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王山这话,马升挠了挠脑门子,他看着王山问:“你说怎么办?”
王山眼中放出贼光:“把他们宰了,永绝后患!”
马升低声对王山说:“你说他们以后会告我?”
王山道:“那是肯定的,他们说下官贪赃枉法,那就是在说大人!”
马升眼睛一瞪:“把他们推出去,杀!”
两旁军兵如狼似虎,押着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往外就走。
巴音孟克心中暗道:坏了!不但官没保住,脑袋还要丢。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突然,巴音孟克仰面大笑,他从大厅一直笑到门口,人们都被他笑糊涂了。
马升一摆手:“等一下!”
当兵的停了下来。
马升来到巴音孟克面前:“小子,你笑什么?”
巴音孟克慷慨激昂:“我笑大人身材高大,却胆小如鼠!”
马升差点跳起来:“天底下就没有老子怕的!你说老子胆小如鼠?”
巴音孟克不卑不亢:“既然天底下没有大人怕的,难道还怕有人告大人吗?”
“我,我这……”马升无言以对。
“总兵大人,王山这叫什么?这叫挑拨离间。自从我们兄弟跟了大人,两个月之中,从布衣平民提到从六品,大人对我们兄弟恩重如山,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加害您老人家?这是其一;其二,大人管我大奶奶叫娘,我和我二哥也算是您老人家的侄子,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都不说两家话,难道有侄子害伯伯的吗?其三,总兵大人位高权重,武艺高强,您老人家一巴掌就能拍死我们,我们怎么可能自不量力加害总兵大人呢?王山是想借您老人家之手,公报私仇,总兵大人,您可千万不能上他的当。”巴音孟克拍马屁、套近乎、激将法、转移矛盾都用上了。
马升听得十分舒服:“其实老子挺喜欢你们,不过,老子的军队是汉八旗,你们都是蒙古人,本就不应该在我的军中,要是上边查下来,老子还得多费口舌。这样吧,老子给你们找个好差事,归化城副都统属下的南海子官渡是个肥差,副都统跟老子关系不错,听说南海子防御官叫阿鲁,是副都统大人的兄弟,老子跟副都统大人说一声,你们就到阿鲁手下当差吧。”
巴音孟克长出一口气,我和二哥的官总算保住了!
在中国近代史上,包头被称为水旱码头和皮毛集散地。包头地处草原,地理位置优越,皮毛集散地自不用说,可提起水旱码头就得说南海子官渡。南海子是黄河改道在包头市老城区南门外形成的河湾,1874年(同治十三年),因为萨拉齐东南六十里的毛岱官渡被水冲毁,官渡移到南海子。从此,这里逐渐热闹起来。
官渡就是官府在河边设的渡口。官渡的主要职能是收税稽查、捉拿盗贼。
离开马升的军营,巴图尔和巴音孟克两个人的心像压着石头,这是什么世道?坏人横行,好人受排挤,用你的时候,把你捧上天,不用你时,一脚把你踹出门。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走在街上,弟兄俩低头不语。
“二位爷,你们这是去哪儿呀?”
两个人抬起头,见是饭庄里那个要饭的。要饭的虽然还是那么瘦,脸上却有了红光。
巴音孟克没有回答,而是问:“你不是在基督教堂吗?难道也被赶出来了?”
那人神色幽怨,摇头道:“没没没,鄂教士一家对穷苦人非常好,是他们治好了我的病。本来我是可以留在教堂当个服侍,可我三年没回老家了,也不知家里现在成了什么样子。我想找点活干,挣几个钱回家看看,可是,找了好几个地方,人家都说我身体单薄,不要我。”
巴图尔见要饭的挺实在,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郭富。”
“什么地方人?”
“山西雁门人。”
“会种地吗?”
“会。在山西就以种地为生。”
“我租给你几亩,你想种吗?”
郭富眼前一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我身无分文,交不起地租啊。”
巴图尔郑重地说:“头一年地租我不要,种子的钱我给你出,秋后还给我就行。”
郭富“扑通”就跪下:“恩人!恩人哪!我给你磕头!我给你磕头!”
巴图尔把黄河边小淖尔周边的十几亩地租给郭富。郭富早出晚归,春种秋收,一年后,他把自己的妻儿老小接到了包头,靠租巴家的地过上了自给自足的生活。然而,乱世无常,祸福难料。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南海子官渡刚刚设置,这里只有十七个官兵,正五品防御官一人,从六品骁骑校一人,其他的都是当兵的。防御衙门不大,只有三间大堂,后面是防御官和军兵的营房。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进了衙门,两个人跪在防御官阿鲁面前:“下官叩见阿大人。”
阿鲁两腮没肉,两颧很高,身材很瘦,脸色蜡黄,跟个病秧子似的。阿鲁斜靠在椅子上,桌案边放着一支大烟枪。
阿鲁也没理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而是对一个军兵道:“扶我起来。”他的声音比苍蝇大不了多少。
这个军兵把他扶了起来。阿鲁往下看了看,也没让巴图尔和巴音孟克站起来:“听说你们都是巴家人?”
