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道夫:雷·布拉德伯里短篇自选集-笑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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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于《怪谭》(Weird Tales)

    1946年5月

    陈小红 译

    这栋房子出奇地静。格雷芬先生走进正门,把门开启和摇晃之时那黏滞的寂静关在身后,这寂静就像一个打开又关上的梦,完成于橡胶垫之上,浸润于润滑剂之中,缓慢而不真实。玄关处新近铺了双层地毯,人在上面走动,不出一丝声响。就是深夜狂风大作房屋震颤,也不会有屋檐的吱吱呀呀声,或者松动的窗框嘎吱嘎吱响。风雨防护窗已经检查过,纱窗也换上了全新的钩子,牢牢地铆在门上。地下室的火炉也不呼哧呼哧响了,出奇温柔地从炉膛向外轻轻呼出暖暖的气流,气流向上通到门厅,吹起格雷芬先生的裤脚翻边——他正站在火炉上方的位置取暖,好散去一下午的冰冷寒意。

    他竖起一对小耳朵,耳内精妙的构造像精密的仪器,衡量着周围寂静之声的音高与和谐度。然后,他满意地点点头——房内的静是如此一致、完美。之前这儿的墙体夹层内总有老鼠乱窜,弄出窸窸窣窣的动静,下了捕鼠器,投了老鼠药之后,墙体内才恢复了宁静。地上的老爷钟也停摆了,雪松钟壳长长方方,像一口立着的棺材,正面镶嵌着一块玻璃,古铜色的钟摆僵直不动,在玻璃后闪烁点点寒光。

    他们在餐厅等他。

    他仔细听:他们没有弄出动静。好,非常好。他们到底学会了沉默。有些人还是需要费点心思调教,调教还是有效果的——餐厅里安静得连刀叉碰撞的声音都没有。他褪去厚实的灰色手套,挂起冰冷的御寒外套,站在那里,想着接下来必须要干的事,脸上的表情既急切又犹豫。

    格雷芬先生走进餐厅,和往常一样,步履坚定、动作麻利。餐厅里坐着四个人,他们等待着,不动也不说话。唯有格雷芬先生的鞋子落在厚地毯上的摩擦声在回荡,这也是他能忍受的最大声音。

    他的眼睛还是本能地落在桌首那位女士身上。走过她身边时,他竖起手指在她脸颊附近晃了晃,她的眼睛连眨也没眨一下。

    罗丝婶婶稳稳地在桌首坐着。如果此时天花板缝隙中轻轻飘下一粒灰尘,罗丝婶婶的眼睛会不会追寻它的轨迹?她的眼珠子会不会在上了清漆的眼眶中机械、精准地转动?假如这粒灰尘恰巧落在她玻璃珠般的眼膜上,她的眼睛会不会眨巴?眼部周围的肌肉会不会收紧,睫毛会不会盖下,眼睛会不会闭上?

    不会。

    罗丝婶婶一只手放在桌上,好像一件餐具,稀有、精致、富有年代感,同时黯淡无光、锈迹斑斑。一抹酥胸在蓬松的亚麻织物下若隐若现。

    桌子底下,她伸出一双细腿,鞋子扣得很高,再往上就是一条直筒裙。双腿仿佛就截断至裙尾,而裙尾以上好像安着一个百货商店的橱窗模特,全身石蜡,了无生气。真要说有点什么,大概就是和橱窗模特一样冰冷的动作,一样程度的热情和反应。

    这就是罗丝婶婶了。她直勾勾地盯着格雷芬。他压着嗓子笑了笑,然后,充满嘲弄地啪一声合上双掌——罗丝婶婶的上唇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像一抹淡淡的胡须!

    格雷芬弯腰鞠躬道:“晚上好,罗丝婶婶。”他又毕恭毕敬地问候:“晚上好,第米叔叔。”他抬起手。“没有,什么回应都没有。你们俩一点儿回应也没有。”他又弯腰道:“啊!晚上好,莱拉堂妹,还有你,山姆堂弟!”

