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田野,
谁在谁的梦中梦着自已的梦?
小小的身体,
装着一个盛大的春天啊!
把花朵和果实给你,
把果核和种子给我,
让我和它们一起,
做一次深沉的再生一粒种子,
终会用它纤巧的手指,
叩开春天的大门……
那天,我在去三十里营房的路上,遇上了一辆抛锚的卡车——当然,是军车。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又是这样的天气,除了迫不得巳走阿里的车队,地方的车一般是不会放单跑的。看见了拋锚的卡车,我们的小车主动停了下来,在昆仑山t行车,汽车兵们都有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见了抛锚的汽车主动帮忙成为不成文的约定。此时茫茫的山路上,只有我坐的“猎豹”和那辆抛了锚的车。
我们的司机走过去,跟趴在车下修车的卡车司机说了句什么,便绕到车的另一边,也趴进车下干了起来。
两个车的司机忙着修车的时候,我绕着卡车转了两圈。我想在他们需要的时候帮他们点什么忙,比如递个工具什么的。他们干得很专注,始终没有支使我。大约过了20分钟,四川门音的卡车司机终于在车下对我有礼貌地喊了一声广首长,驾驶室的工具箱里有一截细铁丝,麻烦您帮我拿一下。
于是,我钻进了卡车的驾驶室,在打开上具箱的时候,我肴见了贴在工具箱盖上的那首小诗。
我没有细读,先从工具箱里把那截细铁丝翻了出来,递到车下司机的手中。这时,我又想起了那诗,再次钻进了驾驶楼。
我一连把那旨诗念了三遍。
把花朵和果实给你,把果核和种子给我,让我和它们一起,做一次深沉的再生。
这是一首不难理解的诗,我读出了一片清新,我觉得这诗写得很美,尽管还带着几分稚嫩。
此时,车外的雪又大了起来,纷纷扬扬,将群山裹在一片苍茫中。在这样的地方,读着这样的诗让人心颤。
我走下车,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车下,我急于想认识一下眼前这位爱诗的卡车司机。大风裹着雪花,像…条条白龙在路面上窜来窜去,有几股钻到了车下。我听见卡车司机用四川话骂了一句:“妈的,这鬼天!这鬼车!”又听见他捧着手哈气的卢音和摆弄钳子扳手的声音。
他没有忘了关照我,他对我说:“长,你坐车上,冷得很。”
我说没关系,就站在车旁看他修车。看喀喇昆仑山夏日的飞雪。
大约又过了30分钟,车终于修好了,司机们带着满脸油污从车下钻了出来。卡车司机冲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让您久等了。”
我说没关系。我指指驾驶楼说:“你那首诗写得真好。”
卡车司机连忙榣头,说我哪会写诗,只虽喜欢,就把它抄了,贴在那里。”
我问他是从哪里抄来的,他说是从《昆仑卫士报》上。
就我的阅读范围而言,我还不知道这份报纸。
见我狐疑,司机用棉纱擦擦手,钻进了驾驶楼。一会儿他从车上下来,手里捧着一摞码得整整齐齐的白纸。
司机走到我跟前,把那摞白纸递给我,说你翻翻,这是最近几期的。
