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进入新疆后,身为新疆军区后勤部部长的甘祖昌这是第二次坐飞机来北京了他来的目的很单纯:要钱,而且必须是跟他的身后,是20多万张着口要吃饭的官兵。国民党走了,共产党接了个烂摊子。
赶走了蒋介石的毛泽东曾深有感触地说广现在我们能造什么?能造茶碗茶壶,能种粮食,还能造纸,但是,一辆汽车,一架飞机,一辆坦克,一辆拖拉机都不能造。”
比起全国其它省份,新疆的情况更糟。它几乎没有自己的工业,老百姓所需要的日常用品几乎全靠外国进口,价格十分昂贵,一把坎土镘要近200斤小麦交换,一块砖茶要换一只绵羊,一盒火柴要换1公斤羊毛,一只手电筒的价格是一只大肥羊。它空有极其丰富的煤铁资源而在这块占全国面积六分之一的1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竟找不到新疆自己制造的一颗铁钉。
然而对于1949年底的王震、甘祖昌来说,比铁钉更麻烦的问题却是吃饭。
新疆解放时,全省人口433万,粮食总产量84.75万吨,人均占有粮食195公斤;棉花总产量才0.5万吨,人均只有1公斤多。人民衣食极端困难,无力供应大枇军粮。国民党时期,仅军粮一项,包揪就十分沉重,当时哈密的军粮由兰州调运,迪化(即乌鲁木齐——笔者注)的由南疆调运,运费都是粮价的七至八倍。
时任国民党新疆警备总司令的陶峙岳将军日后对人说,他在新疆主军那几年,睡下闭眼,起来睁眼,睁眼闭眼,就是两个字:粮食。
乍到新疆的王震比陶峙岳也好不到哪里去。
解放军进疆后,近20万大军遍布天山南北,党政机关4.5万人,每天都要吃饭,为了粮食,王震和他的后勤部长甘祖昌在算盘上拨拉来拨拉去,不知熬了多少个通宵。
曾想过从相邻的苏联进口粮食。算了一笔账,每吨300卢布,每年以十万吨计,共需3000万卢布。再加上从国境线到新疆各地的运费,每往返500公里,运费就等于粮价的二倍。这么多的钱,哪里弄去?算了。
也想过从新疆内部调运,把南疆的粮调到北疆来。也算了…笔账,从星星峡经迪化到南疆的喀什,东西相距2268公里,仅新疆境内的运费就是粮价的八到十倍。也不合算。
王震把笔一扔,在烟雾缭绕中说:“我看粮食问题得靠自己。新疆比陕北好多了,地又平又多,我就不信能把我们饿死。”甘祖昌说:“可是眼下总不能口:肚子空着。”
西北风的走动在夜里听得十分真切a王震看看窗外的夜色,双眉微蹙,自语着说了一句:“这里的冬天又这么摄长,真烦人。”
甘祖昌说眼下,只有向中央求救了。”
王震把头靠在椅背上,半天没有说话。
远处有狗在叫。
王震终于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往北京跑吧。”
说罢,他又拿过桌上的电话机,接通了兰州彭德怀的电话,向彭德怀汇报了眼下部队的处境和准备派祖昌到北京运银元的打算。彭德怀说广去吧,先度过难关再说。”
为什么非要去北京要银元?
解放军进疆后,奸商乘机抬高粮价,甚至有粮也不卖,实在要买,就是高价,而且只收银元,不要纸币。这样,甘祖昌只好每月飞一次北京运银元了。
周恩来给甘祖昌批了条子。
甘祖昌接过条子,红着脸说:“总理,这是最后一次。”
周恩来笑了广你不要说大话,别忘了,现在正是冬天。王胡子再有本事,也不能在冰天雪地里播种小麦吧。”
甘祖昌脸更红了。
周恩来说当然,从长期来看,中央也没有那么多银元给你,人民解放军要驻守边疆,保卫边疆,长期靠别人吃饭,自己不生产是不行的。”
甘祖昌说广总理放心对此,我们是有打算的。”
周恩来说那就好。”
从1950年月到4月,甘祖昌又往北京飞了四次。
1949年12月5日,当甘祖昌正在北京向周恩来要银元的时候,一份电报传到了王震手里。
这是毛泽东的《关于1950年军队参加生产建设工作的指示》,这样一份指示,在王震的意料之中。
他轻声念了出来:
除了继续作战和服勤务者外,应当负担一部分生产任务,使我人民解放军不仅是一支国防军,而且是一支生产军,藉以协同全国人民克服长期战争所遗留下来的困难,加速新民主主义的经济建设……人民解放军参加生产,不是临时的,应从长期建设的观点出发,而其重点,则在于以劳动增加社会和国家的财富。因此,各军区首长,必须指导所属,从1950年(笔者注:原文如此,只有括号。)季起,实行参加生产建设工作,藉以改善自己的生活,并节省一部分国家的开支……
王震十分兴奋。
接到《指示》的一个小时内,他就亲自主持召开了军区机关和驻军的团以上干部会议。
等与会人员都到齐后,他先轻松地开了个玩笑。他问大家:“现在,各单位都把自己的家底报一报。
“你是我们的司令,我们有什么家底你还不清楚吗?”
