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头发又脏又长。脸色是青灰色的，感觉一辈子没洗干净一样。如果他的乱发也算是一点艺术，恐怕阿芳找不到他哪怕一丁点的气质了——这当然是阿芳现在的感觉了。就在一分钟前，他们还在吵架，没有什么要吵的理由，至少阿芳这样认为。但是时间要吵，而且很热衷的样子，阿芳也没有法子，只能陪他吵。
阿芳知道，他们吵不了多久了。阿芳现在不记得时间对她的好处，也不记得他们第一次做爱是在什么季节。他们第一次认识的那个楼梯，已经拆除了，因为那幢楼也拆除了。但是没有拆除的，是他对她说过的一句话。他当时噌噌地从阿芳身边窜下去，画夹碰了阿芳一下。他扭头看阿芳一眼，好意地说，走路靠边一点，这样发生踩踏事故时，还能保住性命。但是阿芳没有理会他，阿芳不会在乎一个男孩碰她一下的。他用不着变着法子解释，但是阿芳记得他青灰色的脸。
后来他再碰阿芳一下时，他们相爱了。
再后来，他们在这块从高楼上望，像一个垃圾场的棚户区——后河底街租了一套小房子。
吵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一搬来就开始吵了。
或者在没搬来之前就吵了。
吵架真的不需要理由，为一顿饭，为时间一张油画的色彩，为阿芳设计的建筑的造型，为时间接电话晚了几秒钟，为倒一袋垃圾，为洗一条内裤，为牙膏的口味，为吸烟……
阿芳知道他们没有立即分手是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这幢老旧的房子。当然他们也知道这幢房子马上就要拆除了。三个月前，房东已经来关照过了，说他们的房租到期后，不用再续交了。这里马上就要拆了。房东的口气不像以前要钱时那么生硬了，他说，你们要住你们就住，你们要不住你们就走人。随时走。你们就是不走……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房子马上就要扒了。
时间呢？刚刚，一分钟前，我们还吵得不可开交，转脸就没人了。
阿芳少了对手，仿佛一拳打空一样的失落，洗衣服的手，一下子就没了劲。
时间不在屋里。那么他出去抽烟了。阿芳知道抽烟不是他逃避吵架的理由，他是真的需要抽一根，然后回来再吵。
但是这回时间回来时不吵了，而是笑嘻嘻的。他的笑嘻嘻让阿芳产生狐疑。他的笑嘻嘻就像抓到一把好牌，就像一张油画卖了好价钱。就像他吵赢阿芳——事实上他从来就没赢过阿芳。
画上了。时间突然说。
什么？阿芳一头雾水。
你出去看一眼。时间说。
阿芳走出房子。外面阳光灿烂。阿芳被晃一眼。原来是墙壁上写上一个大大的“拆”字，拆字的周围，还画一个红圈。时间说“画上了”，就是指这个圈吗？
真要拆了。阿芳也说，笑了。
真拆了。时间说，他也如释重负。
是的，吵架已经失去意义了。其实他们早就知道结尾。继续吵架是因为他们还要住在这里，因为他们谁都不想主动搬走。现在确实没必要再吵了。他们没有感情的屋子了，就要分手了。他们的感情，也像这幢破平房，墙皮已经剥落，墙基已经松动……
阿芳和时间互望一眼，恩爱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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