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道夫:雷·布拉德伯里短篇自选集-汤因比暖房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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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于《花花公子》(Playboy)

    1984年1月

    秦鹏 译

    “太好了!太棒了!为我自己喝彩!”

    罗杰·沙姆韦冲进座位,系上安全带,发动起旋翼,把他的蜻蜓超级六型直升机开上夏日的天空,朝南方的拉荷亚飞去。

    “一个人可以走运到什么程度啊?”

    说这话是因为他正赶赴一次不可思议的会面。

    在一百年的沉默之后,那位时间旅行者终于同意接受采访了。到今天他已经一百三十岁了。而这个下午,太平洋时间四点整,正是他那唯一一次时间旅行的周年纪念。

    天呐,没错!一百年前,克雷格·班尼特·斯戴尔斯向人们挥手告别,迈进他的那部“巨钟”,然后消失于当下。他是历史上唯一进行过时间旅行的人,而沙姆韦是这么多年以来唯一被他邀请共进下午茶的记者。然后呢?或许还会宣布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时间旅行。旅行者曾经暗示还会有这样一次时光之旅。

    “老人家,”沙姆韦说,“克雷格·班尼特·斯戴尔斯先生——我来了!”

    御风而行的蜻蜓号抓住了一股气流,朝海岸降落下去。

    在拉荷亚的滑翔翼之崖边缘,在那座时光圣殿的房顶,老人已经在等着他了。天空中满是深红色、蓝色和柠檬色的滑翔翼,年轻的小伙子们在上空叫嚷着,而年轻的姑娘们在悬崖边呼喊着他们的名字。

    已经一百三十岁高龄的斯戴尔斯并不显老。他那张仰望直升机的脸庞容光焕发,并不亚于那些挂在滑翔翼上躲避直升机降落的浪荡美男子。

    沙姆韦让飞行器多悬停了一会儿,品味着这个时刻。

    下面那张脸庞的主人曾经梦想广厦万间,曾经心怀世间大爱,曾经把时间里的秘密书写在蓝图中,然后扎进岁月的长河,逆流而上。他的脸庞洒满阳光,仿佛在庆祝自己的生日。

    在一百年前的那一夜,刚刚从时间旅行中返回的克雷格·班尼特·斯戴尔斯曾通过通信卫星向全世界的亿万观众播报,对他们讲述了未来的模样。

    “我们做到了!”他说,“我们做到了!未来属于我们。我们重建了城市,修整了小镇,清理了湖泊和河流,洗净了空气,拯救了海豚,增加了鲸的数量。我们不再打仗,而是在太空中安置了太阳能空间站用来照明。我们在月球殖民,在火星定居,还去了人马座阿尔法星。我们治愈了癌症,阻止了死神。我们做到了——哦,上帝啊,太感谢了——我们做到了。哦,未来就像是明亮美丽的高塔,拔地而起,直刺云霄!”

    他给他们看了照片,为他们带来了样品,送给他们记录着这次非凡环游的磁带、密文唱片、胶片和盒式录音带。全世界都高兴得发了疯。他们急切地前去迎接、去创造那样一个未来,去建设承诺中的都市,去拯救所有的动物,与它们共享陆地和海洋。

    风中传来老人呼喊的欢迎之语。沙姆韦高声作答,让蜻蜓号在它自己卷起的疾风中稳稳降落。

    一百三十岁高龄的克雷格·班尼特·斯戴尔斯迈着轻快的步伐走上前来,还不可思议地帮助年轻的记者走出机舱,因为沙姆韦突然因这次会面激动得心悸腿软。

    “真不敢相信我来到了这里。”沙姆韦说。

    “你来了,来得恰是时候。”时间旅行者笑着说,“我现在随时都有可能分崩离析随风而去。午餐已经准备好了。来吧!”

    斯戴尔斯从旋翼下阔步离开,仿佛在举办一场只有一个人的游行。快速转动的旋翼在他身上投下扑朔的阴影,让他看上去像是一段来自未来却已然陈旧的新闻短片。

    跟在后面的沙姆韦则像是百万雄师身后的一条小狗。

    “你想了解些什么?”两人快步穿过房顶时,老人问道。

    “首先,”努力跟上步伐的沙姆韦喘息着说,“你为什么要在一百年之后打破沉默?其次,为什么选择了我?然后,今天下午四点钟你要发布的重大通告是什么?那正是年轻的你从过去抵达现在的时刻——有那么片刻,你将同时出现在两个地方,造成一个悖论:过去的你、现在的你,共同为我们造就一个值得欢庆的辉煌时刻。”

    老人笑了。“你还真是出口成章!”

