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战线:国民党中央广播电台掇实-重庆—南京—东京 最重要的广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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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45年,是人类历史重大转折的一年,也是中国历史重大转折的一年。设在重庆的中央广播电台频频播发反法西斯战况的捷音:5月2日,苏联红军攻入柏林;5月8日,法西斯德国无条件投降,欧洲战场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结束;7月26日,中、美、英发表波茨坦公告,促令日本法西斯无条件投降;8月6日,美军向日本广岛投下原子弹;8月8日,苏联对日宣战;8月9日凌晨,百万苏联红军分四路突入中国东北,向日本关东军发起全线攻击,同日,美国第二颗原子弹轰击日本长崎……

    日本是否接受波茨坦公告?何时宣布投降?这成为举世瞩目的最重要的事情。特别是仍处于日寇铁蹄下的沦陷区人民,望眼欲穿地期待着胜利的到来,千千万万个家庭盼望着亲人团聚,重建家园。

    人们翘首以待战况信息,从报纸上,尤其是从传递迅捷、飞越国界的广播里。

    (一)

    重庆,中央广播电台。

    人人情绪昂奋。每天的中央通讯社、美国新闻处的新闻稿一到,大家都争相了解最新的时局进展。但是,困兽犹斗,战争仍在进行。看来,日本人还想把这场为害人类的战争打下去。希望和失望,交织在人们的心头。

    8月9号,传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日本可能无条件投降!中央电台传音科长何柏身、播音股长吴祥祜当即安排播音员靳迈、潘启元彻夜加班,等候确凿消息。两个小伙子怀着兴奋的心情,度过了一个充满期待而又令人焦躁不安的通宵。可是,音讯杳然。

    8月10日下午,这两位播音员从睡梦中被叫醒了。电台里人声鼎沸,从同事们的表情里,一望而知期待的佳音来了。果然,日本内阁通过瑞士政府正式向中国政府转达无条件投降的请求!一股巨大的感情冲击波使他们全身为之战栗,不由得大大舒了口气: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电台立即着手播音准备工作,新闻稿很快写好了。按中央电台惯例,重大新闻全部由男播音员播送。这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播音任务,仍幸运地落到潘启元和靳迈的身上。

    当晚,这举世震惊的消息播了出去。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场面:中央电台很多工作人员静候在播音室门外和走廊里,许多人默默地流着泪,任凭感情的狂涛在胸膛里撞击,人们都屏住气息,静得没有一点声音。显然,大家并非要得知这业已得知的新闻,而是“先听为快”,以享受这胜利的喜悦。播音室的红灯亮了,两位播音员庄严地坐在麦克风前,一时竟心潮难平,涕泪纵横。他们一再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几次用手绢抹去那难以遏制的泪水,轻轻地按着剧烈起伏的胸脯,扭动了送音开关。那无法控制的激情,都随着那激越的、微微颤抖的声音一齐喷涌而出:各位听众,现在播送重大新闻……日本无条件投降了……

    这声音以每秒30万公里的速度传遍中华大地。重庆沸腾了!昆明沸腾了!贵阳沸腾了!西安沸腾了!延安沸腾了……长城内外、大河上下、长江南北,中华儿女的感情统统沸腾了!

    然而在沦陷区,特别在汉奸汪伪控制下的南京,却是另一番景象。南京民间拥有很多收音机,但大多数性能低劣,只能收听当地电台的中波广播;对少数进口收音机,日本人一律登记拆查,并剪断短波线圈,贴上封条。日本人严禁收听短波广播,以此封锁消息。所以,这里仍死一般沉寂:城头仍高挂太阳旗,墙上仍张贴着“把大东亚圣战进行到底”的标语,“皇军”的刺刀仍在中国同胞面前晃动。

    这惊天动地的消息毕竟是阻隔不住的。当时报纸未及发表,重庆中央广播电台自8月10日晚反复播送,直至次日凌晨5时。不想由此一端,一桩令人震惊的事件在南京发生了:日本人严密控制的汪伪“中央广播电台”技术员谭保林甘冒杀身的危险,转播了这一胜利的消息!

