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阿道夫:雷·布拉德伯里短篇自选集-六月夜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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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刊于《奎因神秘杂志》(Ellery Queen's Mystery Magazine)

    1954年6月

    李懿 译

    他在夏夜里静待了很久很久,暑气伴着黑暗一再迫向地面,群星慢慢浮现于夜空。他在纯粹的黑暗中坐定,双手懒懒地搭上安乐椅扶手。他听法院大钟敲了九下、十下、十一下,最后敲响第十二下。微风从一扇敞开的落地后窗吹进漆黑的屋子,气流拂过他的身体,他像块黢黑的岩石一般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前门——静静地望着。

    在融融六月,夜半之时……

    埃德加·爱伦·坡所作的歌咏凉夜的诗句,像树荫下的溪水一般流过他的脑海。

    姑娘在安睡!哦,我惟愿,

    愿她的安睡永远这么酣甜![13]

    他走过房里不知形状的漆黑厅室,踏出落地后窗,感受到整座小镇都关门闭户,人们躺在床上,陷入深夜的美梦。他看见花园的浇水管像蛇一般盘绕在草丛中,弹性的管身反射着光芒。他拧开水龙头,独自站着给花圃浇水。他想象自己是位指挥,正与一支交响乐队合作演出,那乐曲或许只有夜间出门溜达的狗能听见,它们诡异地露着尖牙轻笑,从门口路过,不知去向何方。他极为小心地踩下双脚,高大而沉重的身躯在窗下的泥地里深深地压出轮廓鲜明的脚印。他又回到房内,走过伸手不见五指的客厅,凭双手为他识路,留下一串泥印。

    透过前门廊的窗户,他依稀辨出一只玻璃杯的轮廓,里面盛着柠檬水,三分之一满,端正地摆在门廊栏杆上她先前所放的位置。他打了个寒噤。

    此刻,他感受到她归家的步伐,感觉到她在夏夜从镇子的远处走来。他闭上眼,思绪飞出门外,前去寻找她,感受她在黑暗中的行进;他准确地知道她将在哪里踏下路沿,过街,走上对面的人行道,蹬蹬地走过六月的榆树和最后一茬丁香花,身边还有一个朋友。他与她合为一体,走在空寂的夜的沙漠。他感觉有一只钱包捏在手里。他感觉长发搔着自己的脖颈,嘴唇也沾上了油腻腻的口红。他静静地坐着,同时又在走啊走,走啊走,在午夜之后往家赶。

    “晚安!”

    声音并未流入他的耳朵,但他听得清清楚楚。她走得越来越近,现在与他只相距一英里,然后仅一千码,接着她的身影没入溪谷,踏上虫鸣、蛙声与水声交织的木栈道,好似一盏沿无形悬丝移动的美丽的白灯笼。他熟知那木栈道的质感,思绪飘回幼年时代,他曾赤脚跑过,感受那粗糙的纹理、沙尘与白日残余的热气……

    他平举双手,摊开手掌,两手拇指相接,然后八指交叉,双手做成一个圆,包住眼前的虚空。之后,他极为缓慢地将两手逐渐握紧,嘴唇张开,双眼闭合。

    他终于松开紧捏的手,颤抖着放回椅子扶手上,双眼始终紧闭。

    很久以前的一个夜晚,他爬上市政大楼顶部的消防梯,低头俯视洒满银辉的小镇、月下的小镇、夏日的小镇。他看见所有黑漆漆的房舍皆备两样元素:人与睡眠。二者在床上相拥,所有的疲惫与恐惧呼吸着沉静的空气,静静地吸入,再呼出,直到所有元素被净化。前一天的疑难、恨意与恐惧,在清晨来临之前就早早地被驱出体外,永不再返。

    将小镇尽收眼底的那一刻,他简直像着了魔,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就像舞台上牵着蛛丝般细线操纵人偶命运的魔术师。站在市政大楼最顶上,他能望见五英里之外的叶子翻动着微弱的月光,最后的光点一闪,好似用南瓜雕出的一只粉红的眼,眨一眨,消失了。镇上的动静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没有哪样是他不知道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丝震颤。

    今夜亦是如此。他感觉自己像一座钟楼,体内的大钟缓慢地敲击着钟点,发出青铜质感的声响。他凝视这座小镇,镇上有一个女子正时快时慢地走着,忽而被强风般的恐惧推搡,忽而在微风般的自信中漫步,踏着午夜粉白的人行道回家,涉过沥青与顽石铺就的坚实大道,漂移在新近修剪的草坪之间。此刻,她跑了起来,跑下台阶,穿过溪涧,向上,上山,上山!

