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无形曾国藩-干预地方惹恼总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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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导读:一代帝师,湖心洗澡染疾病;前方告急,缺粮断饷愁煞人。

    连年用兵,大清户部日渐干涸,半两银子也无;咸丰才短,熔掉金钟快速救急,满朝文武惊诧。

    左宗棠觑机回湘募勇,自成一军守省城,讵料抚台不准。

    太平军撤围,水陆两地奔向岳州,各路官军连吃败仗,致使湖南全省震动。

    长沙守兵不足,巴陵又起烽火,张亮基被逼无奈,只好札委左宗棠速回湘阴募勇以救急。

    左宗棠笑容未消,一道圣谕却突然递将进来……

    (正文)湘乡发生的这起乡民大闹县衙案,很快便传到省城。

    巡抚张亮基闻听之下不由大吃一惊,很是为曾国藩担心。

    但左宗棠却不以为然。

    左宗棠对张亮基这样说道:“您老不要听人胡说乱道就当真。曾涤生这人我了解,他生性刻板。别说他是丁忧侍郎,他就算是丁忧大学士,也不敢做违制的事!”

    听了左宗棠的话,张亮基额手称庆,连连道:“但愿如此,但愿如此啊!”

    咸丰二年八月二十三日,这个日子曾国藩一生都不会忘记。因为就在这一天,他赶到了荷叶塘白杨坪家中母亲的灵前;而这一天,也是大清国的咸丰皇帝到死都不能忘记的日子。

    这一天的早朝,户部侍郎肃顺第一个上折奏事称:到今天为止,户部的库存银数为零。

    用兵耗饷,只出不进,户部库存银数为零是早晚的事。咸丰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肃顺的这个折子,像一条闷棍,把年轻的皇上打晕了。

    兵部尚书王广荫原本袖着一个湖南巡抚张亮基请调军兵助守、请拨银子助饷的折子,一见皇上的脸色,吓得没敢往上递。

    此时,军机大臣共有四位,他们分别是:体仁阁大学士祁寯藻、兵部右侍郎彭蕴章,以及穆荫、杜翰二人。实际掌权的却是咸丰帝的师傅,时任协办大学士管理户部的杜受田。

    别看杜受田此时并不是军机大臣,但因仗着教过皇帝《四书》《五经》,权力竟然比军机大臣还大,几乎就是道光年间的穆彰阿:权倾朝野、春风得意。咸丰帝对他也是言听计从。

    杜受田这时偏偏正因病在京师的府上养疾。

    说起来,杜受田这病得的有些窝囊。那还是随咸丰皇帝到承德木兰秋狝的时候,他仗着有些圣恩,便带着人到湖边划舟子玩耍。管舟子的管事知道,此时的杜中堂已非从前的杜受田可比。一见杜中堂来到,他便把身边最出色的两名歌女挑将出来,专供中堂大人在舟子上差遣。直把个年迈的杜中堂喜得是心花怒放,浑身竟然在一瞬间,长出了无数的力气,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荒唐岁月。

    舟子原本就不甚大,两边的护拦又很低,三个人在上面一搬跟头,舟子便倾斜起来。杜受田一个不小心,就一下子跃过舟帮扎进水里。两个人急来抢救,只是抢着老杜的一只朝靴,便急让掌舟的人来救。

    两个掌舟子的人不敢怠慢,跟着也扎进水里,很快便把杜受田抱到岸上。

    湖水虽不是很凉,但杜受田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上岸之后先是大模大样地打上两个嚏喷,接着还说了句:“倒让老夫洗了个冷水澡”这样的笑话。哪知回去的当晚就开始发烧,烧得乱说胡话,慌得随侍的人马上去禀告皇上。

