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抗战,是中华民族图生存、救危亡的殊死战斗,在这民族矛盾十分尖锐的形势下,中央电台主要方面是宣传抗日,这条“第四战线”是向日伪出击,频频展开广播战,成为宣传斗争的主体,从而留下了一段值得回顾的历史。然而,究其历史,这座电台致力于内战宣传,已积有时日了。抗日烽火熄灭,内战炮声又起。国民党政府对这场战争不遗余力,海陆空一齐出动。于是,这条“第四战线”也爆发出连天杀声、弥漫硝烟了。
(一)
将广播用于反对中国共产党的内战宣传,可追溯至1928年,即中央广播电台的成立之日。这座电台几乎同十年内战同时出现,显然不是巧合,是应运而生。当时的口号是“全国统一,民主建国”,核心是统一。有碍“统一”者,皆在扫荡之列。除了残余军阀势力,在国民党当局看来,“有主义、有国际背景”的中国共产党更是心腹之患。随着国民政府发动的军事“围剿”和文化“围剿”,中央电台的主要锋芒所向,就不言而喻了。
在电台草创阶段,政治性节目占绝对压倒优势。一些平剧、国乐唱片、少量的军乐演奏和学识灌输,只是用以点缀升平和吸引听众。主要节目是占三分之一的各类新闻,再是评论,总理遗教,政治演说。国民政府及几个部院,有广播专线相通,那里举行的总理纪念周、政治报告、政府各部的演讲,时时通过中央电台传达、解释政令,阐扬三民主义,贬斥共产主义。新闻节目用国语、厦门语、广州语、蒙藏语、英语,不停地播发“剿共”消息,“一周大事”所报道的几乎是清一色的内容,似乎除了“剿共”,别无“大事”。然而,“剿共”以外的震惊中外的“大事”还是发生了。1931年9月18日,东洋大和武士在沈阳点燃罪恶之火,迈出了妄图肢解中华民族的重要一步。而这一天,中央电台正在宣传蒋介石抵达南昌行营、“督剿”共产党人的新闻。
“九一八”以后,中央电台的宣传毕竟有了变化,既宣传“剿共”,又宣传抗日,把两者联系起来,“剿共即是为了抗日”,并行不悖。宣传抗日的声浪是时起时伏的,“谨慎严肃,不激不随”。播送室的玻璃台板下压着一本不时插播的《警策语》,反复告诫人们:“和平未至绝望时期,绝不放弃和平;牺牲未至最后关头,绝不轻言牺牲。”而反对共产党的宣传,始终是激烈的,杀气腾腾的。“国家大典、中央盛会、各种纪念”,共产党问题几乎每会必谈论,中央电台则几乎每会必转播;战讯新闻最多的还是“剿共”消息。推而广之,这个精神渗透到很多节目中去。谈筑路的重要性,也要强调筑路同“剿共”的关系,“交通便利,军队之运输神速,盗匪自难立足”。说到发展经济,也要同“剿共”拉扯一气。
出现以上情况,根源何在?中央电台常常播送的蒋介石几句《警策语》回答了这个问题:“……就革命方略来说,正唯有外敌压迫,中央更不得不先彻底肃清内乱,否则一般汉奸匪徒更要挟寇自重,国家更无安定复兴之期……如果有挟寇自重的汉奸匪徒,中央应不顾一切,彻底肃清,以竟安内之全功,而固攘外之根本。”[47]住在鸡鸣寺下的国民党元老、考试院院长戴传贤,信佛吃斋,又深谙孔学。中央电台台长吴道一曾在他那书香四溢的平房宅第晋见过他,此公借用孔夫子故事为这个思想作了又一说明,“季孙之忧,不在颛顼,而在萧墙之内也”。
1936年,日寇气焰日炽,国难益发深重,很多有识之士呼吁停止内战,一致抗日。当时的国民党中委、军委副委员长冯玉祥将军从3月至12月间四次在中央电台发表慷慨激昂的广播讲话,呼吁“要责己而不责人”,“由不一致而求一致,无论何人,都应坚强地联合起来,组织得像一家人一样,联合得像一个人一样,为国家民族的生存而奋斗”。然而,这条“第四战线”并非操在冯玉祥将军这样的爱国人士手里,内战的鼓噪仍是将正义的呐喊淹没了。中央电台到了1936年底还搞起了更大规模的“颂蒋”和“反共”的宣传活动。这年10月,国民党中央宣传部拟就《和平统一》鼓词,发交书词育化社各艺员演唱,由名伶于10月29日在中央电台播出,大骂共产党人。中宣部部长方治于12月8日在中央电台广播的讲话,将共产党与为日寇作伥的伪军汉奸相提并论、大张挞伐,声称“唯有除奸‘剿匪’同时并进,才能巩固国家统一,才能御侮救国”!