我接过那摞纸,随手翻看着。那是一份喷发着油墨香的自办小报,蜡纸刻版,对折八开四版,油印,经过简单装饰的报头字赫然入目:
昆仑卫士报,
更让我感到吃惊的却是报头下面的一行小字:
三十里营房医疔站主办。
看着这行小字,我的心震了一下。
这大概是创办于世界海拔最髙处的报纸了。
恰巧,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正是我要去采访的地方,作为全军海拔最髙的建制医疗单位,它早巳名闻遐迩。但是我怎么也没有想到,白衣天使们在喀喇昆仑山上救死扶伤的时候,也没有忘记关注髙原官兵们的精神世界。
办这报的是些什么人?我在想。
我们在天黑前赶到了三十里营房,在兵站住下后,我拜访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昆仑卫士报》的主编。
没想到主编是个年轻姑娘,叫王春英,九六年的兵,眼下是医疗站的护士。
她告诉我山上人员流动性大,编报的人不固定,她是第三十八届主编,刚接手不久,已经编了两期,最近的一期已经排好了,拿到山下印去了,估计这两天就能捎上来。
交谈中我得知,王春英虽说是主编,其实过来过去就她一个人,组稿选稿,刻蜡板,什么都得干,到定稿时,有个例行的编委会,邀集一些人,都是女护±,大家谈谈意见,然后就开印了。
最后我还得知,姑娘们办报,用的都是业余时间,该干的工作一样也不能少。
当我说到在路上遇到的汽车兵珍藏着她们的小报时,王春英不无自豪地告诉我别看我们的报纸小,印的也不精美,可它的作者群和读者群却是整个喀喇昆仑和阿里防区的每一个哨所,它的覆盖面占了半个新疆。战士们都爱看我们的报,军车路过,总要问一问新一期的报纸。你大概不相信,有人在山东的青岛、江苏的徐州都看见过《昆仑卫士报》呢。”
我问怎么能跑到哪么远的地方?王主编说是退伍战士带回去。我的心又一震。
喀喇昆仑的夜,静极了,连一声鸟叫也没有。窗外,繁星低垂,月辉轻笼,苍茫的喀喇昆仑山发出金属的颜色。
灯下,我倾听着发自挞界屋脊的天籁之音:
在地球最孤寂的高地上,我们生存;不羡慕花的艳丽,不嫉妒树的挺拔。我是一棵小萆,在漫长的冬季,用生命守候春天。请别笑我瘦小,我却拥有顽强的生命,即使倒下,也将和这愚仑一起永恒。
——摘自《昆仑卫士报》第四期
海拔上升到一定高度便成为一种境界城市居民身居闹市呼吸钢筋水泥的气息和海拔一词擦肩而过在喀喇昆仑山上没法不和海拔打交道4000米以上的高度生物学家视为“生命禁区”
“生命禁区”有生命存在这是有关昆仑山守防官兵的哲学。
摘自《昆仑卫士报》第五期
在白雪皑皑的昆仑中,每年总有一群群美丽的“白鸽”将大山的死寂驱散,把每位官兵的健康佑护,那就是我们骄傲的昆仑女神——三十里营房医疗站一个个白衣天使。
一摘自《昆仑卫士报》第三十八期我看到了一个圣洁的世界……
也许是选择的月份+对,也许是没有对这次登山进行足够的准备,也许是低估了这次探险的艰巨程度,也许……他们在攀登到海拔6400米处时遇到了真正的麻烦。
第一个发生麻烦的是早田稻雄。
早田稻雄觉得头要炸开,胸要炸开,他拄着棍子在雪中站了站,他望了望前面,山很陡,雪很厚,太阳照在终年不化的冰川丄,发着耀眼的光茫,他的同伴吃力地从他身边走过去。
“早田君,要帮忙吗?”
