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作家青春文学小说合集-继续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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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上学,杨婶没有给吴伟什么好眼色看,吴伟见怪不怪。

    杨婶的数学课上,吴伟很是无聊,于是拿起笔对着上面的杨婶在书上画了起来。画了有足足半节课,终于画好了,吴伟用胳膊碰了碰身边的林若一,示意她看。林若一看了看吴伟的画,摇了摇头,小声说,不好看,一点也不像。

    吴伟很郁闷,随手在他画的杨婶旁边,画了只乌龟。

    林若一看了,笑,点头说这个好看。

    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乌龟都比杨婶好看。

    吴伟得意地笑了笑,为自己得出的伟大的真理而感到自豪。

    不知不觉到了英语课,“迷死人”依旧浓妆艳抹,讲着讲着课就提到了期中考试的事,说你们这些学生的英语卷子答得如何如何不好,她很不高兴。然后突然话题一转,提到了和老万一起监考的事,说什么老万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老万也真是的,不好好看着学生考试没事总瞅她做什么……

    这时“迷死人”一脸感慨地自言自语道:老白也喜欢我,老万也喜欢我。我要是答应老白吧,就会伤了老万的心,要是答应老万吧,又会伤到老白的心,这可让我怎么办呀……

    天啊,天底下难道还有比她再不要脸的人了吗。班里的同学们近乎崩溃,只有为数不多的人在底下暗暗发笑。刚开始的时候大家以为“迷死人”这样是有意逗大家开心,说点玩笑话活跃活跃课堂气氛,谁知她自恋成性,仗着张被粉饰得掉渣的脸自以为是,认为谁都喜欢她。

    久而久之,同学们对“迷死人”开始有些厌恶,时间长了,这厌恶便加到了她所教的英语身上。加之高中的英语突然变得异样的难,所以导致了班里的英语成绩一落千丈。

    慢慢地,同学们平时与她开的玩笑竟慢慢变成了一种讽刺,像鲁迅笔下咸亨酒店的短衣帮对孔乙己的讽刺。那讽刺刺骨,又夹杂着些许冷漠,然而“迷死人”却丝毫没有半点知晓,依旧摇着脑袋说着让人不懂的话……

    吴伟突然觉得,“迷死人”特别悲哀,而且悲哀得可怜。

    其实吴伟他们这些人和“迷死人”都是空虚的,只是两种不同的空虚罢了:吴伟他们的空虚源自于他自己的懦弱与自卑,而“迷死人”相反,她的空虚源于她的自大与无奈。这两种空虚都是脱离现实的饥渴,却都找不到现实的东西来弥补,于是他们同样开始愤世嫉俗,用一种扭曲的态度来面对这生活。

    到头来,这些空虚的人依然一无所有地空虚,到头来,这所谓的生活依然日日夜夜地继续。

    这时,“迷死人”又开始讲起了最近追她的一个人,按她的话讲就是死缠烂打,又喝药又上吊地追,都给她烦死了,又说了些什么难道美丽也是种错误之类的云云……

    吴伟的心又一次不自觉地疼了起来。

    下课时,吴伟一个人在操场上晃荡,四周冰冷的空气让没有穿外套的吴伟寒意凛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么冷的天,也不穿个外衣就出来了,想冻死啊。

    吴伟回头,见叶紫正拿着他的衣服站在自己身后。

    叶紫走上前来,用手指狠戳了一下吴伟的脑袋说,你这个傻瓜,赶紧穿上衣服啊,笨死了都……

    吴伟嘿嘿笑着接过衣服,穿上,身上顿时多了份暖意。却怎奈这寒风凛冽,自己却依然觉得寒冷,这外套在这秋寒料峭的时节还是显得那样单薄。

    突然,吴伟打了一个喷嚏。

    叶紫说,看见了吧,谁让你穿这么少的,感冒了吧,嘻嘻,明天穿得厚点吧。

    嗯。吴伟点了点头。

    叶紫说,你怎么一个人在操场上呆着啊,心情不好吗?

    不是啊。

    那是怎么了啊,不舒服吗?