    咸丰皇帝急传随行的太医去看视。

    太医到后,把了一回脉,开了一剂药,便去禀告皇上,说杜中堂着了些凉气,无大碍。咸丰这才把一颗悬着的心放下。

    哪知秋狝结束,咸丰率文武百官回京师时,杜受田已是病到不能下床,只能由人抬着一步步地走。一路的颠簸,一路的劳顿,杜受田到了京师府里,竟然连话都说不出了。

    咸丰闻报,无奈之下,只好让御药房单捡了两棵小些的长白山人参,着人送给自已的师傅。期望能救回自己师傅的命。

    人参送走,咸丰以为万事大吉,很快又和兰贵人会在一处。吃酒观舞,下棋谈天,早把师傅忘到了脑后。

    兰贵人是咸丰二年初,刚刚被选进宫里的秀女。本是安徽徽宁池广太道惠徵的女儿。惠徵,满洲正黄旗人,叶赫那拉氏。道光三十年,惠徵在任上染疾故去。兰贵人当时还不是贵人,随母亲和弟弟回籍盛京定居。惠徵是旗人里出了名的丑八怪,长着个吃八方的大嘴,上面却安了个小小的蒜头鼻子。眼珠子又黄,眉毛是稀稀的,头发偏偏生下来是一卷卷的,皮肤又黑有燥,颇有夷人的风度。据传闻,惠徵的母亲一次去江边看俄夷挂鱼,后就生了惠徵。惠府的人一直怀疑这惠徵不是满洲人的种。但非常奇怪的是,兰贵人却是个极标致的人。选进宫时虽只有十六岁,却已会拿眼睛勾人,风情万种。咸丰一见之下登时被迷倒,不久即晋封兰贵人。

    大清的祖宗家法是很严的。皇子们从小灌输的也都是圣人所讲的如何节欲、如何治国、如何治军、如何治吏的思想。

    咸丰和皇后及其她女子在一起时,祖宗的家法他总不敢违。独独一见兰贵人,不仅使他记不起祖宗的家法,还能让他忘了自已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皇上。

    兰贵人未进宫前,杜受田染疾,咸丰是必到榻前探视。兰贵人进宫后,咸丰不仅三五日便要辍朝,而且再未出现在杜师傅的榻前。

    当日早朝下来,咸丰回到后宫是连连地叹气,愁肠百结。什么折子也不想批,什么话也不想说,而且破天荒没有传兰贵人过来。

    一个当值的小太监因为走路重些,咸丰便让人将他的腿打断。太监们吓得恨不能用手代替脚来走路,这样总归能轻些。

    当晚,咸丰把肃顺传来,想让肃顺发挥些聪明才智,搞些银子出来。

    肃顺是满洲镶蓝旗人,爱新觉罗氏,字雨亭,一字豫庭,或作裕亭。郑亲王乌尔恭阿第六子也。乌尔恭阿薨,王位由其兄端华袭取。内廷侍卫晋身。道光中,考封三等辅国将军,授委散秩大臣,奉宸苑卿。咸丰即位,擢内阁学士兼副都统、护军统领、銮仪使。以敢于任事受咸丰重用。肃顺署理户部侍郎的时间还不是很长。

    杜受田告假养疾以来,肃顺在咸丰帝心目中的地位空前提高,圣恩出奇得好。不管咸丰碰到多么棘手的事情,肃顺总能替他想出解决的办法。

    肃顺一进来先给皇上请安。

    咸丰愁苦着脸,随便摆了摆手,便道:“肃顺哪,难道银库真就再找不出一两银子了?——你如何拖到现在才上奏?”

    肃顺回答:“回皇上话,臣随皇上到承德木兰秋狝这一趟,共用银三百二十万两。皇上在承德期间,户部共往湖广、福建、安徽等地拨军饷六百万两。皇上从承德起驾时,银库仅有库银不足二十万两。这笔银子是各省交上来的捐输。”

    咸丰用心算了算,问:“肃顺哪,朕见藏经阁里有三口大钟,上面铸着些经文。你偷偷地替朕查一查,看看这三口钟是用什么做的?说是黄金所铸,朕却有些怀疑。”

    肃顺答应一声退出。

    咸丰在书房内走动了两步,忽然又传兵部尚书王广荫进见。

    咸丰一见王广荫,劈头便问:“王广荫哪,官兵剿匪怎么样了?——今天怎么没折子?”