    “不好意思,”沙姆韦脸红了,“这是我昨天晚上写的。好了,问题就是这些。”

    “你会得到答案的。”老人轻轻晃了一下他的手肘,“等到合适的时候。”

    “请一定原谅我的激动。”沙姆韦说,“毕竟你是一个神秘人物,是举世瞩目的名人。你离开后见到了未来,又回来告诉我们,然后就离群索居了。哦,当然,有那么几个星期,你在全世界参加彩纸漫天飞的游行,在电视上露面,写了一本书,为我们呈现了一部精彩纷呈的两小时电视电影,然后就把自己关在了这个地方。是的,时间机器就在下面供人参观,每天中午人们都可以进来触摸它。但是你本人却拒绝了名望——”

    “也不尽然。”老人带领他走到房顶。下面的花园里,其他直升机正陆续抵达。它们从世界各地带来电视设备,来拍摄天空中的奇迹,拍摄来自过去的时间机器出现、闪光,然后在回到过去之前去访问其他城市。“我一直都很忙,我是个建筑师,帮助人们建造我年轻时曾经亲眼见到的金色未来!”

    他们站了一会儿,看着下面众人的准备工作。巨大的桌子上已经摆放好美食佳酿。来自世界各个国家的达官贵人很快就会抵达,为的是感谢——或许是最后一次感谢——这位传奇般的、几乎神话一样的时间旅人。

    “过来。”老人说,“你想不想在时间机器里坐一下?要知道从来没有别人坐过,你要不要当第一个?”

    根本不需要回答。老人看得出年轻人的双眼充满了欣喜的泪光。

    “好了,好了。”老人说,“哦,我的天,淡定,淡定。”

    一部玻璃电梯将两人带到楼下。走出电梯是一间纯白色的地下室,中央立着的正是那台不可思议的设备。

    “就在那儿。”斯戴尔斯碰了一个按钮,一百年来一直密封着的时间机器的塑料壳滑开了。老人点点头。“去吧,坐上去。”

    沙姆韦缓缓走向时间机器。

    斯戴尔斯按了另一个按钮,机器内部亮起灯光,有如一个蛛网密布的洞穴。它吐息着岁月,轻吟着记忆。幽灵流淌在它晶莹剔透的血管里。伟大的造物蜘蛛一夜之间织就了它的锦帷。它生气勃勃,仿佛鬼魂附身。看不见的潮汐在它的机械结构中涌起又退却。它的内部蕴藏着如火的骄阳和阴晴圆缺之月。万物尚在秋风中凋零,凛冬便乘着飞雪悄然而至;刚有百花在春日下争艳,炎夏的原野却已落英缤纷。

    年轻人坐在这一切的中央,带着难以言传的激动抓紧了衬垫座椅的扶手。

    “不要害怕。”老人轻柔地说,“我不会送你去时间旅行的。”

    “我不会介意。”沙姆韦说。

    老人仔细端详着他的表情。“对,我看得出来你不会介意。你看上去就像是我在一百年前的今天的样子。真可惜你不是我的义子。”

    年轻人闻言闭上了双眼,机器中的幽灵在他周围嘈嘈切切,述说着关于未来的承诺。他的眼睑前明灭不定。

    “好啦,你觉得我的汤因比暖房器怎么样?”老人轻快的声音打破了魔咒。他切断了电源。年轻人睁开双眼。

    “汤因比暖房器?什么——”

    “越说越乱了是吧?汤因比,这位伟大的历史学家曾经说过,任何团体,任何种族,任何世界,若不主动去把握和塑造未来,就注定会归为尘土,埋没于岁月中。”

    “他这么说过吗?”

    “大概这个意思吧,确实说过。所以说,我的机器取这个名字应该更加恰当吧?汤因比,不管你在哪里,这就是你用来把握未来的设备!”