“有家底,我们还天天向你要粮吗?”
“甘祖昌部长呢?上月他还欠着我们师两万斤粮食呢。”
大家纷纷说,像开了锅。
王震笑着听,等大家说完了,他又开了个玩笑说你们的困难,毛主席早知道了,他打算给你们彻底解决一下。”
大家一怔,马上就兴奋起来:
“给我们多少?”
“我们有一半战士还穿着单裤呢。”
“有我们的份吗?”
等大家说完了,王震才笑笑说不用着急,都有份。”全场很安静,大家都急切地望着王震。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对大家说不过,毛主席只是教绐厂我们彻底解决困难的办法。”
大家先是“嘘”了一声,接着,会场上就发出一阵轻松的笑声。王震把毛主席《关于1950年军队参加生产建设的指示》念了一遍。
念罢,他把会场扫视了一遍,说:“十年前,陕北的南泥湾让359旅出了名,我这个指挥幵荒种田的旅长也出了名;今天,让我们再拿出当年大生产的劲头,在新蹑这片广阔的土地上再造出他几十个南泥湾,几百个南泥湾!”
会场发出一片欢呼声。
转到西北作战以来,王震就在研究新疆了。
他研究最多的是新疆的屯垦史。
从甘肃、青海一路走来,每到一个大点的城市,他都要派人搜寻有关新疆的书籍,他搜集了不少这方面的资料。走到新疆,他已能如数家珍般地向干部们讲述新疆的屯垦史了。
最早提出屯田戍边理论的朝代是西汉。
西汉时,在滇北强大起来的匈奴,经常攻掠西北边境。为了抵御匈奴,保卫边防,晃错提出了募民实边书,桑弘羊提出了扩大轮台屯田书,赵充国三上屯田书。这三大屯田书,成了西汉屯田御敌的基本方略。
对于西域屯田,桑弘羊提的尤为具体。
公元前89年,桑弘羊向汉武帝上奏扩大轮台屯田书,使“屯田”这一名称第一次走进了史书。他主张通过发展西域的屯田,完成西汉统一西域的历史任务。具体为,首先扩大轮台以东的军屯,然耵从内地招募农到西域发展民屯,逐步向西发展,直到伊犁河流域的乌孙口。
桑弘羊的建议无疑是高瞻远瞩的。
但此时的汉武帝巳至垂暮之年,没有了往昔的勇武之气,加之二年前大将李广利刚被匈奴败投敌,余悸未定,没有采纳桑弘羊的意见。
12年之后,汉武帝和桑弘羊都已先后作古,汉昭帝终于采纳了桑弘羊留下的计划。
赵充国向汉宣帝三上屯田15,阐明了边疆军屯可以不战而破叛军的屯田理论,使汉军不发一枪一戈,不伤一兵一卒,彻底解决了羌乱扰边的问题,达到了割断西羌和匈奴联合反汉的目的,为完全统一西域扫清了道路。
2000多年后的毛泽东对这位具有远见卓识的军事家作了很高的评价。他说赵充国:“能坚持真理,坚持正确主张。他的意见在开始时,赞成者不过十之一二,反对者十之八九;后来相反了,赞东汉末年的鲁操在群雄割据,战争频繁,军粮匮乏的危急局曲下,尤其重视发展屯田。对前朝在西域的屯田成果十分看重,他说秦人以急农兼天下,孝武(即汉武帝——笔者注)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213年,他命20多万军队“且耕且守”。曹魏政权建立后,军屯和民屯获得更大发展。
唐朝后期,吐蕃经常攻掠唐朝西部边境,李必、陆贽等人也极力主张招募内地军民前往边疆地区屯垦戍边。
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出身贫苦,为了富国强民?生极其重视电田。1363年,他下令诸将兴国之本,在于强兵足食……若兵家食之于民,则兵食尽资于民,则民力重困,故令将士屯田,且耕且战。”
