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得浮生一日凉-动人心魄的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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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随手点开电脑中王菲的老歌《借口》,“常请晚星请背影,不用替我太挂心;常劝心境应恬静,别无事也带泪痕”,熟悉的粤语腔调,云山雾罩,旧欢如梦,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时代背景声。

    有一阵子很迷粤语歌,磁带翻来覆去地听,王菲的《爱与痛的边缘》,邝美云的《堆积情感》……迷乱的青春期,歌声最体贴胸臆,而粤语歌那种陌生的吐字行音又让“学歌”变得更有挑战。但也只能描其形,不能画其骨,只学得皮毛,卡拉OK音乐里蒙混过去,却究竟与粤地隔着一道伸脚过不去的沟。

    因为粤语歌,曾动过学粤语的念头,让在广东的朋友教过一点,可着实不好学。粤语有九声,不生活在南粤大地,不深入那燠热的散发姜花气味的街巷,很难学得一口正宗腔调的粤语,亢亮爽利又有些佻达。

    记忆里最早的粤语歌该是风靡街巷的《铁血丹心》和《上海滩》,迄今还是K歌热门,演唱者甄妮和叶丽仪皆是粤语歌好手,一把嗓子唱将出江湖的回肠荡气,同时又有抵死缠绵。

    这两首主题曲与电视剧交相辉映,不论《射雕英雄传》还是《上海滩》都曾创过收视神话,是一代人的经典记忆。“在香港电影里,子弹比米饭更普遍,鲜血比玫瑰更动人”,而这两首主题曲更将乱世中的儿女情演绎得荡人心魄。

    不,等等!似乎更早的粤语歌应是电视剧《霍元甲》的主题曲《万里长城永不倒》。一时间,“昏睡百年,国人渐已醒”响彻南北。凡有华人处,皆能歌万里,它与霍大侠的“迷踪拳”一般风行。有次朋友D说起,他小学时代校门口有油印的此歌谱卖,2分钱一张,卖疯了,他和表哥奋力抢到三张,幸福得无以言表!

    “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江山秀丽叠彩峰岭,问我国家哪像染病”,粤语歌由一腔爱国豪情进入内陆,开始其煌煌之旅。

    而在香港,粤语歌始盛自许冠杰。之前,港人视广东歌为低俗,是英文歌与国语曲以外的次等选择。直至一九七一年,毕业于港大,擅长翻唱英文歌的“莲花乐队”主唱许冠杰不避通俗,以广东话写了多首反映社会现况的歌曲,同时他用英文歌功底把偶像“猫王”普雷斯利的美国摇滚与广式腔调嫁接,引发粤语歌的繁潮。一九七四年他推出《双星情歌》,以轻松诙谐的鬼马精神传达了香港草根们的生活,积极励志。一九七六年,他的大碟《半斤八两》售况“卖到要抢”!香港粤语流行歌的市场遂正式形成。

    由他演唱的《沧海一声笑》(黄霑1992年为徐克的电影《笑傲江湖Ⅱ东方不败》创作的主题曲之一)第一次听到不记得什么场合了,却记得歌声响起,心内那一声叹呼:好大气魄!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端的一腔豪情,幻化古今,人生杂碎都可过往不咎!

    那时听到的多数粤语歌都是缠绵深情的。张国荣、陈百强、陈慧娴、王菲……他们的歌声灌满我们青春的耳膜。曾买过陈百强的若干磁带送朋友。《孤雁》、《等》、《念亲恩》,似乎一切旋律经过他的喉咙都变得好听,唯美得好听,像他的歌《涟漪》,一圈圈优美漾开。

    他的经理人陈家瑛说:“他最喜欢漂亮的东西,漂亮的人、美的音乐和旋律。”这样说来,他的死,成全的成分倒多些──他死在最漂亮的年纪,三十五岁。

    喜欢的粤语歌手还有周启生。一曲《天长地久》,吐字把粤语的美发挥得淋漓,寻常歌词被他用粤语唱得勾人心魄,只能是这一种唱法,这一副嗓音,这一种吐字方式,方可天长地久!

