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忽略奔涌的波涛

    扼住命运喉咙时的低吟

    可以忽略佝偻的背脊

    弯向生活苦难时的隐忍

    但我无法忽略一个小小眼神里

    倔强的光芒在我灵魂里

    刺出一滴血珠

    圆润，疼痛，火一般烧灼的热

    孩子，在你眼里我看不到疲惫

    虽然，生活那根沉重的鞭子已经在你身上

    抽出重重的脆响

    但是，我看见

    你的头像一株高高仰起的向日葵

    左手倔强地牵着亲情

    右手坚毅地挽着未来

    一双小脚

    多像你生命里一对不屈的齿轮

    咔嗒咔嗒地

    走在蹉跎的人世间

    2013年5月，我深入辽宁省西部山区进行采访，近距离地接近了留守群体，在桃花吐镇详细了解了有关部门对留守儿童所做的工作。

    辽宁省朝阳市双塔区桃花吐镇共12个行政村、84个村民小组，现有人口18208人，未成年人占总人口的15%左右。其中，留守儿童186人。桃花吐镇是农业大镇。改革开放以来，随着经济的崛起，农村劳动条件的逐步改善，农业机械化程度的显著提高，农村劳力过剩，离乡务工人员越来越多，一部分夫妻双双外出务工。因此，农村出现了一个特殊群体——留守儿童。他们的出现不仅是家庭问题，更是社会问题。

    做好留守儿童工作是关心下一代工作中的一部分，切实为孩子的未来着想，把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才能把关爱留守儿童工作做好做细。为此，镇、村两级关工委建立健全了组织机构，制定了学习制度、工作制度和会议制度，完善了档案管理制度，做到了软硬件配套，明确了责任。关心下一代网络密布，无盲区、无死角，为做好留守儿童管理工作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眼下，留守儿童的学习、生活、安全已成全社会共同关注的焦点。桃花吐镇更是将这项工作落实到位，责任明确，通过“三位一体”（家庭、学校、社会）教育网络，营造良好的学习、生活、安全环境。传递爱心、送温暖，滋润留守儿童的心田，让外出的父母放心，让留守的老人安心。他们的具体做法是：组建关爱团，成立“代理妈妈”小分队，由镇关工委、共青团、妇联牵头，深入基层，选择有爱心、有耐心的人参与，弥补缺失的母爱；落实帮扶活动，充分发挥“五老”人员和在校教师的作用，采取实名制帮扶和大手牵小手等活动，体现社会关爱；建立留守儿童档案，随时掌握人员变动情况、学习情况、生活情况、心理变化；开展丰富多彩的文化、体育活动，增强留守儿童的集体观念；开展法制、理想等宣讲活动，提高留守儿童对道德观、人生观和价值观的认识。

    农村人口多，幅员辽阔，教育设施及师资力量相对落后。农业是国民经济的基础，基础设施相对薄弱，农民距农业现代化有一定差距，文化素质较差，这就是党中央提出加强服务“三农”的依据。在党中央提出全面实现小康的进程中，农民把外出务工当成改变家庭环境、实现致富奔小康的首选，当然这也是他们唯一的选择。因此，农村出现的留守儿童，首要问题是父母关爱缺失。二是外出打工人员大多只重经济效益，忽略家庭教育，把教育子女的责任留给在家的双亲老人。

    三是监护缺失，使留守儿童自制能力下降。四是因病等原因致贫的家庭缺乏对留守儿童教育投入的经济支撑。针对这些存在的现象，必须采取有效措施，逐步加以解决，同时要动员社会力量参与其中。多年来，他们做了一些努力，让留守儿童得到了一定的关爱，同时也让贫困家庭得到了资助。

    通过采访得知，上桃村张彤合老人70多岁了，一家五口人。儿媳因家庭经济困难离异，危房无钱翻修，孙女上学无钱供，老伴儿瘫痪在床无钱买药吃，儿子外出打工家里无人干活。镇关工委了解情况后，倡议募捐。通过好心人的捐助，给他家以经济援助，解决了眼下的实际困难。

    中学退休教师庄玉亭，他有句名言：“献了青春献白发，为了江山为子孙。”他是李家窝铺关工委的主任，多年来，一直坚持为留守儿童补习功课。片山屯关爱团团长许作天说：“只要身体可以，就在所不辞。”多年来，他义务接送留守儿童上下学，确保安全准时，风雨不误。留守老人王才的儿子儿媳在上海打工多年，老两口为照顾好孙子，省吃俭用，供孙子读书，还买了台三轮车接送孩子上下学。在老两口的精心教育呵护下，孩子学习成绩名列前茅。林四家村80多岁的赵善仁老人，一家三代三口人，儿子长年在外，老人精心呵护孙子，做饭洗衣服全承担，让孙子吃好学好，现在孙子已经上初中。

    桃花吐镇多数留守儿童在上小学，共有小学在校生800多人，学校既是传授知识的阵地，也是儿童成长的乐园。老师是园丁，关心下一代的成长，有信心、有热心、有爱心，辛勤地浇灌着每一朵花蕾。学校对留守儿童和教师实行实名制结对帮扶。如中心小学的教师褚智慧帮扶王新雨同学，通过管教带，使一名普通的学生成为一名班干部和少先队干部，学习成绩也名列前三名。南台小学教师武学兵帮扶胡阳同学。胡阳的父母外出打工，胡阳由年迈的爷爷奶奶照管，家境一般。武老师在学习上严格要求，在生活上给予慈母般的爱，给他送衣物，有时还给他带中午饭。同时，学校还为33名家庭暂时困难的同学减免了书本费。学校校领导和教师们多年来抱定一个信念，让每个孩子健康成长，共同进步，力争不因父母不在身边而有所缺失。

    离开镇政府，我们走进桃花吐镇中心学校，了解学校在留守儿童这方面的做法和经验。

    桃花吐镇中心学校现有留守儿童33人，现就读于五所小学和一个下伸点学校。这些孩子由于缺乏父母的有效监督，在很大程度上给学校的教育和管理带来不小的难度，给社会带来不良影响，更给家庭带来了潜在的巨大隐患。学校一直以来拿出专项资金奖励表现突出的留守学生和在管理留守学生工作方面表现出色的教师，而对那些因工作不力而使学生出现问题造成不良影响的教师，情节轻微的当年不评优不评先，影响较大的三年内不评优不评先，影响恶劣的上报上级主管部门。对师生反映出来的留守学生问题，随时反映随时解决。特别是对有困难的留守学生，学校予以照顾，开学初为33名家庭贫困的学生减免了课本费，免去了外出务工家长的后顾之忧。为确保无一位留守学生因工作疏漏而缺失关爱，开学初，学校深入调查，对所有学生进行家访，一一摸底登记，搞清父母务工去向、联系方式、收入情况，随时了解掌握留守学生心理、情绪等变化情况，做好记录，建立完善留守学生专项档案。为确保留守学生工作落到实处，学校要求全体教职工对留守学生问题做到“三知、三多、三沟通”。“三知”指要知道留守学生的基本情况、监护人情况、父母外出务工去向及联系电话等方面的情况；“三多”指多与留守学生谈心交心，多开展充满人文关怀的集体活动，多进行家访；“三沟通”指定期与留守学生的父母、监护人、所在学校和校外教导员、代管人进行沟通。

    学校将任课教师分配到班，师生结对，确保学生健康、稳定成长。留守学生较常见的问题是自我约束能力较差，学习上不能严格要求自己，生活上不会照顾自己，思想上更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此时的老师要让他们感到信任、亲切，又具有约束力。对此，将这些学生分配到老师，结成帮扶对子，让老师既关心他们的生活、学习，更关注他们的成长、成才、成人。学校将每个留守学生的所有情况，包括他们的父母联系方式等交给结对老师，要求老师定期向学校汇报学生近期表现，不定期与学生家长取得联系，反馈学生在校表现，达到时时互动、事事互通。同时把学校行政领导分配到每一个年级，负责联系几个班留守学生工作的落实、督促、检查。

    为了对留守学生的假期活动有更深入的了解、帮助，学校安排一些有责任心的离留守学生近的同学帮助他们，让他们与这些学生一起学习、娱乐，以消除他们回家后的孤独感，也是为了隔开他们与周围不良行为的接触。返校后，结对学生及时地将留守学生的假期表现反馈到老师那儿，以便学校及时把握学生情况。

    为了使更多的老师关注留守学生并建立起科学系统的教育管理方法，学校申报了《农村留守学生的教育和管理》为辽宁省科研课题进行研究，并于2012年成功结题，获得优秀奖。学校还争取社会力量加大对留守学生的帮扶力度，并争取到双塔区慈善协会、共青团朝阳市委、双塔区委的直接帮扶以及社会爱心人士的无私捐助，极大地解决了留守学生生活、学习上的困难。大连荣顺教育基金会每年提供6000元救助20名留守学生。各级领导和社会爱心人士的真情奉献极大地改善了这些学生的生活和学习状况，同时也激励了孩子们热爱生活、享受快乐的积极心理。