    莱拉坐在格雷芬的左侧,她的头发就像一管黄铜在车间加工后留下的金黄刨花。山姆坐在莱拉对面,顶着爆炸头。

    莱拉和山姆年纪都还小,莱拉十六,山姆十四。第米叔叔——他们的父亲,(“父亲”真是个恶心的词!)坐在莱拉和罗丝婶婶之间,第米叔叔坐在这个老二的位置已经很久很久了,因为罗丝婶婶说,如果第米叔叔坐在桌首,从窗缝钻进来的风会伤到他的脖子。啊哈,这个罗丝婶婶!

    格雷芬拉过来一把椅子,紧绷着裤子一屁股坐下,胳膊肘随意撑在亚麻桌布上。“我有件事要说,”他开腔,“这件事非常重要。这事儿已经有好几周时间了,我不能再瞒着你们:我恋爱了!不,不对,这个我很早就告诉你们了,我让大伙儿都笑的那天,还记得吗?”

    他们四个坐着,眼睛一眨不眨,手纹丝不动。格雷芬陷入沉思,记忆回到他让他们四人都微笑的那天,那是两周前的一天。他回到家,跨进家门,看着他们说:“我要结婚了。”

    他们一下子全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好像谁刚打破了窗玻璃。

    “你要干什么?”罗丝婶婶惊叫道。

    “和爱丽丝·简·巴拉德结婚!”他略微有点僵硬地答道。

    “恭喜啊。”第米叔叔说,他看了看妻子,又补充道,“不过,”他清了清嗓子,“会不会早了点啊,孩子?”他的目光又望向妻子。“没错,有点早。我不建议你现在结婚,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家里乱糟糟的,”罗丝婶婶说,“没有一年时间我们是准备不好的。”

    “你去年这么说,前年也这么说!”格雷芬回嘴,“但不管怎么说,这是我家!”他坦率地补充道。

    罗丝婶婶抓住后面这句话不放。“过了这么多年,我们全家还是要被赶走,为什么我——”

    “谁说要赶你们走了,别犯傻。”格雷芬火冒三丈。

    “哎,罗丝——”第米叔叔无力地想要劝慰。

    罗丝婶婶垂下双手。“这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这么多,却还——”

    就在这一瞬间,格雷芬突然意识到这群人必须走,他们统统都得走。他会先让他们闭嘴,然后让他们微笑,最后像清理行李一样把他们清理出去。他怎么也不能让爱丽丝·简来自己家的时候看到这么令人压抑的场景:你到哪儿,罗丝婶婶就跟到哪儿,就算她不跟着你,只要使一个眼神,她的一双儿女就会对你做些无礼行为;他们的父亲比小孩强不到哪里去,简直就是罗丝婶婶的第三个孩子,他一定会换套说辞再劝你别结婚。格雷芬盯着他们:都是他们的错,都是因为他们,他的爱情和生活才都错得这么离谱。要是他对他们做点什么,这样,夜夜春梦中的温香软玉或许就触手可及;这样,他就能独享整栋房子,他就能拥有爱丽丝·简。对,爱丽丝·简!

    他们必须走,必须尽快走。如果他像往常一样,只是叫他们走,恐怕二十年一晃而过,罗丝婶婶还在他家收集晒得都退了色的香囊和爱迪生牌留声机,而爱丽丝·简却被赶走了。

    格雷芬拿起一把切肉的餐刀,看着他们。

    格雷芬的脑袋疲惫地猛然顿下。

    他突然睁开眼。咦?哦,原来他刚才在打瞌睡,或者说神游。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两周前。两周前的那个夜晚,他们说到了结婚、搬家、爱丽丝·简。已经过了两周了。两周前,他让他们所有人都微笑了。

    现在,他已回过神来。他冲四周沉默无言、一动不动的这几个人笑了笑。他们也朝着他笑,样子古怪又讨喜。

    “我恨你,老女人。”他对着罗丝婶婶十分直接地说,“两周前,我绝对没胆说这话,今晚嘛,哈——”他转向第米,语调懒散地说:“第米叔叔,我给你点小建议吧,老头子——”

    他自顾自地碎碎念,拿起一把勺子,假装从一只空盘子里吃桃子。实际上他早已在市区的自助餐厅吃过了,有猪肉、土豆、苹果派、豆荚、甜菜还有土豆沙拉。现在,他假装在吃甜点,只是因为他享受这个过程。他咀嚼着,好像自己真的在吃东西。

