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住在水桶巷底,紧靠盐河。王九工作的厂子,离他家只有十几米距离,但是,王九却不能步行去上班,而是要骑自行车,原因说起非常简单,隔着运盐河——塑料十三厂和他家隔河相望,这十几米宽的河道,就像一条天堑,把王九和他上班的工厂隔开了。无论他走南边的解放桥,或是北边的跃进桥,都有三四里路。三班倒的王九,只能靠着自行车赶时间了。
王九家孩子多,又挣得少,日子一直紧巴。他的自行车,也是老旧的长征,修修补补骑了十多年,再修再补,还能骑,又是十多年。原来的零部件,全部更换过了,有的还更换过好几次,车架上甚至绑着一根竹片子,脚踏更是木头做的。后河底人看到的王九,都是骑着哗哗乱响地自行车,一年四季,一年到头,风里来雨里去,王九到哪,他那辆绑着竹片的自行车,也必定在哪。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行车,已经成为王九的一部分了。事实上,王九也的确把自行车当着他的一条腿,或者一只脚。而王九的腰肢,也因为常年骑车,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变型了,弯腰曲背,就连腿和胳膊,也呈罗圈状,伸不直了。他一挨肩几个漂亮女儿,在出嫁之前,都哭着对父亲说,爸,等您退休了,千万别再骑车了,走走路,遛遛弯,锻炼锻炼,身体可是本钱啊。王九点着头,心里发着狠,是啊,等退休了,轻闲了,不用赶时间了,一定扔了这辆破车,好好走几年路,锻炼不锻炼无所谓,图个轻快自在。
话说胡学海,一辈子不骑自行车。不是他不会骑或不想骑,实在是因为上班就在家门前——隔着三步宽的裕隆巷,斜对面就是煤球厂大门,放个屁的时间就能从家里走到厂里。胡学海不但上班近,还从一上班,就干轻快活——煤球厂开票员,拿一支圆珠笔、掀几页单据的事,把力气都留着了。这个工作一干几十年,后河底家家户都记熟了。谁家买煤球,不管买多买少,都要从他手里过。前些年,他记忆好,谁家的煤球快烧完了,谁家要来买煤球了,他能算出来,误差不会超过一天。
或许是因为常年坐着,缺少运动吧,胡学海也落下了一身毛病,腰椎间盘突出啊、脂肪肝啊、高血压啊,一窝蜂都来了,真是闲也闲得骨头疼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病症的增多,就连身高,也越来越矮了,原来一米七三的个头,最后一次体检时,居然才一米六七。
1992年,胡学海和王九一前一后退休了。胡学海退休后忙的第一件事,就是到五金公司自行车柜台买一辆自行车。胡学海的自行车,可不是一般的自行车,而是一辆五变速跑车。胡学海骑着新买的自行车,飞一样穿梭在后河底大大小小的街巷里,还玩着“单撒把”和“双撒把”的游戏,嘴里甚至还发出“嚯嚯”声。胡学海转了几个街巷,心里轻快了很多,缩短了的身体也仿佛拉长了。胡学海身轻如燕地骑进了红旗弄,一拐就来到水桶巷底的王九家。
一个收破烂的,把王九骑了三十多年的自行车搬到机动三轮上,开车离去了。
两个老朋友坐在河边的石凳上聊天。王九心不在焉,一直盯着胡学海的变速跑车。
新买的。胡学海说,王九我是亏大了,这些年没骑车,没锻炼,身体塌了,你知道我现在才多高?打死你都不信,一米六七?原来咱俩可是一般高的,都是一米七三,对不对?可天天坐着,硬是坐缩了。这下好了,终于退休了,我可以弄辆自行车,到处跑跑了。王九你也搞一辆,咱俩打个伴。
王九听了好朋友的话,心里翻开了花,五味杂陈啊。
几天之后,人们看到的王九,是天天步行在街巷里,这里走走,那里看看,虽然他的腿罗圈了,腰佝偻了,走路老给人歪斜的感觉,但他乐此不疲。每天早上,更是天不亮就起床,跑把后河大大小小的街巷跑一遍。
王九会在某一个小巷的转角处,碰到胡学海,胡学海飞驰的变速跑车从王九的身边一闪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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