早田摇了摇头。
就在他攒足了劲,努力从雪地里拔出脚的时候,眼前一黑,曲条儿似的倒了下去。
两分钟之后,同样的不幸又发生在三十七岁的村崎荣子小姐身上。
接着,第三个,第四个。
这是一支日本登山队,他们此行的l的是征服世界第:高峰乔戈里峰,但走到这里,登山队中的四个人出现了严重的高山反应症:呕吐,胸闷,气短,颜面发青……最严重的两个人已经出现了深度昏迷。
经验丰富的登山队长感到了问题的严重,四名高山病患者不仅无法继续攀登,生命也正在受到巨大的威胁。高山缺氧和刹那间袭来的雪暴生吞过无以计数的登山勇士,死亡在这种行业上来得无声无息,肽界登山史是用活下来的人的趔趄的脚步和长眠于高山雪原上的不幸者的僵尸书写的,既辉煌又沉重。
登山队长没有过多犹豫,立即组织患病的登山队员下撤。
撤至山下,患了高原病的队员仍没有脱离生命危险。登山队长举目四望,群山颠连,莽莽苍苍,他不知走出危境的路在哪里。
离得最近的医院在山下的叶城,用最快的速度下送,也得三天,中间还得经过六七个海拔在五六千米的大坂。
一条漫长而危险的路。
登山队长双眉紧蹙,一愁莫展。
维吾尔族向导通过翻译建议要不送到三十里营房去吧。”
“三十里营房?”登山队长瞪大了眼睛,上山时他们经过那个地方,在他的印象中,那是喀喇昆仑山腹地中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有医院?”他问向导。
“有个解放军的医疗站。”向导告诉他。
“这么严重的病,他们,能治吗?”登山队长问。
“行呢,医疗站医生的本事大得很,他们在海拔四五千米的地方动刀子呢。”向导说。
算了算,从这里赶到三十里营房一天可以赶到。绝望中,也许这是惟一的可行性选择。
四位日本高山病患者被紧急送到医疗站时,已是凌晨一时。
医疗站用最快的速度组织医务人员进行抢救。
早田稻雄依然处于深度昏迷中。护士打开裹送他的睡袋,一股恶臭扑鼻而来。由于他大小便失禁,睡袋里已屎尿模糊,加上臂部已压出一块十公分大小的褥疮,不断地流着脓水,污秽气令人难以接近。
负责护送病人的日方人员用抱歉的目光看着医疗站的医生护士。
医护人员没有片刻犹豫,抽去睡袋,再仔细地擦去病人身上的秽物,换上干净衣眼,接着打针输氧……
护送的日方人员连连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凌晨五时,早田稻雄终于从昏迷中苏醒了……
20天后,患严重高山反应病的四名日本登山运动员在医疗站的精心治疗护理下,已基本康复。
7月7日,医疗站的餐厅里平添了几分喜庆的气餐桌上,新换了洁白的桌布,桌上的香槟、红葡萄酒、各色糖果琳琅满目,炊事员们变戏法似的一下子摆出了十多个小菜,在物资匮乏的喀喇昆仑山上,无疑是盛大的晚宴。
盛宴为谁而备?
原来,本届医疗站站长吕俊昌无意中得知,7月7日是登山队副队长村崎荣子小姐的生日,就决定在医疗站为远离家乡的村崎荣子庆贺生日。这顿饭就是吕站长专门为村崎荣子准备的生日宴。
喀?昆仑山上买不到生日蜡烛,医疗站管理员马海林就找来红纸缠在白蜡烛上。
人夜,在摇曳的烛光中,医疗站的医护人员和四名日本病人欢聚一堂,共同庆贺村崎荣子的37岁生日。
在《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声中,吕俊昌站长举杯祝词:
“村崎荣子小姐,你先后往返中国六次,为增进中日友谊做出了贡献,今天是你第一次在中国巍巍喀喇昆仑山上过生日,我代表医疗站全体朋友祝你生日快乐!”
