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战线:国民党中央广播电台掇实-罗家伦“无话可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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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国耻日,也就是我们无话可说的时候。不说话,要比说话的意义深沉得多。现在我们在无话可说之中,要同大家来说话……”这是1936年5月9日中央广播电台播出的一篇深沉、抑郁的广播演讲。演讲者是国民党中央委员、中央大学校长罗家伦。

    (一)

    这位罗家伦,在当时可谓学贯古今,才高八斗的大学者,颇善言辞,所以是中央广播电台的常客,在名人演讲中,往往少不了他的一席之地。

    罗家伦,浙江绍兴人,1917年入北京大学文科。当时,他是学生中的活跃分子。1919年即与傅斯年等成立“新潮社”,出版《新潮》月刊,仿效《新青年》,鼓吹“伦理革命”,得到当时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和文科教授胡适的支持,李大钊和鲁迅都在《新潮》上发表过文章。五四运动时,22岁的罗家伦是个活动分子,曾做过学生代表。然而不久,他的一腔热血开始冷却了,主张“一本诚心去做学问”。于是出了洋,先后留学于美国的普林斯顿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英国的伦敦大学,德国的柏林大学,法国的巴黎大学。1926年回国,当时革命洪流汹涌澎湃,使得这位学者很难“一本诚心去做学问”。于是,他参加了北伐战争。文人从戎,仍是舞文弄墨。他先后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参议、总司令部编辑委员会委员长、中央党务学校副主任、总司令部战地政务委员会委员兼教育处处长等职。1928年8月,年方31岁的罗家伦当上了清华大学(在此之前为清华学校)校长。后来几经辗转,1932年8月被任命为南京中央大学校长。他上任不久,适逢中央广播电台强力电台正式开播,罗家伦以国民党中央委员、“中大”校长身份,同陈果夫、戴季陶、何应钦等参加“开幕典礼”。这便是他同中央广播电台结缘的开始。

    (二)

    1936年5月9日,罗家伦来到中央广播电台。

    这位名人其貌不扬:黑而且麻,身材矮小,衣着朴素。但这并不妨碍他受到这里人们的注重。谁都知道,他有着超群文才和官场上的地位。平日里,他来到电台,经常同一些人打招呼,甚至一些编辑就此机会去请教他一些咬文嚼字之类的问题。但今天则不然,他心事重重,满脸忧郁。大家都知道,今天是“国耻日”。这个“国耻日”的由来,乃是臭名昭著的北洋军阀头子袁世凯接受日本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之日,其时为1915年5月9日。既然当年给中国以“国耻”的对象是日本,而就今天来说更具有一层含义。就最近几天而论,中央广播电台的新闻不断传出一些令人担忧的事情:日本向华北增兵,“冀察政务委员会”“蒙政会”等日见活跃……华北危机日甚一日。当此“国耻”之日,罗家伦的讲话必有一番见解,中央广播电台事先决定将他的讲稿留存。而这位大学者与其他名人不同,每每讲话是“讲”而无“稿”,全凭现场发挥。当时又不具备录音条件,少数一点灌片的“蜡盘”,只是为蒋介石这样的首要的人物用的。所以特地指派传音科的陈镜秋、陈沅两个“快笔头”作现场记录。

    罗家伦的这次讲话,用了一个极有寓意的起兴。他说:“各位,我们最近看到阿比西尼亚(即今非洲的埃塞俄比亚——作者注)国王在吉布地(即今吉布提)乘舰离开阿国的时候,他们的大臣在码头上送别,好几分钟内是相对无言,是无话可说。这种相对无言、无话可说的痛苦,其意义之深沉,实在比千言万语还要惨痛些!今天是国耻纪念日,也就是无话可说的时候,不说话,要比说话的意义深沉得多。现在我们在无话可说之中,要同大家来说话。”

    接着,便触及了正题:“个人觉得,我们弄到如此境地,只是叹惜、怨恨、叫嚣是无用的。孔子说:‘君子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怨天是无用的,今天是我们最好的反省日子。我们有这么多的人口,这样大的土地,为什么处处受敌人的压迫、欺凌、侵略到这个地步呢?各位,这不是无因的。我们有什么罪过?我们国家太弱,弱就是罪过,弱就是人家判决我们死刑裁决书!别国弱小尤可说,我们弱大是最难允许的!”