    “所以——今晚你们终于要永远离开这里了。我已经等了两周,把所有的事情都考虑了个遍。某种意义上,我想,我把你们留在这里这么长时间是想盯住你们,一旦你们走了,我就不能保证——”这时,他的眼里闪烁着恐惧。“你们可能会在四周晃荡,晚上还弄出声响,而我不能忍受这些,我绝对不能让这栋房子里有任何噪声,就是爱丽丝·简搬进来之后也……”

    双层地毯很厚实,踩在脚下能消磨掉所有声音,着实令人安心。

    “爱丽丝想后天搬进来,我们就要结婚了。”

    罗丝婶婶冲他邪恶地眨了眨眼,眼神里充满怀疑。

    “啊!”他惊跳起来,双眼盯着罗丝婶婶,然后又落回座位,双唇剧烈颤动。接着绷紧的神经又松了,他大笑:“哈,原来是只苍蝇在作祟。”他看着那只苍蝇在罗丝婶婶象牙色的脸上一步一个脚印地爬行,然后突然飞走。为什么它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出现,让她的眼睛眨巴、犹疑?“罗丝婶婶,你怀疑我不会结婚,是吧?你觉得我婚姻无能、恋爱无能,也无法承担爱情的责任?你觉得我还不成熟,无法应对一个女人,也没法适应她的生活方式?你觉得我还是个孩子,结婚只是我在做白日梦?好啊!”格雷芬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摇了摇头。“伙计啊,伙计,”他自我宽慰道,“那只是一只苍蝇。是苍蝇怀疑爱情,还是你把爱情变成一只苍蝇和一次眨眼?去你娘的!”他指着他们四个。

    “我去把火炉弄热点。一个小时后,我就把你们都请出我家,一劳永逸。你们明白了吗?很好!我看你们是都明白了。”

    外面下起了雨。冰冷的雨丝密密地斜织着,淋湿了房子外层。格雷芬面露愠色。雨声是他唯一不能控制的声音,完全没有办法,买新铰链、润滑剂或是钩子都不顶事。或许可以买块大布,把整栋房子罩起来,弱化雨声,可以吧?这有点太过了。不,不,雨声是没办法消除的。

    他急需安静,人生中第一次如此渴求安静——每一丁点声响都能让他感到无比恐惧。所以任何一丁点声响都必须被扑灭、处理、消除。

    雨声咚咚如鼓,又如一个男人不耐烦地用指节叩击桌面。他又陷入了回忆。

    他想起之后的事情,两周前他让他们微笑的那天发生的事情……

    他拿起切肉的餐刀准备切桌上的禽肉。和往常一样,一家人围坐一起,表情凝重、拘谨。要是两个小孩敢在这个场合笑,罗丝婶婶一定会像踩死臭虫一样恶狠狠地阻止他们。

    他一边切禽肉,罗丝婶婶一边挑剔他双肘的角度,还指指点点说餐刀不够锋利。啊哈,对,刀的锋利度。回忆暂停,他转动眼珠,大笑。回忆继续。然后,他好像身负重任,用磨刀石把刀磨锋利,再次挥向那只肉禽。

    几分钟之内他就削下好些肉,他缓缓抬起头看着周围凝重又挑剔的脸,活像一个个镶了玛瑙眼的布丁。他盯着他们看了一会儿,好像他们眼中的自己不是在切一只光腿的山鹞,而是在与一个裸女快活逍遥。他发了疯似的举起刀,声嘶力竭地狂吼:“上天啊,为什么你们,你们中任何一个人,就不能笑一下?我要让你们笑!”

    他几次挥刀,手起刀落,动作宛若魔术师挥舞魔棒。

    片刻之后——看啊!他们就全都微笑了!

    他把这段记忆撕成两半,揉皱,团成团,丢开。他迅速起身,走到门厅,走下厨房。厨房再往下,他顺着灯光昏暗的楼梯走到地下室。他打开炉门,慢慢加柴、拨火,动作娴熟。炉子的火烧得很旺。

    他重又上楼往回走,四下里看了看:该请保洁打理这栋空房子了,也该让搞装潢的来扯掉这些土气、呆板的窗帘,挂上些耀眼闪亮的画布。厚实的东方地毯是新买的,能进一步保证房内的安静。他现在十分渴求安静,少则一月,多则一年,他都要安静的环境。

    他双手盖脸:要是爱丽丝·简在房内弄出动静怎么办?在某个地方不知怎么地就是弄出了点动静!怎么办?

