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两个月过去了,要过年了。
张涛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个康德三年,对张涛来说,没有值得回忆的地方,张来财、“唱破天”、“小包子”、勒五爷都在这一年离开了这个世界。要说温暖的回忆,就是张涛认识了槐花和唐晓云,可是现在,这两个人一点音讯都没有。去年过年的时候,嗓门最大的灌酒以及放鞭炮的主力“大疤瘌”在不远不近的老狼营,今年肯定是不能回来过年了。听着外边传过来的或远或近的鞭炮声,张涛想起了一个又一个在自己生命中出现又离开的人。
“东家……”一声轻轻的招呼打断了张涛,他头也不回地问:“‘人精子’这么有空呀,店里生意不好吗?”
“东家,店里的生意是很好的。现在是年关了,大小的狗子都忙着请日本人吃饭。有个事,心里不太踏实,还是和你说一声的好。”“人精子”欠身道。
“说吧,我听着呢。”张涛打了一个哈欠。
“那个悬赏老狼营的布告,你知道不?”“人精子”小心翼翼地问。
说起这个布告,张涛当然知道,打他从蘑菇岭回来就看到了这个布告,都贴了好几个月了。上面写着为了保证滨海的安全,严肃法纪,凡是能够帮助皇军围剿小黑山一带的匪帮的,赏银4万,提供重要线索的赏银1万。
张涛笑了笑:“咋了,有人想拿那个赏银?谁有那个能耐,城里面也就是‘山兔子’知道老狼营在哪儿。”
“那倒不是!”“人精子”说,“那个布告,是一个礼拜就换一遍新的,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发现布告都剩下一半了也没有人换,有的地方布告都没有了,日本人和警察局也没有贴上新的。”
“唉,那能咋的?”张涛毫不在乎地说道,“你过年,人家日本人不过年?”
“人精子”嘴动了动,没有吱声,寻思了半天:“东家,告诉一声小心点比较好吧。”
“那也行,过几天‘山兔子’要带着人给那边带上点年货,我告诉‘山兔子’一声。”张涛大大咧咧地说,“这一个礼拜我可是要天天在你那儿请王八蛋们吃饭,到时候你可别给我掉链子。”
“东家你放心,不能耽误你的事儿,就算是下耗子药,也等他们自己来的时候再下。”“人精子”也打了个哈哈。
“嗯!”张涛懒洋洋地靠在了沙发上,“这年真没啥过的,好人也走了好几个……行了,你忙去吧,我给小鬼子们送礼去!”
滨岛自从大金牙被杀之后,一直就很消停,啥事都没有,临近年关了,就连趾高气扬的鬼子都是松松垮垮的。
而晴川就好像是消失了一样,根本就找不到人影。大小事情大都交给了黄公子,把这个警察局长忙得四脚朝天,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请王刚分担一些。王刚摆出了一副我可不能被你抓劳工的样子推脱了老半天,才“勉强”地进了警察局,偶尔也会出现在宪兵队。
张涛也知道晴川神秘失踪的消息,紧张了好一阵子,到处派眼梢子去打听晴川的去向,最后居然得到了晴川已经回日本过年的消息。
黄公子没有空,王刚倒成了张涛家里面的常客。
张涛和四叔、张贵正准备吃小年饺子,羊肉芹菜馅的。张涛刚把第一个饺子放在嘴里,还没有嚼,就有一个护院走了进来:“东家,王刚局长来了。”
“这家伙是算计的是咋的?”张涛只好放下了筷子,“那就让人家进来啊,加一副碗筷。”说着站起来迎了出去,出门没有走几步就碰上了在护院的带领下走过来的王刚,“我说你是不是闻着羊肉饺子的香味儿了,这咋这边刚要动筷子你就来了?”张涛笑着说。
“咋的?”王刚笑嘻嘻地说,“你还想把我撵出去?”
“那我可不敢!”张涛一伸手,“请吧,我的大局长。”
“你让我进去,我还不进去了呢。”王刚撇了撇嘴,“我来就是和你说个事儿。走,咱们上屋里去说。”
王刚拉着张涛向卧室走了过去,张涛笑着说:“我还没吃饭呢,待会儿吃完饭才睡觉呢。”张涛就觉得王刚拽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回头便对在后跟着的护院说,“我和王局长说点事儿,任何人别进去哈!”
王刚把张涛拉进了卧室,马上就关上了门,对张涛说:“晴川就在滨岛。”张涛听得一愣:“在滨岛就在滨岛呗,咋啦?”
“哎呀!”王刚看起来非常着急,“我和你说,现在晴川整天就躲在南大营,也是我昨天到宪兵队办事偶然听说的,现在南大营连日本人都进不去,你说他要干啥?”
王刚说的南大营是滨岛的一个废弃的兵营,还是大帅打直奉战争的时候建的,自从东北易帜以来就一直空着。
张涛的眉毛拧了起来:“王八这是憋着啥坏水呀?估计是没啥好事。自从金大牙被杀以后,这家伙一直就是低头耷拉脑的,这是咋的了,要成精?”
“我怀疑能让他动这么大干戈的,估计是老狼营的胡子。”王刚忧心忡忡地说。
张涛的嘴很严,要求他的手下嘴也要严实,到现在,王刚根本就不知道这伙土匪和张涛有啥关系,而知道这事儿的“人精子”根本就不知道王刚是共产党。王刚今天来找张涛,就是想碰碰运气看看张涛是不是能联系上这伙爱国的胡子。
“鬼子一个大队有千把人马,全关起来就是为了一股土匪?”张涛摇了摇脑袋,“我看够呛,是不是那伙鬼子要开拔去对付抗联或者要上华北呀,我可是听说最近华北那边日本人弄得挺邪乎。”
“唉!”王刚无奈地说,“你要是能和那伙胡子联系上,就提醒他们加点小心吧,我是值班的时候跑出来的,这就得回去了。”王刚抓起了茶几上的警察帽子扣在脑袋上,走了出去,听他这么说,张涛就没有再挽留。
“四叔!”张涛开门叫道。就在隔壁的四叔马上就走了过来:“少爷,咋了?”张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全弄清楚到底是咋回事,舔了舔嘴唇道:“我觉得这架势真是有点不对劲,‘山兔子’走了没有?”
“走了呀,大清早就走了,说是不能让老狼营的弟兄们小年吃不上饺子,到底是咋的了?”四叔看着脸色有些焦虑的张涛问道。
“走了就走了吧,他不能忘了提醒老狼营最近小心点吧?”张涛还是有些不放心。
“不能,‘山兔子’那记性东家也不是不知道。”四叔肯定地说。
“那就好,走吧,咱们吃饺子去。”张涛向饭厅走了过去。
这时候,“山兔子”已经带着几个打着日满商社旗号的大车来到了小黑山的脚下。“山兔子”对着几个赶车拉货的小伙子说:“你们回去吧,老规矩,钱我回去付,你们可是到文县送了一次货,明白不?
“明白明白,也不是第一次了!”几个年轻人卸下了车上的东西,胡乱推在大道的旁边,在“山兔子”手上接过了一叠子满洲元,赶着车就走了。
“山兔子”笑嘻嘻地坐在了一个大米袋子上,看看周围没有动静了,才嬉皮笑脸地说:“行了行了,别装了,赶紧出来搬东西。”
他话音一落地,果然在不远处的枯草堆里面站起了几个人,为首的“大疤瘌”笑着走了过来:“我说‘山兔子’,你咋知道我们能在这儿等你?”
“老远都能闻着你的哈喇子味儿了,还能不知道?再说,过小年的时候东家肯定得送年货,这不是明摆着呢么?“山兔子”说道。
“你小子,要不就不说话,要不说起话来能把人噎死。”“大疤瘌”嘟囔道。
“好了,你来了我就完事了!”“山兔子”站起来扒拉扒拉裤子上的尘土,“你给你们‘杀八方’大当家的带着个话,别忘了啊。”刚刚要告诉“大疤瘌”最近要加点小心,“大疤瘌”就打断了他:“这话,你自己和大掌柜说,这次可别想把东西塞给我就跑了。你呀,咋的也得和大伙儿过个小年不是?”