    搜他的资料,极有限,“身为香港流行乐教父顾家辉的入门弟子,却与师傅古朴典雅的音乐风格背道而驰,肆意将迷幻电子发挥到极致……”周启生并不帅,有些忧郁,“是个在酒吧喝一整晚酒而绝不会抬头的男人”,找到一张唱片封套上他的照片,白衬衫,眉目端正,眼角嘴唇的纹路一律朝下,是个惯于不开心的人。

    “懂得粤语吗?这是一种多么美丽的语言,适合说爱,适合悲伤。像美丽的蕾丝,缀在下午弧形的窗子。”

    说实话,不怎么懂。粤语特殊的发音和押韵方式不同于直白的普通话,也正刷新了流行乐的视听效果,好似鼓浪屿上初夏遍开的紫藤花,把人一寸一寸地绕进去,“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整个岛屿开满密不透风的悱恻。

    也许恰是因为不懂,才更专注于它的旋律,歌词部分由青春的意绪自行填写:爱的明灭甜涩,路灯下的离别、暗恋、远行……哪怕歌词听得一头雾水,我们还是热此不疲。比如那首《千千阙歌》,朋友C在博客中写:“一直没弄明白这四字何意。”我也是,不求甚解地唱了多年,“来日纵是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后来搜到“千千阙歌”应是“许多首歌”的意思,大意是纵然今后会再听到许多首像今天这样的歌,纵然今后许多晚的星都亮过今晚的月亮,我也难忘今晚这段回忆……

    音乐一起,诸种记忆涌现。陈慧娴出国留学的告别演唱会上唱过,张国荣在一九八九年告别演唱会上唱过,梅姑亦唱过(曲调一样,歌名改成《夕阳之恋》),我有位女同学在毕业晚会的舞台也唱过。

    听不懂词意不要紧,重要的是熟悉旋律里承载的情感记忆。

    “上铺同学晚上戴耳机听walkman,嘴里时断时续喊着‘吓(he)死我也,吓死我也!’我们只当他在听恐怖鬼故事,原来他是学唱Leslie的《黑色午夜》,听到副歌‘黑色午夜’一句时兴奋跟唱,我们还以为他被鬼故事吓着了!”

    “也许很多80后都跟我一样,是看着港剧长大的,那些粤语歌曲在我们的少年时代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而那些电视剧主题曲则至今让人难忘!”

    “曾很喜欢一个男孩,喜欢得以为没有他的世界是不成立的……现在连他的名字都记不清了,却记得有次他唱了首黄凯芹的《晚秋》,现在只要会唱这首歌的男士我都抱以莫名好感……”

    我对粤语歌的喜欢除了青春记忆,或许还因对粤地那一份说不清的好感。晴空下绽放的红木棉,直往天空里生长,满街车水马龙的嘈切里又有一份意闲闲:太阳一竿子高了还一桌桌围拢吃早茶,左一笼右一碟,皮酥骨烂的凤爪、半透明的虾饺、酥皮蛋挞……还有那些名堂繁多的皮蛋粥、鱼生粥,一样样吃将去,聊下去,不管窗外辰光。

    这样让人微微下陷,有一些微醺的南粤之地。其情殷殷,如水荡漾。“情归何处?”人人都在急景流年的裹挟里苦问。而在那些相逢里,夹缠着举棋不定的细小暧昧,春光里惹春恨。

    前阵子重看徐克导演的《倩女幽魂》,里面一幅画上题着“十里平湖霜满天,寸寸青丝愁华年。对月形单望相护,只羡鸳鸯不羡仙”。鸳鸯是粤剧里常用的意象。粤剧沉穆,里面长年住着红尘鸳鸯,相互衔梳羽毛。还有鸳鸯锦,在古代,它的织法繁复,金银箔丝织就的锦缎,铺上乌沉的新床,是要人百年好合,然而,愿望归愿望,“玄鸟不归,室家离散”是另一种人生常相,因此粤语歌中有关离散思念之情的格外多,它与爱情滋生疯长的岁月遥相呼应,使我们的青春在内陆以外获得旋律上的共鸣。

    也无可阻挡地,粤语歌业已式微。

    香港乐坛转型期也是粤语歌逐渐黯淡之时。整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犹如Beyond乐队的《光辉岁月》,歌手济济,全线飘红,各路巨星同台闪耀!而Beyond主唱黄家驹的意外身亡仿佛是个不祥讯号。一九九三年端午这天,他意外坠台而死,31岁。在他死后两年,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中期,粤语歌逐渐盛极而衰,直至香港艺人若不发行普通话专辑几乎不能叫歌手。

    粤语歌的热潮已退,它们被压缩成包厢点歌机里关于“往事”的部分。我仍会常找些粤语老歌来听,歌声裹挟着一泓漩涡,一蓬旧年浪花。那曾贯穿青春岁月的旋律,那无法磨灭的“千千阙歌”,在中年的夜晚余音响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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