    他们在实际工作中，发现当前留守儿童工作存在几方面的问题，值得关注。

    家庭是孩子出生后的第一所学校，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他们以其启蒙性、长期性、个体性、唯一性、感染性和权威性等特点弥补着学校教育的不足。家庭教育通常是以父母的言传身教给孩子施加影响，对孩子性格的形成、品格的培养以及理想抱负的树立都有着极其重要的影响。失去家庭教育的孩子就像一匹没有缰绳的野马，无拘无束，我行我素；就像没有河床的河水，四处流淌，偏离方向。一个学生犯了错误或者成绩倒退，在学校有老师管教，可是回到家便没人管了。可见，没有父母的教育而单靠学校的努力是远远不够的。

    同样，一个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等于失去安全感，心里有苦无法诉说。家庭教育的相对缺失会造成孩子长期的感情饥渴、心理扭曲，容易产生怨恨父母，甚至报复社会的不良心态。而这个问题家长们一直不够重视或者认识不足。有些家长无奈地说：“没办法呀，家里只有一亩多的田地，租田地种又赚不了几个钱，不出去打工连生活保障都没有，只能把孩子放在家里给老人管教了。”甚至有的家长错误地认为教育孩子是学校和老师的职责，只知道每月寄生活费回来，对于孩子在学校的学习成绩、日常行为一无所知，使犯常规小错的孩子日积月累，最终变成了屡教不改的问题学生。

    有些因机遇挣了钱，或者认为自己下苦力挣的钱比文化较高的人挣钱还多的打工父母，在他们心目中滋长着新的“读书无用论”思想，于是对子女没有明确的要求，顺其自然，从而“能读书就读，读不好去打工也能赚钱”的观念在农村儿童思想中普遍存在。而一些没有挣到什么钱的打工父母，认为是命运不好，整天怨天尤人，对家庭和婚姻不负责任，对子女的一切不闻不问，甚至不支付子女的生活费。这使留守儿童有被遗弃感，幼小的心灵背上了父母沉重的情绪包袱，承担着很大的精神压力，严重影响他们的正常学习和健康成长，使心理和人格逐渐扭曲。

    一些打工父母的不良“职业”对自己孩子发展的负面影响更大。务工者心里非常清楚这种职业违法，但他们不但没有对孩子作任何矫饰，反而认为这是一条生财的捷径。更有甚者，寒暑假期间，有些父母把孩子接到城市去，利用孩子还未成年法律不便追究这一特点，要孩子散发做假证传单，教孩子逃避检查和被抓后的方法和技巧，孩子直接成为生意的帮手，做着触犯法律的事情。对于这种害人害己的违法活动，一些父母却是积重难返，执迷不悟。可悲的是，耳濡目染，更加上亲身经历，对于还不谙世事的孩子来说，这将严重影响其今后的人生道路。

    以上采访到的问题，其实在全国具有一定的普遍性，各地遇到的问题大同小异。

    针对以上存在的问题，笔者提出以下工作建议：

    政府部门要做好关爱留守儿童工作，不断加大农村小学基础建设投资的力度，建立寄宿制学校，吸收留守儿童住校。乡镇政府要发挥爱心超市作用，把留守儿童列入帮扶对象，切实解决他们生活上的问题，排解心理上的困惑，尽量弥补情感上的缺失，鼓励他们自立自强、战胜困难、努力学习，让孩子们感受到社会大家庭的温暖。

    解决留守儿童教育问题，首先是变留守儿童为随行儿童。这要求完善和健全社会保障机制，即随着条件的改善，在经济发达、农民工集中的地区，实行农民工“市民待遇”，让夫妻双方均有相对稳定工作的农民工，享有子女就地入学接受义务教育的权利。同时，要加快专门学校的建设。在农民工集中地区，鼓励、扶持专门对农民工子女进行义务教育的社会办学，适当降低办学条件的“门槛”，并切切实实给予必要的政策、资金倾斜及扶持手段。

    但从当前来看，解决留守儿童教育问题的基本策略主要应从源头上抓起，即从农民工输出地农村入手。

    女人是一座山

    冯丽丽，女，汉族，1981年10月16日出生于辽宁省北票市南八家子乡，中专文化。让人无法相信，这位没有令人羡慕的职业，没有骄人学历的普通农家弱女子，竟然成为一名活跃在4个乡镇、10多个村，为100多名农村留守儿童带来无限关爱的志愿者。她的满腔热情，她的一颗爱心，她的无私奉献精神，把那些父母关爱缺失的留守孩子的生活变得丰富，变得多彩。她的事迹不仅感动了三燕大地，而且也引起国内外多家媒体的关注。她被评为“感动朝阳十大人物”；2008年3月，被北票市妇女联合会授予“三八红旗手”；被中共北票市委、北票市政府授予“平安建设先进个人”；荣获中共北票市委、北票市人民政府“关心下一代突出贡献奖”。

    冯丽丽居住的城市离我家一个小时的车程。我们能够相识是因为文学和写作的缘故。我是辽宁省文学院首届新锐作家班的学员，结业以后自由撰稿，成为省作协文学院签约作家。冯丽丽后来成了我的学妹，她先后两次去文学院进修学习。

    她的事迹我也多次听到，比如获得我们那座城市很多荣誉，比如她是留守儿童的志愿者，比如她不幸的婚姻经历。这些，只限于听说而已，我没有跟她正面交流过，也不便于跟她谈起最不愿涉及的隐私。

    要不是接受这部书稿的写作，我也不会打扰冯丽丽的。留守儿童的问题是全社会的问题，地方政府重视的程度不同，工作开展的深度也就有了差异。全国有很多这样的留守志愿者，他们不计个人得失，用铁肩担起了道义。有时候，正是因为他们的推波助澜，才使地方政府不得不重视起来。因为他们有了影响，做出了成绩，媒体一报道，一些政府官员自然就坐不住了，总要表现出一股子支持的热情来。

    打电话给冯丽丽，说明了我的意图。冯丽丽在电话那头爽快地答应了，她欢迎我去北票做客。那时候，她还在一家铁矿厂工作，留守儿童活动中心就在这家铁矿厂的办公楼里。见到冯丽丽的那天，是她新换发型的第一天，整个人显得很精神。她在那家铁矿厂办公室工作，很多杂事都要管。

    我们老家那座城市里的人都特别热情爽快，老家流传着一段顺口溜：“城市小，风沙大。朝阳人，没啥话，就听小酒唰唰下。”这里的人好客，好喝酒。女生也不例外。冯丽丽就是这样的人。我在北票采访的那几天，冯丽丽跑前跑后受了很多累。回来后，我在整理关于留守儿童的资料时，发现了一个留守孩子写给冯丽丽的一封书信。展读以后，感动不已。

    阿姨：

    非常感谢这段时间来你对我的照顾，一个月的时间虽长但也很短暂，一个月来的打扰我非常抱歉，但是我没有和你相处够。这段时间我非常享受，有了家的感觉，小小地实现了我的愿望，也让我感到了温暖。总体来说谢谢你，我知道我可能见外了，恐怕你看见一定很不高兴吧！但是这是我的心里话，这段时间我也给你带来许多麻烦，我永远也忘不了这段时间，我也不会说，总之我就是想谢谢你。

    我过几天就要走了，我不知给你什么，我想了很久，阿姨，你说我长大了就可以不管我了，其实我宁愿我没有长大。我还是很喜欢什么问题都请教你，都问问你该怎么做，我做什么事还是没有主意，我以后还做你的孩子好不好？阿姨，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将来当一名好老师，我以后也不会忘了你的。

    你不仅给了我很多温暖和爱，也给了我很多鼓励和帮助，也是我的知己哦！我很少和大人们说我自己的事情，也很少说我的苦衷和难处，所以他们才会不理解我的。我从来不愿意和别人说，除了你之外，而且以后我还会有很多事情需要你的意见哦！阿姨，其实我对你就好像什么都不愿意隐瞒似的，什么都愿意说，我想也许这就是缘分吧！幸亏让我遇到你，我非常喜欢你哦！我也会永远记着你的！

    ……自从妈妈走后，我突然感觉没有家了，我渐渐地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每天放学回到家，我无依无靠，心头一片空白。奶奶问我怎么了，我不想也不敢告诉她我想妈妈。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不爱出去和伙伴们玩，总是感觉他们的目光和以前不同了。尤其是当他们说“我爸爸给我买了玩具，妈妈今天给我做了我最爱吃的饭”时，他们那种幸福的表情我看了以后心里面就会失衡，总想破坏点儿他们什么。当我发现自己有这些情绪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我从此很孤独……

    这封长信写得很有文采。一个女孩子肯把自己的真心话说给冯丽丽，完全是一种信任。这种信任，叫人倍感亲切温馨。有时候我想，冯丽丽之所以能够成为上百个孩子心里的“阿姨”，这本身有冯丽丽的人格魅力，同时也说明，我们的留守孩子太需要一个像妈妈一样的人来慰藉他们干涸的心灵世界了。只要肯于接近他们，只要肯于走近他们，他们是可以给你信任和真诚的。

    冯丽丽现在一个人生活，离婚以后孩子归了前夫。在采访她的时候，丽丽说了以下几件事情，留给我的印象很深。

    关于走出那段婚姻，丽丽轻轻叹息一声。不是后悔，也不是庆幸。就像丽丽说的那样，人是会反思的动物。很多事情做的时候，可能意识不到，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总会要回想一下的。那场婚姻的失败，造成了她人生无法抹去的阴影。不过，今天的丽丽，不像以往面对采访时候那样愤慨了。