    然后他笑了。这简直就是笑话。这个问题根本不是问题。嗯,不是问题。他根本无须担心爱丽丝·简带来的噪音。事情简单到可笑:爱丽丝·简只会给他带来无尽的快乐,她不会是他的摧梦人,不会给他带来焦虑和不适。

    要保证安静的质量,还有一件事要做。家里各处的门,风一吹就砰一声关上,砰、砰的声音响得还很频繁。他要在门顶部装空压阀,很多图书馆都装的那种,门关上时,撬杠慢慢合上,门发出轻轻的嘶嘶声。

    他穿过餐厅。餐厅里的四个人还在原地,他们的手还摆放在原来的位置。他经过时,他们漠不关心,而这和礼貌与否无关。

    他从门厅旁边的楼梯上楼换衣服,准备下来把这家人撵走。他松开做工精致的袖口,把脖子扭向一边。有音乐。刚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音乐声。然后他慢慢地把脸转向天花板,脸色煞白。

    乐声源于房子的最顶端,一个音符又一个音符,不间歇,不停顿。他万分惊恐。

    每一个音符都好像是谁拨动一根竖琴琴弦发出的。四周一片死寂,音符的小小声响也就显得十分响亮、突出。它不断地侵入、伸展至这片寂静中去,直到最后音量完全与自身比例失调,声声直锥人心。

    嘣的爆炸般的一声巨响,他双手推开房门。一出房门,双脚就摸索着踏上三楼的台阶,手下的扶梯像一条滑溜的长蛇盘旋而上。他的手握紧、放开、上伸、拉住,他一步一步向上爬,脚下台阶越来越长、越来越高、越来越黑……一开始他还跌跌撞撞,现在,他已铆足劲往前跑,就算此时有堵墙突然挡在他前面,他也一定不会停下来,直至墙面上满是他试图穿过时留下的血迹、抓痕。

    他就像一只在一口空荡的钟里奔跑的老鼠。在钟的顶端,那根竖琴琴弦嗡嗡作响。它催促他前进,它内部的琴音像一根脐带牢牢抓着他,它给予他的恐惧以生命和养料,它哺育、抚慰他。恐惧在母亲与挣扎的孩子间传递。他力图用双手扯断脐带,可是失败了。他觉得好像有人重重拉了一下这根纽带,琴弦震颤。

    又一声清脆的琴声。接着又一声。

    “不,安静!”他吼叫道,“这里不可能有噪声。两周前就没有了。我说过,这里不会再有噪音。所以,这里不可能有——绝对不可能!安静!”

    他冲上阁楼。

    歇斯底里可以是一种解脱。

    水滴从屋顶通风口落下,打在一个长颈瑞士雕花花瓶上,水花四溅,声音洪亮。

    他得意扬扬,飞起一脚,将花瓶踢了个粉碎。

    回到房间,他挑了一件旧衬衣、一条旧裤子穿上,暗自发笑。音乐声已经消失,通风口也堵上了,一切重归寂静。静有千万种,各有各不同。有夏夜的静,但根本算不上什么静:虫儿唱着赞美诗,一重又一重;孤寂的乡间小路上,电弧灯孤单地循着自己的小轨道左右摇摆,咿咿呀呀,投放出圈圈微弱的光晕,哺育着夏夜——感受夏夜的静,听者要忽略这些声响,还要有一份懒散、冷淡的心态。夏夜的静,几乎算不上静!还有冬的静,静虽静,却不是木棺内的死寂,而是时刻准备着,一有春意就马上爆发。冬季里,所有的事物都给人一种被压缩、不久就要恢复原样的感觉。冬日的静是自成一体的噪,一切被冰冻得如此彻底,一切都能碰得叮当作响;寒夜里钻石般的空气中,你的每一次呼吸、吐出的每一个词语都像是爆炸一般。不,冬的静也不能称得上静。静是情人间的“此时无声胜有声”。他的面色渐渐恢复,他闭上了双眼:那是多么悦人的静啊,和爱丽丝·简在一起的静,简直无可挑剔。他很确定,一切都很完美。

    低语声。

    但愿邻居都没有听到他疯子般的尖叫!