    王广荫回答:“回皇上话,长毛围困长沙后,又在长江沿岸占据城郭多处。臣上日收到赛中堂和湖南巡抚衙门的奏报,称贼匪攻势甚猛,官军几不能支。粤匪现在每日都在增兵,听说昨儿就增加了三千匪兵,徐广缙、常大淳和张亮基每日都有奏报。向荣、和春昨儿也给兵部上了两个奏报。兵部现在是日夜有人值事,向荣与和春因为缺饷少兵,打得挺苦,长沙的护城河水都已变成了红色。”

    咸丰急问:“他们又在放臭屁!长沙差不多有八万守军了!别忘了,常大淳现在只有两千人守武昌。福建和安徽怎么样?”

    王广荫低着头答:“回皇上话,安徽已经发现了多股贼匪。福建的情况也不甚好。”

    咸丰不容王广荫把话说完,便摆摆手道:“你下去吧。”

    王广荫诺诺地退出。

    咸丰在书案前呆坐了坐,猛然冲外面喊一声:“小顺子!”

    一个身材适中白胖机灵的小太监应声走进来,甩了甩马蹄袖,请了个安。

    咸丰站起身,长叹一口气道:“小顺子,你陪着朕再去祖宗面前抽个签吧。”

    两个人乘着夜色来到紫禁城里的太庙,这里供着大清道光以上的所有皇帝的灵位。

    咸丰一个人走进神坛,先到每个灵位前都祭拜了一番,爬起身后,这才在池边净了净手,方来到正中的神签处。这原本是皇帝祭典祖宗思念祖宗的地方,现在倒成了咸丰抽签寻求安慰的所在。

    他跪在签前,闭着眼睛把签筒摇了三摇,口里道:“祖宗可保佑咱大清的江山吧。”话毕睁眼一看,筒里已经蹦出了一个签来。

    他小心地把签拿到眼前一看,却原来是个上上大吉签,后面写了四个字:喜从天降。

    咸丰把签放回签筒,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道:“祖宗可不许逛我。”

    咸丰爬起身,拖起一条跛腿,兴冲冲地往外走。

    咸丰是大清入关后的第七位皇帝,原名爱新觉罗.奕詝,是道光皇帝的第四子。因道光的前三个儿子都先后夭折,实为皇长子。道光一生共生有九个儿子。从奕詝以下,依次为五子奕誴、六子奕、七子奕譞、八子奕詥、九子奕譓。其中,四子奕詝系皇后钮祜禄氏所生,五子奕誴系祥贵人所生,六子奕系静贵妃博尔济吉特氏所生,七子奕譞、八子奕詥、九子奕譓均系琳贵人所生。

    这当中,皇四子奕詝和皇六子奕,最得道光的欢心。但这奕詝并不是个聪明人,还好淫贪色无主见,他被立为太子,完全是因为他居长的缘故。尤其他从猎南苑坠马摔伤脚成了跛子以后,道光曾几次想立聪明绝顶的六子奕为太子。古有明训:六根不全者不能君临万民。但道光思来想去,怕因废长立幼引起宫廷政变,遂作罢论。

    但道光的心思多少还是传进了咸丰的耳中。咸丰登基后,虽仍遵遗命封奕为恭亲王,但他心里对奕一直有气。奕心知肚明,但也无可奈何。

    第二日仍旧辍朝,咸丰独召肃顺进见。

    肃顺进来后,先跪下请安、磕头,被咸丰一把拉起来,道:“肃顺,朕昨晚到祖宗神坛抽了个签。朕估膜着,应在你的身上。你快告诉朕,是什么好消息呀?”

    肃顺爬起来,答:“回皇上话,奴才到宗人府查了一下藏经阁里那三口钟的来历。据宗人府记载,这是三口铸经钟,系乾隆年间西藏番王进中原纳贡时所铸,上面铸满了藏经秘典,耗十年功成。”

    咸丰忙问:“宗人府记没记载,此钟是何物所铸?”