    (二)

    南京的汪伪“中央广播电台”系在抗战前中央广播电台的基础上建立的,发射台仍在水西门外的江东门,播音中心由丁家桥迁到了中山东路祠堂巷(现分别为江苏人民广播电台发射台和播音大楼、江苏省广播厅办公处)。该台实际上处于日本人的严密控制之下。

    谭保林,是一位安徽青年。1942年为生计所迫,考进南京日伪“中国广播事业建设协会”做无线电技术员。1945年6月起,在汪伪“中央广播电台”控制室值班。当时一起值班的五个技术员,多系谭原先的同学和同事。虽然身处敌伪机关,但都怀有一颗爱国之心,民族感情是互通的。他们常常心照不宣地利用收转设备暗中收听重庆或盟国的广播。1945年春天以后,一系列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消息使他们深受鼓舞,明显地意识到长夜即将过去。谭保林心中常常萌动着一个强烈的欲望:我能为国家、民族做点什么?

    8月10日晚,他和老同学苏荷先值班。8点钟,是敌伪电台“大东亚联播”节目时间,照例转播东京广播电台的新闻。这个时间也是重庆中央广播电台播放新闻的时间。在东京电台节目开始后,谭保林即将另一部转播机调到重庆电台的位置上,抢听头条新闻。耳机中突然传来日本政府通过瑞士发出照会,请求无条件投降的惊人消息。他顿时热血沸腾,来不及考虑许多,决意将这消息转播出去,告诉中国同胞:我们胜利了!他立即同江东门发射台电话联系,得知此时机房内并无日本人。“好极了!”他暗暗高兴,就毅然地卡断“大东亚联播”,改播重庆电台的新闻,胜利的消息顿时弥漫开来……

    这一阵惊雷,唤醒了无数市民。爆竹声、欢呼声从四面八方升起来了。谭保林经大行宫、太平路回到白下路住处,沿途看到同胞们奔走相告,额手相庆,他感到由衷的喜悦。

    他彻夜难眠,思绪万千。这是一个多年来不曾有的欢乐之夜,他当然应该高兴,自己用行动传播了振奋人心的喜讯,遂了长期以来的意愿,总算无愧于作为一个中国人的良心。但同时,一个可怕的忧虑隐隐升起:日本人会做出什么反应?自己将被捉,还是被杀?看来,日本人不会善罢甘休。

    谭保林没有想错。第二天,金陵城陷入一片恐怖气氛之中。日本宪兵紧急出动,一辆辆警车呼啸而过。到处张贴日本人布告,大意是:“近日出现谣言,凡传谣、闹事者,均以扰乱社会治安罪论处!”更严重的是,日军进驻广播电台祠堂巷播出中心,四周架起了机枪,一片腾腾杀气。日本败局已定,但在这胜利前夕,自己将被如何发落,不得而知。谭保林思来想去,为了苦难的同胞,为了苦难的祖国,即使赔上自己这条性命,值!既然横了心,倒也无所畏惧了。他照样进了电台。在二楼控制室,日本人技术科长吉川对他严加盘问,但一无所获,因为谭保林的回答是:一切按常规播出,没有什么情况。

    日本人居然没有对谭保林立即拘捕。看来,他们要彻查此事,还需要时间。但还有一个更大的可能:他们从国际、国内得到什么信息,扰乱了行动的决心。

    事情复杂而令人悬心。在南京,就在8月10日晚还收听到东京广播电台播发的两项声明。一是陆军大臣阿南唯几大将授权发表的,依然气势汹汹,号召把“圣战”进行到底,即使食草、咽土、露宿,也在所不惜。另一个是内阁发表的,已经措辞混乱、有气无力了。显然,和耶?战耶?日本国内就这个问题两派闹得一团糟,一个日本在向另一个日本开战了。但南京的日军司令部气焰依然,中国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发回国内的电报呼吁:“我们应该为实现战争目标战斗到底,即使全军覆灭也在所不惜!”

