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来，莫莉秋自然不能在清远酒家干活了，为了生计，她离开酒家朝劳务市场走去，边走边想着那位救她的年轻人，懊悔自己连人家的姓名也没问。
莫莉秋到了劳务市场，见到这儿来找工作的人真不少，男男女女都有，等着有人雇佣，莫莉秋挤在他们中间，也盼等雇主。突然，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一惊，径直走到那人跟前问：“大哥，你雇人吗？”那人正是昨天救她的那个年轻人，他微微一笑：“我雇人？我和你一样，等人雇呀！”“你……”莫莉秋给搞糊涂了，她弄不明白眼前的恩人是怎么回事。
年轻人把莫莉秋拉到一个清静处，对她说：“我叫方进禹，是个停薪留职的小干部，买卖没做成，只好先当个壮工，混口饭吃呀！”莫莉秋说：“你要缺钱花，我这儿有昨天你帮我要来的工钱，先拿点儿花去。”方进禹摇摇头：“不，我现在身上也有钱，可不能光闲着，所以就……”
他话音未落，人群乱了起来。原来这个劳务市场已经被取缔了，可大伙认准了这个地方，还往这儿聚，公安局三天两头来轰，今天又赶上了。
莫莉秋给公安人员看身份证，扭头一看，却不见了方进禹，四下找也不见踪影。她心里觉得奇怪：他敢打酒糟鼻，却为啥见了警察就走呀？这时快到中午了，她走出人群，来到一个小饭馆，找个地方刚坐下，只听对面坐着的那个人说：“你也来了？”她一看，嘿，是方进禹。她问：“你刚才咋跑了？”方进禹眯着眼，晃着脑袋说：“我饿了，想吃点东西。”这时，一个服务员端上两碗面来。
两人一边吃面一边聊天，毫无拘束。方进禹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一推，说：“这个地方，我看没什么呆头了，想到怀宁去碰碰运气，你去吗？”莫莉秋说：“好，我跟你一块儿去，反正我是个外来妹，到哪儿也一样干活。”于是，两人就一同来到长途汽车站，乘上汽车，直奔怀宁而去。
从这儿到怀宁只有一百多里地。汽车驶到半路上，忽然从路边蹿出几个蒙面大汉，一个个手持匕首，大声叫道：“停车，停车！”司机不敢开了，老老实实地把车停了下来。一个歹徒用匕首逼着司机下了车，然后几个歹徒打开车门，对车上的人说：“都是在外边混饭吃的，麻利点儿，下车！”车上的人谁也不敢反抗，一个接着一个乖乖地下了车。莫莉秋吓得直哆嗦，方进禹碰了她一下，说：“你呆着，别动，没事。”说着他站起身来，慢吞吞地往下走。
一个堵着车门的歹徒朝他吆喝着：“快点儿！”“好咧。”方进禹答应着，猛地往前一跃，一下子到了那歹徒跟前，伸手攥住了他的腕子，使劲一拧。那歹徒手里的匕首尖就对着自己的嗓子了。歹徒吓得喊了一声：“妈……”在场的人全愣了，没想到形势发生这么急剧的变化。
方进禹命令那个歹徒说：“让他们放下凶器，退到一边去！”那歹徒是头儿，朝手下的人喊道：“都他妈的聋啦，没听见这位爷们儿的吩咐吗？”歹徒们一个个扔掉匕首，退到了路边上。方进禹招呼大伙儿一声：“上车！”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不住地朝方进禹说着恭维话，陆陆续续上了车。莫莉秋坐在车上好不得意，心说：这位方大哥还真有两下子。
这时，有个乘客无意往后一看，叫道：“好，公安局的警车来了，够这帮小子们喝一壶的了！”听他这一喊，方进禹扭头一看，眉毛一拧，迈步上了车。这时司机已坐上了驾驶台，一关门，就发动车。那几个歹徒吓得快尿裤子了，汽车一开，警车一到，他们还有好果子吃吗？就在这时，方进禹对司机说：“师傅，开下门。”这会儿方进禹是核心人物，他的话谁都听，司机二话没说，把门开了，方进禹对着那几个歹徒大喊一声：“不想进公安局的，快上车！”