    他抓住年轻人的手臂,引领他走出了那部机器。

    “机器不用再看了,时间不早了,快要到我从过去抵达的伟大时刻了,嗯?还有那个老时间旅行者斯戴尔斯震天动地的最后宣告!跳!”

    回到屋顶,两人低头看着花园,那里已经挤满了来自全世界的名人。近旁的道路已经堵塞,天空中布满了直升机和盘旋的双翼机。那些玩滑翔翼的早就放弃了,在悬崖边站了一排,活似一群艳丽的翼手龙。他们收起翅膀抬着头,盯着云彩等待着。

    “所有这些,”老人喃喃道,“天哪,都是冲着我来的。”

    年轻人看了一下表。

    “还有十分钟就四点了。那次伟大的驾临时刻即将到来。对不起,这是一周前写新闻稿时,我对那个时刻的称呼。到达和离开的时刻就在眨眼之间,通过在时间里穿行,你把世界的整个未来从黑夜变成了白天,从黑暗变成了光明。我常常在想——”

    “什么?”

    沙姆韦认真地看着天空。“当你在时间中前行时,没有人看到你抵达吗?你知不知道,有没有人碰巧抬着头,看到你的设备悬浮在半空中,先在这儿,过一会儿又在芝加哥,然后是纽约和巴黎?没人吗?”

    “嗯,”汤因比暖房器的发明人说,“我认为不会有人预料到我的到来!而如果有人看到了我,他们肯定也不知道自己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反正我很小心,不在一处停留太久。我只需要有时间拍下重建的城市、清洁的海洋和河流、没有雾霾的新鲜空气、不设防的国家、得到拯救的可爱的鲸。我行动敏捷,拍照迅速,然后就返回原来的时间了。荒谬的是,今天却不一样。成千上万双眼睛将带着巨大的期待看向天空。他们会盯着看的,不是吗,从那些在天空中烧油的小傻瓜,到这个仍然为自己的成功而开心的老傻瓜?”

    “会的。”沙姆韦说,“哦,当然,他们会的!”

    一枚软木塞弹了起来。沙姆韦从附近场地上的人群和天空中无数绕圈的物体上转开视线,看到斯戴尔斯刚刚打开了一瓶香槟。

    “这是我们私下的干杯以及我们的私人庆祝。”

    他们举起杯来,等待着精准的畅饮时刻。

    “还有五分钟到四点。为什么,”年轻的记者说,“没有其他人进行时间旅行?”

    “我自己叫停了这种行为。”老人从房顶上倾身朝下看着人群,“我意识到这种行为有多么危险。当然我自己是可靠的,没有危险。但是,天哪,想想吧——任何人都能沿着时间的保龄球道滚滚向前,轻率地把柱子撞飞,吓唬当地人,再去惊扰别处的居民,摆弄拿破仑的生命线或者恢复希特勒的表亲?不,不行。政府当然也同意——不,是要求——我们把汤因比暖房器锁起来。今天,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在它里面留下指纹的人。在这数万个日日夜夜里,为了防止机器被人偷走,严密的守卫一直都没有断过。还有多长时间?”

    沙姆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屏住了呼吸。

    “一分钟倒计时——”

    他数着秒,老人也在数。他们举起了盛香槟的酒杯。

    “九、八、七——”

    下面的人群陷入了沉默。天空中充满了期待的低吟。电视摄像机的镜头朝上扫来扫去,搜索着。

    “六、五——”

    他们碰了杯。

    “四、三、二——”

    开始畅饮。

    “一!”

    两人笑着喝下香槟,看向天空。拉荷亚海滨的金色天空等待着。伟大的驾临时刻已经到来。

    “就是现在!”年轻的记者喊道,仿佛魔术师在下达指令。

    “就是现在。”斯戴尔斯异常平静地说。

    什么都没有发生。

    五秒钟过去了。

    天空中什么也没有出现。

    十秒钟过去了。

    天空仍然在等待。

    二十秒钟过去了。

    平静如常。

    终于,沙姆韦转身向身边的老人投去探询的目光。

    斯戴尔斯看着他,耸耸肩说道:“我撒谎了。”

    “你说什么!?”沙姆韦喊了出来。

    下面的人群不安地骚动。

    “我撒谎了。”老人不动声色地说。

    “不!”