    一声微弱的低语。

    好,现在回到静这个话题上。完美的静是全面的,是由个体自身构建出来。这样,就不会受到无形的脐带、电弧灯昆虫般嗡嗡作响等状况的限制。人类的大脑能处理各种声音,能应对各种突发状况。等到获得了完全的宁静,就连手上细胞更新换代的声音都能听到。

    一声低语。

    他摇了摇头。不!这里没有低语声,在他的房子里不可能有!他全身冒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下颌微张,眼珠在眼眶里不停转动。

    低语声还在。轻声议论。

    “告诉你,我就要结婚了。”他弱弱地说,像泄了气的皮球。

    “你在撒谎。”那低语小声回答。

    他向前低下头,头好像挂在脖子上,下巴抵在胸口。

    “她叫爱丽丝·简·巴拉德——”他用柔软湿润的双唇无声地吐出了这几个字。他一只眼的眼皮抖动开闭,好像在向某个神秘来客传递讯息。“你不能阻止我爱她,我爱她——”

    低语声。

    他闭着眼往前跨了一步。

    等走到通风设备的地面回风口时,裤腿的翻边颤动,一股热流冲上来。低语声。

    原来是火炉。

    他正要下楼去地下室,有人敲门。他靠在门后,问:“谁?”

    “格雷芬先生吗?”

    格雷芬屏住呼吸,回答:“什么事?”

    “可否让我们进去?”

    “呃,你们是谁?”

    “警察。”门外的人答道。

    “有何贵干,我刚坐下吃晚饭!”

    “就是想找你聊聊。邻居报警,说已经两周没见你叔叔、婶婶。刚才还听到声音——”

    “我向你保证,一切好着呢。”他干笑一声。

    “那么,”门外的人继续说道,“如果你开门,我们可以友好地把事情讲清楚。”

    “抱歉,”格雷芬坚持不懈,“我又累又饿,明天再来吧!如果到时候你们还想找我聊,我会奉陪。”

    “格雷芬先生,我想我们必须现在跟您聊聊!”

    他们开始撞门。

    他四肢僵直,机械地转身,走下门厅台阶,走过那只老钟,走进餐厅,一路无语。他径直坐下,眼神涣散。然后他开口讲话,刚开始语速缓慢,后来越来越快。

    “门口有几个条子,您会去跟他们谈的,对吗,罗丝婶婶?您会去叫他们走开,跟他们说我们正在用餐,对吗?要是他们真进来了,大家不要停下来,要继续吃饭,营造出一种欢乐的气氛,这样他们就会走了。罗丝婶婶您会跟他们谈的,对不对?既然事情到这个地步了,有些事我要向你们坦白。”不知为何,他落下几滴热泪。他看着泪珠渗入白色亚麻桌布,晕开,最终消失。“我不认识什么爱丽丝·简·巴拉德,根本没有这个人。这些全都是……是……我不知道。我说我爱她、我想娶她,我说这些是为了让你们笑。对,我说这些是因为我打算让你们笑。这是唯一的原因。我知道不会有女人要我,很早以前我就知道。罗丝婶婶,能把土豆递给我吗?”

    房门砰的一声被撞倒,碎了一地。门厅一阵骚乱,充斥着鞋子摩擦厚地毯的闷响。警察径直冲进了餐厅。

    一阵迟疑。

    督查急忙脱帽刹住。

    “噢!对不起,请原谅。”他急忙道歉,“我并不是有意打搅你们进餐,我……”

    他们的步子停得太猛,震动了整栋房,这一震直接把罗丝婶婶和第米叔叔给震到地毯上了。他俩躺在地上,左耳、喉咙、右耳三点一线处,开了个半月形的大口子。恍惚中,好像下巴以下有个可怖的大笑脸。桌上的俩兄妹也是。他们以残破的笑脸欢迎迟来的访客,用一张鬼脸告诉他们所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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