    肃顺答:“回皇上话,三口钟均系纯金所制,分别重五百八十斤、七百斤、八百斤,共计两千零八十斤。”

    咸丰把话听完先是一愣,随后自言自语道:“真让祖宗说中了,可不就是喜从天降吗?”

    肃顺扑嗵跪倒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咸丰没理他,低着头在肃顺的面前走了两步,忽然道:“你下去吧。”

    肃顺往后退时,见咸丰的腰杆子已明显地直了起来。

    第二天天还没亮,各王、大臣们便乘着大轿来到宫门外的偏殿里等候上朝。传旨太监依例出来宣旨:“圣上口谕,今日辍朝!”

    众王、大臣们一下子僵住,许久迈不开步。

    皇上一连两日莫名其妙地辍朝,大清开国还是首次。

    咸丰在忙什么呢?

    咸丰这时正端坐在内务府的大熔炉旁,亲自监视熔钟一事。

    三口金钟都已被装进大熔炉里,咸丰担心熔钟过程中有舞弊的事情出现,所以决定亲自做监工。熔钟这件事做得极其隐秘,近乎于鬼鬼祟祟,连他最信任的肃顺,他也背着。

    金水终于从大熔炉里缓缓地流进金模子里了。

    咸丰心花怒放,回到后宫还手舞足蹈了好半天。

    御前的几名当值太监,一见皇上兴奋成这个样子,不由全在心里犯嘀咕:眼见皇上是得失心疯了!大清国这回可彻底玩儿到头儿了!

    咸丰皇帝熔掉三口大金钟的这一天,正是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等人统带着大队太平军人马,从水、陆两地,赶到长沙的日子。石达开因奉命在郴州编练新加入的太平军,需要晚几日才能赶到长沙。太平军的编制按《周礼》编成:五人为伍,五伍为两,四两为卒,五卒为旅,五旅为师,五师为军。卒以下称长,旅以上称帅。伍长管四人,两司马管五个伍长,共管二十五人,卒长管四个两司马共管一百零四人;旅帅管五个卒长,共管五百三十五人;师帅管五个旅帅,共管一千六百三十五人;军帅管五个师帅,共管一万三千一百二十五人。军帅以上,以将军、总制、监军来节制。太平军另编有女军,女军在编制上与男军略有不同。每一军帅管女兵2500人。军队的旗帜、服装,都有一定的规格。各军从两司马到军帅,都要将所属的官兵编造“兵册”,每个官兵还要填写“家册”,以便了解全军官兵及其家庭情况,有利于指挥和奖惩。

    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赶到长沙时,提督衔绥靖镇总兵和春,督带秦定三六营并本部炮队,已按着巡抚张亮基之命,出城赶到天心阁,与江忠源所部合兵一处。清军副将邓绍良原驻扎在湘潭的四营人马,也与萧朝贵中炮的第二天,奉命从湘潭开到长沙城外拒敌。天心阁至城垣沿线,又驻有张亮基抚标各营,与城内外遥相呼应。

    得知洪秀全、杨秀清统带大队太平军扑将过来,在城内防守的湖南提督鲍起豹,只觉头顶嗡地一声炸响,登时晕倒在地。

    醒来后,鲍起豹于绝望之中,带上亲兵两哨,飞也似的赶到城北的一座破庙里,请出定湘王石雕神像,安在南城楼上。鲍起豹亲自焚香祈祷,并派员轮流守护香火,求藉定湘王之神力,助长沙逃过此劫。

    巡抚张亮基忙于调兵遣将防守城池,提督鲍起豹却在和洪秀全斗起了魔法。

    洪秀全赶到长沙的当日,便向太平军发布了攻城的诏令。

    一时间,长沙城外方圆十里左右,炮声隆隆,硝烟弥漫,厮杀极其酷烈。太平军每向前靠近一步,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杨秀清大惊,他没有料到,防守长沙的清军这么能战。他清楚的记得萧朝贵曾经说过:一千神兵天将,可敌两万清妖。现在围攻长沙的神兵天将是三万,照理可敌六十万清妖。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夜幕降临大地,激战的双方不得不鸣金收兵。