    “那场婚姻其实我也有责任。自己的性格比较强势，因为年轻，不懂得迁就男人。事事都要求完美，有点儿叫人接受不了。在工作上可以，在感情上过于追求完美就吃亏了”。

    关于对留守孩子的采访，丽丽有一点儿担忧。她给我讲述了这样一件事情：

    “其实，我现在挺怕来采访和慰问留守孩子的，随着事情被媒体报道，被更多的人知道以后，我们这里来的人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关注留守儿童这是好事，可是有时候好事却变成负面的东西。比如一些人来看望留守儿童，往往都是带着书包，带着文具、衣服什么的。前不久，我发现一些孩子心里开始越来越依赖这些东西了。假如哪个人来了没有带礼物，或者说带的又是书包和文具之类的，有些孩子就产生了厌倦心理。嘴上甚至说，又是这些东西，人家谁谁还给我带电子玩具呢。这样的话和心理变化我看在眼里，急在内心。”

    “我感觉这样的关怀和慰问方法是不当的，不要以为关心留守孩子就要给他们物质上的资助。这样不但不能鼓励他们自强自立，还会产生某些不良的心理。有些孩子觉得你们给我东西是应该的，慢慢就不懂了感恩。有的孩子对这些礼物也见怪不怪了，反正就是收了礼物，配合你们搞点儿活动而已。”

    “我始终觉得，关心留守儿童，不仅仅是物质上的行动，更主要的是走进他们的内心，跟他们交朋友，看他们真正的需求，可能是精神上的交流，思想上的碰撞。别以为小孩子就没有思想，现在的孩子可不得了，他们懂得的不比我们大人少。”

    “我希望留守儿童展现给大家的不是凄惨的一面，其实阳光向上的例子也有很多。我担忧总说留守儿童如何如何艰难，孩子的内心世界无形中会有一种自己就认为自己是弱势群体的感觉。这些倾向都是不利于孩子健康成长的。”

    关于现在留守儿童的管理工作，冯丽丽也有自己的想法。

    “我们这个公司的老板挺支持我的工作，留守儿童之家现在在公司的楼里。说实话，现在的留守儿童工作做得不如以前。以前虽然日子苦些，活动的地方也没有现在好，但是那是真正在老百姓家里，离孩子们近。现在活动空间有了，孩子们能够来的却不多了。乡下的孩子来城里的留守儿童中心搞活动，这本身就是不现实的，是配合活动的活动。这些不是我的初衷。还有，我每周都要工作，有时候礼拜六和礼拜天也不休息，给留守孩子的空间和时间都有限。这也不是我要的生活，心里有时候着急。”

    “公司现在效益不好，老板工作的担子也很重。人家是私人企业，已经为留守儿童工作付出了很多，也不能总是跟人家张嘴提要求，没有办法，我只能先这样干着。你问我的理想状态，我心里早都想了，我想有自己的产业。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我想自己做点儿买卖，然后赚钱，拿这些钱投入到留守儿童的事情上来。现在开展活动，自己有想法都不能实现。现在很多村子，我一个月只能下去一次，孩子们都很想我，问我，姨你什么时候还来啊？我就无言以对了。现在外面传得名声很大，可是以我目前的状态来说，工作开展得不能叫我自己满意。”

    “是真的不满意。我知道我还能够做得更好。”

    冯丽丽说这番话的时候，我一直静静地听着。我感觉比起几年前，她现在要成熟很多了。这才是充满魅力的冯丽丽，她懂得了包容，懂得了隐忍，懂得了关怀精神的重要。

    我总是不愿意问及冯丽丽那段不堪回首的婚姻，在生命的历程里，那是一块不愿意揭开的伤疤。想不到冯丽丽淡淡一笑，还是跟我说起了往事。因为想知道她为什么做留守儿童的志愿者，就绕不开她的婚姻。

    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爱情，这话其实很有深意。以前冯丽丽家里开有诊所，公公把一天的患者名单安排好，然后她和前夫开着摩托车去各村出诊给患者打点滴。

    冬天的时候屋子里特别冷，他们回来以后，脸盆里的水都冻成了冰坨坨。日子清苦的时候，夫妻的感情还不错，可是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孩子出生以后，前夫开始经常酗酒，回来以后就耍酒疯，进而家暴。

    冯丽丽回忆说，那时候自己年龄小，不是很懂事。前夫有错在先，自己不懂得容忍，也不讲策略，总是以牙还牙，互不相让，使矛盾升级。要是换一种方式，多一些理解，或许情况就没有后来那么糟糕。

    人生很奇妙，有时候走着走着，一个拐弯，就会拐到我们连做梦都不会梦到的地方，也许正是这样的拐弯，让我们走上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条路。2010年的深秋，天气比往年冷得多，凉风一阵阵袭来，让沉浸在温暖中还没醒过来的人们瑟缩着，不肯出门。又是周末了，冯丽丽望了望窗外，天很阴，灰蒙蒙的。希望丈夫今天能正常回来，千万不要再喝酒了，想起丈夫醉酒后的虐待，她不寒而栗。可是想到儿子，他小小年纪，正是心理脆弱的时候，不能让他有任何动荡，不能给他任何压力，还要把这个家安稳下来。

    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丈夫果然没回来。忐忑中，她安顿好儿子，让他早早睡了。深夜11点了，还是没有人影。经验告诉她，他回家越晚越折磨人。果不其然，满嘴酒气的丈夫刚坐上床，便将她预备的洗脚水踢翻。这次打她的理由很简单：没有到村口接他，天黑路滑以致摔了个跟头。“小点儿声，别把孩子和老人吵醒。”挨了几巴掌的冯丽丽还在哀求。一顿皮带的抽打后，丈夫咆哮着走向厨房。

    “还不快跑，这浑小子找刀呢！”不知何时，婆婆闻声赶来。冯丽丽听着儿子撕心裂肺的哭声，望着丈夫挥舞的菜刀，一步一回头地逃离了家门。她不敢让他找到自己，否则会伤害到娘家人。她给自己设计了一系列的“流亡”路线：先到姐姐家躲两天，然后到姑姑家住几天……

    十几天的东躲西藏让冯丽丽身心疲惫，每到一处，胆战心惊之余，更让她揪心的是，在每一个村子都会看到几个无人看管的孩子，像一匹匹野马在马路边、在空场上、在田地里，甚至在深水井边，肆无忌惮地玩闹着。

    一天，在姑姑家吃过晚饭，冯丽丽来到村头溜达。正巧几个孩子在河边玩耍。玩着玩着，不知道因为什么，几个孩子打了起来。一个叫虎子的孩子，突然脚下一滑，顺着河岸溜进了河里。“救命啊！救命啊……”虎子在水里挣扎着、扑腾着。岸上的两个孩子也傻眼了。冯丽丽目睹了一切，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赶紧喊着叫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虎子捞了上来，有惊无险，总算捡回来一条命。

    事后，冯丽丽了解到，那几个孩子的父母都在外地打工，他们留在家里和爷爷奶奶或者姥姥姥爷同住。老人们只能负责让孩子吃饱穿暖，至于对孩子各方面的教育，他们没有方法也没有精力去管，一切由着孩子自己的性子。自此，冯丽丽陷入了沉思，她开始留心遇到的每一个留守儿童。在这段流浪的时间里，她结识了无数个留守儿童。他们的童年都是不完整的，他们的天空都是残缺的。母性的力量使她决定，她要用柔弱的双肩承担起孩子们的希望。谁说女人是水做的，在天地之间，在困难面前，女人也可以是一座山！

    两个月后，重回家门的冯丽丽在丈夫心平气和时，多少透露出对留守孩子的怜悯。相安无事之余，她还会撇下诊所去探望附近村子的留守儿童。

    一两次之后，前夫的耐性终于在酒醉后决堤。“居然去照顾别人家的孩子，你知道别人怎么说你不？不安分守己地过日子，你到底想干啥？”这次丈夫手中的刀将她的胳膊划出血槽。血的代价最终换得一个女人的觉醒：离婚。

    2006年7月，她被迫外出打工，无奈地将自己的儿子变成了留守儿童。在北票县城打工一段时间后，思子之情转化成挨村挨户地寻找留守儿童。

    打工的日子艰难，记得在幼儿园工作的时候，她用每月350元工资艰难地撑起了一个梦。幼儿园里有几个留守儿童，他们和爷爷奶奶在家，父母都在省城做小生意，一年之中只有春节才回家看看，平时就是打打电话，简单询问一下。这几个孩子格外调皮，不服管，上课溜号，爱动手动脚，甚至和老师顶嘴。其他老师都拿他们没办法，对他们也失去了信心，只要犯了错误，就狠狠地批评他们。可是小孩子也是一头小毛驴，得顺着毛捋，越训斥，他们越是频繁犯错。冯丽丽对其他老师说：“这几个孩子交给我吧，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改变他们。”冯丽丽清楚，要想教育好小孩子，就得知道他们缺少什么，需要什么，而这几个孩子，需要的就是爱。这爱，是每一个孩子都不可缺少的，可他们偏偏无缘享受，正是这种缺失，让他们的叛逆期过早来临。冯丽丽和他们一起游戏，一起吃饭，一起玩耍聊天，对他们的每一个进步，都给予热情的鼓励。冯丽丽用自己的母爱让这几个冷却的小火炉重新燃烧起来，一个月的时间，他们已经变成了班里的乖乖孩。在他们身上，冯丽丽感受到了教育孩子的成就感，也让她看到了留守儿童的可塑性。社会上还有那么多的留守儿童，他们或许也正被人们忽略着、遗忘着。一个更大的计划也随之在她的脑海里形成了：帮助更多的留守儿童，让他们享受他们本该享受的爱，让他们接受他们应该接受的教育，让他们和别的孩子一样过快乐的生活。