国民党当局“反共第一”这个指导思想,“第四战线”的领导人是身体力行予以贯彻的。1936年12月12日西安事变后,历史又经过一番周折,由此终于促成了国共统一战线。至此,中央广播电台的内战宣传方告一段落。
(二)
抗战期间,伴随着几次反共高潮,中央电台曾几度出现偏离抗日主调的插曲,算是“同室操戈”的不谐之音吧。其实在这条战线上,防共之心未有一日之松懈。曾有过这么一场虚惊,有个《谿民报》,于1944年发了个号外,声称据中央电台广播,蒋介石专任国府主席,冯玉祥将军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中共中央主席毛泽东任副委员长,冯、毛两氏并用大字排出。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处大为光火,除了对该报社惩处,还发文着中央电台查明此事。为此,台长吴道一紧张了一阵子,唯恐哪个播音员在急需新闻插播时从什么小报上临时抓来的消息,以讹传讹,酿成大错。查对的结果,使他放心地向中执委秘书处写了报告:“新闻来源多系中央社或军令部稿件,审慎播出,并由处经常侦听,随时指导,绝无上项荒谬消息,想系奸伪假托名义,混淆视听。”
是的,这座电台对大后方形形色色的腐败现象,也时有骂骂咧咧,但在共产党这个敏感问题上,断不敢轻率行事,绝对根据国民党中央的政治韬略来敲定调门的,每个时期甚至一件具体问题的宣传报道,它都有上面的指示可依据的。1944年,随着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顺利进展,日本侵略军败象已呈,中央电台即开始腾出时间,掉转枪口指向共产党。但至1945年初,忽然暂时偃旗息鼓。原来国民党当局指示:“在中央力求政治解决之时期,宜设法谋互相攻击之停止,以造成宁静之空气……但对方如有不符合事实之言论,应以严正方式酌予纠正……”1945年7月7日,国民党一手包办的国民参政会开幕,中共代表拒绝出席。对此,中央电台本来准备在评论上做点文章,但后来仅轻描淡写地几笔带过。因为,已经得中央宣传部如下指示:“不妨简单地表示惋惜,但不必过分重视。”
由中央电台这一突突跳动的脉搏,完全可以感知国民党中央的心脏是如何搏动的。
(三)
继抗战而起的内战,是空前规模而又异常激烈的。东洋强敌已除,大可全力以赴;但全国人民渴望和平,必须在舆论上交代过去。显然这后一项的工作及随之而来的“攻心为上”的任务,便要借重“第四战线”的作用了。一场精心策划、周密安排的宣传战慢慢拉开了帷幕。
一开始,国民党中央就此即频频指导。中央宣传部于1945年发来的“快邮代电”密件就达40多件,其中有“不发表消息”和“宣传要点”,对关于中共若干问题提供最新情况,一一密授机宜。这样,在第一个回合中,便围绕着受降、接收的问题,发起了冲击,指责“延安总部擅发伪令”,“中共军”擅自向敌伪区挺进、受降,并破坏铁路,决堤放水,阻碍交通,袭击、阻止“国军”前往接收并挑起冲突,甚至说中共布告民众,毁坏桥梁一座奖10万元。同时,宣传政治解决办法,强调“政治统一必须以军事统一为前提,要共产党人交出军队,放弃根据地,但就在这同时,中央电台根据国民党中央指示,派出干员赶赴各地接收日、伪广播电台,统制广播节目,并且同空军密切配合,利用广播电波为国民党向各地空运军队导航。