    当洪秀全饭后休息时,杨秀清却一夜未得安眠。他要找出守城清军的破绽,他不信长沙当真固若金汤。

    守在城内的左宗棠也是一夜未眠。张亮基在危难关头,把守城重任交给他,这不能不让他感到心头的压力万分沉重。他平生尽管以“今亮”自诩,但均系纸上谈兵。实际与敌交战,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在洪秀全、杨秀清大队人马赶到长沙前,他便恳请张亮基饬命驻扎在湖南各处的绿营,全部靠向长沙,以期太平军大队赶到时,从背后发起攻击,起到夹击之效。

    当时,守长沙的清军约三万人。八千人守内城,二万二千人扎城外;驻扎在湖南各处的清军约三万人,分驻在湖南水、陆各要隘。

    与此同时,左宗棠又让张亮基派出大量员弁,分赴各府、州、县,从水陆两地,无分昼夜向省城运送粮草、火药等战时所需。

    这时,杨秀清已经发现天心阁对太平军的威胁最大,决定用重兵拔除这个钉子。

    一见黑压压的太平军扑向了这里,和春吓坏了。一面督饬秦定三拼死抵抗,一面派人去向向荣求援。

    江忠源率部奋起反击,架在阁楼上的大炮,也在太平军的头上轰鸣起来。

    战不多时,参将任大贵被太平军流弹打中,登时毙命;副将德安身受多处枪伤,被人抬进城去;江忠源“伤腓坠马”,险些驾鹤西行。

    眼见天心阁不守,刚刚赶到的向荣情急之中,冒险启用旧存五千斤大炮,从背后向太平军发起了猛轰。五千斤大炮购自西洋,威力甚大。此炮一发,几乎山摇地动。

    太平军被五千斤大炮一轰,很快乱作一团。杨秀清见情形对己不利,忙命各部后撤,但只撤回一半人马。另一半人马,死的死,伤的伤,根本无法撤回。

    左宗棠见南城外交战激烈,只好带着一哨抚标,赶到天心阁助战。

    见太平军后撤,江忠源和左宗棠建议向荣,着人将五千斤大炮驾到天心阁之上,然后发炮将近城民房悉数轰毁,使太平军失去掩护场所,不能近城。向荣见二人所言甚合机宜,遂照办。

    闻报,杨秀清直恨得咬牙切齿,却又毫无办法可想。

    四日后,杨秀清又分兵三路对长沙城发起猛攻,清军亦兵分三路抵抗,战斗更为激烈。城外到处都是太平军将士和清军官兵的遗体。长沙城十里左右的地面和护城河水,都已经成了血红色。

    在衡州坐山观虎斗的湖广总督徐广缙,开始坐不稳板凳了。

    长沙战事如此酷烈,他却按兵不动,张亮基岂能与他善罢甘休?这要传到朝廷那里,一旦追问,该如何分说?

    思虑再三,徐广缙把督标左营营官和右营营官、炮营的营官,传进大帐,吩咐道:“长毛大股扑犯长沙,想来衡州眼下无大碍。你们三个督带所部各哨,到长沙去助守吧。记着,能用炮时尽量用炮,能用火铳尽量用火铳,万不可与他们打近战。长毛都是不要命的,打近战,我们定然吃亏。”

    左营营官这时道:“制帅容禀,据卑职所知,江太守的楚勇,就靠近战取胜。蓑衣渡一战,若非近战,肯定胜不了。”

    徐广缙不高兴的说道:“你这是在抬杠了。你可知道,江太守的楚勇最初是多少人吗?近两千人!今儿近战,明儿又近战,战来战去,现如今只剩了不足六百人了!为什么这样?还不是吃了近战的亏吗?”