“别闹,我得回去,东家指不定还得让我办啥事呢,你是逍遥自在地当胡子了,我还是东家跑腿的,和你可比不了!”“山兔子”说着就要上马。
“大疤瘌”不依不饶地抓住了“山兔子”的马缰绳,说道:“不行,你得上山,不上山你肯定要后悔,东家回去也肯定骂你。”
“我说你这是啥事呀?整的这个邪乎,还后悔,我上山被你们灌个半死我才后悔呢,让你给‘杀八方’大当家的带个话就这么费劲?”“山兔子”不满地说。
“你就跟我走吧!”“大疤瘌”抢过来“山兔子”的马缰绳,向山上拽了上去。“山兔子”知道“大疤瘌”不能胡闹到这样,也就随着他去了。
老狼营还那样,他们几个人刚到了门口,就上来一堆人,把张涛给他们带来的大米、苞米茬子白面、咸盐和半扇子猪拿着向厨房走去。”“大疤瘌”朝着“山兔子”眨了眨眼睛:“走走,上大厅去。”
“我说你是魔障了是咋的?”“山兔子”不满地说。
大厅中间摆了好几个火盆,”“山兔子”刚一进去就感觉到了一股热气,当他刚刚撂下来棉门帘子抬头的时候,下巴差点没掉下来,整个人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2
“咋啦?死兔子,不认识啦?”在大厅的正中央,坐着的不是“杀八方”,而是一个穿着一身火红的短衣、套着毛坎肩、腰间别着两把盒子炮的少女。这个少女正在笑着看着“山兔子”。
“山兔子”半晌才反应过来:“大小姐,你啥时候回来的?咋没上参议府呢?”
槐花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撇了撇嘴:“我上那儿干啥去?这儿才是我家,参议府算啥,我又不是人家的表妹。”
“山兔子”一琢磨,这是坏菜了,唐晓云的事儿自己在喝酒的时候和“大疤瘌”说过,忘了“大疤瘌”是槐花的正牌娘家人,谁知道槐花这几天就回来了。
“不是,大小姐,你听我说。”“山兔子”握了握拳头,衡量了一下自己和“大疤瘌”的个头、块头和功夫上的巨大差异后,放弃了使用武力教训人家的企图,向槐花解释道:“那是参议的表妹,人家回江南了,就是来散心的。”
“她是谁跟我有啥关系,我又不是你们参议老爷的啥人。”槐花撅起了小嘴。
“山兔子”心里这个苦呀,心说你这事和我说有啥用,你和东家说呀。然后看了一眼“大疤瘌”,“大疤瘌”那幸灾乐祸的表情使“山兔子”彻底打消了向他求助的念头。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旁边的“杀八方”,“杀八方”干脆仰着头看起了天花板。再看柳应元,柳应元站了起来:“我去看看饺子啥时候能好!”转身跑了。
“山兔子”只好又看着开始剥花生吃的槐花:“那啥,大小姐,这事儿……这事儿……我这做下人的能说啥?”
“哟,还下人,好像自己是个小丫头似的。”槐花白了“山兔子”一眼,“参议府的人咱可不能怠慢,我可没让你木头似的立着,那有座,你自己不坐可别找我。”
“山兔子”讪讪地走到了空椅子上坐下,没话找话地说:“大小姐换家伙了哈,原来的小手枪咋换了俩这么大的家伙?其实啊,还是觉着你别着小手枪秀气……”
槐花看了看“山兔子”:“就是说我用盒子炮用不好呗?不服咱俩比试比试。”
“我看行!”“大疤瘌”第一个跳了出来,“走呀走呀,我张罗局儿,大当家的当裁判。”
“山兔子”本来就是没话找话,心说这可咋整,小姑奶奶本身就是气不顺,我要是赢了根本就够呛有好果子吃,可是我要是故意输了,打盒子炮都打不过小丫头,这事别人不说,估计“大疤瘌”得嘲笑一辈子。看着槐花站起来和“杀八方”走出了门,自己还在犹豫应该是赢还是输。
“大疤瘌”走过来拍了“山兔子”一下:“干啥呢,害怕了?要不我和大小姐说一声就算你输了就完了。”
“谁害怕了?”“山兔子”抬脚大步地走了出去。
这时候操场上已经站满了看热闹的东北军,“山兔子”走到了临时腾出来的一个空场子里边:“大小姐,你说咋比吧!”
“咋比呀……”槐花从自己的衣服里面掏出了两块大洋,扔给了旁边的“大疤瘌”,“扔大洋,看谁的不掉下来,也看谁打得好看。”
“山兔子”还是头一回听说还有比谁打得好看的,当下点头道:“行,那就比比。大小姐先请。”
“还是你先来吧,没准我一打完了你就不敢打了。”槐花笑着说。
“山兔子”哭笑不得,这小丫头分明是怕自己先打丢了丑,想探探自己的底,要是不行估计就该耍赖了。“山兔子”心想,丫头输了也不丢人,我就好好打吧。想到这,拔出了腰间的盒子炮喝了声:“来!”
“大疤瘌”右手的大洋向上射了出去,“山兔子”没有马上开枪,等到大洋上升到最高点开始往下掉的时候这才扬手开了一枪,大洋向更高的地方飞去,又是到最高的地方,“山兔子”开了第二枪。就这样开到第五枪的时候,感觉有点费劲了,开始就在这个高度让大洋一次一次地向上飞去。20发子弹打完,这大洋才掉到了地下。
刚才打枪的时候,人们都在仰着头看,谁也没有出声,现在才“哄”的一声叫起好了。“山兔子”向四方团团一作揖:“三老四少,过年了,我这个招式有个说头,叫步步升高。”说完又迎来了一阵叫好。“山兔子”得意地看着槐花:“大小姐,要不就这样吧,我用这家伙都多少年了。”
槐花没有搭理他,两把盒子炮都亮了出来。上了膛才说:“少说那些没用的,‘大疤瘌’开始!”
“大疤瘌”左手的大洋也飞了上去,槐花等大洋升高以后,“砰”的一声右手开了一枪,大洋倒是打着了,但是打偏了,没有像“山兔子”那样向上飞去,而是被子弹打得向左上方飞了出去,顿时就传出了一阵惋惜的叹息声。
槐花却不为所动,左手又开了一枪,那正在向左边飞的大洋又被打中了,不过依旧不是向上飞去,而是向右上方飞去,飞到右边,右手又是一枪,大洋又飞回来,整个两把枪的40发子弹打完,大洋像蝴蝶一样左右飞了20个来回,等到大洋落地的时候,围观的士兵们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山兔子”已经完全傻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大小姐,你这是啥枪法呀?这也太牛了,能教教我不?”
“呵呵呵呵!”槐花娇笑着,“后悔没和你挂点彩头,那才有意思呢。”
“来来,吃饺子了!”柳应元穿着围裙从厨房走了出来,“可是本参谋长亲自帮忙包的饺子,吃的时候可得小心着点,饺子里面可是包了有大钱和大洋的,别把牙崩掉了……”
“走了走了,吃饺子去!”槐花在大胜了“山兔子”之后心情非常好,高兴地问“杀八方”:“大当家的,是不是我赢了?”
“杀八方”大笑着:“是,是,大小姐赢了,‘山兔子’输了。直上直下的哪有飞来飞去的好看?”
“对对,我是心服口服。”“山兔子”也笑着说,“不过大小姐咋的也得和我们说说这是咋练出来的呀,这才几天呀!”