那几个歹徒一听这话，差点儿喊出亲爷爷来，一个个连爬带滚上了车，找地方坐下，把蒙在脸上的黑布一抓，装起好人来。方进禹朝司机说声：“师傅，开车吧！”司机答应一声，把车开走了。
一会儿工夫，警车追了上来，看看车上什么事也没有，一个公安人员问：“刚才出什么事啦？”方进禹用脚踹了前边那个歹徒一脚，那小子反应挺快：“同志，辛苦了，刚才哥几个下车撒了泡尿，没事！”车上的人笑了起来，警车一掉头开走了。车又往前开了一段，方进禹叫停了下来，打发那几个歹徒下车，并警告他们：“以后再干坏事，小心让我碰上。”那几个家伙点头哈腰地答应着，看着车开走了，还不住地挥手。
莫莉秋小声问方进禹：“你为什么不让警察把他们抓走？”方进禹叹了口气说：“抓进去顶多臭揍一顿，我这是攻心为上，说不定从今以后他们会改邪归正呢！”
莫莉秋小嘴一撅：“哪有那么好的事？”方进禹闭上眼睛说：“对不起，我困了，要睡一会儿。”莫莉秋瞥了他一眼，心里说：他好像特别不乐意和公安局打交道，怪……
车到了怀宁，方进禹马上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他和莫莉秋下了车，走出车站，四下一看，好像在找人。莫莉秋问：“找谁呢？”方进禹说：“天不早了，得找个住的地方。”车站前有好多旅馆在接客人，方进禹全摆摆手。后来一个老太太蔫儿巴几地过来问他：“先生，住店吗？”
方进禹上下打量她一番，说：“个体的？”“嗯。”方进禹压低嗓门说：“大娘，我的身份证丢了，我妹子她有，行不？”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说：“小伙子，住在我那儿没问题，谁也不会来找麻烦。”
方进禹和莫莉秋跟着老太太七拐八拐，钻进了一条小胡同，来到一个小门楼前。方进禹进院一看，院子不大，倒也十分幽静。老太太把他们领进北屋，说；“你们就在这儿休息吧。”说完，带上门走了。
老太太一走，屋里就剩下方进禹和莫莉秋时，莫莉秋不由得浑身一激灵。原来这屋里只有一张双人床，方进禹把她带到这儿，这不明摆着要和她同床共枕吗？当初酒糟鼻就是变着法儿要占有她，是方进禹救了她，帮助她来到这儿，原来他也在打自己的主意呀！男人怎么全这样坏呀！想到这儿，莫莉秋扭过头来，像不认识似的打量着方进禹。
方进禹正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种的几棵凤仙花，没有理会。莫莉秋再留神看，总觉得方进禹不像酒糟鼻那样满脸坏相，再想想这两天他的所作所为，虽说有些怪，可绝对是个好人呀！他为什么要住这小胡同里的私人旅店，为什么要和我住一间屋，莫非他爱上我了？想到这儿，莫莉秋脸红了起来，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偏偏这会儿方进禹扭过头来，一看莫莉秋脸红扑扑的，就问：“你怎么啦？感冒啦？我出去买药去！”“不用，”莫莉秋极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说，“刚才走得急了，一会儿就好。”
两人吃了晚饭，梳洗完毕，方进禹说：“今天坐了半天的汽车，累了，早点儿歇着吧。”莫莉秋没吭声，心想：看你怎么跟我说。只见方进禹从床上拿了一个枕头和一条被子，往沙发上一扔，说：“今天我在这儿，床归你，就当是在火车上吧！”莫莉秋答应一声，心里却在想：他莫不是先装好人哩，一会儿再找个茬上床来找我。
方进禹熄了灯，往沙发上一躺，就一动不动了。莫莉秋躺在床上，睁着大眼，听着动静。工夫不大，方进禹扯起了呼噜，莫莉秋听了不由得暗笑：准是骗人的鬼把戏。她趁方进禹没过来，仔细地想了想这件事，怎么想也觉得方进禹是个好人，虽说今天这样做有点儿鲁莽，可跟了他值得，能找这么个人，该知足了。想着想着，忽然觉得眼皮发沉，上下一合竟睡着了。