    也不是,我也不知道怎么了——不就到操场上走走吗,你想多了。

    哼,关心关心你还关心出错了,我走了,你一个人在这冻着吧!说完,叶紫扭身就走了。

    呆呆看着叶紫跑远的身影,吴伟突然笑了。那笑很短暂,很快就消失在风里了,落到脚下枯萎的草上,寻不到踪迹。

    寒风中,吴伟瑟缩着抬头仰望那辽远的无云的天空。

    语文课,老白依然带着那张微笑的脸进了班级,他总是这样,笑眯眯的,让人看了心里舒服。

    好事的人把刚刚“迷死人”的话一字不漏且添油加醋地给老白叙述了一遍,尤其是那句最经典的“老白也喜欢我,老万也喜欢我,答应老白伤了老万,答应老万伤了老白。”

    老白吓坏了,忙向同学们解释说他在监考时从来没勾引过“迷死人”,样子一本正经。

    蒋可以说,老师,我们当然相信你了,可是人家Miss任对你可是认真的啊。

    老白说,你老师我可没有那福气消受……

    同学们在底下笑,老白无奈地耸了耸肩,轻咳了一声说,好了都不闹了,现在上课!

    课上,老白提问《赤壁赋》的背诵,这使吴伟的脑袋嗡的一下大了几倍,脑子里一下子变得空白一片没有留下任何只言片语,于是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低头临阵磨枪……

    无奈,老白提问的第一个人,就是吴伟。

    吴伟慢悠悠地站起身,支支吾吾地说了几句连他自己也听不懂的话后,便垂下了头。

    课后,吴伟耷拉着脑袋站在语文办公室。

    老白说,吴伟啊,最近怎么了,为什么学语文时心不在焉呢?

    吴伟抬起头,一脸无辜地说,老师,没怎么啊。

    哎——咱们俩在这,又没有外人,有什么话不能跟老师说的吗,这么长时间了,你看我像那种跟你班主任打小报告的人吗?

    吴伟笑了,想想也是,老白在平时的确对大家都很好,和同学之间有了矛盾,都是自己私下化解,如果实在气不过也有时打学生几下,但从来没在杨婶面前说过任何大家的半点坏话。有时同学们犯了什么事他也帮着遮掩,只要不触犯原则的东西,能避则避,为此杨婶也不少像训儿子般训过老白。其实师生关系就本应该这样,没有什么尊卑高低,互相尊重互相理解地和谐共处,不是很好吗。老师只是一种职业,为尊,但不为大,老师与学生是平等的,为什么非要在里边营造一种分外紧张的气氛,让里边的人分外紧张呢。

    你看你,你这小子就是这样,发闷。和你说点什么,半天也不放一个屁出来,我就不明白了,就你这熊样怎么还会有小姑娘喜欢你。

    吴伟愕然:什么小姑娘啊,老师,你说什么呢?

    老白见吴伟上了套,心中一阵欢喜,轻咳了几下说,少在这给我装蒜,你以为你老师我的消息就那么闭塞啊,告诉你,我可什么都知道。一直想找个时间把你揪出来问问呢,你说,唐亦是怎么回事?

    听到唐亦这个名字,吴伟的脑袋又嗡的一下子。

    吴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按照叶紫的话讲就是一个字:傻,傻得不解风情。他之所以空虚,是因为他本身,他自己根本没有想去拿任何东西去填补,或者说,他根本不知道原来还可以有一种东西能用来填补。这种人是可悲也可恨的,他根本不曾记得还有一个女孩子喜欢过自己,也根本不记得她曾为自己流过眼泪。尽管在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但对唐亦,吴伟丝毫没怀有任何感恩之情。

    他不记得别人对他的好,只记得别人对他的不好,只记得自己如何如何空虚,别人没有给自己什么什么,却从不肯思考自己是不是做得不对。吴伟是自私的,自私得可恶,或许在他的心里,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吧……

    老白见吴伟又陷入了无尽的深思,以为自己触到了他的伤心处,顿时心生愧意,忙对吴伟说,吴伟啊,咱可不能这样啊,咱是个男人,怎么能因为这点事就萎靡不振呢。

    吴伟摇了摇头,说没有。

    其实老师也没有别的什么意思,你别多想,不也是为了关心你吗。怎么跟你说呢,你们班主任对这事的做法吧,在我看,真是有点太过分了。你们都不小了,高中生了,谈谈恋爱是很正常的事情,何必弄得紧张兮兮小题大做,让你们受伤害呢。其实我看吧,这都不算什么的,是你们班主任变……当然了,她也是为你们好,你作为学生的,要多理解理解老师的做法,毕竟她是你的老师。