    “哦,是真的。”时间旅行者说,“我哪儿都没有去过。我留在原地,但是做出一副旅行过的样子。没有什么时间机器——只是有个样子像时间机器的东西。”

    “但是为什么?”年轻人喊了出来,困惑地抓着房顶边缘的栏杆,“为什么?”

    “我看到你的翻领上有一个录音按钮。打开吧。没错,就是它。我想要所有人都听到这些话。”

    老人喝完了杯中的香槟,开始说道:“因为我出生成长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至八十年代,当时人们已经不再相信他们自己了。我看到了那种怀疑,正是因为它,人类不再给予自己生存的理由;因为它,人类动摇、沮丧,乃至愤怒。

    “每一处,所见所闻皆是怀疑;每一处,毁灭的消息铺天盖地。到处充斥着专业的绝望、才智的厌倦、政治的愤世嫉俗。而除了厌倦和愤世,便是猖獗的怀疑主义和初生的虚无主义。”

    老人想起了什么事情,便停了下来。他弯腰从一张桌子下面取出一瓶红色勃艮第,专用的瓶子上有1984年的标签。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地开启古老的瓶塞。

    “你能想到的问题我们都有。经济发展慢得像蜗牛,世界就像个粪坑,经济学仍然是个无解的谜团。所有人都闷闷不乐,流行的态度是拒绝改变,时兴的口号是世界末日。

    “什么都不值得做。每天晚上十一点钟听够了坏消息上床睡觉,早晨七点钟醒来听更坏的消息。白天过得像是在水底跋涉,夜晚又淹没在痛苦烦恼当中。啊!”

    塞子已经被轻轻地拔出。这瓶现在已经无足轻重的1984年陈酿已准备好醒酒了。时间旅行者嗅着酒香,点点头。

    “骑行在地平线上冲进我们城市的,不仅是天启四骑士,还有更加恶劣的第五骑士与他们同行:绝望。挫败是他用来缠身的黑色裹尸布,而不断地从他口中喊出的,只有过去的灾难、当今的失败、未来的懦弱。

    “只有黑暗的谷壳,没有光明的种子,在不可思议的二十世纪后半叶,人类能得到什么样的收成?

    “忘记了月亮,忘记了火星的红色景观、木星的巨眼、惊艳绝伦的土星环。我们拒绝得到安慰。我们在自己孩子的坟墓前哭泣,而那孩子就是我们自己。”

    “当时是那个样子吗,”沙姆韦轻声问道,“一百年前?”

    “是的。”时间旅行者举起葡萄酒瓶,仿佛里面盛放着证据。他往一个杯子里倒出了一些,观赏了一下,嗅了嗅酒香,然后继续说,“你看过关于那个时代的新闻短片和书籍。你都知道。

    “哦,当然,有那么几个闪光的时刻。沙克研发了脊髓灰质炎疫苗,给全世界儿童带来生机;阿波罗着陆静海,人类的一大步踏在月球表面上。但是很多人的脑中所想、口中所说,都是第五位骑士阴郁的叫嚣。有些时候似乎他就要取得胜利了。假如末日的预言从一开始便是正确的,所有人都会得到阴暗的满足。所以,我们做出了自我实现的预言,我们自掘坟墓,并准备好葬身其中。”

    “而你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年轻人问。

    “你知道我不会允许的。”

    “所以你建造了汤因比暖房器——”

    “并不是一下子建好的。我花了好几年来策划。”

    老人停下了摇晃深色葡萄酒的手,注视片刻,轻呷一口,闭上了眼睛。

    “在此期间,我在绝望中借酒浇愁,在深夜的思考中轻声哭泣。我怎么做才能把我们从自己手中拯救出来?我怎么才能拯救我的朋友、城市、州、国家,拯救整个世界,让人们不再执迷于末日?那是某一天深夜,在我的书房里,我伸手在书架上搜寻着,最终碰到了威尔斯那本受人喜爱的旧书。仿佛鬼魅一般,他的时间机器对我的呼喊穿透了岁月。我听到了!我理解了。我用心地聆听,然后画出草图,建造了机器,进行了时间旅行,或者看起来是那样。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已经写在了史书中。”

    苍老的时间旅行者喝下葡萄酒,睁开双眼。

    “老天爷。”年轻的记者摇着头轻声说道,“哦,我的天。哦,这些奇迹,这些奇迹——”

    这时在下面的花园中,在远处的田野里,在道路上和天空中,人群躁动不安起来。伟大驾临到底发生在哪里?