“我呀……”槐花嘻嘻地笑着,“我不告诉你,臭兔子。”说着就跑向了食堂。
“山兔子”无奈地摇了摇脑袋,也跟着走了进去。由于槐花的归来,这个小年过得格外热闹。在上席之前,“大疤瘌”告诉“山兔子”,槐花已经上山三天了,今天精神头才好一点。“大疤瘌”还特地嘱咐“山兔子”,千万别问在草原上发生的事情,一点都别问,一问就哭,也不说是咋回事,就是哭。“杀八方”和“大疤瘌”私下里告诉老狼营所有的人,不许问大小姐任何事情,更不许提草原。于是,不许问大小姐任何话和在绺子里面禁止提“草”以及同音字成了老狼营的新军规。
小年,又是大小姐回家,这酒不能少喝。“山兔子”喝得晕晕乎乎地往山下走的时候,太阳已经开始往西边沉了。
“山兔子”摇摇晃晃地骑在马上,脑袋一阵一阵地发晕,刚才吃饺子咬出来的两块大洋在自己的兜子里面叮咚乱响,有好几次,“山兔子”甚至趴在马背上打起了瞌睡。走到半路上,“山兔子”有点撑不住了,感觉自己吃的饺子和喝的酒开始往上一阵一阵涌,只好下了马,在路边大口大口吐了起来,没有了响亮的马蹄声,其他的声音听得可就真清楚了。
“山兔子”吐了以后酒也就醒了一大半,他摇了摇脑袋,突然觉得不对劲,没错,是汽车的声音。“山兔子”赶紧趴在了地下,用耳朵贴住了地面,声音一下子就清晰了起来。
“山兔子”的脑袋“嗡”的一声就大了。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忘了告诉老狼营加强戒备。“山兔子”亲耳听到“杀八方”叫回了正在老林子里面的明暗哨一起过小年。“山兔子”马上就上了马向前飞奔起来。
跑了一会儿,“山兔子”听见汽车和摩托车的声音越来越近,基本上就跟在他的身后,如果走的不是盘山道而是直道的话,恐怕“山兔子”早就被发现了。“山兔子”无奈地下了马,快速地在马嘴上戴上了一个嚼子,将马拉到山谷旁边:“你也跟着我快3年了,但是你不走咱们俩都够呛!”说着,后退了两步,将马推下了山崖。
“山兔子”这也是逼不得已,带着马隐蔽吧,马的目标太大,眼瞅着小鬼子就要过来了。要是汽车,还能抱一点侥幸,可是这摩托车,滨海这边只有日本军队有这个东西,就算是在山路上,马也跑不过小鬼子的汽车。要是带着马进了林子,走得更慢不说,就是马蹄之声就没准要了自己的命。
“山兔子”的酒已经完全醒了。他低下身子,马上抓了一把泥土盖上了自己的呕吐物,像一只狸猫一样窜进了马路对面的山林。
“山兔子”自己估摸了一下,小鬼子的汽车现在是在半山路上绕远道,无论如何也没有自己走小路快。现在摆在“山兔子”面前的是两个选择,要不就是直接到老狼营报信,要不就是在半路上截击小鬼子,这样的话,只要是枪声一传出去,就能让老狼营知道是咋回事了。但是这样,“山兔子”自己可就是非常危险了。“山兔子”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到前面拦截鬼子,一来是自己看看这伙鬼子是不是到老狼营的,二来也可以提前用枪声报警。
晴川就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面,嘴角带着得意的微笑。现在晴川对老狼营可以说是完全了解了,他的计划是先把老狼营的首脑“杀八方”解决掉,然后乘乱杀进去,凭借自己带着的500多人的兵力,可以说是完全有把握歼灭老狼营。
晴川之所以选择小年的时候实施他的计划,一来可以趁着老狼营麻痹大意的时候搞突袭,二来也可以在春节之前对自己的上司有一个交代。晴川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计到滨岛会有人来给老狼营送年货,而且会正好碰上自己的车队。晴川微微闭着眼睛,把自己策划的细节,从头到尾又过了一遍后,小声地哼唱起了《君之代》。
“山兔子”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跑得这样快,他在和汽车赛跑,根本就没有了劳累的感觉,他越早预警,老狼营遭受的危险也就越小。只是他不知道的是,除了他以外,还有另外一伙人在山林里向老狼营发起行动,而且是在他的前面。
3
老狼营当然还不知道即将发生的一切,眼瞅着太阳向西边沉了下去,“杀八方”正和“大疤瘌”、柳应元调侃着。就在这个时候,进来了一个崽子:“大掌柜的,有人拜山靠绺子。”
“哦?”“杀八方”站了起来,“哪伙的,多少人枪呀?”
“大当家的,这伙不是空子!”崽子说道,“说是有二十多人枪。都在外面不敢进山门,现在就是来了一个探路的,说是您的熟人。”
“熟人?”“杀八方”疑惑地皱起了眉头,“那就带进来看看吧。”
不多时,崽子领进来一个戴着黑面罩的人,在“杀八方”的示意下,摘下了那人的面罩,“杀八方”不由得吃了一惊:“是你?”
“是呀,大当家的。您老还记得我呀?”
还没等“杀八方”反应过来,“大疤瘌”就把手枪掏了出来对准了来人:“王小狗。你还敢来,上次就让你给跑了,好好,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你们当家的‘活牲口’。”
王小狗的脸色却没有变化,也没有搭理“大疤瘌”,而是转向了“杀八方”:“咋的,杀大当家的,老林子里面靠绺子可是有说头的。我的账你们能算,但是我现在是豁出性命给二十几个弟兄找条活路。”
柳应元接上了话:“王小狗,你当初也算是‘活牲口’绺子的头炮,‘活牲口’被我们倒了旗,是因为啥我就不说了,你带来的是你的兄弟还是日本的关东军可是谁也说不好!”
王小狗依旧只是和“杀八方”说话:“大当家的,我和你说句实话,我王小狗和你们比肯定说不上是汉子,也没有胆子和日本人对着干。上次姥姥岭的事儿以后,我是再也不敢在滨岛这片待着了。这次来的,都是文县的。”
“文县?”杀八方的眉头拧了一下,“文县的绺子我都知道,那几个当家我也认识,犯不上让你来探道吧?”
“实不相瞒,是新绺子,报号‘一杆枪’。”王小狗说道,“在官路上做了一笔买卖,出了人命,穿着中国人的衣服,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知道是日本人,现在没办法了,只好来靠绺子。‘杀八方’大掌柜的名号在这,兄弟们信得着!”
柳应元呵呵一笑,“你能信得着大当家的,大当家的能信得着你吗?要是真有这个心,赶紧的让你的人进来,不就完了。你们现在连山头都没有,还靠的是什么绺子?”
王小狗眼珠一转:“规矩是规矩,道义是道义。在这老林子里面,我们要是就这么进来,万一你们留枪不留人,我们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我别的也不说,就是请大当家的过去,领道。”
“大疤瘌”有点生气了:“啥,领道?这都啥年月了?哪里还有那么多的破规矩。你要投就投,不投你就滚。让大当家的自己去领道,门都没有。”
“杀八方”想了想:“哈,规矩就是规矩,我就去领道,只要你们是真心实意地过来打鬼子,咋的都行,我就和你走一趟。”
柳应元知道是“杀八方”那股子江湖义气上来了:“大当家的要是这么弄可就是坏了规矩了。自古都是大绺子招小绺子的时候,是大当家为了表示诚意要亲自下山领道,这个不是招,是王小狗自己要靠绺子,哪有领道的规矩?”
在一旁没有吱声的槐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想了想,突然大喝一声:“王小狗,日本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王小狗脸色一点都没有变化:“你要是这么说话,那可就没意思了。我现在是身上有日本人的人命。我要是和日本人有瓜葛,小日本不早就打进老狼营了?得得,我给你们可是带来了一份见面礼!”说着把身上一直背着的一个大包袱卸了下来。就放在了地的中间,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个人头,那人也看不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满脸的血污。
“这就是我们杀的日本人,摊上了日本人的人命,我是没好了。”看着“杀八方”几个人都没有动弹,王小狗又在自己的身上掏出了一个蓝皮的证件,“我们也是看着这个东西才知道自己惹祸了!”说着就给“杀八方”递了过去。
“杀八方”拿起来打开一看,上面是写着“满铁株式会社,技术科——平仓正雄”,上面还有照片,“杀八方”往前走了两步蹲了下去,将证件立着摆在了人头的旁边:“应该是这个人。”
这下别说是“杀八方”,就是柳应元也有点相信了,槐花眨了眨眼睛:“是这个人没错,但是加点小心总不能吃亏。我们是啥人王小狗你不是不知道,还留枪不留人,就你们那几条破枪我们还看不上呢。”
“杀八方”摆了摆手:“都别说了,我去和王小狗走一趟,把弟兄们领回来,大过年的,也不能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呀。”
几个人都是没法再劝。其实说起来这个绺子里面,只有“杀八方”是彻头彻尾的胡子,而且对义气两个字的看重,也成了“杀八方”在老狼营权威的基础。柳应元想了想:“大当家的,别说别的了。你讲义气大伙儿都知道,你愿意去领道大伙儿也不拦着,只是现在这个世道,还是多一个心眼的好。我看就这样,您去您的,带着20人过去,和他们人数差不多,人家也能放心。”说着面向王小狗:“小狗兄弟,你说是不是?”语气里带着威胁。
王小狗的心里面一惊,心说这要是带着20人,别说是赏钱,我就是命也保不住啊。计划就是把“杀八方”生擒,当作人质配合皇军围剿老狼营,要是还有20人跟着自己走,就指不定是谁生擒谁了。不行的话,我还是保命要紧,要不到了日本人那里交不了差,可就完犊子了。想到这里王小狗眼珠子一转:“唉,那就算了吧,我们再去看看别的绺子,就我们这十几人枪,自己挂旗是肯定不行。但是要是真就投了你们,这还没咋着呢就跟防贼似的,以后也没啥消停日子过!”说着就要往外走。
他这里其实是要给自己自己找辙逃命,打算一口气跑到老狼营和日本人都找不着的地方去,可是“杀八方”却以为还真是没有啥弯弯绕,要真是有诈,还能就这么走了?这要是传出去我“杀八方”大过年的不收留人,以后在道上的名声可就臭了。这时候王小狗一只脚已经走出了大门,“杀八方”叫了一声:“等等,按照规矩,我自己跟你去领道。”
“大疤瘌”、柳应元和槐花都要急得蹦高了,柳应元刚要说话,“杀八方”就转过身来说:“大过年的能有啥事。你们就在这等我回来,告诉厨房做点好吃的,晚上我要和刚投绺子的弟兄们喝几杯。”说着,就跟着大喜过望的王小狗转身走了出去。“杀八方”已经说了死话,谁也不能再寻思别的了,只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扬长而去。
“我还是觉得有点啥事不对劲!”槐花皱起了眉头,“是啥事不对劲呢?”