    吴伟听了老白的话,顿时心里感动得要死。班里的同学大都很恨杨婶,老巫婆一样,整天一副活不起的表情摔脸子给那些“她不喜欢”的学生看。但这些话都是在同学之间私下流传,这些想法第一次从一个老师的嘴里说出,让吴伟诧异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共鸣。

    这时,老白发现,吴伟那双整日浑浊的眼睛里,多出了些许光芒闪烁。

    老白很兴奋,想趁热打铁,借这个机会唤起吴伟的信心,让他振作起来认真学习。便对吴伟说,吴伟啊,尽管你们班主任做的不对,可你也不能这样低沉下去啊,咱是男人,不能因为这点事被打倒。我看你最近学习总是不用心,竟然连课文都不背了,你知道《赤壁赋》有多重要吗,要不我能费这么大劲看着你们背?吴伟啊,老师看你还是块料,荒废了实在可惜……

    然而老白不知道的是,刚刚吴伟眼里闪出的所谓的光芒,只是听到自己的肚子在叫了,意识到自己已经饿了,仅此而已。

    与老白“推心置腹”地长谈了之后,从语文办公室出来,吴伟咕咕叫的肚子早就抗议了半天。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果腹后,回到班级,吴伟便在自己的桌上发现了一个盒饭。盒饭的盖上沾满了水珠,显然已经凉了好久。吴伟很好奇地把饭盒拿起来,见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吴伟熟悉的字体写着:

    和老白谈了这么久,一定很辛苦吧?我怕你回来的时候买不到盒饭,就提前帮你买了一份。你可别臭美,这不是我请你的,你要双倍还我饭钱喔!

    落款是叶紫娟秀的签名。

    吴伟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筷子,又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知怎么,今天的盒饭,吃起来竟比往日的香许多。

    吃得正香时,吴伟的后背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呦,你小子在这吃得蛮香啊。算你有良心,对得起我们大美女的一番美意!

    这使没防备的吴伟吓了一跳,饭噎住了嗓子,趴在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时有人过来,一边轻拍吴伟的后背一边责备刚才的人说,你干什么呀,吴伟吃饭呢,吓他做什么。

    吴伟抬头,果然,叶紫正站在自己的身边。

    林若一满脸坏笑地说,哎,叶紫,我什么也不说了,真是“重这个轻那个”啊,我终于看明白了,咱们这好姐妹算是没的做了!

    林若一!叶紫嗔怪道。

    林若一笑,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叶紫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看吴伟,突然发现吴伟正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顿时被惊得有些不知所措。为了缓和尴尬,只好转移话题对他说,吴伟啊,那个……盒饭好吃吗?

    刚才叶紫奇怪的表情也让吴伟很是尴尬,便也支支吾吾地回答说,很好吃啊,很好吃啊……突然,吴伟想起了什么,忙把手伸进兜里掏出十五块钱给叶紫说,喏,还你的饭钱。

    叶紫笑了,说你不用还的,不用还的,嘻嘻。

    是你留纸条说让我还你的。

    叶紫摇摇头,笑着接过钱揣进兜里,转身走了。突然,她回头对吴伟说,你这个大笨蛋!

    因为老师要忙着批卷子,所以晚自习暂时取消了,全班同学一阵欢呼雀跃。

    从学校出来,吴伟站在路边看眼前的车川流不息地从身边飞过,汽车鸣笛声加上喧闹的人声,显得周围更加吵杂了。即将入冬,白昼的时间一天比一天少,不知怎么,吴伟的心里突然涌上一种情感,说不出,也道不出来。这突如其来的感觉使得吴伟的胸口刹那间感到窒息……

    吴伟想挣扎。

    这时,叶紫出来了,看见站在那里的他奇怪的表情,蹑步向前,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傻子,站在这想什么呢?

    吴伟没说什么。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吴伟摇摇头。

    叶紫笑了笑,说,今天林若一有事,没人陪我回家了,你有时间吗?