第二天，莫莉秋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她下意识地看看身边，空着大半个床。再看沙发上堆着毯子和枕头，方进禹不见了。她托着腮心里琢磨：莫非昨夜里他累了，真的睡着了？这时方进禹进来了，手里托着一个盘子，里边有两碗豆浆和油条，见莫莉秋醒了，便说：“快点儿起来洗脸，吃点儿东西，咱们出去找工作。”
两个人在城里转了一天，也没找着工作。到了晚上，方进禹仍在沙发上睡，没有向莫莉秋发动进攻。一连几天都是这样，莫莉秋才知道是自己多心了，方进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好人。她甚至有点儿伤心，手捂着心口问自己：难道我这么不招人喜欢？这一夜她没睡好，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天亮了，又是方进禹先醒，端来早点。莫莉秋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她说：“你先吃吧，我浑身不得劲儿。”方进禹说：“那你今天休息一下，我一个人出去。”莫莉秋有点儿失望，又问：“我们就一直这样下去吗？”方进禹在屋里走了一个来回，然后说：“等我帮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工作，我就远走高飞了，我帮人要帮到底呀！”说完他转身走了。莫莉秋刚才一直忍着，等方进禹一走，再也忍不住了，趴在床上大哭了一场。
这天晚上，方进禹回来得很晚，抱着一大包食品、饮料推门进来，说：“对不起，回来晚了，我今天干了一天临时工，我们可以好好地享受……”莫莉秋正坐在沙发上看什么，见方进禹进来，猛地把东西藏在身后。方进禹问：“看什么呢，这么紧张？”莫莉秋笑了笑，说：“没，没……什么。”“不，我看见了，你别藏，给我。”方进禹说着放下东西，伸出手来。“真的什么也没有……”莫莉秋声音有些颤抖，嘴唇发白。
方进禹对莫莉秋一直很客气，这回可不然了，伸手过去，一下子就抢过来了。那是一个纸团，摊开一看，他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倒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了。那原来是一张通缉令，上面有他的照片，写得明明白白，说他是畏罪潜逃的杀人犯。
两人好长时间没有开口，屋里静极了，一切好像凝固了一样。好一阵，方进禹才站起来，慢慢走到莫莉秋面前，低声说：“我是什么人，你明白了吧，快到公安局去报告吧！”莫莉秋哼了一声：“我要报告还等这会儿，早就让公安局的人在屋里等你了。”“那你打算怎么着？”“我想知道真实的情况。”“好吧……我全告诉你。”
原来，方进禹是个普通工人，他有个妹妹，叫方进秋，没想到嫁了一个赌鬼二流子，输了钱就拿妹妹出气。一天，方进禹奉母亲之命去看妹妹，他来到妹妹家，见妹妹面黄肌瘦，脖子上血痕累累，心疼地问：“又受欺负了？”妹妹一见哥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脱下身上的褂子，只见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被咬的牙印。
方进禹心疼地把妹妹搂在怀里，大骂妹夫不是东西。就在这时，妹夫进来了，皮笑肉不笑地说：“哟，哥俩真亲热呀？”方进禹忍着怒火对他说：“两口子要好好过日子，你千万不能由着性子来。”这本是句劝话，哪知那小子听不进去，牙一龇，眼一瞪：“我怎么由着性子来了？怎么不好好过日子了？你今儿得给我说明白。”方进禹叹了口气，说：“你没娶我妹妹时，你那名声我已领教过了，当时我是一百个不乐意，可这是你俩的事，我就没多说。满心指望你成了家，把毛病改一改，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人，唉，叫我说什么好呀！”