1368年明朝建立后,对新疆的控制有心无力。在全国其佘各地,朱元璋命令全军十分之七的军队屯田,十分之三的军队守防,每一个兵平均种地50亩左右,各地所需土地、农具、耕牛,均由官府供给。朱元璋的军屯主张使明朝成为中国历史上屯垦事业最兴盛的朝代。1392年,明朝军屯人数达到126万人,军屯耕地将近9000万亩。到1403年,全国屯田收粮已占当年全国征收税收粮总额的43%。
清朝建立之后,我国整个北部边境经常受到沙皇俄国的攻掠。为了巩固边防,抵御沙俄侵略扩张,新疆的屯垦事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清朝前期的康熙皇帝和乾隆皇帝,后期的林则徐和左宗棠,都为新韁的屯垦戍边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
1690年一1697年,康熙皇帝亲自率军平定了准噶尔部的噶尔丹之乱。为了防御噶尔丹向东图谋,供给前线清军充足的军粮,他又派苏德尔率军,到新疆东北地区的哈密、巴里坤和木垒一带屯田。
乾隆是继康熙之后,清朝又一位雄才大略的皇帝。1735年,他即位才几天,就郑重宣布“垦田务农为政之本”。之后的几年,对新疆屯垦的诏令紧锣密鼓:1757年,他命令伊犁试办兵屯;1758年,命新蠆凡有驻军的地方都要大办兵屯;1760年,又强调新疆屯垦,利国利民;1761年,他命令在乌鲁木齐大办民屯,指出新疆屯垦,可以减少内地人多地少的压力,改变全国的人口和土地分布不合理的现状,对发展边隳和内地都有好处。经过数年倡导,新疆的屯田地域由哈密、巴里坤、吐鲁番、辟展(今鄯善)、额尔齐斯河等地,扩大到伊犁和北疆各驻兵地区。屯田取得了很大收效,粮食收获颇丰,驻兵自给有余,以至到乾隆47年,伊犁将军伊勒图在向淸廷的报告中说,伊犁仓内存粮五十多万石,以致红腐霉烂,不得不减少屯田数量。
今日乌鲁木齐在新疆的首府地位,主要是乾隆朝在乌鲁木齐大办屯田的基础上奠定的。
清朝晚期,大声疾呼要在新疆实行屯戍的是受贬的林则徐。
1842年12月一1845年12月,抗英民族英雄林则徐被昏庸的道光皇帝发配伊犁充军。三年遣戍新疆,并没有使这位中华赤子的满腔热血冷却,刚刚在南方与英国人交过手的林则徐此时虽已无职无权,但他“位卑未敢忘忧国”,他将惊惕的目光投向了对中国怀有侵略野心的沙俄虽然没有了主政统军权,林则徐还是找到了自己可干的事情。
他把自己的全部心力投人了新疆的勘垦屯田事业。
1843年,他协助伊犁将军布彦泰完成了三棵树、红柳泉和阿勒上斯的垦地工程,新开荒地19万多亩。1844年,他倾其所有,捐资认修了伊犁阿齐乌苏大渠的龙口工程,使10万多亩撂荒地得到了灌溉。1845年,年过花甲的林则徐拖着老迈之躯,考察了南通九城,实地勘察了库车、乌什、阿克苏、和田、莎车、喀什噶尔、喀喇沙尔、吐鲁番、哈密的屯田。这次勘垦,他从一月出发,直到十二月被起用为陕甘总督离开新疆,整整走了一年。
林则徐离开新疆时,已经看清了沙俄的威胁,为此,他优心忡忡。他多次上书朝廷,提出应加强对沙俄的防御,而防御沙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屯垦实边。可惜,在一个腐败透顶的政权中t林则徐的声音显得太微弱了。
1850年,林则徐在广西病逝于征讨农民起义的途中。此时,距他离开新蜃已经五年,沙俄的阴影总在他眼前徘徊。临终有几个月,他还大声疾呼终为中国患者,其俄罗斯乎!”