    沿着上次的“流亡”足迹，她又去寻访一个个留守儿童，他们的名字逐渐在她的脑海里形成记忆。周边100多个留守儿童被她记录在案，两本厚厚的《农村留守儿童档案》翔实地记载着每个孩子的情况。“档案”分五大块，除了联系方式、住址或学校外，每个孩子的体貌特征都有单独描述，比如：“张亮亮，活泼爱动，机灵乖巧，但有时钻空子，做点小小的恶作剧”，“王小朵，胆小，不爱说话，大眼睛忽闪忽闪”。此外，家庭概况以及变化情况也是记述最细致的地方，还有孩子父母的打工去向、性格特点、优点特长等，从这些细节的描述可以看出冯丽丽的确费尽了心思。

    这是份令观者沉重不已的社会记录。

    100多名留守孩子最小的只有两周岁，最大的17岁；最远外出打工的父母在深圳，建筑工人占八成以上，其他主要集中在省内的发达城市。更令人心忧的是，约三成留守儿童属单亲家庭，有的孩子自小便随祖辈生活，对父母之爱相当生疏，对完整的家庭没有概念。这样的孩子心理特点多为：内向，沉默寡言，不善与人交流。

    冯丽丽以亲属或朋友家为据点，10个村子就是10个“留守儿童之家”，每月至少去一次。她的角色更近于心理辅导老师，随着辅导次数的增多，孩子们对她的信任也与日俱增。“每个孩子都很不幸，都在经历着不完整的童年”。在冯丽丽眼里，100多个留守儿童，就是100多个催人泪下的心灵史。

    13岁的苗苗父母均在鞍山打工，作为姐姐，她担当起家庭重担，带着8岁的妹妹生活。每天给妹妹做饭、洗衣服，照顾她上学、写作业，晚上还要一边搂着妹妹，一边抱着防贼木棒入睡。一次，妹妹高烧不退，苗苗顾不上深夜漆黑，背着妹妹走了5里地赶往乡医院，到了医院才发现磕破的左膝盖已经被血迹和裤子粘在一起。

    最不幸的孩子是婉婉。她5岁时，母亲遇车祸去世，同年，父亲精神崩溃离家出走，至今未归。婉婉成长在姥姥家，异常懂事。今年春，14岁的婉婉哭了一夜后，选择辍学，因为贫困的姥姥无力供养她继续读书。得知消息后冯丽丽匆忙请假，去长保村看望孩子。在村口大棚基地施工现场，她看见婉婉正一锹一锹地挖着土，而她身后是3米长、1.5米深的地沟。大半天的劳作，婉婉赚了70元钱，却因过度劳累，鼻血止不住地流了6次。“谁让你来这儿干活了？你想这样干一辈子吗？”这是冯丽丽唯一一次对孩子发火。

    婉婉的问题很快被冯丽丽反映到县“关心下一代工作委员会”。几经周折后，由省妇联牵头资助婉婉全部学费，直至大学毕业。

    年龄稍大的赵圆圆，15岁，上初一。父母都在外打工，就他一个人在家，用他自己的话说，天老大，地老二，我老三，谁都管不着我。他每天背着书包早早上学，很晚回家。在学校游荡一天，没学会一个汉字，不会算一道数学题。冯丽丽找到他，询问他的生活。圆圆虽然和冯丽丽接触较少，但对她早有耳闻，看到她感到分外亲近。那样一个顽固的孩子在她面前打开了话匣子。“老师，我爸爸和妈妈带着我弟弟在石家庄打工，把我自己扔在家里，他们总给我打电话，但我只能听到他们的声音，见不到他们的面。我很想他们，但我也很恨他们。”

    “爸爸妈妈还不是为了你吗？为了给你赚钱，他们在外边吃苦受累也不容易呀，你要理解他们。”

    “不，我宁可不要钱，我要他们和我一起在家，再说，他们怎么带着弟弟，不带着我呢？他们也是有偏心。”

    “弟弟不是小嘛，你已经大了，会照顾自己了。你看，你穿的衣服多好呀，还都是名牌呢，还说爸爸妈妈不喜欢你？你应该好好学习，自立自强，不要让他们担心。”

    “哼，他们也觉得亏欠我，所以总给我买好衣服穿，我说什么他们都依着我，那我也不听他们的，他们越让我好好的，我越给他们惹事。”

    强烈的叛逆心在圆圆小小的心灵扎了小根。要想动摇这个小根，需要和风细雨去润化。冯丽丽知道，圆圆每天的早饭都是方便面，用大家的话说，本来就苗条的身材被彻底吃成了活生生的方便面。冯丽丽隔三岔五去给他包饺子、蒸包子，别人给她做好的一大碗红烧肉她端给圆圆吃。她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缺营养呢？每次去圆圆那里她都开导他，要理解父母的苦心，鼓励他好好学习，还带给他很多书，让他安下心来看看。两个月后，再看到圆圆，他简直判若两人，做什么事都能静下心来，能主动给父母打电话，态度也温柔起来，学习成绩直线上升。看到圆圆的变化，所有的老师都说这完全归功于冯丽丽。

    以下是《华商晨报》记者记录的冯丽丽下乡的情景：

    9月14日的朝阳市北票县一改往日的酷热干燥，阴云从四面八方拢过来。冯丽丽所在的“七色阳光”幼儿园靠近城边，位于棚户区改造工程的“银河”社区内。从社区至欢欢所在的宋杖子村有两条路径：走大道，打机动三轮车，车费3元，20分钟到；走小路，步行田间垄头，45分钟到。站在公路边，冯丽丽内心进行着两种选择的思想斗争，在3元钱与25分钟之间，她左右徘徊。当一辆三轮车远远驶来时，她本能地招一招手。“宋杖子村，麻烦您开快点儿。”

    7岁的欢欢唯一可以接受的“谈判对象”就是眼前的冯老师。“我想妈妈了，不想上学，想看妈妈！”孩子脏兮兮的小脸哭成一道一道，冯丽丽眼睛湿润，一把揽过孩子。随着一句句温馨的话语，欢欢仿佛重回妈妈的怀抱。

    当双双、壮壮等孩子赶到冯丽丽身边时，欢欢乖顺地坐在炕沿上，听着哥哥姐姐们描述上学的诸多乐趣。这似乎是个惯例，只要孩子们放学，冯丽丽所到之处，自然会将该村的留守儿童组织起来。孩子们总是有太多的小“汇报”，冯丽丽也总是有更多的故事讲给他们听。

    当日17时许，一场久违两个月之久的大雨酣畅地下了起来。欢快的孩子们没有觉察到冯老师的眉心正凝结着愁绪，如何跋涉泥泞的返程？冯丽丽心中怅然。

    雨虽已停歇，但积水将往日的羊肠小道泡成了糨糊状。她每月的工资只有350元。

    而这350元的花销是这样构成的：生活费90元、电话费70元、交通费60元、留守儿童纸笔费20元、房租费80元，剩余30元的预算是一个母亲留给4岁儿子的。为了节省打车的3元钱，冯丽丽双手拎着鞋足足走了两个小时。

    田野里讲故事的妈妈

    这次去北票采访冯丽丽，我带了自己的两本书。听说冯丽丽也出版过书，临走的时候，她送给了我两本。冯丽丽的书的主要内容是写给留守孩子的。

    北票市南部山区是生我养我的地方。这里虽然土地贫瘠，十年九旱，但我却深深地爱着这块典型的贫困之壤，爱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因为我是吃着这里的小米长大的。大凌河畔人杰地灵，起伏的丘陵、纵横的沟壑充满了神奇。这里曾是世界上第一只鸟飞起的地方，第一朵花绽放的地方。家乡的厚重文化使我感到骄傲和自豪。

    我虽然出身农家，但却与书有缘，读书是我多年的习惯。这也许是我的一个爱好，但从未想到过写书，甚至连做梦都没想到过，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哪敢有这种奢望？

    一件足以撞击我心灵的事情让我不知不觉地走上了儿童文学的创作之路。近年来，我不时发现一些父母常在外打工的孩子很孤独，时常发呆打蔫，缺少灵性和感恩情怀，又像脱缰的野马打打闹闹，甚至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一个母亲的敏感，这些让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我一个弱女子，除了为此忧虑还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这些孩子的影子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甚至在不停地撞击着我的心灵。不因善小而不为，一个母亲的良知，一种神圣的责任感促使我一点点地走近了他们。我有意识地接触他们，给他们讲故事，教他们唱歌、跳舞，和他们猜脑筋急转弯……一下把曾冷落的庭院、树下、溪旁变成了乐园。开始是讲书里的故事，后来我就按照启智、明理、育德的思路编写故事讲给他们听。为写好这些故事，我跑出七八十里到城里办书证，在家里安卫星天线看少儿电视节目，吸取营养，武装头脑，开阔眼界，拓展自己的想象力，不顾家人的反对经常写到深夜。我简直成了故事迷，不论干活还是洗衣、做饭都在构思故事，就连做梦都是编故事，为了这些我乐此不疲。这些留守的孩子们在一次次与我的接触中或许得到一些心灵的安慰，或许得到一些课外知识的补充和启迪，同时也使我在关爱留守儿童的实践中实现了从最初的哄孩子到育孩子，从生活关照到理性关爱的飞跃。我还从他们身上得到了创作的灵感和动力。