    真正的脚步声传来之前,他已经先在心里听到了她的脚步。真正的喘气声传来之前,他已经先在心里听到了她的喘息。他定定地凝视屋外栏杆上那杯柠檬水。接着,真实的声音传来,真正的跑步声、喘息声,在屋外狂野地回荡。他坐起身。脚步飞奔过街面,沿人行道前行,杂沓慌乱。然后她嘴里嘀咕着,双腿笨重地踏上门廊台阶,一把钥匙嵌入门锁转动,一个声音低声喊叫,念叨着神的名字。“啊,上帝呀,亲爱的上帝!”低语!低语!女子冲进门内,哐地关上门,插上门闩,低声絮语,在漆黑的屋里自言自语。

    他虽未看见,但感觉她的手正伸向电灯开关。

    他清了清嗓子。

    她背靠房门站在黑暗之中。假使此时月光照到她身上,她必定像起风的夜里吹皱的小池一般熠熠生辉。他感觉她睁开了蓝宝石般的明丽双眸,涔涔的汗水在脸上闪着微光。

    “拉维尼娅。”他轻唤。

    她平举双臂贴着门,好像被钉在了上面。他听到她张嘴,肺里挤出一股热气。她是一只美丽的暗白色飞蛾,被他用恐惧的锋利针尖钉在了木门上。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标本周围走来走去,检验她,观察她。

    “拉维尼娅。”他低唤。

    他听见她的心跳。她的身体纹丝不动。

    “是我。”他低声说道。

    “谁?”她发问,声音微弱,只是喉间一丝细细的搏动。

    “不告诉你。”他悄声回答。他在房间中央站得笔直。神哪,他感觉自己好高!黑暗中身形魁梧,他自视十分悦目。他两手平展伸向前方,好像随时准备弹奏钢琴,奏一曲美妙的旋律,一支华尔兹舞曲。那双手是湿的,像刚伸进一圃薄荷,在沁凉的薄荷脑里浸了一下。

    “如果告诉你我的身份,你也许就不怕了。”他低声道,“可我想让你害怕。你怕吗?”

    她未置一词,只是发出沉重的呼吸声,一呼一吸,一呼一吸,空气徐徐地在肺里压进压出,却压制不下恐惧,它继续逗留在她的心间。

    “你今晚为什么要去看电影?”他低声问,“为什么要去看电影?”

    没有回答。

    他踏前一步,聆听她的呼吸,像一把剑滑过剑鞘,嘶嘶作响。

    “回家路上,你为什么一个人去了老河谷?”他低声追问,“你确实是一个人回来的,对吧?你以为会在桥中间遇到我吗?你今晚为什么要去看电影?回家路上为什么一个人去河谷?”

    “我——”她倒吸一口凉气。

    “你。”他低声说。

    “不——”她低声惊叫。

    “拉维尼娅。”他一面唤着,又踏出一步。

    “求求你。”她说。

    “开门呀。出去呀。跑呀。”他低声道。

    她一动不动。

    “拉维尼娅,开门呀。”

    她的喉间开始发出呜咽。

    “跑呀。”他说。

    他往前走,感觉膝盖碰到了什么东西。他伸手一推,那东西径自倾斜翻倒。一张桌子、一只篮子、六七个看不见的线团在黑暗中滚落,轻如猫的脚步。窗台下,被月光照亮的一方地板上躺着一把缝纫剪刀,像一块金属标牌指示着方向。剪刀握在他手里,冷若冬霜。他突然伸手向她递去,剪刀划过沉闷的空气。