日后,沙俄先后侵占了170万平方公里的中国领土。
九泉之下的林则徐遗恨绵绵……
继林则徐之后,在新疆大刀阔斧实行开发政策的是杰出的爱国将领左宗棠。
1876年一1878年,左宗棠挥师出疆,消灭了浩罕国的阿古柏侵略军,收复了除伊犁以外的整个新疆。1864年以后,由于新疆各地割据政权的仇杀,阿古柏、沙俄军的侵略,新韁的屯垦成果几乎全遭破坏。此时,展现在左宗棠眼前的是一片疮痍。左宗棠收复新疆后,他极力主张加强边防,开发新疆,重办新疆屯田。为此,他屡屡上书,陈述开发新蘊的重要性自古边塞战争,屯田最要,臣已屡陈其义矣”;“西陲之事,不可复问矣。臣之立意仿赵充国议……且防且剿,且战且耕”;驻兵新疆“屯垦诚为第一要务”。
1874年,左宗棠派张曜率军进驻哈密,命“必就该处荒芜地亩开垦,以益军食。”1876年,派刘锦棠率大军进入新疆,也令逐步进兵,逐步兴屯。1878年西征结束时,北疆民屯已普遍兴起。之后,他继续组织新疆军民,大办屯田,大兴水利,植树筑路,为新疆的开发做出了卓越贡献。
进入民国,不断有仁人志士提出开发新疆的主张,孙中山先生在他的《建国方略》里也提到了包括新疆在内的西部开发问題,但在军阀连年混战中,这些主张纵然再好,有哪一个新疆的当政者会去理睬呢?
读史让王震时而感到悲壮,时而感到振奋,时而感到沮丧和悲凉。
新疆,美丽而荒凉;富有而贫瘠0新疆的开发之路漫漫。
王震决心走出第一步。
其实,早在甘肃、青海的西进途中,王震已在考虑新疆的开发建设问题。
新疆那么大一块地方,才住着400多万人,还有那么多地空着,没有开发。王震将军对着新疆地图,看得眼热,看得心急,看得手痒。
1949年10月,一兵团各部在酒泉会合时,他就指示各军各师:立即抽调精干人员,组成先遣队,到新疆各驻地勘察地形,筹备生产工作。
到12月底,各部队已将初步勘察的结果报了上来。
王震盼着冬天赶快过去。
夜深人静,王震又站在他不知看过多少次的新摄地图前,从东向西,从南到北,仔细地察看着,不时用红铅笔做一些标记。
每当站到这幅地图前,那个被诠释得维妙维肖的“礓”字都会在他的眼前闪动几下。
他觉得很有意思。
还在10月7日,王震在酒泉陪同彭德怀与起义的陶峙岳将军会谈时,饭后散步,他偶然捕捉到一句话其实新疆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说话声是从身后传到王震耳朵里的。他回过头去,原来是陶峙岳的一个参谋正在向自己的几个参谋介绍新疆的情况。说话的人见王震注意自己,不好意思地打住了话。
王震笑着说继续说下去,我想听你用一句话概括新疆。”“其实,那也不是我概栝的。”陶峙岳的那个参谋说。
“我不追究发明权,你只管说。”
?70?昆仑春雪
“一句话概括新鼉,就是‘三山夹两盆’。”
“哦,怎么讲?”
三山’是指横亘在新疆中部的天山、北部的阿尔泰山、南端的昆仑山。‘两盆’指的是夹在三大山系间的两个盆地,天山以北的准噶尔盆地和天山以南的塔里木盆地。”
王震略一思忖,高兴得笑了:“嗯,概括得好,很简洁,很好记。”那个参谋见王震兴致很高,不再局促,说:“有人还说,新的这个‘疆’”字,其实就能概括整个新疆。”
王震好奇地“哦”了一声。
那个参谋拣了个树枝,在地上划了个“疆”字。
大家都围了上去。
“你们看'参谋用手中的树枝指着地上的字,解释说广雄’字右半边的这三横,代表了三大山脉;两个田字,代表了夹在三大山脉间的两个盆地。字的左边,一个弓字代表了弯弯曲曲的边界线,弓字外边的这个土字,则表示有一大片国土被外国侵略者割占去了。”
王震听着,连连点头,说广有道理,有道理。”
过后,王震说,仓颉造字,预见几千年后,我们的先袓真厉害。
此时,王震的目光又慢慢从地图上那些绕来绕去的蓝色细线上移过——那是新疆大大小小的河流。南疆最大的河是塔里木河,它流经的区域很广,最后消失在一片苍黄中,那是干旱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伊犁河是新疆西部最大的河,它出境后,流到了苏联的巴尔喀什湖。北疆最长的河是额尔齐斯河,新疆境内只是这条河的一小段,它自南而北,流经了整个苏联,最后注人了北冰洋,它是我国惟一流向北冰洋的河流……