到了1946年,则宣扬“政治、军事两方面并进”,谈谈打打,边谈边打。战况新闻不断出现。同时,发起所谓“暴露宣传”。何为暴露?中央宣传部1946年8月23日来文是这样说明的:“……兹拟由本部编造中共……之新闻交贵处电台发表,其方式如下:(一)每日十数条;(二)不必特设一栏,可分插于贵台之新闻广播节目中;(三)措辞完全客观,不取谩骂……”于是,这类“暴露”新闻在广播中接二连三地出现,它装着用“客观”的语调告诉人们各种耸人听闻的“消息”。如造谣诬蔑共产党“贩卖烟毒”“亵渎圣明”“杀人放火”,等等。
但是这样的宣传,对解放区广大人民是不会收到预期效果的,根本原因绝不是他们缺乏收音工具,而是因为他们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生活的这块土地上的种种真实情况。
随着时局的发展,这种间接谩骂就为直接咒骂所代替了。到了1947年,在这“第四战线”上终于掀起了反共内战的狂浪。
(四)
1947年7月6日,“七七”抗战十周年纪念日的前夕。中央广播电台所在地南京市中山东路祠堂巷,忽然开进一批军警、便衣。几名保安人员进入播音大楼,进行着周密的安全检查。住在三楼的几位播音小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一出来探询,检查人员就礼貌地将她们堵进了房间,详细查看了证件,告知不要离开。她们从来人的一色考究的着装,就看出是国民政府侍从室的官员。凭经验,她们知道将有“党国”要人作重要广播。果然,一行锃亮的黑色轿车鱼贯而至。车门开处,走出了“党国”首要人物蒋介石。台长吴道一将他恭迎进二楼办公室稍事休息。
今天,蒋介石那刻板的面孔显得格外严肃,重点进攻很不顺利,特别是七十四师师长张灵甫的死讯在时时搅动他的心。对于时局的决策,国务会议已作出决议。今天,他将要发表重要的广播讲话,发布“戡乱建国”的总动员令。
中央电台的各个播出、传送环节都进行了严格检查,一切运转正常。少顷,广播里响起了蒋介石的浙江口音。说什么共产党“……正在执行帝国主义日本灭亡中国而未能贯彻而遗留下来的毒计,不许我中华民族恢复东北的主权,不让我们中华民国享有领土和行政的完整……我们任其存在,那我们黄帝子孙便要受到最近亡国民族一样的集体杀戮……”他要求老百姓“毫无保留地贡献一切人力物力和生命,共同努力于救国家救同胞、戡乱定变的战事”。最后他说:“共×的叛乱必能于最短期内予以‘剿平’……建国必成!”[48]
这篇洋洋近万言的广播讲话,什么都骂到了。7月20日,国民党当局在南京组织五万多人的“戡乱大会”,拥护蒋介石“七七”广播讲话,通过给蒋介石的致敬电和给张灵甫家属的慰问电。中央电台组织员工参加大会,派出广播宣传车临场助威,安排干员收集新闻。
更大的宣传势头又压了过来。7月24日起,中宣部连续两次下发《剿×总动员宣传计划纲要》;中执委秘书处下发中央常务委员会第81次会议通过制定的《中国国民党戡乱建国总动员方案》。该“纲要”对宣传的内容、方式、要求等作了详细规定。在“乙”项中,就是“加强广播”,规定:“A.每日就国务会议决议及主席七七广播词要义加以释明……B.酌请名流播讲;C.编播共×……种种‘暴行’之话剧。”
于是,中央电台节目充斥了《“七七”广播词》《国务会议决议》,播音员根据文字稿反复用白话播出,自然也少不了各种“释明意义”、提供佐证的稿件。“党国”的上层人物几乎成了中央电台的常客,截至9月17日,在中央电台的约请下,吴铁城、陈立夫、董显光、张镇、谷正纲、叶秀峰相继来到播送室,发表广播讲话。其内容,自然是《“七七”广播词》《国务会议决议》的发挥和延伸。这一阶段,可以说是“第四战线”前所未有的爆发性的内战狂热。
(五)