那妹夫本已输急了眼，现在被方进禹一数落，顿时反唇相讥：“我不过是赌赌而已，可你比我还见不得人呢！”“你说什么？”妹夫“嘿嘿”一笑：“还用我说吗，我进来时你们俩在干什么，我晚来一会儿，你也脱光了，说不定……”妹妹听了气得直哆嗦，方进禹握着拳头朝妹夫揍了过去。
妹夫冷笑一声：“怎么着，还想动手？好，我成全你。”说着扔过一根木棒，自己往地上一躺。方进禹拿起那根木棒，看到上面沾有斑斑血迹，眼前顿时出现了妹夫痛打妹妹的情景，怒火不由直往上蹿，又加上妹夫躺在地上说：“打呀！没胆子了？那我可走了。你呀，往后可得学着点儿，有本事上外边多找几个娘们玩玩，别跟自己的亲妹子搞不清……”听了妹夫这种侮辱的言语，方进禹顿时怒火万丈，抄起木棒朝他打去。哪知一棒打下去，妹夫就没了声音。妹妹吓得晕了过去，方进禹也愣住了，好半天一动也不动。
方进禹不肯连累妹妹，就去居委会自首，说自己为妹妹做主，打死了妹夫。居委会值班老头一听，吓得没回过神。方进禹知道，如果自己上公安局自首就出不来了，忙转身又来到妹妹家，和妹妹告别。妹妹流着眼泪，塞给他一些钱，方进禹含着泪，一跺脚就远走高飞，到处流浪。
莫莉秋听了问道：“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方进禹说：“从见你第一面起，我就觉着你像我的妹妹，不光名字里都有一个‘秋’字，特别是你的眼神……所以当我见你去老板房里，我就……果然证实了我的猜测。”
两人沉默了一阵，莫莉秋关切地问：“往后你打算怎么办？”方进禹低着头说：“本来想帮你找好工作再分手，现在看来……”莫莉秋急着道：“那你就不管我了？我要再让人欺负怎么办？”方进禹苦笑了一声：“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莫莉秋坐到他身边，说：“和昨天相比，你怎么像换了个人呢？”方进禹抬起头来，眼里闪着泪花：“因为我的真实面目暴露了，我是一个坏人……”
“不，”莫莉秋打断他的话，“你不但是个好人，还是个大好人，你太重感情了，太爱你的妹妹了，对我……只不过你太鲁莽了，依我看你应该……”“应该怎么样？”莫莉秋很认真地说：“你应该去自首，不能总这样偷偷摸摸地过日子。我想你能得到宽大处理，顶多判个十年、二十年的。我等你！”“你说什么？”方进禹一下站了起来，握住了莫莉秋的手。莫莉秋很恳切地说：“我等你，我需要你这样的人帮助和保护，哪怕你在大狱里，只要我想到你，我就有了生活的勇气。”
方进禹被感动了，大滴大滴的眼泪滚出了眼窝。莫莉秋接着说：“每一个允许探视的日子，我都会去看你，我还会去看你的妈妈和妹妹，我一个心眼儿地等你。我会找一间小屋，准备好过日子用的一切东西，你出狱那天，咱们就结婚！我现在只问你一句，你要我吗？”
方进禹是个刀搁在脖子上都不眨眼的硬汉子，此刻竟激动得痛哭起来。他把莫莉秋搂在怀里问：“我值得你这样做吗？”莫莉秋一板一眼地说：“一千个值得，一万个值得！”方进禹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搂着莫莉秋……
第二天，方进禹和莫莉秋起得特别早，他们肩并肩，沿着洒满阳光的大道朝前走去……
（崔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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