    吴伟点点头。

    吴伟脑子里经常会蹦出一些希奇古怪的想法,但都只是想法而已,在脑子里一闪即过。加之有叶紫在身边,刚刚吴伟心里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没走几步,两个人便有说有笑地聊得开心。

    因为放学早,两个人并不都急着回家,背着沉甸甸的书包,四处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吴伟和叶紫来到了江沿。

    已是深秋,岸上那排曾经随风招摇的垂柳早已落尽了叶子,再没一点生机了。秋风掠过,江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波纹,放眼望去,满目萧条。

    叶紫笑,张开双臂,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叶紫说,小的时候,妈妈就经常带着我来江沿玩。夏天时,我们光着脚,到水里抓田螺,打水仗。那时的日子真的好开心,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我们玩累了,就躺在岸上看天,有风吹过的时候,那些柳树就随着风跳舞……

    看着身边沉浸在回忆中的叶紫,吴伟不忍插嘴打断,也不知如何插嘴,便只好沉默,陪着叶紫一起在她的记忆中飞扬……

    不知怎么,吴伟突然很心疼。

    叶紫说着说着,便笑着流出了眼泪。她说,妈妈走的时候对我说,很快就会回来的,只要我在家乖乖听爸爸的话。这么长时间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呀,难道我不够乖吗?

    吴伟摇摇头。

    又一个凋零的时节,承载着回忆的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叶紫的妈妈,也便随着那个夏天的消失而离开,又是一个秋,又有谁能陪叶紫身边带给她温暖呢。

    吴伟想到这,一腔热血猛然涌上心头,男人的本能使他突然有种保护叶紫的冲动。他想张开手臂,把叶紫揽在怀里,擦掉她脸上的泪,在她耳畔呢喃着爱……但这一切也都只是想法,他告诉自己,这都是冲动,自己不能这样做,但自己究竟怎样做才能让叶紫开心起来呢?

    叶紫转过身,吴伟看见,她的眼里,溢满了泪花。

    叶紫走到吴伟的身边,轻轻把脑袋靠在了他的肩上,委屈地哭了起来:我想妈妈,呜呜呜呜……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让吴伟慌了神,眼前一片空白,傻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好半天,吴伟才缓过神来,抬起一只手轻拍叶紫的肩膀说,不要哭了,不要哭了。

    突然,叶紫想到了什么,一下子抬起头,向后退了一步,脸唰的一下红了,尴尬地看着吴伟。

    吴伟也明白过来,刚才两人的动作,太过暧昧了。

    吴伟支支吾吾地说,对不起,刚才……刚才我不是有意的……

    叶紫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说没关系的……咱们坐一会吧。

    两人在柳树下的石凳上坐下,吴伟有意地向旁边移了移,好离叶紫远些。

    远处的江水,平静得像一面镜子,轻轻吐一口哈气,眼前的景象顿时模糊了。吴伟的心里十分乱,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此刻坐在叶紫身边,吴伟突然没有了以前的那种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知所措。

    又一阵秋风吹过,叶紫突然打了个寒噤。

    吴伟,我冷……

    说着,叶紫向吴伟的身边靠了靠。

    吴伟转过头看叶紫,发现叶紫正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脸,那眼里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吴伟感觉,自己好像要化掉了。

    过了一会,吴伟不由自主地抬起胳膊……

    不行!一种强烈的感觉涌上吴伟的心头,他忙把伸向叶紫的手缩了回来。

    吴伟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叶紫的身上。

    谁知叶紫站起身,一脸生气的样子看着吴伟,对他说,吴伟,你这个大笨蛋,你到底明白什么啊!

    说完,叶紫丢下吴伟的外套,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走了。只留吴伟一人拿着衣服呆呆地看着叶紫远去的身影离开,这让吴伟更加茫然了,茫然得没有勇气跑上前去追叶紫。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

    吴伟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反复想着叶紫对自己生气的情景。她为什么会这样生自己的气呢,吴伟问自己。然而,他自己心里是清楚答案的,只是没有勇气去承认罢了。

    吴伟突然有些失落了,他恨自己太胆小。

    但那又能怎样呢?