    三营督标赶到离长沙不足十里时,正逢石达开督率后路赶到长沙。而尾随在石达开后面的四营清军,也跟着追过来。这四营清军原本驻扎在郴州。郴州被太平军占领后,四营人马败退到附近的山上,开始日夜监视太平军的动向。石达开拔营,四营清军亦起寨。石达开率部与洪、杨大队会合,四营清军则扎营于城外的桃花、洞井铺等地,并派人进城向张亮基请示进止。张亮基听从左宗棠的劝告,饬命扎在桃花、洞井铺的清军,拨一营人马星夜驶往井湾子。

    石达开督率新军二万人赶到,围城太平军一时士气大振。

    当晚,洪秀全把杨秀清、韦昌辉、石达开三人召至中军大帐,决定亲自出面部署攻城事宜,一展自己的雄才大略。

    洪秀全对杨秀清的军事才能并不认可,团营时把指挥大权交给他,实在是出于无奈。金田村团营时,杨秀清一个人就带过去六千人,几乎占了全部人马的一半,洪秀全不敢不倚重于他。

    现在,经连日苦战,杨秀清团营时带的人马已大部分作古。洪秀全认为该是自己收回兵权的时候了。

    他把曾水源叫道帐中,命其管带一千人马向桃花、洞井铺一带清军发起攻击,又命林凤祥带着本部五千人马赶到井湾子设伏,打清军个措手不及。

    曾水源得令,第二天早饭刚过,便顶着暴雨管带一千名太平军,向桃花、洞井铺的清军发起了攻击。几乎与此同时,林凤祥管带五千人悄悄赶往井湾子设伏。

    为了确保一战功成,洪秀全特绘制了一张草图予林凤祥之手,命其按草图行进。

    曾水源与清军交战不一刻,便诈败向井湾子方向撤退。清军提军追赶。

    井湾子驻防的清军突见太平军飞奔而来,慌忙列队出战。曾水源急忙迎战,哪知追兵又至。

    曾水源被清军前后夹击,加之兵力只是清军的一半,局面登时狼狈。

    激战了一个时辰,曾水源左臂受伤,右耳被弹片削掉,麾下人马死伤十之八九。

    曾水源带着五十人拼死杀出一条血路,向大营狂奔。

    两股清军合兵一处,全力追歼。

    战至最后,只有曾水源一人逃脱,一千太平军无一幸免。

    林凤祥带着五千人在哪里呢?

    林凤祥按着洪秀全绘制的草图开出大营不久,便遇着一条不甚宽广的小河流。

    这条河流本不深,河底游动的鱼虾清晰可见。但因天降暴雨,这条河流已成汪洋,人马无法通过。

    林凤祥无法,只好带军绕行。绕来绕去,就绕到了一座高山上。

    林凤祥命人撑起大伞,展开草图来看,却无论怎样也看不出个究竟来。

    看了半晌,林凤祥只好带人下山,又重新走到河边。哪知战役早已结束。

    左宗棠抓住太平军受挫的良机,及时向张亮基建议,调集大批人马,再次加强城外东南的布防。张亮基于是请左宗棠亲赴城外布防。

    左宗棠只用几天的光景,便把城外防守重新布置了一番。天心阁至新开铺一带,调清军十营,扎营结垒;调张国梁部至太平军背后,会同其他各部,形成包抄,并阻击太平军援兵;命向荣会同各营,居太平军正面,深掘大壕,高筑坚垒,与太平军对峙。

    如此一来,就把屯扎城南的数万太平军,置于背水为营、三面受敌的境况之下。

    左宗棠此次布防,还有更深的一层用意:在防守长沙的同时,等待外援,试图全歼太平军于湖南境内。

    太平军舍粤而入湘,原本是要困取长沙。讵料井湾子一战,攻守登时倒置,现在倒成了清军困剿太平军了。

    清咸丰二年十月十七日(公元1852年11月28日)夜,翼王石达开奉命率领八千太平军,人衔枚马勒口,悄悄离开大营,开往朱张渡、南靖港、猴子石一带,旋西渡湘江,占领水陆洲,然后进占河西靳江、市铺尾、象鼻坝、龙回潭、阳湖、岳麓山和湾镇一带,并在猴子石搭造浮桥,使东西两岸连成一体。河西为长沙西通常德、北入洞庭的要道,干系甚为紧要。

