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男根的亚当-外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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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像刮了毛充了气的刚被屠宰的猪,鼓鼓胀胀、光光亮亮的。一个无头的女人身子被人用粗壮的麻绳捆绑着,在光洁的柏油马路上拖着走。麻绳绷得很紧。拖女尸的人们就像纤夫侧着身体将麻绳勒在肩上,只不过他们都穿着列宁装或中山装而不是裸露着脊梁。离无头女尸约有十米远,是她的披纷着黑发的头颅,似乎是冰镇过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冰凌,也被几个穿中山装的纤夫拖在地上。

    不知要到哪里去。身后是黑暗面前是黑暗,只有中间那块地方白亮一片。女尸和头颅就像灯塔照耀着那个方圆十米的空间。这空间沉入莫名的死寂。一切都在悄悄静静中进行。两个人影突然从一个黑色夹角中冒出来,一个踩到女尸的肚腹上,一个踩到头颅后面铺地的头发上。

    她给右派当了婊子。

    快看,狗日的奶子也是右边的大左边的小。

    眼睛也是,黑仁子朝右边滚。

    戳死他。

    已经戳死了。

    谁戳的。

    她老子。

    看,她还活着,上下都喘气。

    走阴曹的人都这样。

    踩着女尸的那个人在她光洁的肚腹上弯曲着腿上下震颤。另一个人一脚朝头颅踢去。头颅飞起来,飞向黑暗,不见了。

    鬼魂,鬼魂。

    有人尖锐地喊道。女尸的光亮须臾泯灭。纤夫们四散逃离,鬼蜮般无声无息地朝越来越黑的地方摸去。原来这里是人间的边缘,前面就是悬崖,头颅正在翻滚着往下陨落。女尸停留在崖头冰凉的黑色岩石上。

    不知从哪里,传来父亲隐忍的哭声。

    我从软椅上醒来,眨巴着眼摇摇头,把父亲的哭声驱散,愣愣地看前面。床上已是空旷一片。台灯依旧亮着。空气有些清凉,但还是能感觉到冬季地窖里那种温热的沉闷。不对,这不是地窖是地下窑子,简称地窑。当初号召人民深挖洞的伟人是不会想到,防止社会帝国主义搞突然袭击的战略措施,会在后来成为嫖客娱乐场。门外有人说话,就像噩梦中的鬼言鬼语。我扭过头去,看到银白色的门半掩着,凉气就是从那里进来的。天大概亮了,又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一天。我站起来,想着梦中的情形,心里阵阵发怵。这不是一个好梦。它预示了我在今天的阳光下有可能倒大霉,或者被人逼上绝路束手就擒,或者在逃跑的过程中身首分家。我取出一根烟叼在嘴上,又摸火柴,摸遍了四个口袋却发现它在床上,这才记起昨晚我让她点烟的事。我过去拿起火柴,取出一根捏在手里,默默祷祝:要是我一下划着就说明我今天平安无事,要是一下划不着那就是凶多吉少。上帝保佑老天作证胡大开恩菩萨赐福,阿门。我将那红红的一点对准擦皮,用力划过去。噗一声着了。我心里一阵松快,望着渐渐变大的蓝黄两色的火苗唱起了东方红太阳升。火苗急剧闪烁着摇摇晃晃地衰残下去。我赶紧点烟,一挨烟头,烧成灰的那一截火柴棍就断落在地上,火苗由大变小,倏然泯灭,一丝青烟袅袅而上。火柴虽然划着但没有点着烟,这是什么意思?先吉后凶?或是上午走运下午败运?或是白天凑合晚上依然难觅归宿?或是逃难顺利但最终难免一死?再来一次,这次不算。我又取出一根火柴,在指头上拈一拈,瞅准擦皮边沿那一绺没有擦痕的地方斜斜地划过去。完了,求燃心切反而变得手指僵硬动作死板,那磷头竟没有挨到擦皮就被我凌空划了过去。我沮丧地将火柴棍摔到地上。怎么办?再来一次?算了。是福不成祸,是祸躲不过。走一步看一步,保持良好心境,兴许能碰到柳暗花明的机遇。我又点烟,心里没有丝毫负担,手腕轻巧地一抖,火柴就着了。接着我喷出一大口浓浓的烟雾。