    “给。”他低声说。

    他用剪刀碰碰她的手。她猛地将手缩回。

    “给。”他催她拿着。

    停顿片刻之后,他又说:“拿上这个。”

    他掰开她冰凉如死尸、僵硬得不听使唤的手指,将剪刀按到她手上。“拿着。”他说。

    他久久地望向窗外月光皎洁的天空,待他将视线投回屋内,过了好一阵才看清黑暗里的她。

    “我等了很久。”他说,“不过我早就习惯了等待。我也等过其他人,最后都是对方主动来找我,就这么简单。过去两年,我等来了五位可人的姑娘。我在河谷等候,在乡间等候,在湖畔等候,不论选择哪里,最后她们都会出来找我,并且找到我。第二天看报纸的感觉总是棒极了。今晚你也去找我了,我知道,否则你不会独自一人从河谷回来。你在那里自己吓到自己,赶紧跑回来了是吧?你是不是以为我就在那儿等你?你应该听到了自己跑过人行道的脚步声吧!跑进家门!反锁上!你以为进来就安全了,终于到家了,安全了,没事了,没事了,对吧?”

    她用僵冷的手握着剪刀,呜呜哭了起来。他听到她的哭声,看见泪水细微的闪光,就像流水淌下阴暗的洞穴。

    “别呀。”他低声劝道,“你手里有剪刀。别哭。”

    她继续哭,完全挪不动身子。她站在原地,瑟瑟发抖,头靠着身后的门,顺着门板滑坐在地。

    “别哭。”他悄声说。

    “我不喜欢听你哭。”他说,“听得我难受。”

    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摸到她的脸颊。他摸着她湿漉漉的脸,温暖的鼻息触到他的手掌,像一只夏日的飞蛾。随后他只说了最后一句:“拉维尼娅。”

    他温柔地唤道:“拉维尼娅。”

    他还清晰地记得从前的时光和过往的夜晚,在他幼年的岁月,他们不停奔跑,四处躲藏,玩捉迷藏。初春的黄昏,温暖的夏夜,夏末的傍晚,初秋寒意料峭的薄暮时分,家家户户早早地关了门,门廊空空荡荡,只有风拂动着树叶。只要天光未消,或者有白如覆雪的月亮升起,捉迷藏的游戏就不会停止。他们的小脚落在翠绿的草坪上,好似散落一地的软桃子和海棠果。找人的人双臂抱在胸前,埋头在夜色中唱数:五、十、十五、二十、二五、三十、三五、四十、四五、五十……果子落地的声音渐渐远去,孩子们都妥妥地掩身于树上、灌木荫中或是门廊的格栅之下,聪明的小狗知道不能摇尾巴,以免泄露他们的秘密。数完了:八五、九十、九五、一百!

    准备好了吗?我来了!

    找人者便跑出来,跑过小镇的郊外寻找躲藏的伙伴,躲藏的孩子们则把秘密的笑声掩在嘴里,像在品尝珍贵的六月草莓,双手紧捂。找人者寻找高高的榆树上最微弱的一丝心跳,或灌木丛间一闪而过的亮眸;当径直跑过一片斜影时,他侧耳倾听那影中之影为自己成功蔽人耳目而忍不住发出的轻笑,声如潺潺细泉……

    屋内寂静无声。他走进卫生间,脑中回想着这一切,体味着记忆如清流如迅猛潮水般的奔涌,思绪好似一面瀑布越过陡峭的悬崖,飞流直下,汇入他脑海中的深潭。

    神啊,他们躲藏起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多么隐秘,多么高大!神啊,那些影子像母亲一般庇护他们,让他们隐入其中,似乎自己也有了胜利的喜悦。他们如雕像一般静静蹲踞,脸上汗水熠熠生辉,认为自己永远不会被发现!找人的那个孩子路过他们却视而不见,径直冲向失败与难免的沮丧之中。

    有时,他就在你藏身的那棵树下停下,仰头细看你蹲在树上的身影,你张开无形而温暖的两翼,如蝠翼般宽阔,窗玻璃一般透明。他说:“我看见你了,就在那儿!”可你一言不发。“明明就在树上!”你还是一言不发。“快下来!”你不置一词,只是露出一丝胜利的黠笑。下方的孩子心头笼上疑云。“是你吧?”他退后几步。“啊,我知道你就在上头!”没有回答,只有大树端坐在夜色之中,层层叠叠的树叶静静摇动。而找人的孩子害怕那黑暗里的黑暗,飞跑开去寻找更容易确认的目标。“先放过你!”