    显然,日本一旦煞住无条件投降的步子,南京的“皇军”又要抖擞精神彻查“抗日分子”,收转重庆电台广播就将是罪不可赦,谭保林必然要被“明正典刑”了。

    谭保林的性命系于一发。

    风云变幻,戏剧性的急剧变化在东京发生了。

    (三)

    日本帝国首都东京。

    经美国空军的连续大规模轰炸,这座城市的繁华建筑只落得焦土瓦砾和断壁残垣;葱茏树木已变成黑色残皮和萧瑟秃枝;那到处燃烧的火,似乎永无熄灭之时。日本已被揍得爬不起来了。在那熊熊大火中燃烧的,何止是那些木结构建筑,而是大日本帝国的僵直的尸体。

    然而时至今日,如何收拾残局,还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主战的狂热分子居然不顾死活地要突入冲天大火,抢出这具僵尸;而主和的、稍有理智的一派,在为它忙着准备后事了。

    吵闹、争斗乃至兵变,连续不断。但不正视现实是不行的。8月14日,天皇正式下令向盟国无条件投降,拟就投降诏书,并于午夜时分完成了《告忠良臣民书》的广播讲话录音。他要晓谕臣民,并向全世界宣布日本历史上首遭败绩。至8月15日上午,反对投降的少壮派军人的短命政变也得以平息,日本度过了历史上最长的一天。

    公元1945年8月15日,这是个重要的日子。坐落在东京市外一里半的日本广播协会大楼里里外外,戒备森严,驻守了大批负责保卫东京和关东平原的东部军官兵和宪兵。

    7点21分,播音员立野守男开始广播预告:“天皇陛下发表了一份诏书,将于今天中午广播。让我们恭听天皇的声音吧!”“对平时白天收不到广播的地区,我们加大输送功率,请各火车站、邮局、政府和私人办公室,准备好收音机。广播将在中午12点开始。”东京电台反复播送这一预告,与此无关的节目全部取消了。

    11点30分,诏书的录音片送到了第八播音室。日本最有名气的播音员和田信贤坐在桌前,面对着麦克风,神色紧张,脸色苍白,开始试放录音了。一名负责警戒的宪兵中尉听到“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公告”,他那歇斯底里的“大和魂”一下出了窍,拔出佩剑冲向播音室,狂呼:“不让他们广播,我要把他们全干掉!”幸得东部军铃木少佐采取果断措施,才避免了意外事故的发生。

    播音室里,静,死一般的静。和田双眼盯着面前那只精度相当之高的钟。分针与时针在12点重叠了,他那沉重的、为日本国民所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马上要播送最重要的广播,请全体起立……”

    全国腿脚灵便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没有起立:裕仁本人。这位身材不高、温文尔雅的天皇,此时低着头坐在皇宫办公室的椅子里,神态异常,黯然失色的目光,透过眼镜片注视着面前的收音机。侍从们担心他支持不住而倾倒下来,紧挨着他恭立两旁。

    日本在战栗。全国的机关、兵营、私人宅第、公共场所……不论男女老少,人们垂首恭立。

    广播在继续:“天皇陛下将向全国颁布诏书。我们受命转播他的御音。”在日本国歌《君之代》后,接着便是天皇的讲话……

    全世界许多国家的广播电台都在同时收转。

    穷兵黩武的日本帝国寿终正寝了。结束罪恶的战争,就要品尝和平的甘果了。全世界人民无不为之狂欢。

    日本人民,也从战争的重负下获得解脱而思索着明天。

    然而,一些为“武士道”毒素所麻醉的日本顽固分子,就在这广播开始前后,形成了一个自杀高潮:手枪崩裂了花岗岩脑袋,军刀捅出了歹毒心肠。

    (四)

    在南京,尽管冈村宁次呼吁战争,然而投降的消息几天来已越来越被证实。8月14日夜,他们收到了以陆军大臣阿南唯几大将和大本营参谋总长梅津美治郎大将名义起草的陆军省电报:“……天皇御旨已定。陆军要求全体官兵服从,决不擅自行动,以免有损皇军的光荣传统以及赫赫战功,举止行动应无愧于子孙后代的评断。望以行动增添日本皇军在全世界人民心目中的光荣和荣誉……陆军大臣和参谋总长谨以悲痛的心情发布此令,陛下本人明日中午12时将宣读终战诏书,望能体察御意。”

    徒呼奈何!胜败问题,本已在战场上清楚地回答了,可偏不死心。至此,一切完结了。南京的日本人,也该忙忙自己的后事了。

    同日本国内一样,在南京的这些日本人,在兵营、在机关、在私宅……一律毕恭毕敬地立候天皇的广播了。这天,也是8月15日。

    设在中山东路的冈村宁次司令部,官兵们集中在空旷的操场上。尽管烈日暴晒、暑气蒸腾,一个个像步兵操典棍一般地立着。冈村等人佩着勋章,挎着军刀,戴着白手套,他们还要来一次耀武扬威。然而,那犹如灰烬般的眼睛里,却只有绝望和哀怨了。