柳应元的手中拿着那个证件左看右看:“你别说,这个证件还真是真的。但是这也太……唉!我说不好,要不‘大疤瘌’还是带着几个弟兄跟上去吧。”
“不行!”槐花摇头道:“还是我带着几个人跟上去,现在还走不了,要是被大当家的发现可不是闹着玩的!柳参谋长,你给我挑几个机灵点的弟兄,我跟上去。”
这个时候,晴川的车队已经停下了,晴川拿出了一幅地图,看了看,对旁边的一个少佐说:“小岛君,就是这里了。在这里步行半个小时,就能到达老狼营的营地。那个时候,他们的首脑已经被我生擒了。”
“呦西!”肥头大耳的小岛大队长笑着说,“我们的,今天的就是演习的干活,我们的对手,是支那北平的正规军。今天的,演习的干活。”
“那是,那是!”晴川笑了起来,“你们是一线部队,我们这是给你们提供支援的。这次剿匪顺利,我要向上面给你请功,要让满洲国的皇帝给你颁发勋章。”
黑压压的几百个鬼子进了林子,在手拿王小狗弄的地图的晴川带领下,悄悄地走进了密密匝匝的山林里面。“山兔子”玩命地飞奔着,感觉自己的腿已经木了,但是速度还没有减下来。当他走到一个小山包上面的时候,向远处看了下去。
在这个小山包上恰好能看到一段大路的地方,每天都是有老狼营的暗哨,今天因为过小年,就把暗哨给撤了。“山兔子”隐隐约约地看见大路上没有被遮挡的地方,露出了半辆小鬼子卡车的轮廓,顿时心里面一惊,心说这帮鬼子肯定是找到老狼营的营地了,现在就算自己跑到老狼营报信,没准自己前脚到,后脚小鬼子就跟了上来。要是在这里开枪,老狼营还不知道鬼子在哪儿,撤退的时候要是和小鬼子撞到一块儿可就麻烦了。想着,打定了主意,没有奔向老狼营,而是朝着卡车位置到狼营的山道插了过去。
“山兔子”选择的是直接能跟鬼子碰上的路线。他猫下了腰,卷起了棉裤的裤腿,在自己的小腿上解开了布条,掏出了一个手雷放进兜里,这才飞快地又跑了起来。
其实“杀八方”心里面也是加了小心的,王小狗低三下四地在前边带路,“杀八方”在后面跟着,手就没有离开腰间的手枪。眼见老狼营的营地已经被树林子给挡上了,“杀八方”不经意地说:“我说你可是有胆子了,连日本人都敢收拾了?”
王小狗知道“杀八方”是在试探自己,无奈地说:“唉,我没那么多的想头,我们绺子的大当家‘一杆枪’和弟兄们也不敢招惹日本人,就是想着弄点窝窝头不至于饿死。结果稀里糊涂地杀了个日本人,那日本人还能饶了我们?晚上就摸上来了。我们那边林子浅,30多人就是剩下这一半,唉!”说着还叹了口气,“现在看到日本人,就是惹不起也得上了,总不能伸着脖子挨刀。”
“杀八方”的心又放下了一些,在他的心里面,要是王小狗到了这个时候给自己讲起了抗日的大道理,那就肯定是有事儿,现在说的,总还贴谱。
就在“山兔子”找到了上山小道旁边的一棵老槐树隐蔽自己并看着远处悄悄接近的日本兵时,王小狗领着“杀八方”到了一片癞子地:“三老四少,我把‘杀八方’大掌柜的领来了。”他的声音一落,林子里出现了十几个人,隐隐地围住了癞子地。
“杀八方”看着这些人衣衫褴褛、满脸胡子,手里拎着的家伙也是啥样的都有,笑了一下:“‘杀八方’给三老四少拜寿,领路上山。以后有我‘杀八方’一口米汤,也给弟兄们分半碗。”奇怪的是,这些人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人搭腔。“杀八方”旁边的王小狗却离开了一段距离,回到了那伙人群中。现在王小狗盼着的就是听到狼叫唤的声音,要是王小狗这伙人听到了狼叫,那就是要把“杀八方”生擒和日本人会合了。
“杀八方”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按照规矩,“一杆枪”是要出来答话的。“杀八方”刚刚要问,远处就传来了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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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八方”条件反射一样把枪掏了出来,却发现那一群人已经把枪对准了自己,王小狗对“杀八方”说:“别动,太君们的枪快着呢。‘杀八方’你也有今天,你是说啥也跑不了。要我说,你也和我一样,投奔皇军,我的赏金分给你一半,咋样?”
“杀八方”听着远处激烈的枪声,自己分辨着方位。确定不是老狼营的方向后才放了心,不屑地说:“呵呵,我记着我和你说过一回了,卖祖宗的事儿,我可不敢干。”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手枪,马上就向王小狗身边像是这伙人的头的中年人开了一枪,同时身体一弓,向一条猎豹一样朝不远处的林子蹿了出去。
“杀八方”非常准确地打中了那个人的前胸,那人马上就倒了下去。王小狗一把扶住了那人,像是死了老娘一样地喊了起来:“太君,太君!”王小狗是真闹心,这个“杀八方”比他想的还要厉害,这么多人,偏偏就瞄上了这个日本的上尉。
旁边的鬼子赶紧开了枪,这个小队练了大半个月,就是为了活捉老狼营的匪首“杀八方”。参加这个小组的鬼子枪法当然是不赖,“杀八方”能逃到这个癞子地的边缘,完全是因为这些日本兵还没有适应手上的破烂武器。
眼瞅着“杀八方”就要进入老林子,而一旦进了林子,这些日本人想找到他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了。“杀八方”玩命地跑着,连回头还击的时间都没有,突然感觉自己的左腿一热,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平衡,躺在了地上。日本人看到“杀八方”中了弹,也就没有再开枪,他们接到的命令是活捉“杀八方”。
“杀八方”背对着鬼子倒下,现在正好是脑袋冲着日本人的方向,他抬眼一看,鬼子追了上来,也没有起身,扬手就是两枪。立马就有两个冲在前边的日本兵倒在了地上。鬼子兵的脚步也是慢了下来,“杀八方”艰难地站起了身子,努力地向前挪了几步背靠在大树上。看着黑洞洞的十几个枪口,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日本鬼子,都给我去死!”说着就又抬起了手枪。这次日本人没有给他任何机会。
随着日军的军曹大吼:“诺子给给!”“杀八方”还没来得及开枪,身上就绽放出十几个血花。他眼中的林子红了起来,越来越模糊,他呲了呲牙,任由鲜血从他的口中涌出,手枪已经掉在了地上,他瞪着眼睛看着逼近的日本人,像是要把他们都记住一样,看得王小狗和那几个日本兵直发毛。
突然“杀八方”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一大口鲜血喷了出来,他的嘴里嘟囔了一声,头一歪,再也没有了动静。他双目圆睁,仅有的一只胳膊向后紧紧地抓住了松树,屹立不倒。
王小狗看看“杀八方”,又看了看犹豫着不敢上前的日本兵,哆嗦着说:“他死了。”看了看日本人没啥反应,对着“杀八方”的尸体做作了个揖:“您是条汉子,我不是呀,对不对?我30了还没娶媳妇呢。”看着“杀八方”圆睁的眼睛,“您别看我,也不用找我,我拿了赏金,这就走。我给您好好安葬了。”
“王的,那边的开枪,我们的开路。”那个穿着一身破皮袄的军曹却没有王小狗这么多想法,催促着王小狗和日本兵捡起地下散落的步枪,准备去响枪的地方看看。
“走走,这就走!”王小狗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心想这人都成了漏勺了,咋还能站着?就在王小狗又给“杀八方”的尸体行了礼刚回过身子的时候,林子里传出了密集的枪声,化装的日本兵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倒了一半。
王小狗知道这下麻烦了,看来是老狼营杀过来了,这也太快了。想着就要往老林子里面跑。刚刚走进老林子,就听见一声娇喝:“站住!”
王小狗抬头一看,居然是槐花。手里拎着两把盒子炮,挡住了去路,日本人在突如其来又看不见对手的战斗中,已经死得差不多了,老狼营的人已经从林子里面端着枪冲了出来。
王小狗看见槐花的身后没有别人马上就跪在了地上:“姑奶奶饶命!姑奶奶饶命!我也是被逼的,我发誓我再也不敢了。”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看着槐花。
枪声停了下来,在癞子地的中间已经没有一个活人了。槐花抬头瞅了一眼横七竖八的死尸,刚要说话,王小狗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向槐花划了过去。
“作死呢你?”槐花砰砰的两枪,王小狗的两条手臂耷拉下来了,一个狗啃食的动作趴在了地下。
王小狗不能再动弹了,因为槐花蹲在地上,手中的手枪已经顶在了他的脑袋上:“想活?门都没有。姑奶奶这就送你上路,下辈子托生的时候别忘了带着脊梁骨!”