    他在卫生间里洗手,同时想着,我为什么要洗手?随后,时光的沙粒再次被吸回沙漏的斗孔,他又回到了另一年……

    他还记得,玩捉迷藏时,有时别人根本找不到他,他也不会让他们找到自己。他一言不发,久久地待在苹果树上,自己也成了一颗肉质白皙的苹果;他在栗树上逗留许久,自己也披上了秋栗油亮的棕色硬壳。而且,天哪,隐蔽的力量是多么强大,它让你融入浩瀚的世界,让你的手臂朝各个方向延展,被星辰和月亮的潮汐力拉伸,直到你的隐秘包裹了小镇,你用热情与隐忍哺育它。在阴影里,你尽可从心所欲,为所欲为,只要你愿意,便可放手去做。那力量多么强大:你可以坐在人行道上方,望着人们从下面经过,他们却意识不到你在上头看着。你偶尔伸出手臂,手像一只五条腿的蜘蛛般,刮过他们的鼻子,让他们的脑海中泛起恐惧。

    他洗完手,用毛巾擦干。

    但是,游戏总有结束的时候。当除你之外所有躲藏的伙伴都被找到了,他们便四下散开找你,呼喊你的名字,这显得你愈加厉害,愈加重要。

    “嘿,嘿!你在哪儿?快出来,游戏结束了!”

    可你待在原地不动,不肯出去,即使他们全都聚在你藏身的树下,真正或假装看见你在树梢顶上,一齐朝你大喊:“哎,下来吧!别耍我们了!嘿!我们看见你了,知道你就在那儿!”

    即便这时你也拒不回应——直到最后一刻来临。远在一个街区之外,一声尖厉的口哨响起,母亲的嗓门喊出你的名字,紧跟着又是一声口哨。“九点了!”她的声音高喊,“九点了!回家了!”

    可你一直等到所有小伙伴都离开之后,才小心翼翼地现身,展露你的体温和秘密,独自往家跑。你一路贴着街角,避开路灯,一个人躲在黑暗和阴影里,几乎不喘气,心脏的跳动也变轻了,只有自己能听见。这样,即使人们发觉有什么动静,也只会以为是夜风吹起了一片枯叶。你母亲站在门口,纱门大开……

    他用毛巾擦完手,静立了片刻,回想过去两年在这小镇上度过的时光。旧日的游戏仍在继续,只有他一人参与,小伙伴们都早已离去,长成了中年人。而现在,和从前一样,躲藏的人只剩他一个,最后一个,唯一的那个,整座小镇合力找他,却一无所获,于是人们各自回家,锁上房门。

    但是,今晚他仿佛回到了久远的从前。而今的许多夜晚,他都能听到那旧日的声音,尖厉的口哨反复吹响。那当然不是夜鸟的歌鸣,他对每个声音都了如指掌。哨声催了又催,一个声音高喊“回家了!九点了!”即使现在早已过了午夜。他侧耳倾听,确有口哨声,虽然他的母亲已去世多年,在她用坏脾气和唠叨早早地将他父亲送进坟墓之后。“得这样,得那样,得这样,得那样,得这样,得那样,得这样,得那样……”像一张损坏的留声机唱片,反复播放着卡顿的内容,一遍又一遍,她的声音,她的音调节奏,一遍,一遍,一遍,一遍,重复,重复,重复。

    清晰的口哨声吹响,捉迷藏的游戏结束。他不再穿行于镇子中,不再站在树后、灌木丛后,不再让灼眼的微笑从最密的树叶间透出。他的身体似乎已不受大脑控制,双脚自动往前走,双手自动做着动作,他知道此时必须了结一切了。