充沛的水?,是当年南泥湾所没有的。
王震离开了地图,缓缓点上一支烟。
他的耳边,一支歌由远处飘来:
花篮的花儿香,
听我来唱一唱,唱呀一唱,
来到了南泥湾,
南泥湾好地方,好地呀方。
好地方来好风光,
到处是庄稼,遍地是牛羊……
歌声中,南泥湾的谷穗在他眼前摆动。
红军主力到达陕北后,为了巩固陕甘宁边,打破蒋介石的经济封锁,毛泽东指示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在这场运动中,南征北:战的王震将军走进了他戎马生涯中的另一个角色。
1941年3月,王震奉命率三五九旅来到距延安45公里的南泥湾开荒种地,创办我军的第一个军垦农场。经过几年苦战,到1944年,开荒巳达26万亩,年产粮食555万公斤,除了粮食自给外,还发展了工商业和运输业,把昔日荒无人烟的南泥湾变成了陕北的大粮仓。毛泽东亲自为王震题词,表扬他“有创造精神”,他还被边区选为劳动英雄。朱德总司令走到南泥湾,看着满眼满目的庄稼,说王震开荒种地之功,不亚于他提枪跨马征杀……
此时,全国兵戈巳息,他又面临着角色的转换。
他面对的是全国六分之一一的国土。
哪儿传来了两声枪响。
王震侧着耳朵听了听,再没有听出什么动静。他想一定是哪个冒失鬼的枪走火了。近来,解放军和国民党整编部队合在一起,管理有些混乱,这类走火的事情发生得不少,他为此还专门讲过两次。或许是叛乱分子在暗中打黑枪,解放军进疆后,迪化附近的一些起义部队中出现了哗变分子,哈密、呼图壁有过两起较大的兵变,为了扰乱迪化的社会治安,常有叛乱分子潜人迪化进行袭扰。剿匪,正在天山南北进行……
枪声过后,显得更静了。
从二十多年战火中走出来的王震,对这种安静一时还适应不了。
他久久地坐着,抽着烟。
警卫员进来,提醒说司令员,已经一点半了。”
“我晓得,你去睡吧。”他向警卫员挥挥手。
警卫员退出后,他又拿起毛泽东主席的那份指示看了一遍,然后站起来,再次走到了地图前。
他无法人睡。
面对着眼前的这块土地,他在策划着一场新的斗争:开发和建设。
新疆正面临着它的第一次历史机遇。
王震是个急性子,他要在春节前把全军区的生产计划安排好。王震要求进疆各部队把投入生产建设的兵力、屯垦地点以及周围水利情况、所需农具、牲口、种籽等等,在最短的时间里报上来。
二军经长途跋涉,1950年1月3日才到南疆的疏勒,还没喘口气,就接到了军区的指示,要他们上报各种数据。
二军军长郭鹏从疏勒给王震打来电话:
“王司令,能不能给我们个宽限时间,让我们晚两天。”
“为什么?”
“下边找我叫苦,说刚来乍到,情况不熟,怕时间来不及。”
“我们长征走路,哪天碰到的不是新情况。”
“那是打仗,火烧眉毛。”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眼下,粮食问题、生产建设问題也是火烧眉毛。”
“那好,我们抓紧办。”郭鹏见不好通融,只有答应。
“郭鹂,我晓得,你能行。”王震在电话中笑着对自己的老部下说,“你电在三五九旅旅长的位置上坐过几天呢,对生产,你内行。”电话两头都笑了。
1950年1月16上,王震主持召开了新疆财政经济委员会会议。会上,王震作了《新疆军队生产建设工作的方针与任务》的报告。
新疆的大规模开发拉开了序幕。
王震在报告中指出,部队进疆后,全军面临着两大任务,一是保卫祖上边防,肃清七匪特务,一适从事生产建设,克服经济困难。生产的方针是,以农业为主,其他各种生产为辅广首要的问题是取得生活资料,如粮食、蔬菜、肉食、油类的供给,因此要发展农业、畜牧业、手工业、渔猎业、饲养家禽、养蚕植桑等副业,只有在获得农牧业产品的生活资料的基础上才可能顺利地和经济地转人丁业建设。”
报告中规定1950年全军的主要生产仟务是:
开荒种地60万亩。
生产粮食5000万公斤。
