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门怎么没开?又等了几秒,它严丝合缝,没有开的意思。故障?我有点慌,虽然是白天,但待在一个封闭空间的感觉让人有种窒息感。
摁了电梯的报警键,电梯内响起连串嘈音,无人响应。电梯管理人员午休中?我注视那个悬浮的红色18,大脑开始有点缺氧,我随手胡乱摁了几个数字,几秒后,电梯启动,停在我摁的某一层。同时,相当吊诡的,我身后突然冒出一个男人!
我被他吓了好一跳,电梯门不是紧闭的吗,怎么他会从身后冒出?如果这是夜晚,如果他是个女人,如果这个身后的女人着素衣,留长发……
可这是正午,即便惊骇,我还是努力保持镇定,回转身时我发现──他身后,电梯门正缓缓关闭!!也即是说,这电梯是双门的!我刚才悬浮在18楼时,其实另一扇门已在我身后打开,但我执着地仰望那“18”,等待当初进电梯的那扇门打开。我就这样和“18”僵持了好一会儿,摁了报警以及其他楼层键,直到这位乘电梯的男子进来。
电梯没有故障,是我的经验发生故障,将“电梯门”简化成了只有一扇的推断。
有年深秋在东北,住在延边安图县的一家宾馆,洗澡水放了好一阵仍沁骨冰凉,去找服务员,原来冷热水的标识错了!红色标识的是冷水,蓝色的才是热水。而习惯了在某种经验范围里的我,宁愿苦等红色龙头流出不可能的热水,也不愿动手向另一个方向扭一下。
仅仅需要一个转身,仅仅需要拧一下另一个水龙头,可思维定式又是多么强大!它好似定身咒语,把人困在原地。
诗人欧阳江河在《纸手铐》中说,“想象中的监狱比真实的监狱更可怕,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关在里面,但又可以说人人都关在里面。这个监狱是用可能性来界定的”。
这可能性就是生活环境、观念给人烙上的印记!
曾在聚会中碰见位多年不见的同窗,在去酒店的一刻钟车程中,他滔滔地发表言论,用看透这世界所有猫儿腻的口吻。有人试图反驳,他马上打断,以宣布真理的绝对重申他的观点。他瘦小身躯迸发的偏激令人吃惊,或许是某些遭际造就了今天的他。他的定论伴着激愤,他就像戴上了一副纸手铐──那副手铐就是生活认知带给他的偏狭,他被禁锢其中而不自知,因此他也根本不打算挣脱下。
“纸手铐之所以具有威慑力量,是由于纸里头有‘铁’这样的物质”,这个铁,就是生活的惯性,视角的惯性,它有时将人带进自我的死胡同。
那次聚会,那位同窗有事先走,他的离开似乎让所有人暗自松了口气。在他的口头禅“现在的社会……”中,散布着病毒般的怨愤之气。当然这与他的现实处境有关,他做过若干行当,但都没赚到他期望的钱,他认为自己的智商不比任何人差,却是个辛苦的“失败者”。这“失败”他认为是由社会的不公造成的。另一方面,他从“失败”中提炼对这种激愤的依赖,在激愤中他为自己的见地,为自己比其他人对这社会更“深入”的了解而亢奋。
尼采说,人生充满苦难,更苦的是这些苦难没有意义──所受的苦,若只是化作了一堆“看透”,那么或许真的白受了。
命运的最大敌人,往往不是外部,是来自内心的傲慢与偏见。
“和别的客人在一起时,我总觉谈话就像一个超越障碍训练场,矛盾、竞争和误解等构成了重重沟壑和围栏。我理想中的谈话应该能让参与双方都能畅所欲言,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完满,而不是无休止的设定和重设条件,为结论辩护。它甚至可以不需要得出什么结论。”
麦克尤恩的小说中的主人公说的,这的确也是一种理想之境的谈话,无论是与亲人,或爱人。只为交流而说,敞开心扉,不设置任何围栏,不把奉行、推销那个“我”当作谈话的最高目的。
这种完满的表达并不易,需要平心,静气。
许多人身体里大概都住了一个固执的“我”,年深月久,有些“我”甚至已锈死,再不能扭动半分!
有时我们管这叫作“个性”,不妥协的骄傲──其实,个性与偏见常被混淆。
在许多的“个体存在”中,常也有着盲目的认知封闭:电梯只有一扇门;蓝色开关是冷水,红色开关是热水;凉粉一定不能加醋,牛肉里必须加土豆;孩子一定要打,不打不成材;甜的水果中一定注射了甜味素;爱好文艺多半是出于附庸风雅的需要;只有抽离了感情的零度写作才是大师范儿;一个明星贴出家事申明一定只为炒作……诸如此类的定式“经验”太多了,饭桌边、微信中,到处充满不容置疑,到处是“鹰眼”识破,高明见地似乎只有在层层“撕开”中才得以成立。
信任、包容、倾听,这些最基本的人际美德去哪了?那么多的心上装了三重保险的防盗门。对于恶的消息,人们宁信其有,对于善的讯息,人们宁信其无。
不是揭露“恶”才有价值,有时维护善更需要宽大的襟怀。它是对世相、人性有更多理解后,仍接纳这个泥沙俱下的世界,因为知道,自己也属它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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