    他的手仿佛已不属于他。

    他从外套上扯下一颗纽扣丢开,让它落向黑暗深井般的房间。它慢慢飘落,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井底似的。他静静等待。

    随后它不停翻滚,好像总也滚不到头。最后,它终于停了。

    他的双手仿佛已不属于他。

    他取出烟斗,丢进房间深处。没等它划破空寂,他已静静地往回走去,穿过厨房,来到白窗帘随风飞舞的窗前,凝视他在窗外留下的脚印。现在换他来找人了,不再躲藏,而是搜寻躲藏者的踪迹。他暗暗勘察、筛除、收集线索,那些脚印现在于他陌生如史前时代的痕迹,是一百万年前的另一个人因为别的缘由而留下的,完全与他无关。月光照耀之下,脚印的形状、清晰度和深度令他惊异,他俯身伸手,几乎触到它们,仿佛这是一项伟大而美妙的考古发现!然后他转身离去,走过房间,从裤子卷边上撕下一片布料,轻轻一吹,它像只飞蛾从掌心翩然而下。

    他的手不再是他的手,身体也不再是他的身体。

    他打开前门,出了房间,在门廊栏杆上坐了一会儿,拿起玻璃杯喝掉剩下的柠檬水,饮料在整夜的等待中已经变得温热。他五指紧抓着杯子,用力,用力,非常用力。然后他把玻璃杯放回栏杆上。

    哨声响了!

    好的,他想,我就来,就来。

    哨声响了!

    好的,他想,九点了,该回家了,回家吧,九点了。功课、牛奶、全麦饼干、洁白凉爽的床在等着他;回家吧,回家吧,九点了,哨声响了。

    顷刻之间他便离开了门廊,悄声跑动,脚步轻快,几乎没有呼吸或心跳,如同赤脚在奔跑,轻盈得像一片树叶,像六月的青草与夜色。他整个人只是一团影子,奔跑不停,离开那沉默的房屋,过街进入河谷……

    他大力推开门,步入夜鸮餐馆。这地方本是一段长长的火车车厢,从铁轨上退休后,被搬到小镇中心,陷入静止孤立的命运。店里空无一人。坐在点餐台那头的服务生抬眼看见店门开合,顾客沿着一溜空荡荡的转椅走过来。服务生从嘴里取出牙签。

    “汤姆·迪隆,你这老家伙!怎么大晚上这个点儿还来啊,汤姆?”

    汤姆·迪隆没看菜单直接点了餐。趁后厨忙活的时候,他往墙上的电话里投了一枚硬币,拨出号码,小声讲了一会儿。然后他挂掉电话,回到座位坐下,仔细聆听。六十秒后,他和服务生便听见警笛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呼啸而来。“哦——该死!”服务生说,“抓住那个坏人啊,小伙子们!”

    他端上一只盛满牛奶的高脚杯和一盘现烤的全麦饼干,一共六块。

    汤姆·迪隆在桌旁坐了很久,默默凝视着撕破的裤腿卷边和沾满泥巴的鞋子。餐馆里灯光闪亮刺眼,他感觉好像身处舞台一般。他手执冰凉的高脚杯喝了一小口牛奶,闭上眼咀嚼酥脆的全麦饼干,感觉它在嘴里濡湿,糊满舌头。

    “你觉得,”他轻问,“这算是一顿丰盛的大餐吗?”

    “要我说,的确非常丰盛。”服务生笑答。

    汤姆·迪隆全神贯注地咀嚼着下一块全麦饼干,感觉它糊满了口腔。只是早晚的问题,他这么想着,静静等待。

    “再加点儿牛奶?”

    “好的。”汤姆说。

    于是,他以此生最心无旁骛而又最为警觉的心境,饶有兴致地看着白色牛奶盒倾斜过来,闪着光芒,冰凉雪白的牛奶悄声倾泻而出,好似夜里汩汩的泉水,逐渐盛满杯子,漫至杯沿,越过杯沿,溢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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