    “那么,”老人又为记者倒了一杯葡萄酒,说道,“我是不是挺厉害的?我制造了机器,做出了微缩的城市、湖泊、水塘、海洋。在明澈如水的天空里建起巨大的建筑,和海豚对话,与鲸戏耍,伪造了磁带,虚构了电影。哦,这花了很多年,很多年的艰苦工作和秘密准备,然后我才宣布启程,离开后再带着好消息回来!”

    他们喝下了剩下的葡萄酒陈酿。嗡嗡的声音传来,下面所有的人都看向房顶。

    时间旅行者朝他们招手,然后转身。

    “现在快点吧,从此刻开始全交给你了。你有磁带,我的声音刚刚被录到上面。这里还有三卷磁带,里面的数据更多。这盘录影带完整记录下了我灵感勃发的欺诈行为。这是一份最终手稿。拿着,都拿着,把它们交给大众。我任命你为我代言。快点!”

    再次被催促着进入电梯时,沙姆韦感觉世界已经消失在脚下。他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于是最终长啸一声。

    惊讶的老人也跟着呼喊一声,随后两人走进室内,走向汤因比暖房器。

    “你明白这个道理了,是不是啊,孩子?生活的真谛一直都是对自己撒谎。从男孩到小伙子到老翁,从女孩到少女到妇人,人人都要温和地说出谎言,再去证实它的真实。编织梦想,然后全身心地投入,真相便会蕴藏在梦想中。归根结底一切都是一个承诺。看似谎言的,其实是摇摇欲坠、渴望实现的需要。这儿,按照说明操作。”

    他按下了升起塑料罩的按钮,又按下另一个按钮,让时间机器嗡嗡响了起来,然后紧走几步,冲进了暖房器的座椅。

    “扳最后那个开关,年轻人!”

    “可是——”

    “你在想,”老人笑了,“如果时间机器是个骗局,现在扳开关有什么用呢,是吧?别管那么多,扳吧。这一次,它会管用的!”

    沙姆韦转身找到了控制开关,抓住把手,然后看着克雷格·班尼特·斯戴尔斯。

    “我不明白。你要去哪里?”

    “怎么了,当然是成为与岁月同在的人。现在我要开始生存了,只不过是在深远的过去。”

    “这怎么可能?”

    “相信我,这一次会发生的。再见,我亲爱的年轻人。”

    “再见。”

    “好了。对我说我的名字。”

    “什么?”

    “喊我的名字,并且扳开关。”

    “时间旅行者?”

    “是的!动手!”

    年轻人猛拉开关。机器的嗡嗡声变成怒吼,动力十足地发着亮光。

    “哦。”老人说着闭上双眼,嘴角微微露出笑意,“是的。”

    他的头朝前耷拉下来。

    沙姆韦叫了一声,关闭开关,冲上前来撕扯把老人固定在机器上的皮带。

    他停了下来,摸摸时间旅行者的手腕,又把手指放在他脖颈上检查了那里的脉搏。他呜咽着哭了出来。

    老人已经真正地回到时间里去了,这次,目的地是死亡。他将永远地旅行在过去的岁月中。

    沙姆韦退回来,再次启动了机器。如果老人要远行,就让机器象征性地随他而去吧。它发出和谐的嗡鸣,在蛛网和线圈当中,亮如白日的火焰燃烧着,照亮了老旅行者的双颊和浓密的眉毛。随着机器的震颤,他仿佛在不停颔首。在走进黑暗的旅程中,他微笑着,就如同一个心满意足的孩童。

    记者在那里又站了很长时间,用手背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然后没有关闭机器便转身穿过房间,按下了玻璃电梯的按钮。等待的过程中,他从夹克口袋里取出了时间旅行者的磁带和卡带,一个接一个地扔进了墙上的垃圾焚烧口。

    电梯门打开,他走进去,门关上。电梯也嗡鸣起来,如同另一部时间机器,把他带向一个被震撼的世界,一个等待着的世界;把他送入一块光明的大陆、一个未来的国度、一个奇妙而生生不息的星球……

    而这一切,都源自一个人,源自一个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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