“砰!”红的白的液体喷了槐花一头一身,槐花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完活,走!上那边去,看看是谁和谁打起来了,这么密的枪声。”
“山兔子”情况不妙了。
十几个关东军的士兵倒在了他的抢下。本来他可以早就逃走,但是总觉得自己多拖一会儿就是一会儿,等到他想撤的时候,已经被包围了。
晴川这个郁闷,枪声一响,他还以为中了埋伏。“山兔子”忽左忽右地开着枪,根本就看不出是几个人,倒了好几个鬼子后,经验丰富的小岛才咬着牙说:“就一个人,快速通过。”这里到达老狼营至少还有15分钟,而这枪声无疑是给人家报了信。
“啪!”一个端着三八枪向“山兔子”靠过来的日本兵肩膀中了一枪,倒下后满地打滚。在浓密的林子里面,“山兔子”在鬼子的眼里面就像是一个飘忽不定的影子,根本就看不清他要到哪里。
“山兔子”遗憾地摇了摇头:“偏了!”刚说完,一串子弹就打在了他借以掩护的大树上。“山兔子”明白,这是被围死了。“啪”的又开了一枪之后,“山兔子”向他认准的一处没有动静的空位蹿了出去。
两个日本兵刚刚在“山兔子”的前方架起了机关枪,就看见一个人跑了过来,赶紧拉开了枪栓。“山兔子”也看到了他们,知道自己是跑错了方向,这里没有动静是因为架起机关枪需要时间,“山兔子”赶紧向旁边横着飞身扑了出去,就在这时候“哒哒哒哒哒哒”歪把子响了起来,本来机枪手瞄准的是他的前胸,他这一跑,右腿上马上就多了四个窟窿。
“要活的,我的看看他到底是谁!”晴川大声喊着。两个正在瞄准的日本兵放下了手中的三八枪。
“山兔子”拖着一条伤腿艰难地爬到了跟前的一块大石头后面,大口地喘着气,他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从日本兵的动作上也能猜出来晴川喊的是啥,他把围脖往上拉了拉,整个盖上了自己的脸,冷静地看了看围上来的日本兵,掏出了手枪“砰”的开了一枪,剧痛影响了“山兔子”的枪法,这一枪打空了。
日本兵们训练有素地趴在了地上。晴川等了一会儿,看再没有动静,小心翼翼地凑了过来:“你的,勇士的,你的投降,我们的交个朋友。”“山兔子”看着十几米以外的晴川,刚想大骂,想起了晴川是认识自己的,说什么也不能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山兔子”出人意料地从大石头后扔出了自己的手枪。接着,自己慢慢地爬了出来。
“呦西呦西!”晴川一面堆着满脸的假笑,一面示意几个日本兵向“山兔子”靠了过去。
“山兔子”猛然在自己的衣兜里掏出了手榴弹,拉开了引信,手榴弹斯斯地冒起烟来。晴川和旁边的小野吓得三魂出窍,按照他们的逻辑,这手榴弹肯定是要向着在场的日本最高军官扔过来的,奇怪的是,这个人没有把手榴弹扔过来,而是把冒着烟的手榴弹塞进了捂着脸的围脖里面。
“轰——”山林恢复了寂静。
晴川从地上爬了起来,看着两个在地上打滚的伤员,而原来“山兔子”坐着的地方,就只剩下了一些血肉残片。硝烟味和血腥味一阵阵钻进了他的鼻子里面。
“开路!”小野懊恼地喊着。
“我们只能得到一座空营了。”晴川遗憾地说。
“纳尼?”小野疑惑地问
“这些土匪是非常狡猾的,这里又是枪响又是手榴弹的爆炸,他们一定是没有踪影了。”晴川将手中的指挥刀插回了刀鞘,“我去带几个人看看那边的枪声,我敢肯定说,捉拿‘杀八方’的行动一定是失败了。”
“唉!”小野也叹了一口气,转身带着日本兵继续向老狼营的方向走去。
5
槐花安排了一个弟兄处理“杀八方”的尸首之后,带着十几个弟兄玩命地向“山兔子”的方向飞奔了过去,可是等她走到一半的时候,随着一声爆炸,所有的声响都停止了。槐花知道,不管是谁在阻击小鬼子,现在都是凶多吉少了。但是她还是派了两个兄弟去查看,自己带着人马去了老狼营的后备地点——姥姥岭。
老狼营的几个头脑早就规定好了,如果小黑山出了事情,就马上转移到姥姥岭。槐花肯定“大疤瘌”和柳应元一定会去那里,这里的枪声如此激烈,一定会提醒柳应元和“大疤瘌”撤退的。
槐花猜对了一半。“大疤瘌”和柳应元确实带着老狼营出了小黑山营地,也确实是打算到姥姥岭。不过他们看了没有打算马上去。按照“大疤瘌”的话说:“不干他一下心里难受。”
小野带着人晃晃荡荡地走在山路上,因为已经知道没有仗打了,队伍多少有些松散,很多日本兵已经把手中的三八枪背了起来。前边是一个山谷,按照小野手中的地图,过了这个狭长的山谷,山谷前面的一座小山山腰上就是老狼营的营地。如果要是和正规军作战,小野是一定要派出兵力先侦察两边的山谷之后再通过的,但是小野通过王小狗知道老狼营是装备比较好的土匪,而且总人数绝对不超过100人。
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正好透过东西向的山谷直直射着小野的眼睛,让他感觉很不舒服。就在他的部队全部进入山谷的时候,就听见“啪”的一声枪响,走在最前面的一个鬼子少尉的额头上多了一个枪眼,随即身子就倒了下去。
“糟糕,中埋伏了!”小野心中暗暗叫苦。
柳应元开了一枪之后,迅速地拉动了三八枪的枪栓。
随着柳应元的第一枪打响,密集的子弹劈头盖脸地飞了下来,还伴随冒着青烟的手榴弹。
由于这是冬天,在山谷中间没有任何的遮蔽物,老狼营的四挺花机关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转瞬间,就有几十个鬼子或死或伤。
“诺子给给!”小野半跪在地上举起了指挥刀。这一幕正好被“大疤瘌”看见了,马上掉转了枪口向这个鬼子军官扫了一梭子。小野就觉得手臂一麻,紧接着自己的指挥刀就不听使唤地掉在了地上。
关东军不愧是训练有素的队伍,没有显出一点的慌乱,两个日本兵马上将小野架到了安全的地方,同时,鬼子手里面的武器也喷出了火舌。
“吧勾!”柳应元手中的三八枪又响了起来,一个正在将九二式重机枪安装在枪架上的日本兵马上倒了下去。
“突突突突!”“咚咚咚咚咚!”鬼子的歪把子和九二式响了起来。
“机枪,压制他们!”“大疤瘌”大喊,同时手中的冲锋枪一个长点射,打得小鬼子的一挺歪把子没了动静。
“轰——”一架老狼营的花机关也沉寂了下去,接着,老狼营的临时阵地上也开始出现了伤亡。
“小鬼子的掷弹筒。”“大疤瘌”气呼呼地说,“就烦这玩意儿。”
柳应元又打了一发子弹,对“大疤瘌”说,“便宜占完了,撤。”
枪声来得快,停得也快。除了几具尸体以外,老狼营在瞬间就跑得一干二净。这山谷的构造好像就是给打伏击预备的,面对日本人的那边是很陡的陡坡,而老狼营的身后,却是很好走的山道。等到日本人端着枪爬上来的时候,连老狼营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这场仗,谁也说不好谁赢谁输。
老狼营的大当家战死了,自己的老窝也被一把大火烧得一干二净。
日本人伤亡了40多人,但是仅仅占了一个空寨子,打死了6个土匪。
在姥姥岭安顿下来以后,柳应元、“大疤瘌”和槐花在山洞里谁也不说话,脸上都是铁青铁青的。
“知不知道和鬼子的大队交火的兄弟是谁?”柳应元打破了沉寂。
槐花摇了摇头:“鬼子撤了以后,我们派兄弟过去了,说是人炸得就剩下半截了。现在还有两个兄弟在安葬他的尸首。”
“哎!”“大疤瘌”气得蹲在了地上,“谁再和我说什么规矩、道义,我立马就崩了他。大当家的走得太窝囊了!”