生产棉花180力公斤。
王震抓生产不留后路。
1月21日,新疆军区发布大生产命令,规定:“全体军人一律参加劳动……不得有任何军人站在生产建设战线之外。”命令“全新疆部队19万3千人,除担任祖国边防警卫和城市卫戍勤务者外,辎重汽车团、挽马、骆驼及运输等部队,军工部工厂职工外,必须发动11万人到开垦种地的农业生产战线上去。”
“命令”中,给各部队下达了具体任务:
二军:开荒耕种20万亩,内含棉花4000亩。
六军:12万亩,内含棉花5000亩。
五军:5万亩,内含棉花3000亩。
二十二兵团:20万亩,内含棉花5000亩。
军区直属部队:3万亩。
副业方面,“命令”规定:平均每人养羊一只、鸡一只、10人养猪一头、牛一头。
“命令”要求各军于1950年3月,全部由驻地进人生产地点:
二军:塔里木盆地。
六军:昌吉、哈密、吐鲁番一线。
五军:伊犁地区。
二十二兵团:玛纳斯河流域。
九军军直:由喀什开赴焉耆(后因焉耆地少改开景化)。
“命令”规定各师团进人生产地点后,就地驻防,就地屯垦。
在《新疆兵团屯垦戍边史》中,关于1950的那个早春,还有一些耐人寻味的数字。
为完成1950年的生产任务,新疆军区倾其所有,准备了耕作农具,计有:
从苏联订购犁铧、铁耙、镰刀等农具7.5万件。
军区军工部赶制农具4.3万件。
二军收集破铜烂铁,到南疆打制农具1.5万件。
军区根据各部队生产任务和生产人数,统一分发工具,以100人为单位计,发给坎土镘50把,铁锨5把,锄头15把,锻头5把,镰刀10把,洋犁10架,铁耙5架,齿耙12个,土犁8个,斧头2个,凿子3把,锯子把,锉子20把,共149件。另外,每2500人发铁工修理工具1套。
在1950年滴水成冰的那个早春,进疆解放军官兵行装甫卸,征尘未洗,就在人迹罕至的戈壁滩上,野狼出没的雪山深谷安营扎寨,投人了另一场战斗。
初人垦区,没有住房,只有少量帐蓬作为首长指挥部和机关的办公室,广大指战员只能住在临时搭建的苇棚里和地窝子里。
“到新疆,第一次见识了地窝子在阿克苏附近农一师的一个团场里,老王操着一W地道的山东话对我说,他是老二军的,王震的老部下,在南泥湾开过荒。眼下,他已经退休,和儿子住在一起。说起当年,他滔滔不绝,“地窝子是么样子?地上挖个长方形的深坑,大概有一米六到一米八左右,坑里栽两排木头桩子,好篷红柳枝子,再糊上泥,这就是屋顶。整个地窝子挖出来,苫好,比地面高不了多少,远远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刚开始对环境不熟悉,夜里起来到外边尿尿,一转身找不到自己住的地窝子是常事。有一回我撤完尿,糊里糊涂走进了一个地窝子,摸到炕边准备睡觉,就听一个人喊了一声:谁呀?我说是我呀,我说了我的名字,那人说我们排没有你这么个人呀。我才知道自己钻错了地窝子,赶忙走出来。那天没有月亮,我摸索了半天,才找到我住的地方。”
我说:“还好,没钻到女的房子里。”
“那倒不会,那时候除了大机关,我们基层哪有个女人影儿,因此钻错了地窝子也没关系。”
老王说到这儿:“嘿嘿”笑了两声,满脸的皱纹挤在了一起。'他用报纸卷起两支奠合烟,递给我一支,我说我不会,他就自己点上,狠狠吸了一口。他指着装在一个铁盒子里的烟丝说广这个好抽,那些纸烟不行,没劲。住地窝子那阵,连这也抽不上,卷树叶和干菜叶子抽,辣子叶抽得人喉咙疼。”
然后,他领着我去看了团场仅存的儿个地窝子,老乇领我从一个低矮的小门走了进去,地窝子里空着,有几把扫帚靠在一个角落里。老王说这个地窝子可以住一个排,打通铺,住两排人,他说直到六十年代,还有不少军垦战土住在这里。后来盖了房子,各单位才逐渐搬出了地窝子。前几年这里当过菜窖,现在有了现代化的菜窖,它就空着了。
我仔细地打量着这个地窝子,四面的黄土墙,头顶的红柳枝,我觉得自己走进了历史。
对于1950年那个春天,老王和天山南北所有的军垦战士都记忆犹新。
“最难受的是饿肚子。”