    罗家伦对中国积弱的原因,作了如下分析:“1.许多年来没有彻底从事科学,没有把科学的事业当作事业,没有把科学的精神贯注在一切办事做人的方法上去……近代的国家欲从事国防建设,若不彻底从事于科学,是没有办法的。不但要把科学的精神用于国是上,还要把科学的精神用在人事上……2.我们最吃亏的一点,是没有紧凑的灵活的社会政治机构,这也被别人看透了我们的,各事不一致,不团结,松散,因此政治社会的机构没有严密的组织,人家讥笑我们是一盘散沙、无组织的国家,这是最大的耻辱……我们中国好比是一个大胖子,手足都不甚灵敏,蚊子在头上咬,不能灵活地运用他的手来扑灭它。不但是蚊子,就是毒虫、老虎来了,也不能捍卫。这四肢百体不能灵敏地活动……就是政治社会不健全的关系,以后要强,非从政治社会的机构改进不可,我们非要有紧凑的、灵活的政治社会的机构,就不能求国家的进步。我们看甲午之战,并不是中国与日本打,是北洋同日本打,再退一步说,不是北洋同日本打,是李鸿章及其下属和日本打,而日本以举国之师来进犯,焉得不败?又何况抵抗的不过是北洋大臣,而北方的民众是否听其运用还是一个问题,又焉得不败……3.我们近几十年的历史是时代上落伍的悲剧……但时机给予我们未始不多,可是没有一次,没有一件不是错过好时光,现在急起直追就很感觉吃力了!例如,从历史上说,中国军事上,洋枪队是打太平天国时候就有的,远在日本维新之前。再如,中国的航政、招商局成立年代,不在日本大阪邮船之后,人家的航线是多少,现在我们招商局的航线又怎样?再如,兵工事业,上海的制造局,未始不是远东的大的兵工制造场所,但是现在人家的兵工厂远在我们之上,生产力量之大,实在超过我们百倍以上。再如航空,中国算是在远东最早的,前清末年,载涛就办过,应说成绩很可观,但人家的比我们在十倍二十倍以上……我们若再因循,再不把握时代,则将来的命运不知要到如何的惨境!各位:时代是川流不息的,我们现在说话的时间已成为过去,我们要把握住现在,虽一分一秒都不可放过,现在要实现无限的将来,切切不可忽略过去。”

    罗家伦对有些人在强敌压境时仍不知奋起,甚至醉生梦死,尤感愤慨:“……前清有人作诗,以吴越比较,有两句是‘台畔卧薪台上舞,可知同是不眠人’。各位,其时吴国的实力比越国强,一个不眠的是卧薪,一个不眠的是跳舞。现在我们的敌人强盛,我们是弱者,人家尚且卧薪,我们还是跳舞,正是人家台畔卧薪,而我们在台上跳舞了……记得从前有人讲明末时将军刘某说:‘不斗身强斗歌舞’,就是明末时不能抵抗满洲的原因。现在也有人‘不斗身强斗歌舞’,以致丧失土地,想来是最伤心的故事……”

    最后,罗家伦大声疾呼:“现在是生死关头,我们要打破环境,打破奴隶的道德,创造价值,创造新的价值表,创造主人的道德,要强健,要进取,以科学来培养实力,以社会政治的机构,调整步骤,以自强不息的精神,把握着一息不停的过去的时间。过去的一切罪过是‘弱’。各位:愿意做弱者吗?现代,弱者是无生存余地的!各位:今天是最沉痛的日子,正是千言万语说不出的时候。最后,希望大家一致向前,打破弱者的地位,打破囚笼,打破奴隶观念的道德,建设起主人的道德,自强不息,从奋斗中夺取民族的生存!”[23]

    这篇讲演,谈古论今,痛陈中国近代国难惨祸,论述颇有见地,加上罗家伦从学生时代起练就的演说口才,一时曾发生不小的影响。

    (三)

    罗家伦的不少演讲,颇具文采,有较大的鼓动力和感染力。在西安事变前,他赴北平出席中法教育文化基金委员会会议,并赴绥远视察义务教育,正值内蒙古伪政权在日本和伪满政权支持下大举犯绥,绥远省主席傅作义将军等率军杀敌。罗家伦不避弹矢,坚持去前线视察,于激愤之余,在1936年11月12日发表一篇题为《慰勉武装同志书》,将民族大义与其文采融为一体。现引全文于下:

    绥远前线各军武装同志:经我们血染的山河,一定永远为我们所有,民族的生存和荣誉,只有靠自己民族的头颅和鲜血方得保持。这次我看见各位将士塞上的生活,已认识了我们民族复兴的奇葩正孕育在枯草黄沙的堡垒中等候怒放。我深信各位不久可以使世界认识我们中华男儿还是狮子,并非绵羊。我们全国同胞的热血,都愿意奔放到塞外的战壕里,助各位消灭寒威,激励忠勇愤慨。现在筹奉国币1000元,本欲供各位杀敌前一醉,但是想起这是长期斗争,并非一次的慷慨赴难,所以愿将这些小的款项改为医药卫生设备之用,备各位壮士裹创再战。现在整个民族的命运,抓在我们手里,我们大家都无逃于天地之间。只有我们血染过的山河,更值得我们和后世的讴歌和爱护。我诚恳热烈地向各位致敬,更愿代表国立中央大学3000教职员和学生向各位致敬。[24]

    短小精悍,然而扣人心扉,所以一时为人传诵,在广大民众中,曾起过一定的激励作用。

    罗家伦不仅常常著文演讲,还写过一些抗日军歌,中央广播电台也曾予以播出。

    1935年2月21日9时整,中央广播电台播出专门讲授中国文学的《国学丛谈》节目。一位男播音员宣布,此节目介绍罗家伦先生的两首军歌,接着便声调昂扬地朗诵起来:

    中华男儿血,应当洒在边疆上。不管雪花涌,不怕朔风狂,我有热血能抵挡。炮衣褪下,刺刀擦亮,冲锋的号响!冲!冲过山海关,雪我国耻在沈阳!

    中华男儿,义勇本无双。为国流血国不亡!抵抗!抵抗!沙场凝碧血,尽放宝石光,照着民族生路上,灿烂辉煌!

    中华男儿血,应当洒在边疆上。飞机我不睬,重炮我不慌,我抱正义起抵抗。枪口对好,子弹进膛,冲锋的号响!冲!冲到鸭绿江,雪我国耻在平壤!

    中华男儿,义勇本无双。为国流血国不亡!抵抗!抵抗!凯旋作国士,战死为国殇,精忠常耀史册上,万丈光芒![25]

    这首歌激昂慷慨,掷地有声,经男播音员一番淋漓尽致地讲解发挥,在当时的政治形势下所起的鼓舞激励作用是可想而知的。

    (四)

    罗家伦是一个“拥蒋”派。以当时形势论,他的政治主张主要有两点,其一“拥蒋”,其二“抗日”。1945年日本投降,“抗日”已不存在,剩下的就是“拥蒋”了。正因为如此,他始终感到“国是艰难”。他1947年5月出任国民政府驻印度大使,没有亲见这个政府风雨飘摇的最后阶段。但1949年12月印度宣布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他心情抑郁地回到台北。以后,他为国民党中央党史编纂委员会主任委员,兼任台湾“考试院”副院长。1969年12月25日病故于台北。

    在长期“拥蒋”的政治生涯中,罗家伦自然会在“有话可说”和“无话可说”时,说过不少这样那样的话。但是,在可查见的他在中央广播电台的讲坛上,确实发表了不少抗日救国的言论。《慰勉武装同志书》,正值国民党鼓吹两个“剿匪”战场,即一是绥东,一是陕北,而罗家伦能站在民族立场上,只谈绥东,未及陕北。再说1935年2月21日播出的那两首军歌,背景更意味深长:当时,东北抗日联军风起云涌,日本压迫中国政府取缔“排日”言论和行动。仅播出的前一天,汪精卫在中央政治会议报告外交方针,宣称“中国愿意与任何友邦保持友谊与和平,中日两国所发生的纠纷,可用诚意来解决”,王宠惠访日外相广田弘毅称:“中国排日风潮渐次消灭,远东和平实赖中日多作亲善。”而罗家伦的军歌却大声疾呼“炮衣褪下,刺刀擦亮”“抵抗!抵抗!”“冲……”当然,中央广播电台作此安排也是难能可贵的,而罗家伦在妥协的思潮中掀起这一抗争的浪花,更是值得记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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