烛光闪烁,银杯交错。村崎荣子眼含热泪,动情地说你们在昆仑山上把我们从‘魔鬼’那里抢了回来,给了我们第二次生命,你们比万能的上帝还伟大。今天又特意为我举办生上宴会,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中国军人的友情,忘不了今天这个特殊的生日,祝愿中日人民世批代代友好下去。”
在一个太阳很好的早晨,已完全康复的日本登山队员要下山了。
早田稻雄先生得知自己被送来时给医务人员添的麻烦,一直怀着深深的歉意和敬意,离开医疗站时,他一步一回头,一步一鞠躬,退着走到很远,才恋恋不舍地登车而去。
在车上,他总在小声叨念着:三十里营房,三十里营房……
改革开放以来,喀喇昆仑山和阿里高原壮丽的山川和丰富的资源吸引了大批外国人来探险、旅游,进行各种各样的考察,三十里营房医疗站为各种肤色的外国朋友提供着安全保证。
据不完全统计,自1986年以来,医疗站共为美国、英国、日本、法国、以色列、巴基斯坦等十多个国家的登山队、探险家、商务考察团、旅游团体治过病,把42位外国朋友从死亡线上抢救过来。
那些获得第二次生命的外国人离开喀喇昆仑山时,都带走了一个使他们终身难忘的名字:三十里营房医疗站。
同时,他们也记住了一个海拔髙度:3700米。
3700米,这是三十里营房医疗站的高度。
三十里营房是个地方。
以前,你从地图上找不到三十里营房这个地名。直到近两年,它才出现在三十万分之一的分省地图上。
由于医疗站,提升了三十里营房的知名度。
设立医疗站之前,三十里营房一片死寂。
这地名很怪。
二十甩营房的参照物是赛图拉。
从叶城的零公里出发,走出四十公里的柏油马路,就是上山的上石路,这条路蜿蜒着穿越喀喇昆仑山,一直通到阿里的普兰。这是从新疆进人西藏的惟一通路。公路进人喑喇昆仑山之后,先爬地势险要的库地达坂,这是昆仑的门户,三十里危岩,峭壁,深谷,白云伸手可捉,大霄即时而来,天上飘,地上滑腻,稍有不慎车毁入亡。湍急的叶儿羌河裹挟着令人心悸的死亡记录一年一年地流着。
库地过去,是海拔5080米的麻扎达坂,“麻扎”在维语里是坟墓的意思,如果往前推移二十年,你还能看到绵延二十里的森森白骨。滚崖的汽车残骸还遗留在万丈谷地,铁锈被融雪冲洗着,在岩石上形成褚红色的流痕,像凝固的血;悬崖上辨不出颜色的布片迎风飘动着,向你诉说着一个个不幸的遭遇。此地叫“麻扎”名副其实。最后,就到了?直绵延在海拔四五千米间的黑卡达坂上。在土黄色的山峦间,喀拉喀什河翻着浪花滚滚西去,冲出幽深的峽谷,赛图拉就在喀拉喀什河谷的一个拐弯处。
赛图拉最显著的标志是一座坍塌的碉堡,据说是解放前守卡的同党军队留下来的。高原某部基建办的刘建国主任对笔者说,有一年他们在喀喇昆仑山施工,在赛图拉还看见过一具国民党兵的十尸,干尸身上残留肴国民党军服的布片。想到都是守国卫士的兄弟,刘主任还带着入挖了个深坑,把那具国民党兵的尸体用布裹了裹,就地埋了。李主仟说在昆仑山上当兵久了,人情味还是很重的。
在赛图拉东南方向30里处的一片冰川沙碛层上,有几间旧时的哨所营房,二十里营房据此向得名。
三十里营房的冠名权大概要属于往来于此的汽车兵们,在喀喇昆仑山上,汽车兵们填补。许多地名上的空白。
如今,三十里营房已经有了点人气,主要是兵。除了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和兵站,还有另外两个军事单位,地方单位有一个运输队一个道班。沿路有几家简陋的小饭馆、两个卖烟卖啤酒的小商店。A天这里很安静,晚上来了电,饭馆和商店的电视和音响都会响起来。赶不到前一站的地方司机会在饭店里住下来,饭后,他们在老板娘的陪伴下,跟着音响唱一支老点的《新疆好》或新点的《蒙古人》,也很浪漫。
官兵们把三十里营房叫作喀喇昆仑山的“小上海”。一位司机煞有介事地告诉我,听说自治区打算把三十里营房升格为镇。司机说得很兴奋,我却不知有几分可能。
不管怎么说,三十里营房是1500公里犷野中一点难得的暖色。