柳应元在山洞子里面来回走着:“这个地方也不能久留,这次咱们是捅了马蜂窝了,鬼子早晚能想到这里。再说这个破山洞子也太冷了,根本就过不了几天,弟兄们全都得冻趴下。先在这儿躲几天,还得换地方。”
“地方倒是好说……”“大疤瘌”说,“大当家的走了,这也得有个头儿呀。”
“这还用问吗?”柳应元不假思索地说,“大小姐就是新大当家的。”
槐花吓了一大跳:“我?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大当家的尸骨未寒,你可别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大小姐。”柳应元静静地看着槐花,“第一,你是团长的千金,你来带着这个绺子,弟兄们绝对没有话说;第二,我们这个绺子实际上是靠张涛在支撑,要不我们早就饿死了,你和张涛先生的关系最近。”
尽管柳应元用了“最近”这个比较含糊的说法,槐花的脸还是红了一下,刚要张嘴争辩,柳应元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我不知道大小姐这几个月经过了什么,但是大小姐的枪法我是自愧不如。而且大小姐在解决王小狗的时候,脑浆子喷了一脸还面不改色的功夫我也学不到。”
“对对。”“大疤瘌”是举着双手赞同,“就应该是大小姐来做大当家呀。”
槐花的嘴张了张,自己根本就想不起来用什么词来反驳柳应元让自己当大当家的理由。这个时候,“大疤瘌”又开了腔:“大小姐,该咋地就咋地,磨磨叽叽的可不是我们团长的性子,你应该随你爹呀!”
槐花一咬牙,点了点头,不像是给别人看的,更像是给自己鼓气:“好,我槐花就当这个大当家。以后水里火里,天上地下,三老四少就看着我!”
“呵呵!”柳应元微微笑了一下,“按照规矩,你得有个报号,不能叫槐花呀!”
“对对,得有一个威风点的报号,参谋长是文人,给起一个!”“大疤瘌”马上说。
“不用了。”槐花平静地说,“我的报号我自己定吧,我想好了。”
“这就想好了?”“大疤瘌”伸长了脖子,“报号是啥?”
“大当家真是才思敏捷,我都还没有想出来!”柳应元说。
“杀——八——方!”槐花的双眼望着洞外越升越高的月亮,一字一顿地说道。
“啊?这不行呀,得有自己的报号!”“大疤瘌”喊道。
柳应元悄悄地拽了拽“大疤瘌”的衣服:“这个名字好,就用这个报号吧。‘大疤瘌’去和弟兄们说一声。刘战歌小姐从今天起就是老狼营的大当家,报号‘杀八方’。”
“大疤瘌”往外走,两个崽子正好走了进来,正是奉命安葬“山兔子”尸首的两个崽子,看见了“大疤瘌”,一个崽子上前在“大疤瘌”的耳边说了一句话,把一个东西交到了“大疤瘌”的手里面。“大疤瘌”看见了手里的东西,像是被闷棍打了一下,身体一摇晃,差点没坐到地上。慢慢地转过身,哆嗦着手举起了已经看不出原型的破烂大洋:“不是他,对不?对不?”“大疤瘌”的脸上流满了泪水,喃喃地说着,好像丢了魂。
其实槐花和柳应元和 “大疤瘌”一样,面对“杀八方”的牺牲都是强忍着悲痛,而眼前的这个大洋仿佛是压垮他们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谁都没有办法说话,只是强忍着眼中的泪水。绺子刚刚受了大败,如果他们几个再号啕大哭,非得哭炸了营不可。10分钟以前,“大疤瘌”还把几个流出了眼泪的崽子臭骂了一顿。
半晌,柳应元往前走了几步,拿过“大疤瘌”还在举着的银元,小声地说:“应该就是他,‘山兔子’兄弟,走好!”
6
张涛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满街的布告都是同一个内容“皇军剿匪大胜,全歼小黑山匪帮,击毙匪首‘杀八方’。”布告上还贴着第二天补拍的日本兵在老狼营的照片。要命的是,自己派出去的眼梢和“人精子”的探子都打听不到任何消息。就连王刚得到的消息也是日本人攻占了匪帮的老巢,击毙了匪首。对于这些消息,张涛根本就不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就连“山兔子”没有回来的事情,张涛也是强迫自己相信“山兔子”是和老狼营一起转移了。张涛正在为找不到老狼营的消息而愁眉不展的时候,四叔走了进来。
“少爷,日本人说的那些事情,可能是真的。”四叔小声地说,“‘杀八方’的尸体,吊在城门楼子上了。”
“啥?”张涛的手一哆嗦,抽了一半的香烟掉在了地下。
“你看准了?”张涛问道。
“嗯!”四叔点了点头,“看准了,就是‘杀八方’。”
“我的兄弟,我的兄弟!”张涛哆哆嗦嗦地又点起了一根香烟,“不是告诉他们信儿了吗?我不是让‘山兔子’告诉他们了?”他使劲抽了一大口烟,“老狼营呢?‘山兔子’呢?‘大疤瘌 ’呢?柳应元呢?他们都在哪儿?他们都在哪儿?”张涛喊了起来,眼泪也流了出来。
四叔静静地站在张涛的身前:“少爷,现在啥消息也没有,我已经告诉张贵收拾东西了,咱们今晚连夜出城。”
“出城?你让我去哪儿,你想让我去哪?那么多人没信,你是不是想让我去找?”张涛烦躁起来。
“少爷,道儿是早就打通的,晚上出城,从大连坐船到上海,然后去南京找表小姐。”四叔说道,“谁也不知道日本人到底知道多少事儿,还是先避一避。”
“哈哈哈哈!”张涛大笑起来,“四叔你可真是!”他的手哆嗦着指着四叔,“你老得不敢死了吗!我和你说,我不走。张来财不也没走吗?‘杀八方’也没有,还有‘唱破天’、‘小包子’、勒五爷、小燕子、三根,他们都没走,我走什么?”
张涛开了抽屉,拿出了他的左轮手枪,打开弹仓,开始装子弹。手,哆嗦得厉害,好几次,弹头上划着十字凹槽的子弹都掉在了桌子上。
“少爷,你没事吧!”四叔很担心,“我是让你走,我不走,看看能不能干掉晴川。”
张涛好像没有听到一样:“四叔,你去宪兵队,就说晚上我请晴川喝酒,庆祝他剿匪大捷,请他务必光临。”
四叔看着张涛狰狞的脸色,通红的眼睛,问了一句:“你想干啥?”
“干啥?”张涛哗啦啦地转着装满了子弹的转轮,“这个犊子是在阳世呆腻歪了,老子陪他上路。”
“啊,少爷你要和他对命?”四叔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对命就对命,咋的?”张涛将装满了子弹的手枪放进了抽屉,“他死了进十八层地狱,我上南山坡,和勒五爷吹吹牛,找‘杀八方’喝喝酒,听‘唱破天’唱唱曲不也挺好!”
四叔这下子才知道,张涛这是真的要气疯了。失去兄弟的痛苦,对老狼营和“山兔子”的担心,不知道这么巨大的压力会不会使张涛失去全部的理智。四叔甚至在想是不是应该将张涛先打晕过去。
就在这时候,张贵开门走了进来,看见张涛快要爆炸的表情,张了张嘴没有说话,而是直接走向了四叔,在四叔的耳边说了点啥。四叔的眼睛一亮:“真的?来的真是时候!我这老糊涂了真是,咋还把他给忘了呢?”说着也没有搭理正红着眼睛坐在沙发上大口抽烟的张涛,转身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四叔就打开了门,对身后的人说:“我是没招了,你看着办吧。”说着就走了出去带上了门。后面的人闪身走了进来,原来是王刚来了。
看来是四叔在路上就和他说了什么,王刚走进屋以后不客气地坐在了沙发上张涛的旁边,开口就是:“老狼营没事。”
“什么?”本来正在两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的张涛差点没蹦起来,“真的假的?”
“真的。”王刚把警帽摘了下来,“有个跟着一起去的翻译说走了嘴。这次扫荡,鬼子就得到了一座空营,伤亡40多人,为了封锁消息,伤员都运到了锦州。”
“那帮孙子活着死着和我有啥相干,老狼营咋样?”张涛急忙问。
“老狼营就死了几个人,打了日本人一个伏击之后撤走了,到哪里去了我就不知道了。”王刚摇了摇头。
张涛的眼睛亮了起来:“那就是说,‘杀八方’的尸首也是假的?就死了那么几个人,咋能有大当家呢?”