问到那时的情况,他们几乎都会这么对你说。因运输困难,粮食经常接济不上,每人每天只能吃到几两麦子,断顿是常有的事。开始没有磨子,只能吃煮麦粒炒麦粒。长期没有蔬菜,只好用盐水和辣椒面下饭。许多人没有鞋袜,赤脚站在零下20多度的雪地上抡坎土镘开荒……
他们都牢牢记下了自己进疆垦荒的第一锨、第一犁,第一个白天和夜晚……
秋天,是诱人的。
在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创业史上,1950年的成绩用辉煌二字来形容并不过分。
这里,还有一组数字:
垦荒96万亩,超过了年初规定的50%多。
收获粮食3427万公斤,棉花37.5万公斤,油料186万公斤。
养家畜家禽17万头(只)。
植树22万株。
天山南北的官兵们六月吃到了自己种的蔬菜,七月吃到广自己种的西瓜,八月,吃到了自己种的粮食……
各种数字,看起来大概有些枯燥。它们组合起来,是人民中国成立后,新疆在全方位大开发中迈出的第一步。日后在天山南北耸立起来的一座座新城,一片片新开垦的绿洲,一条条通衝大道,都是由这一柄犁,一把锨,一个坎土镘奠基的。
当它们写进开拓者的创业史时,这些数字是动人的。
“我们是从一片空白中起家的,除了两只手,什么也没有,那时的工具少得可怜,开荒任务又很重,一个坎土镘用得剩下巴掌大,我们还舍不得扔掉。夏天收麦子,一个连一百多人才二三十把镰刀,不瞒你说,我们排长还带着我们偷过另一个排的镰刀,麦了熟透了,就是割不岡来,偷了人家两把镰刀,我们排被处分了上个人,排长当然不例外,还有我,参加革命十几年,那是我惟一的一次处分……”我在军垦农场的老连长吕忠诚谈起新疆的1950年时这样说。
这话他不止说过…次。他还说过,工具丢了也要受处分。
新疆的开拓者们带着儿分悲壮。
这是1950年1月的…天,天空飘着零零星星的小雪,刮着不大的风,预报的天气温是零下23摄氏度。
这天对于乌鲁木齐以西151公里处的一片叫作石河的地方来说,意义非同寻常。
上午十?点钟,四辆吉普车和一辆坐满了人的大车开到这里,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从吉普车上走下来十几个捂着皮帽子、穿着棉大衣的人。其中的几个人扛着标杆,拿着图纸,跟在几个首长样子的军人后面,走进了破旧的镇街。
石河子小镇在广袤的玛纳斯冲积平原上,小得很容易让人忽略。
东西走向的镇街很短,大概只有一百多米,灰蒙蒙的房子东倒西歪。天冷,街上人很少,只有一家馕铺开着门。
走在这行人最前面的首长在那家馕铺前站住了,他看着年轻的维吾尔族汉子屯一张撖好的馕糊放进馕坑后,问:这馕铺是你的?
维族汉子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当官的,有点紧张,由于听不懂问话,更显得窘迫,他努力笑着。
翻译把首长的话翻给了他。
是的,是我的。汉子连连点着头。
通过翻译,首长和烤馕的汉子有了下面的对话:
你叫什么名字?
买买提。
又是一个买买提,你是我来到新疆后认识的第十五个买买提。大家笑起来,笑声招来了两个穿戴破烂的巴郎子。卖馕的汉子指着其中的一个说,他也是买买提。
第十六个。首长说。
大家又笑起来。
你是这里人吗?首长又问卖馕的汉子。
不,我是去年底才过来的。汉子说。
一个人?
—个人。
生意好吗?
不好,你看,这里人太少。
首长抬起眼睛,看了看萧条的镇街和玛纳斯河两岸苍茫的原野,又把目光停留在维族汉子脸上。
想搬走吗?他问烤馕的汉子。
如果再不行,就走。
不要走,记住,一定不要走!首长说,目光紧盯着汉子的眼睛。
汉子的目光有些慌乱。
我们会让这里的人多起来的,你一定会赚到钱的,一定会,你不要走,一定不要走!首长的目光透着火一般的热情。
汉子点着头。
首长说罢,又移动脚步向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想起什么似的,又踅回身,走到馕铺前,指着烤馕的炉子问卖馕的汉子:有烤好的馕吗?
有。
有多少个?