    几乎与此同时,洪秀全、杨秀清、韦昌辉三人,督率大队太平军,从长沙拔营起寨,乘船扑向宁乡、益阳,东出临资口,攻城取县,搜括粮银珠宝,大掠壮夫、美女、民船。宁乡举人张锐率千余名练勇狼奔入山,中途被流弹打死;知县孙义甫躲进一民户床下方逃得性命。县丞以下各官,并二十几名衙役,悉被太平军杀死。益阳刚被打破,各路清军跟手追到。太平军不敢停留,粮银负背,美女装船,精壮入伍,大张旗号,浩浩荡荡,东出临资口,杀向湘阴,兵锋直指岳州。太平军所过州县,衙门、书院、寺庙、道观,以及古建筑、各类图书、典籍,皆被焚毁,一片狼藉。湖南全省震动。

    张亮基没有料到太平军出此大策,一时心慌意乱,险些气晕。

    张亮基急把左宗棠召进签押房,商议对策。

    左宗棠道:“抚台容禀:长毛西渡,扰我州县,分明是要舍湘而入鄂。恳请督饬城外各营,分两路奋力追剿,以收全功。”

    张亮基于是连夜命和春、张国梁统帅十营,快速开拔追剿石达开;命向荣督饬大队十二营疾驰岳州,企图中途拦截太平军。

    因守城兵力太过单薄,为防太平军回窜,张亮基又听从左宗棠劝告,命江忠源所部楚勇进城,会同提标守城:飞调罗泽南湘乡练勇千人入省垣驻扎。

    命令刚刚下达各营,张亮基又接到密报:巴陵晏氏仲武者,聚众三千有奇,打出太平天国旗号,已将城池包围。形势甚是危急。

    接到密报,张亮基马上惊出一头的冷汗。

    左宗棠献计道:“撤围长毛随时回犯,守城提标不可轻动,以防中计。若抚台相信山人,即请案上开札委一道,着山人连夜赶回湘阴,募勇千人讨之。巴陵之危可立解。”

    张亮基虽对左宗棠言听计从,但对左宗棠突然提出募勇却有些犹豫。

    沉吟良久,张亮基这样说道:“季高,本部院思虑再三,提标的确不可轻动。但你老弟要亲自募勇去解巴陵之危,这件事此时却行不通。不妨这样,可札委江忠源,飞速派员回新宁增募新勇。江忠源是募勇老手,三日即可成军,不是比老弟亲自出面,更好吗?老弟想想,本部院说得对不对呢?”

    左宗棠面上虽有些讪讪的,口里却又只能说道:“大人所言不错。让江岷樵增募新勇,的确要快得多。”

    见左宗棠有些不快,张亮基马上说道:“季高啊,你的心思本部院知道。老弟但请放心,只要时机成熟,本部院满足你这个心愿就是了。”

    一见张亮基说出这话,左宗棠忙道:“抚台快给江岷樵下札委吧。晚了,巴陵就要不保了!”

    江忠源于是督率楚勇开出长沙,一面命胞弟江忠济持札委赶回新宁募勇一千五百人,一面率大队快速进逼巴陵。

    离巴陵不足二里,江忠源将兵马屯扎在一座高山之上,并连夜挖壕筑垒,架设大炮。

    晏仲武见清军援兵不多,并未十分在意,仍命麾下人马加紧攻城。

    江忠源却派出百人并大炮两门,悄悄移至晏仲武的后面,突然开炮,旋又撤回山上大营。

    晏仲武无奈,只好兵分两路:一路对付江忠源,一路继续攻城。

    江忠源人少,不敢贸然出战,只是发炮轰射。

    晏仲武虽然有三千之数,但因枪械太过古老,又不懂战守玄机,并没有太强的战斗力。如今又把兵力分成两半,战斗力就更加软弱了。

    攻城不下,江忠源又不肯下山。晏仲武只好退守大营,与楚勇对峙。这正中江忠源的下怀。

    晏仲武这么做也有自己的道理。他在等待太平军的到来。

    晏仲武在等太平军,江忠源在等江忠济。两个人对前景都抱有很大的信心。

    也就在这时,徐广缙与张亮基同时收到了湖南大讼师苟德存代递的、控告丁忧侍郎曾国藩,干预地方政事、乱杀无辜的万民折。

    徐广缙一见万民折立时大怒,他平生最恨的便是在籍官员横行地方,干预政事。每逢遇到这种事,他几乎是见一起参一起,绝不姑息。

    他把苟德存代递的万民折未及读完,便气得浑身乱抖,抚须骂道:“一次砍掉五十四颗人头,这曾国藩的胆子也太大了!”