当然,这暖色中动人的还是医疔站的女兵,她们背着药箱在二十瓜营房走动的身影,是这甩的一道最动人的风景。
就在这称之为“小上海”的地方,除了有让人头疼心跳的海拔高度,还有不足平地三分之二的含氧量,超过平地50%的紫外线辐射量,以及年平均温度仅有零下9摄氏度的低温度,最低可到零下40摄氏度。
从三十里营房往东再走一百多公里,就是喀喇昆仑山和西昆仑山的结合部。
喀喇昆仑山和西昆仑山大概是地球上自然环境最严酷的地方。
喀喇昆仑山沿中巴和印占克什米尔传统习惯线逶迤而行,主脊终止于新疆和西藏的交界处,山峰多在海拔7000米左右,主峰是海拔8611米的世界第二髙峰乔戈里峰。我国境内的喀喇昆仑山地,平均海拔在5000米以上,终年少雨,植物奇缺,一片荒漠。而海拔6000米以上的地方则布满雪峰冰,冰雪覆盖率占40%,
是仅次于南极、北极的冰雪之乡。
西昆仑是指东经86度以西的昆仑山地段,它与喀喇昆仑在新藏两区交界处比肩而行,主脊山峰也在海拔5000米以上。西昆仑山的南部就是平均海拔4000米的阿里高原,山峰高度都在海拔5000米以上,冈底斯山的主峰海拔6740米。
大山阻隔了海洋季风,使这里形成了典型的大陆性气候,干燥制造着严酷,髙海拔带来了低气温,这里的年平均气温在零下摄氏40度以下。风像个醉汉在这里肆虐,气象学家告知,风口地区八级以上大风,一年要刮164天,午后起风,子夜风停,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是这里常年的风景。
更为严重的是缺氧,喀喇昆仑和阿里高原的平均含氧量只有平原地区的69%到一半,海拔最高的神仙湾哨所仅为44%。缺氧加上低气压,成了时刻威胁着生命的隐形杀手。
从理论上讲,这里人类无法生存。“生命禁区”这样的说法无数次地出现在新闻记者们的稿件中。
但这里却生活、战斗着共和国的忠诚卫士们。
位于喀喇昆仑山、西昆仑山、阿里高原的边防哨卡,平均海拔都在5000米以上,这里的官兵们在险象环生、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无时不在与死神作伴。
形形色色的髙原病不动声色地扼杀着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生命,在严酷的自然环境面前,人显得那么无足轻重,又显得那么无奈:一个维护线路的电话兵在下电杆时,眼看要着地了,在距地面一尺的杆上跳了下来、倒地后就断了气;一个排长早操时走队列,走着走着就倒了下去,没有再起来;因为一次小小的感冒而丢掉生命的官兵,不是一个两个……
在三十里营房医疗站的有关资料中,还有这样的记录:
1986年12月,某通信分队13人,在执行任务中冻伤一人,冻亡一人。这位冻死的战士被找到时,双腿还支楞在雪层外面,好像盼望人们来搭救。
70年代初,一支车队翻越黑卡达坂,腾空而下的泥石流刹时间吞没了七八辆汽车。
某部教导员赵华泰调任阿里普兰武装部副政委,上任时在麻扎达坂的一个拐弯处翻车,与送行的一个指导员一同遇难。
1986年,一名战士翻车身亡,尸体从三十里营房运往叶城,途中又连续两次翻车……
还有很多。
“生命保护神”,是高原冰山的呼唤。
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成立于1962年。
那一年,是个多事之秋,共和国可以人史的大事件太多,其中就有中印边界自卫反击战。
这场自卫反击作战的中西段战场在中国与印占克什米尔接壤地段,即自喀喇昆仑山口至阿里的6795髙地一线。
战斗打得异常激烈,为了捍卫领土和尊严,忠诚的祖国卫士们付出了惨重的生命代价,白雪衬着红血,在高原天界写下了残酷的美丽。然而战后对牺牲烈士的死亡做出的结论却让人感到震惊:在中西段自卫反击作战中,死于各种高原疾病的干部战士远远高出战斗减员。据当时的前指野战医院统计,中西段自卫反击作战。
第—次战役结束后,在接受的742名伤病员中,战伤仅有179人,其余54多人则是低温冻伤和各种高原疾病。恶劣的作战环境名副其实地做了敌手的帮凶。
