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了,去机井边,趴在出水口猛喝一顿,出水口是很猛烈的,所以喝水要有技巧,要靠着最上面来喝,否则很容易呛到,不呛到也容易溅一身。那么猛烈的咆哮的出水口,脾气是非常大的,不能轻易打乱它的流向,它们会发怒。我都是俯过去,贴着巨大的出水口最上面那一点水来喝,就像骑在龙头上,它是龙也没有办法。
但那水真是甜,润,沁人心脾,那可都是地下几十米抽上来的水,又纯净,又透彻,又凉爽,绝对喝不坏肚子。
这样说来浇地也挺好的,并不是太难,其实难的并不是这项劳动本身,而是浇地的时间,经常要赶在深夜。夜给万物都笼罩了一层神秘,也顺带附送了许多恐惧,夜里的天地与平日是不同的,它掩盖了太多东西,让人害怕。
不能白天浇吗?还真是不能,白天总停电不说,还很难赶上。那时候地里的机械井也不多,轮到你的时候,二话不说马上就得开始,也不能管白天黑夜,所以黑夜的时候多。
有一次还不到夜里,大概晚上八九点钟开始,一切还都顺利,开了第一畦。我和我妹坐在井边看着,俩人可以做伴,就不那么害怕了。
忽然,出水口停止了咆哮,水没了。这还得了,第一畦还没有浇完呢,我们就去喊我爸,他从遥远的玉米地里钻出来,手里拎着铁锨,那是用来开畦口堵畦口用的。
我爸顺着梯子爬上旁边的电线杆,掏出试电笔试了一下,说是跳闸了。大半夜电工是不可能来的,他就让我们看着,去找了一些东西再次爬上电线杆,打算自己修理。
我们仰头看着高高的电线杆上我爸的身影,等待水再次奔涌而出。不知道怎么搞的,突然一个大火球一闪,接着眼前一片白光,我跟我妹的眼睛几乎晃瞎,我们惊叫一身,转身就跑,也不管脚下是垄沟还是水洼,几乎拼了命向先奔,直到摔倒才停下。
原来是我爸不会弄,连电了。我们俩真是几乎吓死,以为世界末日来了,趴在地里好久都不敢起来,幸好最后还是修好了,水又奔涌而出。我们俩心有余悸,远远坐在田埂上,再不敢靠近。
很多次,都是在深夜完成这项工作的,浇地一定要用两个人,因为机井到地的这段距离很长,一个人是看不到所有情况的。
我一方面觉得黑夜很让人恐惧,一方面又有跃跃欲试的挑战欲望,我喜欢这样打破规律的日子,哪怕只有一天也好。夜里在地里,白天回家睡觉,那种感觉很奇妙,很有魅力。这些时刻,让乏味平淡的生活忽然有了一些趣味。
我自告奋勇跟我爸去地里守着,那是真正的深夜,十点左右出发,真正顺利下来之后,大概就到了午夜了。我负责看着垄沟,不能跑水,浇满一畦后,就喊我爸过来开另一畦的口儿,也有时候我去看着电表。我坐着,看着墨色的天空,天空笼罩着大地,几颗小星星一闪一闪,完全没有发光的作用,它们只是让你感觉到,这个世界是活的而已。
更多的时候,我会静静躺在玉米地里,被巨大的黑暗吞噬,既恐惧,也像有了保护伞,反正谁也看不见谁,危险大概也就看不见我了吧。太静了,这种静,犹如流淌的水,无声,却一直在耳边奔流不止。
闭上眼睛,能听到玉米拔节的声音,植物的生长是多么迅速啊,你看是看不出任何变化的,但是在这样的暗夜里,你能听到,它们喝饱了水,“沙沙,沙沙”地生长着。
玉米在生长,我也在生长吧,那些看不见摸不着听不懂的骨肉和细胞,也是无时无刻不在生长吧,希望智慧也是。
万物生长,万物之美,在这样的夜晚,在每一个夜晚,发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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