    但气归气,骂归骂,曾国藩毕竟不是普通的官员。对参他的折子,地方督抚只有转递之责,而无过问之权。除非有明谕,否则便是违制。

    但就此轻轻放过曾国藩,不表明一下自己的态度,徐广缙又着实咽不下这口气。

    思虑再三,他在把万民折转递给朝廷的同时,又给大学士军机首辅祁寯藻写了一封快信,很是大骂了曾国藩几句。

    得知徐广缙已把苟德存代递的万民折转递给了京师,张亮基也只得照办。

    但张亮基转递万民折这件事,却是背着左宗棠干的。他知道曾、左关系非同一般,怕左宗棠从中作梗,坏掉自己的大好前程。

    一篇来自前沿的军情快报,飞速递到张亮基之手。

    张亮基一览之下不由大骇:和春、张国梁十营,在追歼途中,被太平军设伏击败;向荣亦遭太平军伏击,麾下人马死伤大半,向荣本人臂受枪伤。两路太平军杀败各路官军,在岳州会合后,尽掠湖北巡抚常大淳札委回籍养疾的御史吴士迈所征集的近万条民船,已经扑向湖北重镇汉阳。太平军军威重振。

    张亮基知道,此时的湖北,兵力最是空虚;太平军舍湘而攻鄂,大概也看到了这一点。

    张亮基思虑再三,不得不把左宗棠传进签押房,毅然决然的说道:“和春、向荣均遭败绩,补充长沙守兵是当前急务。季高,本部院计议已定,决定请你赶回湘阴挑募壮勇两营。”

    一听这话,左宗棠当即愣住,许久才不相信地问道:“抚台大人,您老是说,想让山人回籍募勇?”

    张亮基未及讲话,一道圣旨却火速递了进来。

    闻听圣旨递到,张亮基急忙起身对左宗棠说一句“本部院接过旨后我们再详谈募勇的事”,便正冠掸衣,快速走进官厅,面北跪接圣旨。

    风尘仆仆的传旨差官展旨宣道:“内阁奉上谕:广西贼匪肆行,节经降旨饬令通省居民举行团练,互相保卫,并寄发大学士卓秉恬录进龚景瀚所著坚壁清野各议。前任丁忧侍郎曾国藩,籍隶湘乡,闻其在籍,其于湖南地方人情,自必熟悉。著该抚传旨:令其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乡民,搜查土匪诸事务。伊必尽力,不负委任。钦此。”

    张亮基接旨毕,默默地走回签押房。

    左宗棠见张亮基面部表情有异,禁不住小声问道:“抚台大人,莫非京里有了什么事情?”

    张亮基黯然说道:“老弟,你这勇又募不成了!本部院刚刚接到圣旨,朝廷特著曾涤生帮同办理本省团练事宜。”

    一听此言,左宗棠脑海一片空白,猛地愣住。

    “十五夜接张抚台来信二件,知武昌失守,不胜骇叹!郭筠仙于十五夜来我家,劝我到省帮办团练等事。弟以湖北失守,关系甚大,又恐长沙人心惶惧,理宜出面保护桑梓。即于十七日由家起行,廿一日抵省。先以稽查城内土匪奸细为要务,其次则勤于操练。江岷樵所带之壮勇二千,甚为可恃,即留于长沙防守。弟又招湘乡壮勇千名,亦颇有纪律,若日日操练,可期得力。现在大股业已顺长江而下,只怕分股回窜,不得不严为防备。”

    ——摘自《曾文正公全集.家书.寄牧云仁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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