    之后的两天,叶紫见到吴伟再没什么话说了,吴伟很识趣,尴尬地夹着尾巴在班里呆着。

    林若一问吴伟说,怎么了,叶紫跟你生气了?吴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林若一一脸坏笑地说,是不是你小子对我们叶大美女图谋不轨,被人家无情地拒绝了啊,哈哈哈哈……

    吴伟瞪了林若一一眼。

    这件事,吴伟没有对任何人讲起,因为他没有任何朋友。他有几次想和蒋可以说说,但又怕蒋可以笑话他,所以好多次都没有勇气开口,只好憋在心里,在无聊的时候想起,暗暗难受。

    这件事,也就这么慢慢的,不了了之了。

    终于,同学们所日夜期待的期中考试成绩下来了。

    对于公布成绩,吴伟是向来恐惧的。当然,对于所有学习不好的学生而言,公布成绩的日子是相当悲壮的了,他们不同于那些成绩高高在上的学生,考试对那些好学生而言,是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用那耀眼的分数去蔑视所有比他们分低的人,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让他们很愉悦——成绩能给他们带来胜利的快感。

    同样,那些好学生也担心自己的成绩没有如意中的理想,那样他们便没了唯一闪耀的光环,因为对那些所谓的好学生来说,除了分数,也实在没的什么好炫耀的了。

    这天,吴伟和蒋可以都很焦虑——其实全班同学都在焦虑,只是各自焦虑的东西不同罢了。

    与吴伟和蒋可以不同的是,李文在这天表现得异样兴奋。李文和吴伟还有蒋可以不同,说白了,他就是一个不知自己几斤几两的家伙,总是把自己与那些好学生划为一类,和他们一样觉得自己如何如何比别人高出一等,从而不屑与吴伟和蒋可以等人为伍。

    正当李文站在鹤群里趾高气扬地鸣叫时,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原来只是一只鸡。李文这种人是悲哀的,对自己从没有一个合理的定位,总把自己想得比天高。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李文的成绩真的是与吴伟和蒋可以是一类,所以每次成绩发下来时,那些他之前的骄傲转瞬间便会化为一种无尽的悔恨与失落……

    更悲哀的是,悔恨与失落后,李文依旧我行我素,厚厚的镜片依旧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当杨婶拿着成绩单走进来时,沸沸扬扬的班级顿时安静了下来。

    杨婶站在讲台上,满面春风,看来三班这次的成绩很不错。

    首先,还是陈长乏味的总结,杨婶说这次三班考得很理想,大家都尽了力,这让她很欣慰。而且三班前面的几个尖子,在年级的排名也很高,是大家的榜样……

    吴伟叹了口气,杨婶说的,似乎与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随后,杨婶开始扬着尖锐的嗓子念成绩,叶紫仍是班里的第一名,高高在上。当念到吴伟和蒋可以的名字时,班里的同学几乎被点的差不多了。念到吴伟时,吴伟分明看到,杨婶突然抬头瞅了他一眼,样子十分怕人。

    听到成绩,有人高兴,有人悲伤,这是很正常的事。就像是一场游戏,有胜利者的同时必然有失败者的诞生,它们是相互依存的。

    班里的人开始骚动,互相面带笑容虚伪地交流着各自的成绩。最可恶的是班里前面的几个女生,总分快到九百了竟然趴在桌子上哭,理由是没发挥好。

    蒋可以骂了一句,装什么装啊,考那么高的分还哭,那咱们不得跳楼了。这帮人怎么这么恶心呢,哭给谁看啊,好像自己挺爱学习似的,好像自己应该考一千分似的……

    是啊是啊,我也讨厌那些人,自己分高有什么好装的啊!林若一也随声附和。

    李文也没了刚刚那种兴奋,听到自己的成绩,趴在桌上自顾自地郁闷了起来,也不管林若一和蒋可以聊得有多开心了。

    正当蒋可以和林若一正畅快淋漓地讲着葡萄很酸以平衡自己的心理时,吴伟正盯着叶紫看,见她一脸平静的表情,像是那天下午的江水……

    宠辱不惊,真正能做到这种境界的有几人呢。叶紫是那么优秀,优秀得让吴伟望尘莫及,又怎么能让吴伟有勇气去和叶紫“相处”呢。

    哎……

    喧闹的空气中飘过轻柔的,一声叹息。

    杨婶说,明年的三月份就要分文理科了,希望大家能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回去和家长商量,究竟学文还是学理。距离三月份还有两次考试,同学们要好好把握。

    放学了,吴伟拿着刺眼的卷子一个人沉闷地走在街上,心里想着如何回家交代。

    这时,有人从后面轻轻地拍了一下吴伟的肩膀,回头看,竟然是叶紫。

    叶紫说,怎么了,考得不理想,心里不舒服吗?