    早晨的第一口烟又苦又辣,呛得我猛咳一声。有人推门进来。我侧过身子看清楚来人是昨天被我命名为酒徒的那个人,心里就感到不痛快,厌烦地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酒状元比昨天显得年轻,年龄也趋于肯定,大不过四十小不下三十五。他定然是这儿的老主顾,经验丰富的行家里手,谙熟妓场风情的惯嫖,不然就不会这样大大咧咧地串门,并对我扮出一副诡谲的笑容。

    他问我女人是不是还有点味道,问我一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这种饭馆里可以找到蛋蛋,是不是曾有人给我了一些指点。他生怕我没听懂他的话,又喋喋不休地解释,蛋蛋是欢蛋,欢,是健康活泼饱满美丽的意思,蛋指的是脸蛋、尻蛋、奶头蛋蛋。欢蛋就是好女人,比欢蛋更好的叫作洋摩登。还有最高级的,叫作风收掉,就是说要把你的威风收掉。如果你是财主,一晚上五百块,一个月多不去,去十次就是五千块,一年下来你就得倾家荡产。这不是把你的财主威风收掉了么?还有一层意思,那些女人又白又胖又光又嫩,从头到脚寻不见一丝丝儿的皱纹,连腿夹里也是雪白雪白的。那气味儿香得像打破了一箱茅台酒,不管你在哪里亲一口就是亲到脚趾头上,也会叫你觉得灌了满肚子的香汤、噙了满口粉扑扑的花心心儿。搂她一晚上,精水亏空,元气损伤,只剩下一个空皮袋,这不是把你的男人威风收掉了么?这几年搞改革,除了改不清黄河水,啥东西改不出来?开一开,放一放,猫儿狗儿老虎狮子啥东西放不出来?也好,从前是莫钱,也不想花钱,后来是有了钱,莫地方花钱,现在是只要你有钱,想往哪里花就往哪里花。不知你们外地咋个样?我敢说,比我们这里只能热闹不会冷清。

    我点着头表示我可以容忍他在我面前唠叨下去。他又告诉我,昨天晚上他就在我隔壁,跟他睡觉的那个姑娘是个陕西人,满嘴的秦腔。她父母是六二年来青海的移民,前年回老家定居,要带她走她不走。老家人稠,找工作比上天还难。在这她好歹是个大集体的工人。现在她是白天上班,晚上来这里伺候男人,每月给饭店交500块钱。她的生活还算过得去,几个老主顾常来常往,一来就是一整夜,少的五十多的一百,还有偶尔来这里慌里慌张尿一泡就走的过路客,一个月挣他个千二八百不成问题。她长得不苗条也不秀气,啥都大,大眼大鼻大嘴大脸盘,大手大脚大奶头大尻蛋,连那个东西也比旁人的大。萝卜白菜各有所爱。她嘴甜,路数好,花样多,睡一晚上你就会上瘾。连续睡一个月,从她这里走出去的男人就没有他们不会搞的女人。有时来月经她也接客,嘴皮子,大舌头,脚后跟,手指头,凡是能活动的东西都给你上,莫见过世面的人觉得比放进去还舒坦。你想不想耍她?如果想你就吭一声,我提前给你挂个号,保证叫你一夜放浪十年不忘。我叫她给你使个绝招儿。你猜是啥绝招儿?猜不到吧?我刚才说了她的奶头大。再大的奶头摸它一晚上也就罢了,转过脸摸别人的奶头也还是一样的软绵。但是她的奶头会动,会在中间制造一个又深又长的洞。她平躺着叫你插进去,比插到啥里头都过瘾,说不出来的舒坦。你就像腾云驾雾一般,忽儿上天忽儿入地,等你清醒过来一看,哎呀,原来是仙女下凡,天上的功夫。

    他越吹越邪乎,越说越让我觉得他在有意骗我再掏一百块钱。我甚至怀疑他是个在顾客和娼妇之间拉皮条的人。他用三寸不烂之舌讨好两边赚一些黑心钱,再去买来自己的欢乐。他顺从历史潮流适应时代精神,大吃思想解放人性自由的回扣,令我忿忿不已。但是对我这个自以为久经沙场的色狼来说,他的这番谈吐毕竟是新鲜奇特的。我愿意听下去,以便让我已经开始萎缩的性想像能力再次焕发神驰意纵的青春,以便让我的关于女人的创造性思维来一次突破性的飞跃,达到淋漓尽致的地步,进入最完美的峰巅状态。。