巴音孟克点点头:“回大人,我们是巴家人,这是我二哥,他家是世袭章盖。”
阿鲁挤出一丝笑,那笑跟鬼差不多:“巴家可是大户,有钱哪!”
巴图尔没作声,巴音孟克一龇牙:“啊,是是是。”
阿鲁的苍蝇声又出来了:“到我这儿来也行,不过,我这里不缺当官的,只少干活的。我这儿有个规矩,只要是新来的,不管是谁,都要卸三十天官船。既然你们是巴家人,本官也高看你们一眼,你们卸十天就行了。”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以为让他们维护船运秩序,看着船工卸船,两个人都没放在心上。
渡口边,一只只官船停在岸边,有的船工把船上货物卸下来,有的船工把岸上货物装上船。船工们光着膀子,一个个汗流浃背。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站在一旁看着,病秧子阿鲁走了过来,他指着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又是一阵苍蝇的“嗡嗡”声:“你们怎么在这儿看着,还不下去扛麻袋?”
巴图尔不解:“让我们扛麻袋?”
阿鲁不高兴了:“你们不扛难道让本官扛不成?”
巴音孟克嘿嘿一笑:“大人,这么多船工,哪还用得着我们。”
阿鲁苍蝇声突然变成了乌鸦叫:“放肆!你是大人还是我是大人?都给我下去!”
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哪干过这种活,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兄弟二人往炕上一躺就睡着了。
第二天,巴图尔和巴音孟克又来到渡口,一个当兵的见巴图尔和巴音孟克身着六品官服跟他们一起扛包,他忍不住告诉两个人,只要花点钱给阿鲁买点烟泡,就不用扛包了。
巴音孟克想,好汉不吃眼前亏。可他跟巴图尔一说,巴图尔死活不同意,非要坚持扛包不可。三天下来,巴音孟克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他又对巴图尔说:“二哥,咱们也不差这两个钱,给防御大人买点儿烟泡,少遭点罪行不?”
巴图尔怒道:“惯他臭毛病,我就不给他买!”
巴音孟克也生气了:“行行行,你不买,我买,我买行了吧?”
晚上,巴音孟克把两包大烟送给阿鲁:“嘿嘿,大人,一点小意思,这是我和我二哥巴图尔孝敬您的。”
防御官阿鲁眉开眼笑:“好好好,这两个孩子还挺懂事,行了,明天你们就不用扛麻袋了。”
天不知怎么这么热,太阳一出来,跟下火了似的。
巴图尔推了巴音孟克一把:“起来吧,该去渡口扛包了。”
巴音孟克睡眼惺忪:“从今以后不用去了。”
巴图尔问:“为什么?”
巴音孟克眼睛半睁着:“我给阿鲁送了两包大烟。”
巴图尔不再理巴音孟克,他穿上衣服往外就走。
巴音孟克抬起头:“我带出你那份了,你也不用去了。”
巴图尔冷冷地说了一句:“那是你的事。”说着巴图尔迈大步走出屋。
天上一片云也没有,太阳像一个大火炉,简直都要把人烤冒油了,巴图尔浑身发黏,汗水一个劲儿地往下流。
河边的树荫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着茶水和点心,病秧子阿鲁坐在桌子旁,两个军兵站在他身后扇着扇子。
阿鲁远远地望见巴图尔还在扛麻袋,他对一个军兵道:“去,把巴图尔叫过来。”
巴图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来到阿鲁面前。
苍蝇声响起,阿鲁问:“这几天你们表现不错,从今天起,你们就不用扛麻袋了。”
巴图尔面无表情:“巴音孟克可以不扛,我得扛。”
阿鲁没明白巴图尔的弦外之音:“为什么?”
巴图尔轻蔑地说:“巴音孟克给大人送了烟泡,我没送啊。”
阿鲁先是板起脸,接着却笑了,苍蝇声又起:“一看你就是个懂事的孩子,那你什么时候给本官买烟泡啊?”
“我这就给大人买去。”巴图尔转身走了。
不一会儿,巴图尔拎着一个纸包回来了,这个纸包有拳头大。
阿鲁像蚊子见血似的,眼睛一下子就盯上了:“好好好,这么大块烟泡,太好了,巴大人真是会办事,能办事,是个人才!”
巴图尔把纸包递过去:“大人,我不识货,我给你打开,你看这货色怎么样?”