    中午12点,东京时间中午12点,从那冥冥的空中传来东京电台播放的“冲鹤之天声”:

    兹告尔等忠良臣民:

    朕深鉴于世界大势与帝国之现状,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时局,兹告尔等忠良臣民:朕已饬令帝国政府通告美、英、中、苏四国,接受其联合公告。

    夫谋帝国臣民之康宁,偕万邦共荣之乐,斯乃皇祖列宗之遗范,亦为朕所拳拳服膺者……然交战已历四载,朕之陆海将士勇敢善战,百僚有司励精图治,一亿众庶奉公,各尽所能。唯战局未必好转,世界之大势亦不利于我。加之敌使用残虐炸弹,频频杀伤无辜,残害所及,诚不可测,且若继续交战,不但我民族终告灭亡,且人类文明亦必被毁。如斯朕何以保全亿兆赤子,谢皇祖皇宗之神灵。是故朕命帝国政府接受联合公告。

    ……今后帝国所受之苦难固非寻常,朕亦深知尔等臣民之衷情,然时运之所趋,朕欲忍其所难忍,堪其所难堪,以为万世开太平。

    ……宜举国一致,子孙相传,确信神州之不灭,念任重而道远,顾全力于将来之建设,笃守道义,坚定志操,誓必发扬国体之精华,不致落后于世界之进化。尔等臣民其克体朕意。

    在天皇面前,所有日本人莫非臣民。因此天皇不能说,也不应说街头、人家甚至大学里听到的那种语言;他的语言是一般人不熟悉的正式的古体宫廷日语。但这一次,天皇讲话的要旨是再明白不过的了。

    这些日本人绝大部分从来没有听过天皇的“御音”,只是听说天皇1928年在皇宫行登基大典,电台无意中播录到他朗读诏书的声音,还差点犯了欺君之罪。17年后,想不到在别人的国家里聆听“神鹤之天声”。这,应该说是有幸的。但不幸的是这样的一篇讲话:大日本帝国真的咽了气,这算是报了确切的噩耗。

    场上一片哭声。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日本武士,原来也懂得悲哀,也有哭泣和眼泪。当然,也有人没有哭,冷漠?歹毒?暴怒?一副莫可名状的表情。

    一些顽固分子是至死不悟的。他们为天皇悲哀。在他们眼里,天皇不是人,不是神,甚至也不是皇帝,而是他们誓死捍卫的神圣祖国的化身,是日本万世不灭的象征。如今,这位天皇却要屈尊俯就外国司令官的权威了。这是无法接受的现实。然而现实是消灭不了的,那么就只有消灭自己,仿佛一死而百了,看不到世界,世界就不存在了。于是,他们用手枪指向脑门,将军刀刺向胸膛……更有一些“忠勇之士”,赶到南京五台山的日本神社,行了自戕的仪式。刽子手举起杀人的手,是不愿轻易放下的,宁可落下来以杀己而告终。于是脑浆四溅,五脏俱裂。汗水、泪水和着血水;抽泣、哀号伴着狂呼,交织在一起。

    广播在继续,是那熟悉的日本军乐,还是那亲切的家乡小调?不管如何,总是给眼前这一幕悲剧配上了颇具讽刺意味的音乐效果,这真是历史的嘲弄和正义的惩罚!

    与此同时,饱受八年磨难的南京中国同胞万众欢腾。爆竹声、欢呼声又响起来了,较之前数日十倍、百倍地起来了。更有趣的是,有人击响了鼓,吹起了唢呐……全城掀起了一阵又一阵欢腾的浪潮。

    世界得救了,中国得救了,南京得救了,那个冒着生死转播重庆中央广播电台胜利消息的谭保林,也得救了!

    广播在继续……

    重庆在广播,用国语、日语……这些用日本话广播的,是“大同书院”的日军俘虏;

    南京在广播,不再是往日的陈词滥调,是转播重庆的节目;

    延安在广播,西安在广播,昆明在广播……胜利的广播,欢乐的声浪,弥漫了全中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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