那一年参战的兵中,湖南籍、甘肃籍、陕西籍的居多,他们从低海拔的二湘大地、河西走廊、渭河两岸一下,上到海拔五六千米的生命禁区作战,命运之神没有对他们格外关照。
在对环境的适应上,国境那边的印度兵比中国兵占有明显的优势,恶劣的髙原气候似乎并没有对长期生活在高原地区的印度雇佣兵形成多大威胁,在那些面容黝黑长着浓密胡须的印度兵眼里,形体单薄的中国上兵都是些弱不禁风的娃娃。印军的天时地利优势是明显的。仅从这点而言,中印在边界的交火并对等。中闻军人最终取得了胜利。许多年之后,当年参战的那些印度兵对此仍然感到不可思议。
随着战争的结束,新疆军区中西段自卫反击作战前指野战医院也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就在这个野战医院下撤的同时,组建了三十里营房医疗站。
至此,这一广袤地区才有了一个正式的医疗单位。
三十里营房医疗站隶属山下的一个野战医院。
自那时起,山下的医院不间断地向喀喇昆仑腹地的这个医疗站派出精兵强将。一年换一届(不少医护人员连续几年在医疗站)。于是,你走了,我来了,一道美丽的国防绿像一条不竭的小溪,川流不息地奔流在荒寂的喀喇昆仑山路上,至今已经整整三十九年。
从此,喀喇昆仑、阿里高原有了温情脉脉的呵护。
在喀什市,一位退休的老边防提起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混浊的眸子露出灼热的神彩,他看着自己的双脚叨念着:“没有医疗站,我这双脚早截掉了,那年雪特别大,一次巡逻时我冻伤了脚,医疗站的两个女护士送我下山左治疗,那时山上条件不好,我们坐的是辆搭了篷布的大卡车。你大概想象不出喀喇昆仑的冬犬有多冷,坐在车上,像坐在冰窟里,冰冷难捱,我不住地打哆嗦,受伤的双脚已失去知觉,倒不觉得疼了。这时,一个护土靠近了我,只见她解开了衣襟,抓着我的双腿对我说,把你的脚伸进来——她要用体温为我暧脚。这叫什么话,人家一个姑娘家。我连忙躲着说不,不用<;女护士板着脸喊起来,你扭捏什么,这双脚还想不想要!她不容分说,把我的脚塞进了她的怀里。那时候,天正下着大雪,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我想那个护士一定很冷。我还记得,她姓贾……”
在神仙湾哨所,一位年轻战士这样描述医疗站在他们心目中的位置广有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在那里,我们心里就有了依靠,髙海拔不怕了,缺氧也不怕了,说也怪,自从有了医疗站,怪病也少多了,死人的事更少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冥冥中有谁在护佑着我们,我想是三十里营房的医生护士们吧,他们是喀喇昆仑的生命保护神……”
一辆拉羊毛的阿里地方汽车路过三卜里营房医疗站大门,总要轻轻地按三下喇叭,并要在路边静静地等上十分钟,然后才把车开走。上山下山,整整两年,一次不落。年轻的司机告诉笔者,两年前,医疗站救过他的妻子。从那以后,他每次上山下山都这样,按喇叭表示敬意,等十分钟,是看医疗站有没有人要搭便车。他说广阿里的人都知道这个疗站,自从有了这个医疗站,阿里人走远路心里踏踏实实。”
有了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喀喇昆仑、阿里高原不再那么可怕。
三十里营房医疗站的保障范围,是1600多公里的边防线,是分布在喀喇昆仑、阿里防了约44万平方公里内的64个边防哨卡、兵站、人武部以及地方养路段、运输站人员。39年来,全站一代代医护人员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让我们看看这一组凝结着医疗站历代医务人员心血智慧的数字吧:
在高原哨卡巡诊:39万次;
收治病人:2.1万人次;
治愈高原脑水肿、肺水肿患者:731人次;
挽救危重病人:2562名;