“‘杀八方’死是真的,至于为啥我就不知道了。”王刚直直地看着张涛的眼睛,“你怎么这么在意这伙胡子,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啊?”张涛想了想,“没啥关系,我这个人喜欢交朋友,和他们的大当家‘杀八方’是磕头兄弟,可是这大哥,唉……”
王刚的头也低了下去:“总有一天会出头的,有血性的汉子死不完,这地,还是咱们中国人的地!”说着他带上了警帽,“我就是来告诉你这些事情的,还有两天就过年了,我明天就要回老家过年,今天来给咱们的参议大人拜个早年。”说着朝张涛拱了拱手。
张涛当然知道王刚说的回老家过年大概是啥意思,也站起来拱了拱手:“那就明年见。我这几天心里憋屈,等你回来咱们好好聚一下。”接着语带双关地说:“帮我张涛给你老家的人带个好,有啥好东西可别忘了给我捎回来。”
“谢谢!”王刚推开了屋门,又转过了身:“今年就是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了,年景能不能好呢?”还没等张涛回答,就自顾自地说道:“保重吧,我走了。明年见!”说着大步地走了出去。
滨岛到处洋溢着过年的气氛。
鬼子和伪军的巡逻也少了起来,晴川和滨岛市政府的汉奸们笑容满面地到处去“慰问”驻扎在滨岛的鬼子和伪军。
“杀八方”的尸体依旧挂在城门上,向人们诉说着——这片大地,依旧处在战火之中;这里的人民,依旧没有屈服。
不是张涛没有想办法,在“杀八方”的尸体挂在城门楼子的当天晚上,“夜猫子”就摸近了城楼,可是马上就退回来了,晴川在“杀八方”的尸体周围安排了不少的伏兵。张涛现在是门都不敢出,因为他一出门就正好看到“杀八方”的尸首。他索性称病,就连给滨岛的大小官员送年货都是四叔和张贵代劳的。
不管咋样,年还是要过的。张涛给府里面的那些护院发了红包,有家的都让回家团聚去了。张涛自己还是害怕过年。
想起了去年过年的时候,“大疤瘌”哈哈大笑着和那时候化名刘一手的“杀八方”拼酒,“山兔子”喝多以后唱着跑调的荤戏,勒五爷一个人死皮赖脸地来凑热闹,结果喝多以后,大伙儿把他忘了,在桌子底下睡了一宿,连守夜的程序都免了。第二天勒五爷打着太极拳往回走的时候张涛还托他带回去了给燕子和三根的红包……
外边的鞭炮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张涛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想法,要是这些鞭炮声都化成了对着小鬼子的枪响该是个啥结果。
桌子上的菜已经凉了,就一个酸菜海鲜火锅还在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四叔和张贵对望了一下,四叔说:“少爷,到点了,该吃饺子了。”
张涛根本就没有动:“我不吃了,你们吃吧,我不饿。唉,咱们在这吃饺子,还不知道老狼营的弟兄们在哪儿忍饥挨饿呢。”听到张涛这么说,四叔和张贵也就没法子再劝了,屋子里面陷入了沉寂,然而这种沉寂没有几秒钟就被打破了。
“你咋不寻思点好的?就兴你大鱼大肉,我们就非得忍饥挨饿?”被皮袄棉裤包得严严实实的槐花走了进来,后面还有两个探头探脑一脸坏笑的弟兄。
张涛愣在了那里,就像是丢了魂。槐花笑嘻嘻地扯下了脸上的围巾:“咋的,不认识了?”
“大小姐,你咋回来了?啥时候到的?”四叔第一个醒过神来,惊喜地问。
“大小姐快坐下,我说东家咋不吃年夜饺子呢,敢情是等你呢!”张贵赶忙加了一把椅子。
“嗯,麻烦你再去弄点吃的,老狼营的两个弟兄送我回来的!”槐花不客气地坐了下来,对张贵说。
“行行!”张贵一个劲地点头。
张贵和四叔看见槐花是真高兴,张涛这个年就没有打算过,槐花一回来就不一样了,最起码张涛不能对着她发神经。
张涛又上来嘴笨的劲儿了,看见槐花以后,几次想张嘴,就是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可算是找到了话题,赶忙就问:“老狼营的弟兄们都好不?‘山兔子’那小子是和你一起回来的吧?”
槐花满脸的笑容凝固了:“弟兄们还好,上午下套,套上了一只野猪,姥姥岭上有备用的粮食,现在应该也在吃饺子了。”
张涛的心终于放了下来:“那就好,那就好,谁想的这个法子,真是厉害,就在小鬼子的眼皮子底下弄了个备用的山头,还存了粮食。”
“参谋长呗!”槐花说,“亏了这次留了一手。”
“这个军师厉害,厉害。”张涛的心情好了起来,主动坐在了饭桌旁,四叔也坐了下来。在张贵安顿完了老狼营的弟兄后就开始吃年夜饭了。
张涛突然好像是想起了什么,站起来打开门向门外喊了起来:“‘山兔子’,躲哪去了?过来陪我喝酒。”可是连着喊了两声,以往早就应该窜过来的“山兔子”并没有踪影。张涛关上了门,转过身问槐花:“不是‘山兔子’陪你回来的吗?这小子跑哪去了,是不是又被‘大疤瘌’那个混球给灌多了?”
槐花的脑袋低了下来,虽然没有出什么声音,但是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张涛一下子就有些毛了:“槐花,我问你话呢,‘山兔子’呢?没回来吗?”
“回来了!”槐花抬起了头,满脸的泪痕,伸手在自己的怀里掏出了那块七扭八歪还沾着血迹的大洋递给了张涛,“回来了。”
张涛一把抢过去,看着大洋上的点点血迹,又抬头看了看槐花:“这是咋的了?这是咋的啦?这是啥呀?啊?人呢?‘山兔子’呢?”
槐花憋住了哭,抽了两下鼻子:“就在这儿了,就剩下这个了。‘山兔子’在半路上遇上了小鬼子,为了给我们报信,自己就向几百个鬼子开火了,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就剩下这个了。”
“尸首呢?我得给我兄弟送葬呀。对对,‘杀八方’的尸首不是从乱坟岗子请出来了吗?就给他们葬一块儿,也有个伴。明天我派人,去把尸首想个办法弄到南山坡去。”
“没有!”槐花低声说,“可能是怕晴川把他认出来,用手榴弹把自己炸碎了。”槐花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就剩下这个了。”
张涛没有像四叔想的那样开始发疯,只是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那块大洋:“你说说咋回事吧,一共就折了那么几个人,怎么就有‘山兔子’和‘杀八方’呢?”
槐花深深叹了一口气,就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当说到“山兔子”舍身狙击日军壮烈牺牲和“杀八方”身中十七枪死都没倒的时候,张涛、四叔和张贵都是泪流满面。
讲完了大概的经过以后,张涛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狠狠地说:“就是这些爷们儿,让小日本知道了啥是血性,有咱的血性在一天,小日本子就别想占咱们的地,亡咱们的国!快过点儿了,咱们吃年夜饭了!”
四叔和张贵赶忙倒上了酒,出人意料的是,槐花也倒了一大碗十里香小烧。
张涛端起了酒杯:“来来,今天这第一杯酒,咱们敬那边的几个兄弟。”说着站了起来,几人当然知道张涛是啥意思,也站了起来,学着张涛的样子将酒端了起来。
“来来来!”张涛见几个人都端起了手中的白酒,大声说道,“‘杀八方’、‘山兔子’、‘地耗子’、勒五爷、‘唱破天’、‘小包子’,欧阳教授、小燕子、三根,你们听着没有?过年了,都回来喝酒了!我张涛发誓,这辈子,活着一天,就和那帮犊子干一天,啥时候累了,干不下去了,你们给我留个地方!”说着就含着眼泪将手中的酒倒在了地上。
唏嘘了一会儿之后,张涛和几个人就坐回了饭桌上。张涛又敬了大家一碗酒,大家也都干了下去,一碗十里香下肚,就像是一条火线从喉咙一直烧到了胃里面,张涛赶紧在火锅里面舀了两口酸菜汤顺了顺。俗话说得好,酒壮怂人胆。张涛这个平时一见槐花就不吭声的家伙,一碗白酒下肚话可就多了:“槐花,你咋回来了,是不是陪我过年来了?”四叔听着这话和张贵相视一笑,两人都装没听见各自喝着碗里的酒。
槐花白了张涛一眼:“就这点酒就开始说胡话了,还爷儿们呢,这点酒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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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涛挨了骂好像还很开心,吃了一个饺子:“不是‘老神仙’带着你当格格去了吗?咋的,舒坦日子过够了?”
四叔也跟着凑热闹:“大小姐,和我们说说,大草原咋样?我这么大的岁数还没有去过大草原呢。”
“大草原可好了!”槐花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天真的孩子一般的笑容,“大草原呀,可大了,就和咱们的大海似的,望也望不到边,骑着马跑也跑不到边。天是瓦蓝瓦蓝的,那云彩就和棉花套子似的,可低呢,好像伸手就能摘下来做棉袄。地上的牛呀、羊呀都没数,骏马也多。”
“那可真是好地方。”张涛脸上泛着红,“那你姥爷呢?是不是王爷呀?”