1947年8月以后,中央电台的文艺广播逐步成为反共内战宣传的一个重要的方面军了。
中央宣传部编制了大量的这方面内容的文艺材料,送交中央电台。如1948年1月8日,中宣部发送《动员剿匪歌曲集》57册;7月23日,又发送《宣传歌曲》18册,嘱“广为运用”,其中有“斗争会、数来宝、民众歌谣选集、崇礼惨案、清‘匪’除奸三字经、羊上树”等等。其中不少由中央台配曲演播了。因为这些材料有的分发到军队和社会团体,所以这样的广播无疑还起了教唱和推广的作用。中央电台音乐组还参加一些社会演出,如在1948年初,应上海潘公展之邀请,抵沪参加上海市“戡乱”建国动员委员会组织的宣传演出活动。
抗战后一年多时间里,中央电台编播不少广播剧,基本上是反映下层人民饥寒交迫生活和小资产阶级情调的内容。《宣传纲要》指令编播“共×……种种‘暴行’话剧”,于是急剧发生变化,几乎全部改为反共的内容,《正气》《马家寨》《七匹布》《兄弟行》等相继出现。由于创作方法违背艺术原则,压任务,主题先行,捏造题材,那些从未到过战场,对解放区、共产党一无所知的编播人员搜肠刮肚,闭门造车,原有的艺术魅力不复存在了,变成单调的说教和声嘶力竭的呼喊,弄出了许多驴唇不对马嘴的东西。
(六)
新闻,因为它来得快,随意性大,短时间内叫人真伪莫辨,所以始终是重点节目。
中央社、中宣部、美国新闻处、军事当局的新闻稿件纷纷而来。特别是中央社,电台每日派人上门取件。新闻口径很严,但具体审稿并不严,甚至由播音员在众多的新闻稿中选用。行政院新闻局在这期间异常活跃,经常主动检送新闻稿,它还专设一电台每日广播供各地电台转发的新闻稿件。时局已变成政治斗争的最高形式——军事斗争,所以战况新闻逐步占了主要篇幅。最足以它炫耀的是1947年3月19日国民党军队占领延安,当时大肆渲染:“此中共13年来之总根据地,为其对各地共军发号施令之中枢,今既收复,中共武力迷梦应当醒悟。”但接着来的是频频的军事失利,很难寻觅到符合宣传口径的材料了。在尊重事实和严守口径两者之间,自然只能选择后者。于是在中央电台新闻阵地上,“胜利的旗帜”永远不倒。对辽沈、平津、淮海三大战役,作了一系列歪曲报道。最糟糕的全线溃逃,也成了英明果断的战略转移。甚至人民解放军向长江挺进时,广播里还是重复那一成不变的老调:“共军节节败退,国军乘胜追击。”这种自欺欺人的做法,在中央台内引起了不满。人们亟须获得真实情况,以便考虑自己的身家前途。于是出现了奇怪的现象:搞新闻的不相信自己的新闻,他们往往向伤兵、难民探听消息,甚至偷听中共的广播。在前线,这种情况就更突出。这些军人在生与死之间穿行,他们清楚这个“党国喉舌”的新闻与自己目睹的一切有多么大的距离。六十六师一九九旅通信连长(少校)齐同林一席话值得玩味:在国民党军队里经常听中共广播,在连里用报话机听。每天傍晚,旅部的参谋处、副官处的一些校官(有些营长)都来收听,先听中央台,然后大家说:“听听邯郸吧”,于是就收听邯郸新华广播电台。不过彼此相约:“出去可不要讲。”由此可见,这种自欺欺人的宣传,到底价值几何?!
1949年初,人民解放军饮马长江,国民政府撤离南京。显然,在行将挥戈南渡的百万大军面前,海陆空三条战线都难以抵挡,这“第四战线”更无能为力了。春节前夕,台长吴道一率领骨干人员,离别金陵,远遁广州。在这场战争中,“第四战线”算是彻底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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