抢救地方群众:5000人次;
抢救外国人:42人。
医疗站的医务人员边实践边探索,在地球之顛创造了好几个“第一”,这里还有一组数字:
他们发现的高原蛋白尿,比美国人的同一发现早了六年;在海拔4500米以上地区成功地进行腹腔手术,填补了我国施行同类手术的空白;探索总结的5000米以上地区高原肺水肿早期诊断标准,被编人全军第一部热带、寒带、高原地区《军队卫生手册》;结合实践撰写的46篇有关高原病治疗的论文,在军内外国际学术会议上交流。
“生命禁区的生命保护神”——边防官兵和群众这样称呼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在医疗站整洁的荣誉室里,你可以看到他们光荣的足迹?获集体二等功1次,三等功2次;被总部、团中央、各级军区授予荣畨称号21次。
1995年3月14日,军委主席江泽民亲自签署命令,授予医疗站“喀喇昆仑模范医疗站”荣誉称号。
严酷的自然法则无法抗拒。“生命保护神”是以自己的健康为抵押扼住死神之喉的。三十九年来,在医疗站工作过的医生护士中,有一千多人患上了各种高原病,其中102人致伤致残或留下终身疾病。
也有被高原夺去生命的。
维吾尔族女护士吾尔哈提是第一个把生命献给了喀喇昆仑山的三十里营房医疗站的医务人员。
讲述当年和她一起遭遇那场暴风雪的战友如今已经变成了老太太。她说几十年过去了,如今提起吾尔哈提,还是记忆中的那个小姑娘,眼睛很黑,头发很亮,唱起歌来跳起舞来很忘情。不过她很快就从人们的生活中消失了。老太太还记得那个风雩交加的晚上,那时,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建站不久,医疗站忽然得到报告说,喀喇昆仑山腹地的舒木野营地发现了一个危重病号,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不断咯血,情况十分危急。舒木野营地地理环境很特别,虽然海拔只有5000多米,气候却十分恶劣,患病的死亡率要比同海拔的其他地方高出许多,老百姓称之为“死人沟”。
医疗站得到报告后,连夜派出了一个医疗小分队前往抢救,年轻的吾尔哈提也参加了抢救工作。在医务人员的及时抢救下,病号脱离了危险。谁料在医疗分队返回途中,遇上了一场更大的暴风雪,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冲散了小分队。雪野茫茫,黑夜茫茫,小吾尔哈提终于迷路了,她在齐腰深的雪地挣扎、翻滚、爬行了一百多米,她的微弱的呼救声被肆虐的风声淹没了,最后她被活活冻死在雪地里。天亮后,战友们在雪原上找到了她,发现她的左手向前伸出,仿佛在做最后的努力,右手还牢牢地抓着出诊包。她身后的雪地上,是一行被她的身体碾压过的长长的印迹。那一年,吾尔哈提19岁……
军医李忠计是在与喀喇昆仑山、阿里高原的风雪拼打了整整二十年之后被高原病夺走的。
关中兵李忠计1964年入伍就被分到了医疗站,二十年,经他手治疗的病人不计其数,高原杀手却也将魔爪悄悄伸向了他。1985年,他带着一身大病和一点遗恨回到了陕西高陵老家1991年8月,他病情恶化,临终前,他给妻子、兄弟、女儿玲玲、儿子新疆立下一份遗嘱:
一、我工作多年、为部队没有做多大贡献,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请代我向院领导和同志们表示歉意。
二、如果我不在了,玲玲和你们不要给组织添麻烦,尤其不要在经济上提额外要求。
三、我惟一的心愿是希望儿子新疆入伍到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当兵,去尽我未尽的事业。鲜红的手印,像李忠计流出的血。不久,三十里营房医疗站又多了个叫李新疆的年轻人……
陈占诗是在死神眼皮底下走过好几遭的人。
第一一次和死神擦肩而过,是在1961年。那时,三十里营房医疔站还没有成立,西藏平叛巳近尾声,在某部担任卫生员的陈占诗和一个排的32人,奉命将3000头牦牛由空喀山口赶往康西瓦。这些牦牛是从叛逃者手中截获的未带出国的战利品。