“是呀,是原来的草原王呢,现在是国民政府的什么主任,官衔太长,没记住……”槐花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不过他呀,还是管着那一大片草原,那里的人也还叫他王爷呢。不过,我都没有和他说几句话,整天的不是忙活自己的事情,就是和范叔叔在一起。”
“哦?”张涛有点好奇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打听蒙古草原王爷的机会,“范叔叔是谁?”
“哦,是国民政府给他配的秘书,人很好的,好像还留过洋呢,每天都是穿着白西装,可精神了,一点都不像是40多岁的人。就是他教给我怎么打仗、怎么带兵、怎么在《三国演义》里面学东西,他也成天地忙。我每天就是和姥姥、‘老神仙’爷爷还有巴雅尔大哥在一起的时间长。‘老神仙’爷爷教我打枪,我姥姥的侍卫巴雅尔大哥就教我骑马,我姥姥没事儿就给我讲大草原的故事,还有我妈妈的事。”槐花的眼睛明亮了起来,好像还是沉浸在大草原生活的时光里面。
“呵呵,没看出来,这几月下来,原来的小丫头就能文能武了。”张涛打趣道,随即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小心地问,“你父亲……”
“安葬了,是我姥爷主持的天葬,在草原上只有勇士的灵魂才能被长生天的使者神鹰带向天国。我父亲当然是勇士,是英雄!”槐花喝了一口酒,“唉,说起来这么多的英雄,可是为什么国家的地方就是越来越少!”
张涛是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的,四叔和张贵也是低下了头,突然张涛一拍脑门:“哎呀,差点把正经事给忘了,你等一会儿啊!”说着就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看张涛出去了,四叔和张贵对视了一下,两个人同时举起了酒碗,四叔说道:“来来来,大小姐,我们老哥俩敬你一杯,回家就好,回家就好。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啊,这府里面就是阳气太重,也该有人管管细事了。”
四叔话里的意思是再明白也不过了,听得槐花的脸又红了起来,她还是端起了酒杯:“以后少不了麻烦两位的。”
他们刚喝了一口酒放下了酒杯,张涛就拿着一个绸子包急急忙忙地走了进来:“上次你们走得急,这个都没有交给你。”
槐花打开了包,里面是金光闪闪的一副国军少将的领章和一张嘉奖令。槐花看完了嘉奖令以后,什么也没说,把那副将军领章放进了自己的怀里,却将嘉奖令就着火锅的火点着了,看着蓝色的火苗烧了上来,槐花将烧着的嘉奖令扔在了地上,又将自己碗里面的白酒倒了点上去,火苗烧得更旺了。槐花看着在地中间燃烧着的火苗,喃喃地叨咕着:“爹,少帅给爹升官了,爹是将军呢。女儿槐花在这儿给爹道喜了。过年了,敬爹一口酒,在那边看见老狼营还有老虎团的弟兄们替女儿带个好!”
这些话听得张涛的鼻子都酸了起来,他想要劝劝满脸眼泪的槐花,却不知道应该说点啥。这个时候,槐花又开了腔:“爹,你是不是和弟兄们和姥姥、范先生还有巴雅尔大哥一起过年呢?你们就看着吧,槐花明年一定要给你们多送几个鬼子过去,让你们再杀一遍!”
张涛的心猛地沉了一下,想要问个究竟,又怕大过年的勾起了槐花的伤心事,哭起来没完。看到槐花坐回了桌子,开始吃东西的时候才小心翼翼地开了腔:“槐花,到底是咋回事,能和我说说不?”
“张涛。”槐花的脸色平静下来,“我现在是明白了一件事,只要是小鬼子还在,就没有安生日子,没有安生时候,也没有安生地方。”看着张涛不解的表情,又接着说道,“其实,我姥爷的草原就在满洲国和晋绥军的地盘中间,紧张了好几年了。就在今年秋天,正好是战马出栏的时候,日本人找到我姥爷,要他加入什么自治,我姥爷当时就说草原是草原人的草原,是中国的草原,是长生天的草原。几句话就把那个小鬼子给打发走了。”
槐花喝了口酒,平静了一下:“后来,小鬼子直接派附近驻扎的骑兵围住了我姥爷的王府和大帐,要求要么就向关东军提供1000匹战马,要么就加入华北自治,要不就要把王府上下杀个精光。”
张涛的眉头皱了起来:“那咱们的军队呢?”
槐花惨笑了一下:“咱们的军队?咱们的军队说我们那片草原是什么非军事区,不能进入。唉……这么大的东北都不要了,还能在乎这点草原吗?”
“那后来咋着了?”四叔有点儿着急地,“不会是投了日本人,你跑出来的吧?”
“当然不是!”槐花有点生气了,“我姥爷和范先生想了好几天都没有想出法子来,后来我姥爷就说,就是死也不能当汉奸!范叔叔和姥爷就打算召集一些有枪的牧民和鬼子死拼了,最后是‘老神仙’爷爷想出了法子。”
“啥法子?”张涛问道。
“如果日本人能同意我们全家都到南边去,我们就给日本人战马。”槐花说道。
“乖乖,那可是1000匹,就这么便宜鬼子了?”张涛的语气有点不屑的意思了。
“哪能呢?”槐花又喝了一口酒,可能是酒劲有点上来了,站了起来,“‘老神仙’配出了一种药叫‘十天倒’,我姥爷一边哭着一边亲手把药倒在了饮马的水泡子里面。”
“1000匹马,就这么……”张涛急急地问。
“那有啥法?要不就是便宜了日本人。”槐花眼睛黯淡了下来。
“那后来呢,你们出去了吗?”四叔问道。
“出去了,日本人撤了围困的兵,我们也走了。”槐花说道,“本来是范先生联系好了的。进了晋绥军的地盘以后,就直奔南京,我姥爷去国民政府担任少将参议,辅助骑兵训练。结果走到一半,小鬼子就追了上来,我姥姥被流弹打死了,巴雅尔大哥和范先生为了掩护我们,都战死了,‘老神仙’也和我们走散了。”槐花出人意料地平静,脸上没有了悲伤的表情,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只有张涛在她的眼睛里面读出了一团怒火。
“大过年的,就不说这些了,来,喝酒!”槐花端起了酒碗。
“槐花,你可别喝多了!”张涛有些担心了。
“我和你说,这十里香要是和草原的刀子酒比起来,像是水似的。”槐花说道,“对了,和你说个正事!”
“啥正事呀?”其实张涛一直就以为槐花是来给自己报信的,顺便看看自己,听到槐花说这个话,觉得有些吃惊。
“咋的,我就不能有正事?”槐花看到张涛他们几个的表情有点不乐意了,“我来是和你商量商量老狼营的下一步咋走,还有弟兄们推举我做老狼营的大当家的,你有没有啥想法。”
张涛本来是在喝摆在手边解酒的浓茶,听到这话一口茶水都喷了出去:“你说啥?你当老狼营的大当家?”
“咋的,我就不行吗?”槐花撅起了小嘴,“我就是想带着弟兄们狠狠地揍小日本,给我爹、我姥姥、‘杀八方’大当家和那么多的好兄弟报仇!”
“可是这事可不是小事儿啊!”张涛绝对不想拿着老狼营开玩笑。
“唉,还真让柳参谋长说对了。”槐花摇了摇头,弯下身子在自己的皮袄夹缝的里面掏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张涛。
信是柳应元写的,除了详细地说了这次事情的经过以外,重点就是大家决定让槐花当大当家的理由。张涛看完以后也没说话,把信递给了四叔。四叔看了以后没说话,对着张涛点了点头,张涛这才对着槐花说:“既然是大伙儿的意思,我就不说啥了,就是两条,以后有啥事家里面能办的尽管吱声。”
还没等张涛说下去,已经喝得红了眼珠子的张贵接了过来:“东家这话说的,大小姐不也是家里的人吗,还能客气?”
“那么大岁数了,喝点酒胡说!”槐花本来就因为喝酒变得红扑扑的脸更红了,在自己跟前的烧鸡上掰下了一个鸡腿,使劲往张贵的碗里一放,“堵上你的嘴。东家说话也敢插言。”
张涛这时候接着说道:“其实张贵说得没错,自从咱们见面,我就没把你当外人,所以我的第二要求就是,当大当家的不是要带着弟兄们去死,而是要带着弟兄们好好地活着,知道不?”
“你放心,我有事肯定会和参谋长和‘大疤瘌’商量的。”槐花点了点头。
张涛又举起了酒:“来来来,咱们为老狼营的新大当家……”转头看向了槐花,“对了,你的报号是啥,总不能就叫槐花吧?”
“杀八方!”槐花不假思索地说。
“嗯?”张涛愣了一下,马上就反应过来了,大声说:“为‘杀八方’大当家喝一口!”
等到张涛他们几个在护院的搀扶下醉醺醺地回到各自屋子睡觉的时候,伪满康德四年、日本昭和十二年、民国二十六年、公元1937年的太阳静静地升起,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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