    仿佛不幸总是与我相遇。我在两次家庭暴力中被赶出家门，今年的“五一”长假我是在市里的家暴救助中心度过的。在外打工度日的我，每天都要承受着母子别离的煎熬。风雨飘摇的婚姻和思念孩子的折磨都没有使我放弃对留守孩子的那份情结，我走到哪儿，就把这件事做到哪儿。是这些富有想象力的孩子们让我将这些故事印成书的小小建议，给了我想结集出版的勇气。于是我又花了一些时间将这些编写的故事和每篇故事的创作背景加以整理，并按照学龄儿童读物的定位进行筛选和初步编辑。书稿打印成册后，我就像4年前有了自己的儿子一样兴奋，这是我和那些留守孩子们接触、交流、互动的成果。于是我给这本书稿起了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很直接的名字，就叫《讲给留守孩子们的故事》吧。

    《讲给留守孩子们的故事》共收录故事54篇。这54篇故事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我对这些留守孩子的54次发现，54次怦然心动，54次情感释放和对54次灵感火花的捕捉，形成了这54篇故事，并较为得心应手地通过这54篇故事的寓意潜移默化地解决了孩子们在留守这种特殊背景下的心理、情感、行为、学习、生活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创作背景纪实的附录，并不仅仅为了区别一般少儿读物形成拙作的一个特点，更是这些故事的真实来源，是故事背后的故事，除用了化名之外，背景纪实、故事情节一切都是真实的。

    心系留守孩子，是我无怨无悔的选择。尽管我的力量是有限的，尽管我所做的一切或许不被所有人理解，甚至被误解，但困难和挑战都不会让我改变初衷。我要倾尽我的全部所有，自费穿行在更多的留守孩子中间，把接触留守孩子的规模从现在的几个乡镇扩大到更多的乡镇，把联络留守孩子的数量从现在的100多名逐渐扩大到200名、300名……与他们的亲人一起营造留守孩子的快乐家园，托起留守的希望，我也在留守孩子们的成长中体会快乐和价值……

    因为条件有限，冯丽丽那时候只能隔一段时间到一个村子的留守儿童活动室看望一次孩子们。其实，在我们乡间，需要更多的冯丽丽，因为孩子们确实需要交流，渴望沟通。冯丽丽走村串户，足迹遍布了北票市城乡，她像着魔一样去做着这件被很多人不能理解的事情。在工作中，她也遭遇白眼和敌视。比如去一个村子，大家看到陌生人，都有本能的抵触情绪和多多少少的疑问。听说免费给孩子辅导、上课、开展活动，很多人不相信。在我结束采访返回沈阳的时候，我提出要看看那些孩子写给冯丽丽的书信。孩子们在现实生活和书信里，都不把冯丽丽叫老师，而是喊她姨。他们大概觉得，喊姨的时候特别亲，就像真的亲戚一样。冯丽丽给她哥哥打电话，叫他去她租住的房子里把那些书信都拿给我。厚厚的一大包，冯丽丽对我说：“哥，你都拿去吧。”我说：“谢谢你这么信任我，我看完以后会保存好，然后寄还给你的。”我知道我不能马虎，不能遗失任何一封书信，因为信封里面装着的都是沉甸甸的情感与信任。

    记得姨第一次来我家，她和我聊了很长时间。她既像一个朋友，又像一位慈爱的妈妈。她跟我谈学习的情况，给我洗衣服的时候还让我说学校和家里发生的事情。她说，她永远做我的啦啦队，让我学习加油，快乐起来。我病了，她去给我买药；每次来我们村，她都给我买一些爱吃的东西。

    我一直都很内向，不爱和伙伴们在一起。姨怕我孤独，她就嘱咐我们组的其他孩子，主动来家里找我去跟他们共同感受大自然的美好。自从有了姨的帮助，我懂得了：我学习是有责任的。她说，你学习并不是为了你自己。如果哪一天你厌倦学习了，就证明你不再尊敬爷爷，你应该对他老人家拖着蹒跚的腿给你做的早饭说对不起，也向在建筑工地上睡水泥地的爸爸说，你也要去他那儿打工，喝菜汤。姨说的这些，不但让我有了好好学习的动力，还让我知道感恩我的爸爸妈妈了。姨就像一盏灯，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光明，也照亮了我的童年。

    从5岁那年起，苦就与我结缘了。我从此再没有感受过父爱和母爱，体弱多病的姥姥姥爷把我辛苦地养大。渐渐长大的我不再快乐。孤单、自卑、倔强成为我的性格，我几次想离家出走，又多次有轻生的念头，我是大家都嘲笑的丑小鸭。就在我迷茫、困惑的时候，遇到了她，我的姨。是她给了我自信，让我知道这个世界还有很多阳光我没有分享。我上学了，我过年有新衣服了……这一切就像童话一样，我由一只丑小鸭变成了一只有梦想、准备飞翔的小天鹅。

    以前的我总是因为家庭贫困而抬不起头来。姨告诉我说，贫穷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的精神穷了、知识穷了。她还说，要想让别人瞧得起你，并不是你吃得好、穿得美大家就高看你一眼，关键是你这个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的价值。你在做什么？你又为别人做了什么？她的一言一行深深地影响着我，她就像我的妈妈一样用温暖和疼爱伴随我成长。

    从2006年开始到现在，冯丽丽一直默默地做着留守儿童的工作。在我动笔写这部书稿的时候，得知冯丽丽离开了那家铁矿厂。她的梦还在继续着，就像她说的那样，她要自强不息，有自己的产业，然后用产业来关爱留守儿童。本来我是想一直跟冯丽丽聊这些年的经历和工作的，可是看她每天忙碌的身影，心里还是不忍。

    好在冯丽丽是个有心人，她这么多年以来，一直坚持着记日记，关于她和留守孩子的故事，在她的日记里面都有记载。文字并不华丽，真情却是满怀。字里行间，洋溢着浓浓的爱意。这些日记，无数次地打动我。我在想，我该怎么面对这些采访得来的日记呢？用我文学虚构的笔去还原那一份真实？我能够承载得起那份真挚吗？在冯丽丽面前，再好的赞美之词，其实都显得乏力。还不如在征得她同意的情况下，把她的日记真实地呈现在这里。

    我们可以跟随着她的文字，回到逝去的岁月深处，寻觅那一行行充满艰辛和汗水的脚步，寻觅那一份份久违的感动。

    冯丽丽日记节选

    2009年6月7日

    今天去了大三家乡，公共汽车换了时间，足足等了有一个小时。刚到大三家乡的境内，小组长就打来电话，声音很是低沉地问：“姨，您还来吗？”我说：“马上就到了。”我听见电话那头孩子们的欢呼声。到了才知道，孩子们等我要比我等车的时间长多了。望着那一张张兴奋的小脸，我心里感觉很抱歉。由于又增加了几个地方的留守儿童，所以跟10个村的孩子们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算起来，把去外地做报告的时间等都加上，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才见到他们。从孩子们见到我后的拥抱和泪水，我了解他们对我的想念和我对他们的牵挂是一样的。

    小组长廖显慧没有太大的变化，下学期她和张静就升初中了。刘顺成长高了许多，指甲自己会剪了，小手比以前干净多了。只是借去的书弄得脏了，还有些破了。他已能把那些童话故事都背着讲给大家了，他能够这样，肯定不是只看了一遍。顺成的奶奶一直以为留守儿童图书室的书也像以前一样，都是我买给他们个人的，所以把书都写上了孩子的名字。以前，我是给孩子们买了很多书，但是为了提高孩子们读书的积极性和增加更多的课外知识，我就为他们建了一个具有近700本图书的流动图书室，免费给孩子们借阅。规章制度里有一条是：如图书有损坏和遗失，由冯丽丽来负责。这样，孩子们几乎都很爱护图书。

    张伟好像比以前开朗多了，怯懦的性格也有所改变。听说我给他说的那个秘密他用上了。从我们接下来的活动——折纸、折相思叶和小花篮，看得出他重拾了他的灵性，小花篮和相思叶折得都很漂亮。我们打算把大家折的这些都作为工作站的展品，张伟说：“姨，我可以把我折的带回家让我爷爷奶奶看看吗？”我当场答应并给予鼓励。我能明白孩子的心意，他想给一直都训斥他笨的奶奶看看，借此改变奶奶的想法，找回一点儿他的自信和希望，这不也正是我们举办活动的意义之一吗？

    最后一趟公共汽车来了，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把我送上车。我怕他们问我：“姨，下周还来我们这里吗？”但孩子们还是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睛望着我，抿着小嘴迟疑一下后张口问了。

