳升起灿烂辉煌啊，刹那间俯视人寰看见了我的故乡。车夫悲痛我的马也思恋啊，卧身蜷曲再不能向前。
尾声：算了吧！国中没有贤人了解我啊，我又何必怀念那故国呢？既然无人能与我共行美政啊，我将追随彭成精神而长存！
【赏析】
《离骚》是屈原的代表作，是一首自叙政治遭遇和心灵求索的长篇抒情诗。
关于《离骚》的诗题，历年众说纷纷，较有代表性的为两种：一种将离骚解为离别的忧愁，如司马迁、王逸等；一种将离骚解为遭遇忧愁，如班固。
《离骚》集中概括了屈原的政治观点和理想，概括了他为了追求自己的政治理想所受到的排挤和打击，概括了他对昏君统治下的腐朽政治的批判和控诉。在此表达过程中，给我们展示出一位光辉的主人翁形象——忠君爱国至死不悔。诗篇体现了诗人强烈的忧患意识、斗争意识和人格完善意识。这种思想和精神震撼着读者的心灵。此外，诗人这种忠君与怨君、矢志与随俗、恋国与去国的矛盾冲突，这种爱憎情仇又使得诗篇忧怨悱恻，动人心扉。
全诗结构宏伟，布局严密，想象夸张，光怪陆离；情感的抒发，激情而不失理性；运用比兴手法，开创了香草美人传统，为我国诗歌史上的“诗骚传统”奠定了基础。
从开头到“岂余心之可惩”为第一层，此层的主要内容是回顾自己的志向、遭遇和决心，为下文幻想中的求索和思想上的矛盾作铺垫。从“女媭之婵媛兮”到“余焉能忍而与此终古”为第二层。回顾往昔，信而见疑，忠而被谤，屈子迷惑，于是求索。此层次可以分为三个小层次：“女媭詈余”、“重华陈辞”、“上下求索”。在该层次中诗人借助瑰奇的想象和绚烂的神话，把内心世界表现得淋漓尽致。其中贯穿一条基本线索，即诗人的志向和理想无论在现实世界中遭受到多大的打击，那种“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坚持不懈的追求精神，丝毫没有减退。从“索藑茅以筵等兮”到“蜷局顾而不行”为第三层，屈子历经坎坷，前途无望，只好借助巫祝之语，抒胸中之情：不能不离，又不能离。在这种尖锐的矛盾冲突中，诗人的爱国主义思想升华到最高的境界。此层次又可以分为四个层次：灵氛劝离、巫咸劝留、初念去国、终觉不忍。从“乱曰”到最后，为第四层。这是全篇的尾声，具有相对的独立性。它高度概括了全篇的主要内容，简洁而生动地说明了屈原打算以身殉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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