    不幸的是他已经说到最后了,瞪着两眼看我的反应。我毫无反应,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因为我底气不足。那个鬼魅精魂一般抓挠心胸的钱字无时不在压迫捉弄着我,一想起它我就觉得窒息,就觉得心脏会突然停止跳动。

    我没有钱,我是个可怜可悲可气的穷光蛋。但我不能败露我的从物质到精神的全面崩溃。我得表现出一个有钱汉的冷漠和高傲,以及中国人最可以赢得别人景仰的大方慷慨。这就是我现在的选择。难堪之中求自然,危艰之中求生存,贫穷之时求尊贵,骗人之时求信任,这需要艺术,需要胆识,需要魅力。就在这一刻,我拟定了我的十六字行动方针:大胆谨慎,随机应变,欲进则退,欲退则进。

    你说的这种女人我也见过。

    他当然不相信,因为他首先不打算相信自己。但既然两个人执意要吹起来,我就是说西王母的儿媳妇是我的姘头,龙王爷的大孙女是我的元配,他也得认真对待。

    一般来说,我们那儿的女人和你们这儿的不一样。

    他想不到我会不以为然,脸色顿时显得很难看,像一个正在夸耀自己的货物天上无二、地上无双的摊贩,发现对面的铺子里有人正在漫不经心地出售比他更出色的货物。他有点沮丧,沉吟了一会,突然有了挽回局面的灵感,大手一挥,几乎是愤怒地做出一种想把我揍一顿的样子,但语言里却充满了期望我能理解他、顺从他的恳挚。他说你来了才几天,你睡过我们这儿的几个女人?我敢打赌最多超不过五个。五个,太少,好女人是百里挑一的。就说昨晚你睡得那个吧,平常得很。打个比方,一个城市里的大楼有五十层一百层的,那她就是三层四层的小楼。我就从来不沾她。大尻蛋比她好,但也不过是七层八层,略微高一点。这个饭馆里还有一个姑娘,是十层以上的楼房,可惜她改换门庭,搬到阿尼玛卿大街挣大钱去了。过去我一来这里就找她。她叫叶小红,就是夜销魂的意思,光品那名字就叫你涎水拉得三尺长。三尺长的涎水往下淌可以淌多长时间?淌到地上就是一大滩。你淌过一水池子涎水莫有?肯定莫有,因为你们那里莫有好女人。我就淌过,今儿淌明儿淌,一淌就是一个月,一个月的涎水积攒起来,那不就是一江一河?去年黄河发大水,河面上尽是白沫沫,那是啥?那是涎水。好女人太多,我淌别人也淌。阿尼玛卿大街上的男人淌得更多,满街道就像洒水车汪汪地洒了一遍,三伏天的大太阳从早到晚晒不干。再说夜销魂,她不光夜里销魂,白天也会把你消成水。你坐到饭馆里吃拉面,十步远的地方只要她把你望一眼,你的心就会嗡地飞起来。就像叫人家在你的后勺上敲了一冷棍,你脑子里木实实的啥也想不起,就觉得天也塌了,地也裂了,太阳也不亮了,周围的人人狗狗全都变成一把灰随风扬走了。你眼睛里就只有她。她是谁?是人是神是鬼狐子精?你也不知道。你大张嘴喘不过气,眼珠子凸得就要一蹦子跳出来。你死了,但莫有死尽。你装了半裤裆精水汤汤,还当是泡在大河里游水哩,阎王殿里结婚哩。一句话,她月盘一样的脸面远远地把你一耀,你就是八十老汉,也得放精儿送魂儿。

    他说得津津有味,嘴角两边淤出些白沫,时不时地溅过来。我脸上好几处已经有了濡湿的感觉,不得不回身窝进桌前的椅子。他跟过来坐到床沿上正对着我的左侧。我歪着头望他,心想我实在没有必要反感他。如果他这样没完没了地布道下去,我倒可以安下心来奉陪到底,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我已经失去了对阳光下都市街衢的热爱,我信任黑暗,依赖黑暗,迷恋黑暗中的静谧安定,尽管黑暗的地方时有污秽的地下水从身下涌流而过。