汉子在镶坑里数了数,说:二十多个。
首长指着身边的一个干部,对卖懷的汉子说:你让他都买下。
卖镶汉子笑着,连连点头。
首长说:现在,咱们是朋友了。说罢,迈步向前走去。
这位首长就是王震。
王震此时的职务是成立不久的新疆军区代司令员兼政委(司令员、政委轿山彭德怀兼任~笔者注),和他走在一起的有军区副司令员兼二十二兵团司令员陶峙岳、副司令员赛福鼎、军区参谋长张希钦、后勤部长甘祖昌等领导,几个相关部门的处长,以及王震专门请来勘察玛纳斯河流域的水利专家。
镇街很快走完了,他们又沿着玛纳斯河岸走着。
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被小风吹得忽上忽下,像无数只轻盈的蝴蝶。旷野一片沾白,积霄被风堆积在芨芨丛和红柳棵附近,形成了大大小小的雪冢,冰封的玛纳斯河失却了夏日的喧闹,显得十分安静。
一只野鸡从这行人的脚下扑愣愣飞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又消失在雪野中。看到野鸡,一个处长兴奋地赶紧往枪里压子弹。王震凹头看了他一眼,风趣地说:“迟厂。”
“本来想给司令员晚上加个菜的。”处长说。
“临时抓枪,就是这个结局。”王震说——显然他话中有话。
雪在不知不觉间竟然停下了,一缕阳光穿出云层,大节骤然间开朗了许多。
芏震不时停下来,接过警卫员递过来的望远镜,仔细暸望河两岸苍茫的旷野,然后回过头来,句身后扛仪器拿图纸的人询问些什么,再与其他领导交谈几句。他们走得很慢,看得很仔细。最后,他们在一个红柳墩上坐了下来,吃了刚才在镇黾买来的馕,用红柳枝在地上划着,说了许多话。
“谁说我们共产党好斗?北洋军阀作践老百姓,不打行吗?日本鬼子闯迸来了,不打行吗?蒋介石要把我们苏区火过三遍,不打行吗?”王震看着一望无际的原野,情绪激昂地说:
“如果没有共产觉,如果不是和平解放,新疆不知还要混战多少年Z陶峙岳将军真诚地说。
王震站起来,用手在空中画了个人圆圈,说让那些至今还在反对我们的人看看,中国共产党人怎样在一片荒芜中搞建设。”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他的战友们,又说去年3月,党中央在西柏坡开七届二中全会,我去参加了。会议期间,毛主席找我谈话,毛主席对我说:我们要在全国各个方向上彻底解决国民党军了,你打算去哪个方向?我说:我想到最边远最艰苦的地方去。毛主席说:好!就派你去新疆。我特别记住了毛主席当时说的这么一句话:你到新疆去就是演红娘,在那里唱主角,去给新疆各族人民做好事。”
王震在积雪的土地上走了儿步,又说主动请缨来新疆,我王震不会辜负中央。为新疆人民做好事,就让我们从脚下这个叫石河产的地方开始吧。”
当然,王震决定开发石河子并不轻率。
在此时率领大批人马赴石河子踏勘之前,他曾轻车简从,几次到这一带进行过实地考察,在迪化城里,翻阅了人量资料,对玛纳斯河流域进行过一番认真的研究。
石河子位于玛纳斯河西岸,南倚天山,北临准噶尔盆地,东、西、北二面是广袤的冲积平原,地势平坦,玛纳斯河水源丰富,东接乌鲁木齐,西望边陲重镇伊宁,是北疆交通要冲。王震以战略家的眼光,瞄准了这个地方。
当然,最让王震动心的是,这里可开黾荒地足有400万亩之多。是当年南泥湾的20倍。
前人也曾在这里留下过他们开拓的足迹。
唐朝以前,石河子一带是货代游牧民族的牧场。公元702年,武则天设立北庭都护府,就曾派军民到此屯垦,取名镇城镇。唐玄宗时,派青海军千余人,到此屯垦戍边,此地更名为清海镇。
之后,由于战争,这一带屯田逐渐荒芜。
清朝乾隆皇帝在北疆大办屯田,1773年,从内地招募大量民户,到玛纳斯开办民屯,石河子附近出现了民屯村庄。六年后,清政府设绥来县,石河子是绥来县城以西的第一个村庄。1872年11月,沙俄武装商队为了东侵玛纳斯,行至石河子,民团首领徐学功率民团马队组织了伏击战,全歼沙俄侵略者487人,粉碎了俄军向东侵略的企图。
1873年,乌鲁木齐都统景廉,把乌鲁木齐周围各民团,统一改编为振武营,石河子所归的绥来民团被编为振武左营。他们一面反击阿古桕侵略军,一面在绥来县北广开屯田,为左宗棠西征军收复新疆准备粮草。
清末,石河子是北疆大道上的一个驿站,有汉、回铺户50多家。
由于石河子紧靠乌(鲁木齐)伊(宁)公路,1944年,它已经成为绥来县五乡之首,眼下这条百米长的镇街,就是那时形成的。当时有店铺、作坊13家,农户40多户,共200多人,还有一个汉族小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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