    2009年6月14日

    我大包小包地拎着很多新书包和书，踏上了朝北线的列车。今天我是去南八家子乡大营子村，这个村的留守孩子是受教育最落后的，这个村的交通也是极其不方便的。每次去这个村，我都需骑半个多小时的摩托车才能到，而且路也是崎岖不平。碰上连雨天，根本就无法骑车。这个村的留守孩子学龄前的较多。我打电话和他们约定是下午4点，等我到的时候，家长和很多孩子早已在树荫下等待。爷爷奶奶们说：“你来得还真准时，还有5分钟就4点了。”我有些惭愧，马上又把心思转移到了那一张张熟悉的小脸上，我心中有太多的怜爱之情，仿佛他们都是我亲生的孩子。

    孩子们每人挑选了一个新书包，书包里并没有书和本，可孩子们也一个个背了起来。他们背着那红色的、蓝色的书包在花丛中飘来飘去，个个高兴得像一只只刚刚学会飞翔的小鸟。有时孩子们会围着我坐成一圈，亲切地拽拽我的衣服，唱一首过去教他们的歌，有时也会好奇地嗅着我的头发，还直说有香味呢。面容如土地颜色的爷爷奶奶乐得合不拢嘴。望着乡间这道老少和谐的风景，我觉得自己不论付出多少也是值得的。

    我和老人们谈了很多孩子们的近况。听他们说，我成为孩子们每天都提到的人，孩子们总是重复着一句话：“我们的姨怎么还不来呀？”接下来我分别抱了每个孩子，我发现孩子们的身体比以前壮实多了，看来上次的方法起了作用，我又多了几分关爱孩子们的信心。

    顺便提几件有趣的事情。我是快吃午饭的时候给家长们打的电话，告诉他们我去看孩子们。家长们说：“你打完电话我们都不敢马上告诉他们，要是说了，他们不吃饭不睡午觉，就会吵着要去等你。”我能体会到孩子们的心情，大营子村是个贫困村，我每次去都给他们多多少少带点儿礼物：50元的亲情卡、书包、文具盒、图书、本子等。最重要的是这些孩子缺乏更多的鼓励和夸奖，大多内向自卑。我每次都把他们的优点特长说出来，比如东月浑身长满了艺术细胞，孙兵比以前更懂礼貌了，小朵朵爱干净讲卫生了，等等，展示给他的同伴们和家长，这样孩子们就多了几分自我优越感和自信心。另外，各种各样的课外读物也增加了孩子们对知识的渴望。在他们挑选书包的时候，情况也是很有意思的。六七岁的男孩女孩，男孩都喜欢蓝色的，女孩则都拿粉红和深红色的。教育不只在课堂上、学校里，在生活中也无处不在。我微笑地对男孩们说：“蓝色像大海和天空的色彩，我们的小男子汉们都选了蓝色的书包，我想将来他们都是心胸宽阔、爱护女孩、有责任心的男子汉，我们为此鼓掌吧。”大家哗哗地鼓起掌来。几个小男孩又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性格开朗一些的王颖问道：“那我们女孩呢？”我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说：“你们看见那些红色的花了吗？”他们异口同声：“看见了。”“我们小女孩选择红色的书包，就像那些花一样，将来一定都温柔热情且又散发着芬芳。”女孩们的小脸也都红扑扑，眼里闪着幸福的光芒。

    2009年6月15日

    昨天是康有的生日。虽然他已不是留守儿童了，我还是发了短信祝福他。他很吃惊，没想到我还记得他的生日。最后我发短信告诉他：“开车时一定要注意安全，姨永远祝福你！”

    康有是个表面坚强内心脆弱的孩子，他现在已是成年人了。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没有上学，不是因为他家里困难，而是他自己厌学。我经过很长时间与他聊天，谈理想和未来，他最终心动了。就在他即将重新再进入校园的时候，他的妈妈打工回来了，硬说孩子不是那块学习的料，说孩子再在家里养一段身板，就让他去学开勾车（就是那种抓钩机）。我没有说服他的妈妈，孩子还是去学勾车了。上次中央电视台来的时候，问他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他说，希望那些上学的孩子别像我一样放弃学业。现在去他们的村子，只要他在家里，每次也会参加。聊天中他告诉我：“姨，现在我只有多赚些钱，捐给那些上不起学的孩子点儿，才能淡化我的很多遗憾。”我理解他的想法，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孩子，别气馁！是金子到哪儿都会发光的，只要你不放弃梦想！”

    2009年6月17日

    子琦和在外地打工请假回来的妈妈去外边散步，他们来到了那棵大柳树下，子琦最喜欢这棵大柳树了。这棵树长得虽是畸形，但可以爬上去看得很远。而且这棵树有个很大的洞，他生气的时候就躲在这个洞里想妈妈，故意让姥姥姥爷找不到他。子琦和妈妈坐在树下软软的沙地上，母子俩快乐地用沙子玩起了“吃年糕”的游戏，即在堆得高高的沙堆上放上一块石头当作“年糕”，两个人不停地用手扒着沙堆，谁先把“年糕”弄倒了，谁就输了。子琦突然眨着小眼睛抬头问：“妈妈，你还出去打工吗？”妈妈微笑着说：“出去啊，妈妈赚钱给你买好多玩具和你爱吃的东西。”子琦噘着小嘴说：“妈妈，我什么都不爱吃，也什么都不想玩，我只要妈妈在家里。”妈妈哄他说：“子琦，要不再给你找个后妈陪你吧？”5岁的子琦还不知道继母的概念，高兴得又蹦又跳，还真以为他会有两个妈妈了：一个打工的妈妈，一个每天都给他讲故事的妈妈。子琦的姥姥每当说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都用衣袖抹眼睛。记得我第一次见到子琦，他孤僻得像头小倔驴，无论我用什么方法，鼓励、激将法等，他都不肯和大家一起活动，只是远远地躲在树后偷着看我们。

    2009年6月20日

    雅新、晓宣姐妹俩刚刚进入梦乡，我望着两个孩子的小脸不由得心酸起来。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她们已长久没有得到家的温暖和家人的呵护，她们的心灵极度脆弱和孤独。如果再得不到关爱，两个孩子将走向崩溃的边缘。姐姐雅新曾想服药自杀，妹妹晓宣对妈妈的爱已经模糊，甚至于恐惧和担忧自己哪一天没有人要了。姐妹俩坐车早早地来到了工作站，即使是路途很远，她们还是每到周六都想来这个“大家庭”。晚上，本应是坐车回家的，可是两个孩子都不想走，最终还是住了下来，我很理解孩子们的心情，下午带着她们去了运动场，顺便买了菜。

    今天来工作站活动的还有留守儿童佳琪、金宝、志文、景宇、建宇、景双等人。为了能让孩子们有家的感觉和培养他们的家庭责任感，我发挥个人所长布置了一下这个大家庭。读书、猜脑筋急转弯、大家围在一起在地球仪上查找地名……成为我们今天活动的主要内容。互动中金宝的笑话、景宇的魔术，更是让大家既快乐又新奇。

    对于家庭困难的留守孩子，送给他们每人一个崭新的文具盒。这儿真成了孩子们共同的家，从今天有关部门拿走三个桌椅时孩子们的表情和状态，就能看出他们对这个家的感情，他们好像很难过。我安慰他们说：“没关系的，咱们不是还有很多桌椅吗？再说过几天姨会想办法的。”雅新和几个孩子还一个劲地问我：“姨，如果有一天这个地方被收回了，我们去哪儿？”对于这个问题，其实我也是很迷茫的，不过我不能让孩子们因这个家的存在而建立起来的自信消失。我说：“不会的，你们放心吧！”

    这些可爱的孩子们，内心深处都有不同的疼痛痕迹，如果没有爱心、耐心、细心，很难走进他们的内心世界。当你触摸到他们的心灵，就能知道一个个惊心动魄的、催人泪下的真实故事，而这些也正影响着他们的生活和学习。

    2009年6月29日

    他，是个13岁的留守孩子，和著名作家高玉宝只一字之差，他比其他孩子多一种天生的才华和气质。第一次在课堂上与他见面，我就很喜爱这个孩子。当我问到谁是农村长大的孩子的时候，只有他非常坦诚，很自豪地举起了手。其实，后来得知听课的大多数孩子都是农村流动到城里上学的孩子，这也是很多留守孩子的通病。他们首先自己欺骗自己，自己瞧不起自己，或是因为某种原因故意想掩藏些什么。是的，他们有的曾受过城市孩子的歧视。

    每次活动，他爱给大家讲笑话。上个星期六，他的表情和往常不太一样，一问才知道他骑自行车时摔倒了，险些被一辆轿车撞死。他第一句就说：“姨，你差一点儿就永远见不到我了。”我看了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又是心疼，又是害怕，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如果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外出打工的爸爸妈妈，在他身边看守的爷爷奶奶岂不伤心痛苦一生？我告诉他以后就不要再骑自行车了，因为他家离学校很近的，根本就不用骑车。

    他又是一个只报喜不报忧的孩子，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网名叫作“满身伤痕”。我跟他接触只是很短的时间，还没有了解到他的全部成长经历，不过，根据我以往跟孩子们沟通的经验，我感知他的内心一定受到过莫大的伤害，我会慢慢走进他的内心世界的。