    但是我有点饿了,还想抽烟。我手伸进口袋摸那烟盒就有些难为情。那是八毛三分钱一包的本地产湟光牌过滤嘴香烟。我既然是个闯荡天下的嫖客,何等潇洒,怎么可以抽这种烟?再说抽烟必然让烟,一次消费就是两根,两次就是四根,如此成倍增长,我那盒大概还剩八九根的低档香烟对付不了一小时。而我已是不名分文,今日之内没烟的时光如何打发?我必须等着,他想抽烟时自会让给我一根,既过了烟瘾又节约了自己的,说不定他让给我的还是根好烟呢。至于我饿,能忍就忍,忍到不能忍的时候再想办法,吃饭不给钱的事我不是没干过。干一次就有经验了。我从口袋里伸出手,像田鼠洗脸那样在脸上抹抹,想抹去因克制烟瘾而出现的困顿和焦躁。他没注意到我的举动,仍然沉浸在自造的幻境里。

    他问我知道不知道二胰子是怎么回事。我说知道,我们那里叫阴阳人。他一拍大腿说,有一件事情你说奇不奇?我们这里有个二胰子,男不男女不女地活了半辈子。他是个男人的扮相,不知道的人一次又一次给他介绍对象。他躲躲闪闪一天就像逃难一样,有时候就躲到这个饭馆里,刮碗子一刮就是一下午。今年夏月里的一天,太阳快落山了,饭馆里除了他还有我,还有两个吃拉面的乡里人。他就坐在你昨天坐的那个位子上,正对着门外,碗子刮得已经莫有了颜色。他抿了最后一口站起来要走,腿刚迈了一步就咚地坐下了。门外走进来一个人把他吓了一跳。来的人就是夜销魂。她那天穿了一身桃花色的裙子,短袖筒,领子豁得又开又大,露出小半个圆楞楞的奶子,奶子上罩着大红的胸衣。肉色袜子,高跟皮凉鞋,兜脚面的是一绺红一绺白的细皮条。她脚小,端正秀气,透明袜子里头的指头蛋蛋又白又嫩。脖子上戴了一串紫红色的玛瑙链子。我那天专门在等她。她也知道我除了她对一般女人不大理睬,但是她进门后却偏偏把这个二胰子多瞅了几眼。她就站在柜台前,挺着奶子,水眼忽闪忽闪地荡过来。二胰子呆了一样坐着不动,浑身颤抖抖的,腿夹里有个东西越来越叫他难受。为啥难受?尿憋。姑娘望了几眼就从他身边擦过去进了厨房。他赶紧往外跑,满到处寻厕所。到了厕所里脱掉裤子一看,我的天,一根烟的功夫,他就变成了一个真保真的男人。这是夜销魂的功劳,你说奇不奇?她身上到底有啥?有吸引力?吸引力一般女人都有,但她的吸引力是魔术,是判定阴阳的一把刀,能在二胰子的腿夹里吸出个棒槌来。现在二胰子已经结了婚,女人是个商店里的营业员,肚子正大着,不信我领你去看。他家离这儿不远。你要是不想去也不要紧,他隔三差五来这里刮碗子,为的是看看夜销魂,巩固一下自己的男人本色。不过,不过夜销魂走了,他说不定也就不来了。

    子虚乌有,他怎么还不抽烟?他的熏黄的右手指证明他烟瘾极大。我得迅速做出反应,免得让他扫兴。不,等一会,我的迟钝会使他着急,着急也会使他想到抽烟。还有,我的身份是比他见多识广的嫖客,我得扮出一种不以为然的态度。我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打,眼睛不看他,使他无法窥测我的表情。悄悄静静的,他的呼吸短促而响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压住了他的胸脯。彼此都有些迷茫。

    其实,你要是诚心想见夜销魂,也很容易。

    操,没想到他说出来的是这种话。他居然以为我被他瞎编的故事震慑得无言以对。那我就更不能理睬他了。

    你也别太难过,她不来,我领你去找。

    谁难过了?简直是侮辱。我几乎要吼起来,但话一出口,却成了另外的语气、另外的内容。

    有烟么?我的烟抽完了。

    他手伸进口袋,拿出烟盒,整包儿扔到桌上。我眼睛一亮,盯住烟盒上几个大写的烫金外文字母。是外烟,我只在红红家抽过几根。我掏出一支叼在嘴上,要摸火柴,他躬腰过来嗒地摁亮了打火机。打火机是紫红镶金边的,造型像个两头宽中间细的领结,很漂亮,自然也是进口货。我点着烟,深深地吸一口,悠悠地吐出,浑身的肌肉顿时舒畅地松弛下来。

    你怎么不抽?