病秧子阿鲁皱纹都笑开了:“好好好,打开让本官瞧瞧。”
巴图尔一手托着,另一只手解开纸包,里面出现一层油布。巴图尔慢慢揭开油布,一股臭味飘了出来。
巴图尔猛地把油布包摁在阿鲁脸上:“我让你抽!我让你抽!”
阿鲁连声道:“这太多了,我抽不了……”阿鲁发觉味不对,“怎么这么臭,太臭了,一股屎味……”
巴图尔狠狠地说:“这是二爷我拉的屎!”
“啊!”
病秧子阿鲁被抹了一脸屎,跟杀猪一般号叫:“把他拿下!把他拿下!”
几个当兵的要抓巴图尔,巴图尔挥动拳头,左右开弓,两个军兵倒在地上,剩下几个都不敢上前了。
阿鲁揪地上的草往脸上擦,巴图尔向阿鲁啐了一口:“病秧子,你自己在这儿玩吧,二爷不伺候了。”说完,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巴图尔仍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坐在门前乘凉。巴图尔一会儿“扑哧”笑一声,一会儿又“扑哧”笑一声,老仆不知巴图尔在笑什么,就问什么事这么好笑。巴图尔就把往阿鲁脸上抹屎的事说了一遍,他一边说,一边笑,笑得前仰后合。
巴云氏走了过来:“笑什么呢?”
巴图尔止住笑声:“额吉,我,我没笑什么……”
说没笑什么,可他还有点忍不住。
巴云氏问老仆:“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仆不知如何回答:“夫人,你还是问二少爷吧。”
看巴图尔和老仆的表情,不像有好事,巴云氏板起脸,对巴图尔道:“跪下!”
巴图尔白了白眼睛,慢慢地跪在地上。
巴云氏喝问:“说!又干什么坏事了?”
巴图尔强忍着笑,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可把巴云氏气坏了:“冤家,把我气死你才高兴是不是?在马升那里好好的骁骑校你不当,偏偏管闲事,结果被人家轰了出来。被人家轰出来你长点记性也行啊,可到了官渡你又往防御大人脸上抹屎,你说你,你说你……”
巴云氏越说越气,她想找东西打巴图尔,转了一圈见外面屋檐下放着一个大竹扫帚,巴云氏抄起竹扫帚又犹豫了——打,巴图尔常常是不躲不闪,挺着挨打,巴云氏舍不得;不打,扫帚举了起来。就在这时,传来老夫人慈爱的声音:“孩子这么大了,不要打了。”
老夫人乌梁氏手捻佛珠走了过来:“世道黑暗,官场腐败,人心日下,难得孩子心中还存有正气。”
巴云氏把竹扫帚使劲儿一摔:“冤家,我非给你找个厉害媳妇,好好管管你不可!”
Chapter 23
两个人的视线缠绕在一起,最终还是巴图尔避开了海伦的目光,他望着屋顶,声细如丝……
听说巴云氏张罗给巴图尔娶媳妇,媒婆跑来好几个。
夜里,巴图尔躺在炕上,洋姑娘海伦那美丽的容颜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他脑海里。在巴图尔的心中,洋人没有好东西,可海伦姑娘却是个例外。她不但两次救了自己,她和父母还收留了那么多生活无着的人。不要说洋人,就连自己也做不到。看来洋人之中也有好人,以前我对她太冷漠了,现在无官一身轻,我应该去看看她。
第二天,巴图尔来到基督教堂门前,不知为什么,他的心狂跳不止,仿佛一张嘴就能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似的。巴图尔站在门外,既想进去,又迈不开腿。
“巴,怎么站在门外,为什么不进来?”海伦姑娘走了出来。
巴图尔挠了挠耳朵,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想向你认个错,以前,以前,我,我不应该对你那样。”
海伦心头一热:“巴,进来,快进来。”
巴图尔被海伦带进了他曾经养伤的那间屋。一进屋,映入眼帘的是自己两次睡过的那张病床。屋里的摆设依然那么简单,洁白的床单,干净的被褥,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以前,巴图尔很不愿意闻这股味,今天他却深深地吸了几次,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让他无法忘记。
巴图尔不由自主地摁了摁床,又坐在床上。他搓着手,显得很拘谨:“都说洋人红头发、绿眼睛,一个个跟凶神恶煞似的,非常可怕。你们一家人却不是,尤其是你……”
巴图尔想说海伦相貌娇美,楚楚动人,却没有说出口。
海伦“咯咯”地笑了:“你太天真了,你们中国人说: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不要说洋人来自许许多多的国家,就是同在中国的蒙古人和汉人长得也不一样,中原汉人与南方汉人长得也不一样。洋人的概念太大了,在欧洲,确实有你说的那种红头发、绿眼睛的人,可他们也不都像你说的那样凶恶,他们当中也有很友好的人。”
巴图尔一本正经地说:“红头发、绿眼睛的,那就是我们中国人传说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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