    今天中午，他突然给我发来短信说：“姨，你在哪儿？”我不知道这是他家里的手机号，还以为是另一个留守女孩呢，于是马上拨通了这个电话，结果他挂断了。当时我很忙，没有立刻回信。晚上我回信的时候才知道是他，他又问：“姨，你还好吗？”我说：“原来是我们的才子啊！你是个优秀且幽默的孩子，你还好吗？”他发来信说：“我老好了。”我回信：“你幸福快乐，姨很高兴，如果你有不开心的事情，我愿与你一起分担。”他没有回信，我能理解他，他还没有达到和我那120多个孩子那样与我交心的程度，他还没有向我敞开心扉，我觉得那样的时刻很快就会到来的，也许就在下个礼拜。

    2009年7月5日

    今天去了台吉镇宋杖子村。去时阴天，返回时下着毛毛细雨，好久没有淋过雨了，比起看见那些因干旱而发蔫的还处在成长期的玉米秧，我宁愿自己淋一场痛痛快快的大雨。尤其是那些过早冒出的穗，让我有一种莫名的惆怅。

    上午，去给一个留守男孩买了一件上衣，这是我早已答应他的。他上次期中考试的时候，我说：“孩子，如果你这次考得好，姨奖励你一件新衣服。”在孩子面前，绝不可以说空话，假若你是他一直很尊敬的人，那他很可能会不知不觉地模仿你，将来成为一个不讲诚信的人，所以对孩子许的每一个愿，最好个个都实现。这个孩子的身世很可怜，他的爸爸在他刚刚懂事的时候，就因做生意失败喝农药自杀了，随后妈妈被迫改嫁，他一直跟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去年得了胃癌，做手术时花去了家里仅有的积蓄，他的妈妈也从没来家里看过他，没有打过一次电话。

    他因精神紧张和自卑，一遇到陌生人就说话结巴。他今年15岁，上初中二年级，听他奶奶说，在小学的时候他经常挨欺负。每当他受委屈的时候，奶奶说得最多的一句话是：“别人打你一下，你别还手，他再打你一下，你就后退一步，他下次就不会再打你了。”我一直在想，到底这样教育孩子是不是正确呢？

    这个村的一个留守女孩，凭我个人的力量已不能改变她现在不正常的生活，比如半夜三更才回家，比如三天两头打群架……今夜，我因她而失眠了。想起我让她重返校园的情景，想起她几次有轻生的念头，我用爱把她保护起来的日日夜夜，我真是心痛极了。她的童年是苦涩的，难道即将是成年人的她，真的就这样生活下去吗？

    2009年7月16日

    昨夜睡得晚，早上起得晚了些，工作站门口有两个孩子已等了一个小时，我很抱歉。让两个孩子进来后，她们又借了好多书。我急急忙忙地吃了口饭，接到留守孩子婉婉的电话，约好和她一起去北票市第一幼儿园。我昨天就和王园长说好了，她答应让孩子今天去实习。

    婉婉的奶奶家是大三家乡的，这样一来孩子实习吃住都成问题。她请求我给她再找一个晚上打工的地方，比如烧烤店之类的。她说，只要打工的地方能管她吃住就行，白天她不耽误去幼儿园实习。婉婉的父母离异了，妈妈在阜新生活，日子过得本来就很拮据，又生了一个男孩，所以基本上没有管过婉婉；她的爸爸有肾病，打工供她上学。婉婉还有半年就幼师专业毕业了，孩子这次放假回来人整个瘦了一圈。问了几次才知道，她大多时候为了省钱吃得八分饱。这不由得使我想起自己在卫校上学时的情景：为了省钱，竟然把一个馒头分了五次吃，最终在坐车回家时饿得晕倒在客运站里，幸亏被同伴及时救了过来。

    婉婉虽不是我的女儿，可我怎么能眼看着孩子吃苦受难不管呢？记得去年，再有三天就过年了，她来我这里，我不经意地问：“买新衣服了吧？”她抿嘴低头对我说：“我不买新衣服了，等过了年上学还要花很多钱呢。”我已经给几个没父母的孩子们买了新衣服。准备用100元钱给自己也买件衣服换换新，这是我第一次过年没换新。我把100元钱塞给了婉婉。孩子们穿上新衣服了，我这个年才能过得舒心。

    我想了一夜，最后决定自己再吃些苦，让孩子专心实习，这一个月吃住在我这里。

    2009年7月19日

    乘车去了桃花吐镇上桃村，这个村的孩子们每次活动气氛是最热烈的，这次也不例外。我们还是在那棵有着百年历史的大槐树下，我站着，孩子们有的坐着，有的蹲着。这次给他们拿来了很多课外书，孩子们陆续还了上次借的书，看着还回来的书我很欣慰，因为大多数还和新的一样，丝毫没有损坏。每个孩子又再一次挑选了自己喜爱看的书。在图书室开放借阅以来，我发现了一个有意思的现象，不论是中学的还是学前的、小学的，童话是他们最喜欢的课外读物。

    这个村的孩子们和其他村比起来是比较富裕的。为了鼓励孩子们，我首先发了一个奖品，给大家都公认的品学兼优的孩子。接下来活动的内容是互动式的故事会，大家分别谈了自己的梦想。长大后想当老师的占大多数，有几个孩子在谈到自己的梦想时非常有趣。8岁的玉阳说，他长大了要当校长，其理由是能管着很凶的老师。13岁的杨爽梦想当一个能开着飞机人工降雨的人，那样农民的庄稼就不会干旱了。她的梦想不觉使大家感动，就连围观的大人们也都眼睛湿润了。是啊，我走在乡间小路上的时候，看到那些还未出穗的玉米叶子干枯了也很心痛，玉米算是所有庄稼里最耐旱的了，它们那弱不禁风的样子，让人几乎预料到了今年农民的收成。有几个孩子的妈妈本打算今年不出去了，可看到这样的庄稼，又离开孩子出去打工了。

    2009年7月22日星期三

    昨天给婉婉做了她最爱吃的“柿子炒鸡蛋”，她吃得很香。“说实话，我是个做菜的好手呢，做鱼也是我最拿手的，你爱吃什么鱼啊？”我兴高采烈地问她。“我什么鱼都爱吃，阿姨，其实你不用给我做饭的。”她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说什么也要让她吃得好一些，这话我在心里早就对自己说过无数次。

    今天去超市买东西，看见那些喜羊羊的棉花糖太可爱了，我知道婉婉最喜爱这个动画形象，于是花三元钱给她买了一个。晚上回来时我送给她，她高兴极了，可是她没有吃，说是要留着做纪念，听着让人心里酸酸的。中午我没有回去吃饭，今天幼儿园不管午饭，她买了两个玉米回来吃的。等到我晚上到家的时候，看见电脑旁有个纸条，上面写着：“姨，我中午回来买了玉米，我吃了一个，给你留了一个，我怕它凉了放在被子里了，你趁热吃吧。”我看后心里很感动。

    婉婉跟幼儿园的老师提起我，她们说我很伟大，其实不然。我只是在送出真情的同时也感受着真情，甚至是我收获得更多，因为那是孩子们最纯真的情。

    2009年10月11日星期日

    去一个村看孩子们，给他们带了很多课外书，这个村子交通还是比较方便的。孩子们都在路边等我，看到将要下车的我，都快乐地叫喊着。等坐车回去时，那个售票员直接问我：“这么远还来补课，一个月你收他们多少钱啊？”我很惊诧：“我不是老师，也不是来补课的。”他轻蔑地朝我笑了一下：“哼，现在的老师啊……”我哑然，没有生气也没有反驳他，他说的也有我无奈和心痛的地方。

    孩子们每人都借去了很多课外书，我们先是像久别的老朋友那样聊天，孩子们还好，没有让我担心的大问题。几个孩子刚认识他们的时候还在小学，如今已是中学生了。我们玩了游戏，即使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间有限，我也想给他们孤独的童年多带来一些欢乐。游戏是《快乐大本营》里的，比人的灵敏程度，既娱乐又长智慧，我这个笨家伙，竟被挨罚了两次。不管怎么样，孩子们开心就好。又和几个孩子的家长聊了很多孩子们的近期情况，村子里老人们忧患的表情让人感伤，眼看今年收成的庄稼少得可怜，家里都要指望在外打工的人了。

    2009年10月21日星期三

    课后辅导班开班第二十七天。遇到一个很难解决的事，一个留守女孩、一个留守男孩和一个辅导班的女孩等同学们都回家后，他们留下来说有一个重要事情要跟我说，我问：“什么事啊？还神神秘秘的。”男孩想了很长时间，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准备，终于说：“姨，我早恋了，我喜欢上了一个女孩，我们在一起都好几年了。”女孩也说了同样的话，她以前在外出打工的父母那儿上学，前年才转回北票，说是喜欢上了外地上学时的一个同班的男孩。我问他们：“喜欢是什么？”刚刚十三四岁的他们说得让人出乎意料，说什么喜欢就是爱，喜欢就是可以为对方做任何事情，等等。

    男孩先是说了他的早恋经过，情节曲折出人意料，若不是看见他稚气的小脸，我还真以为他说的这种复杂的情感故事是来自于两个成人。他现在上小学六年级，学习还不是很累，可因这种所谓的爱受着困扰，情绪起伏不定，好激动，为这个女孩常常打架，还跟踪所有对那个女孩有好感的男孩……学业不但荒废了，两个孩子要是还经常在一起，恐怕会有更可怕的事情发生。