    上午不吃饭我就不想抽。

    幸亏我开口要烟了,不然我会等到什么时候去。他坐回床沿,又从另一只口袋掏出一包没启封的烟,很随便地扔到我怀里。

    拿去抽。

    我没有推辞,拿起烟放到桌上。接受馈赠也要有风度,一包烟算得了什么,像我这种推销产品的生意人,不知得到过别人的多少好烟,整条整条的。当然我也会满不在乎地随手扔给别人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的举动是不是给他造成了这种印象,反正我必须表现出对这种小礼物的淡漠,一味客气就意味着小家子气。我用大家之气心安理得地抽着别人的烟,盘算着我是即刻脱身还是进一步和他发展关系。

    夜销魂这个人怪,爱挑人。看不上的人给多少钱她也不干,看上的人不给钱也干,还会和他约定某日某晚你再来。

    这话倒使我很感兴趣。

    比方我。我跟她认识已经半年了,前后过夜不下十次。但不要我的。我又不是出不起钱的人,莫办法,只好给她买了一条金链子,临走时悄悄儿塞到她身子底下。以后她就不理我了。唉,想起来真是后悔。

    我半信半疑,但心里却不期然而然地有了一种渴望。比长相比风度比气质我恐怕要比面前这个人强得多。我有让女人迷恋我的技巧和信心。我希望他说的是实话。

    她为什么要这样?

    一到了床上你就知道。你嫖女人你享福,人家比你更享福。她叫你销魂,你也叫她销魂。只要她整夜舒坦,倒找八百她也满心喜欢。有些男人不行,一见她脱衣裳就莫法控制,不等上床就成了软沓沓的一疙瘩肉。还有的晃荡两下就完了,刚把人家的精气神儿挑起来,迷迷瞪瞪香汗莫见出,就来了个云开雾散见太阳,你说人家胀气不胀气?遇到这种情况一分钟她也不叫你停留。你要是能叫她出几身大汗哎哎呀呀从天黑喊到五更,第二天早上你看着,好事就来了,她不仅不要你的钱,还会送你个纪念品:爬到你身上在你的脖子上咬一口,不咬出牙印不松口。然后和你商量啥时候你再来的事。说一句话丢一个眼风,叫你浑身痒痒的麻麻的酥酥的,好像你们是刚结婚的小两口。

    我笑了,那是得意的笑。叫一个情欲亢进的女人长时间地舒服还不容易?我行。别说到五更,就是到天亮,就是夜以继日我也行。我现在真的想见识见识这个女人了,不敢奢望倒找八百,倒找八十也能救我燃眉之急。再说这是一次迎接挑战的机会,就像帝王需要炫耀武力,老板需要炫耀财力,女人需要炫耀魅力,我唯一能够炫耀的就是性力。

    你说大话不嫌腰疼。

    他噌地站起。

    有半个字是假的我就倒着走。

    假不假谁知道。

    我领你去看嘛。

    啥时候?

    现在。

    走人。

    我站起来顺手将那包烟装进了口袋。

    门外正在下雪。几行来的去的足迹烙印在洁白的地上。是谁的脚破坏了这莹润匀净的覆盖?我又想起昨夜那个梦。梦中的黑暗大概预示了太阳的泯灭。但太阳泯灭之后天地呈现的却是另一种幽冥的豁朗。那个无头女尸为什么不可以是夜销魂?拖她的人扔下她走了,独有我看清了在光滑的岩石上她的素馨的肉躯散发着雪一样的光辉。我禁不住高兴起来,我有了再生的喜悦。我又可以像以前那样激动地怀想女人,雄野地向她们展示一个男人的全部意义了。只要能达到目的,我不在乎追捕,至少今天不在乎。

    饭馆里,就在我昨天就坐的那张桌子上,四个身着汉装、脸膛黑红的藏族男子正在吃饭,大概是要赶长途公共汽车的。我留意着柜台,没看到昨晚拿走我的表和七块多钱的那个病姑娘,不免有些怅然。就要离开这里了,总觉得应该最后见一面,道声再见。我停了片刻,便跟着他走出门外,带着勃勃向上的勇气前往阿尼玛卿大街。在雪和风的天地间,我们走向越来越纯的白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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