那是喀喇昆仑山中一次危险的跋涉。
茫茫雪原,几乎没有路,望不到头的大山重重叠叠。他们一行三卄三个人每人背着一支枪一个干粮袋,靠着仅有的一个指北针,在狰狞的无人里艰难地蠕动着。他们在冰峰雪岭的重围中显得那样微不足道,那样孤立无援。山风很大,裹着不断袭来的大雷,气温降到了零下三十多度。他们的脚步十分滞重,走得很慢。饿了,吃一块压缩干粮;渴了,抓一把地上的雪填到嘴里。牦牛不断倒毙着。在无遮无拦的喀喇昆仑山里,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过夜,找一个背风的地方,把牦牛圈在一起,在雪地里挖一个洞,钻进去,用皮大衣连头带脑一裹,在半睡半昏迷状态中捱到天亮。
走到第五天,第一个战友倒在了海拔5400多米的一个达坂下。早晨出发点名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人,大家急忙挖雪坑,发现了那个已经僵硬如冰的战友。陈占诗说他还记得那个战友是年的兵,姓张,陕南兵,个子不高,很内向,不爱说话。
他们继续往前走,强烈的高原紫外线和肆虐的暴风雪将他们脸皮揭掉一层又一层,他们脸色黝黑头发蓬乱,身上的皮大衣被髙原风撕成了条条缕缕,长满了虱子。
牦牛还在不断地倒毙。
走过的地方,路边不断增加着用白雪和砾石垒起的坟茔——掩埋战友成了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陈占诗终日头昏脑胀,走在雪地上犹如走在云中雾中,冻伤的手脚已经失去了知觉,他只是机械地走着。他觉得死神正在向他招??,他不断地告诫自己:坚持,坚持。
陈占诗是坚持走到康西瓦的不多的几个人中的一个。
出发时的33人,走到康西瓦时只剩下了五六个。3000头牦牛死去一千多,到达目的地已不足两千。
三十里营房医疔站成立后,当了医生的陈占诗沿那条路去出诊,还能看到那些牦牛的残骸。
陈占诗至今固忆起那一幕,只能摇头叹息,一遍一遍地说着:“惨得很,惨得很!”
与死神打了个照面的陈占诗领略了喀喇昆仑的险恶,被死神夺去生命的二上多个战友的面庞不时浮现在他的眼前,这个倔强的甘肃人不能容忍这种肆虐这种戕害。
他想让自己强大起来,他想与死神在喀喇昆仑山上来一次较量。
陈占诗终于成了一名医生。为了自己的那个愿望,三十里营房医疗站成立之后,他的身影就经常出现在喀喇昆仑山上。
几十年间,陈占诗在喀喇昆仑山驱赶死神的同时,死神黑色的裙裾不时在他身旁撩过。
有一年元旦前夕,距医疗站500多公里外的空喀山口哨卡发来急电,两名战士患了高山昏迷症,一名战士患急性阑尾炎并发症,急需抢救。站里立即派出已经当了主治医生的陈占诗、护士李勤等五名同志前往抢救。当他们的车行至距哨卡还有100公里时,不慎陷入了I米多深的雪坑。这里正是被入们称之为“死人沟”的舒木野营地,比全军海拔最高的神仙湾哨所还要高出4米,整条沟谷长一百多公里,沿途白骨累累。当时风狂雪大,气温低达零下40摄氏度。他们清楚,如果不尽快摆脱困境,等待他们的就是死亡。于是,他们不顾一切地挖雪推车。在海拔5000多米的髙原上,不要说干活,就是徒步行走也比山下负重100多斤还要累。他们每挖一锹雪,推一下车,都要停下来,张开嘴大口大口喘半天气。干了四五个小时,体力消耗殆尽,也没能把车推出雪坑。二十多个小时过去了,寒冷加上高山反应,五个人中有三人开始大小便失禁,两个女护士反应尤其严重,李桂英和李勤全身浮肿,脸肿得像面包一样,眼睛肿得睁不开,杜国才已处于昏迷状态,大家的鞋和脚都冻在一起脱不下来。驾驶员小李极度饥饿,抓起雪大把大把地往嘴里塞。
寒冷,饥饿,疾病,陈占诗明白,他们陷人了绝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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