    相对于男孩的早恋经过，这个女孩还是比较让人放心的，因为她跟喜欢的那个男孩只是在周日的时候在网上聊天。孩子们说完他们的早恋故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跟您说了后，感觉心里轻松多了。”唉，他们倒是轻松了，可苦了我了，该怎么办呢？他们的家长都知道了情况，经常讽刺挖苦他们。两个孩子说他们对家长太失望了，家长的做法太让他们伤心了。

    2009年11月1日星期日

    去一个村看望孩子们，是步行去的，这个村离市里比较近，从最近的小路到那里来回要一个小时。那些绿色的树叶，可能还没有准备好就迎来了一场雪，看到落了满地绿色的叶子，想起小时候喂的兔子。树上那么多的绿叶未落就先干了，收藏起来，一个冬天倒是可以把兔子喂得肥肥的。今天天冷，还有大风，乡村小路上，边哼唱着歌边走，身上暖融融的，还出了点儿汗。

    寂静，故意去雪地里踩几脚，喜欢听那咯吱咯吱的声音。正碰上一个留守男孩去菜地里给他的爷爷摘红色的辣椒回来，于是跟着去了他家。他的爷爷还是病在床上，奶奶去外面捡柴刚回来。他感冒了，断断续续地咳嗽，明年他就要考高中了，现在他学习很累。每来他家里一次，就心酸几天，他瘦得要是碰上大风天，准能把他吹倒。等下次再来这个村，定要给他买些鱼肉，孩子正是用脑最多的时候，营养跟不上身体哪行啊！他的学习还是较乐观的，就是英语跟不上，这个寒假得给他想个办法。

    这个村有几个留守女孩都已升入高中了，想想认识时她们还在中学读书，现在多是发短信或是打电话联系了，高中学习更是紧张，星期天都很少休息。其他孩子都还好，最后去了那个毕业后外出打工的孩子家，在她家里跟她通了电话。她现在在烟台，已是青年的她好像成熟了许多，说过几天回来看我。起初我还很担心在外打工的她，现在她反倒嘱咐起我来了，像个家长似的，说什么让我吃饭别老是凑合，那样对胃不好。想起那个在我面前曾多少次抹泪的小女孩，现在长大了自立了，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也少了几分牵挂。

    我们选载冯丽丽的日记，主要是想还原最真实的一面。这真实的一面，不仅是记录冯丽丽个人的奉献事迹，更主要的是包含着更多的信息量。乡村留守孩子真实的生活状态，通过这些朴素的文字记述可窥一斑。

    在我们乡村，很多孩子没读完初中就辍学打工去了，开始重复着父辈的命运。以我们家族为例，我家弟兄六个，还有一个妹妹，我们弟兄一共生了七个男孩、三个女孩，能够读到初中毕业的只有一个侄子，其他的孩子无一例外都选择了中途退学。先是成为留守孩子，过几年分别外出打工。这是一个叫人担忧的现象，可是身处其中，我们也有很多的无奈。我的几个哥哥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土地收入微薄，只能农闲的时候靠打工为生。我们也不是不会算账，首先是孩子的学习兴趣不浓，不爱学习。其次，作为家长，根本无暇顾及孩子的学习，就是想管孩子，因为自身文化程度有限，也辅导不了。

    还有一个事实是，在我们乡村，读书走出农门的概率不高。从乡村初中升入高中的学生寥寥无几，就算考上一批孩子，三年高中生活，孩子学习很苦，家里也花不少钱。结果，有的没考上大学，家里等于白花了钱。还有，这几年大学生在村里也不像以前那样光荣了。原因是很多大学扩招，门槛很低，而且大学毕业以后，工作不好找。

    所以，像冯丽丽日记里提到的孩子康有的境遇并不是个例，在我们这边的乡村具有普遍性。家长都想着让孩子学点儿实用的手艺，为以后的生活做准备。所以，在乡村开展职业教育是势在必行的趋势。现在很多地方职业技术学校不少，但是还是走在了民营技校的后面。我去一些职业技术学校考察过，状况也不容乐观。

    相比之下，民营的技术学校，虽然收费不低，但是普通课程和技术课程安排得较为合理，能够学习到一技之长的孩子很多。而更多的职业技术学校，虽然优惠政策和补贴不少，但是课程相对松散，可操作性小，孩子学到的东西不多。我连襟家的女孩就是初中毕业以后到了我们当地的技术学校学习，一个学期下来，真正的东西学不到，一些课程基本都是没有什么用处的。后来她听说市内一家打字社需要店员，就自己去找工作。没出半年，就学会了很多操作，得到了老板的认可。后来她干脆就退学，直接上班了。

    那个叫婉婉的女孩

    我曾关爱的留守儿童婉婉，如今已是成人了。她学的是幼师，还有半年毕业。学校放几天假她回来了，她奶奶家是大三家乡的。她说，我住的这个小屋是她最喜欢最想回的家。她曾在这里住过一个多月，现在我还让她留着小屋里的钥匙，告诉她想回家的时候就自己开门进来。

    她是带着她的弟弟一起来的。婉婉看上去还是很瘦弱，这么冷的天还没有穿厚毛裤，也没有穿棉鞋。我又是心疼又是生气，训她上学后马上把棉鞋换上。她调皮地向我吐舌头，眼睛直盯着我的脸：“姨，你还说我呢，昨晚又熬夜了吧？脸都是灰黑色的了。”

    忙了一上午，中午急忙回去给他们准备吃的，主食是猪肉馅的饺子，还给孩子们做了排骨炖豆腐。吃完后我们聊起婉婉的事，她毕业后先是在朝阳的幼儿园实习一年，然后她想跟同学一起去大连打拼。婉婉这个孩子心智比较成熟，很有自信，已经懂得了自尊自爱的道理，是一个在外让我放心的孩子。她最让人头疼的是凡事都要追求完美，遇到一点儿小挫折就会忧伤很长时间，这样就影响了她学习时的情绪。有一次我给她发短信：“要是遇到不开心的事，又实在不想告诉任何人的时候，就去听音乐，它能化解挫折和忧伤。”那以后，这个方法她一直都在用。她说，现在她最喜欢听钢琴曲。

    下午，她坐车回学校去，她明天开学。我望着她瘦小的背影，她也一步三回头地直向我招手。那一刻，我们都在掩藏着泪水。

    在冯丽丽的日记中，那个叫婉婉的女孩出现频率很高。这些年，冯丽丽一直跟踪关注婉婉，从她选择幼师到参加工作。在采访的时候得知，婉婉已经和男朋友登记结婚了。按照年龄来看，婉婉结婚较早，冯丽丽说，这跟她的家庭环境和背景是有关系的。婉婉的爸妈以前总是吵架，婉婉得不到家庭的温暖。她曾经跟冯丽丽说，自己结婚就是想早点儿有一个温暖的家庭，可以弥补留守时候的遗憾。

    如今，婉婉长大成人了，有了不错的生活归宿。冯丽丽说：“在我们乡村，我不奢望每个孩子都有很好的事业发展，有很好的前途，有很风光的工作，只要他们健康，只要他们幸福平安，对社会无害，那就是一种丰富的人生。留守儿童需要全社会的关注，我自己的力量还是有限。政府现在也越来越重视了，这么多年，各级领导给了我很多支持。我希望这种支持变成一种常态，大家都来关注留守儿童的成长，使他们没有那种被抛弃的感觉，留守孩子的标签其实不适合他们的成长。我想总有一天，他们会像千千万万个普通孩子一样，来面对自己的世界。”

    是啊，我也希望冯丽丽的愿望成为一种现实。在离开冯丽丽留守儿童之家的时候，北票市妇联的主席风风火火地赶来，在跟冯丽丽商量暑期留守孩子安全的问题。看来，她们的工作很忙。我们为冯丽丽的事迹感动，关爱留守儿童的健康成长，但愿不要只能成为一种民间个体行为。政府的力量、关注度和志愿者们共同的努力，才会使关爱留守儿童的工作行之有效地持续开展下去。

    现在的冯丽丽够辛苦的，然而最叫她揪心的还不是这些。留守儿童之家有了宽敞的活动场所，可是那不是冯丽丽想要的。因为场所再大，也在都市里，离乡下的留守孩子距离远。孩子要参加一次活动，从四面八方赶到城市来，那不是冯丽丽的初衷。在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冯丽丽没有任何作秀的想法。她就是想让孩子们能够健康，能像那些父母在身边的孩子一样快乐地生活。

    这个梦想，冯丽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她说过要有自己的产业，要用自己的力量继续为留守孩子服务。可是理想和现实之间毕竟存在差距，我们祝福冯丽丽的同时，也应该思考。但愿我们为留守孩子所做的每件事情，都不掺杂任何的功利目的和作秀成分。但愿我们在关爱留守孩子的行动中，不仅仅是几个个人在奔走。关爱留守孩子，这不是哪一个个人的事情，应该是我们全社会的责任。冯丽丽，一个普通的乡村女子，她用心中的大爱，诠释着人间的暖情。我们祝福她的梦想成真，而她的梦其实也是我们每一个人的希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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