    吴伟笑笑,说其实我早就有心里准备的了,没什么的,我学习本来就不好。

    别这么说啊,这只不过是一次考试嘛,何必那么认真呢。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努力学,下回一定会考得很好的,好不好?

    吴伟一脸苦笑,他自己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废人,废人是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出息的。然而叶紫的话在吴伟看来很让他难过,因为他也知道,叶紫对自己的一片苦心,竟被白白地辜负。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吴伟,你将来是想学文呢,还是学理啊?

    这个……我也不知道,没想过。

    你真是的,脑子里成天都想些什么东西啊,自己的未来,要有一个打算嘛。我是想学理的,学理有前途,吴伟,你也跟我一起学理吧!

    嗯。吴伟点了点头,但他的心里,却依旧茫茫然一片空白。

    这时,天空中有白色的东西落在了吴伟的脸上,凉丝丝的。哦,下雪了。

    不一会,纷纷扬扬的雪花飘然而下……

    叶紫说,吴伟,下雪了,你看啊,下雪了,好美啊!

    叶紫像个孩子般地在雪花中跳着,叶紫笑,在弥漫的雪花里,吴伟看到,她好美,好美好美。

    这夜,吴伟趴在窗台上看落雪缤纷,心里想着叶紫。

    他突然想起了叶紫问他的问题,究竟学文还是学理。对吴伟这种学生,学文和学理其实都是无所谓的,因为他无论文科还是理科都同样很烂,学什么都是废材一个,无用的人。但吴伟还是有一点喜欢文科的,尤其是语文,可能是老白的缘故吧,可是这根本不是个借口,因为无论文科还是理科,都要学语文。

    吴伟很矛盾。

    走出房间,吴伟问老妈说,老师说下学期要要分文理科了,我是学文好还是学理好?

    谁知老妈连眼都不抬地回答说,当然是学理了,学理有前途。

    吴伟很失落,又去问老爸。老爸说,学文还是学理,这个全在你自己,你喜欢学什么就学什么,学什么都是有用的。

    没有听到自己心里想要的答案,吴伟有些茫然了,然而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学文。他所需要的,仅仅是从一个外人口中说出的,能让自己稍微有一点安慰罢了。

    学文,那里有自己喜欢的科目。学理,那里有自己喜欢的女孩子。

    那还是学理吧,可以和叶紫在一起,很好。可是没能和叶紫分到一个班该怎么办呢,或者叶紫也许不喜欢自己,我们根本没有可能……

    还是学文吧,嗯,学文!

    可是叶紫让我学理啊……

    第二天,地面上并没有白色,昨夜的雪已经被温暖的大地融化掉了。

    吴伟问蒋可以,你要学文还是学理啊?

    蒋可以的回答不假思索:当然是学理了,大男生的,为什么学文啊,婆婆妈妈的。

    吴伟又问林若一,你要学文还是学理啊?

    林若一想了想,说还是学理吧,我讨厌背历史。

    吴伟最后去问了李文,李文扶了扶厚重的镜片告诉他,学理……

    十一月悄然而去,转眼间,十二月带着漫天的雪花弥漫了整个武辽市。

    瑞雪是吉兆,这话不假,十二月的到来的确给吴伟周围的人带来很好的事情,比如林若一恋爱了,比如“迷死人”恋爱了。可上苍是不公的,十二月的好运气,却没能给吴伟和蒋可以带来半分,于是两个人开始躁乱起来。

    林若一的男朋友是一个待业青年,说白了就是混子。为这,蒋可以和李文都十分郁闷,想自己再怎么不济也比混子强,为什么林若一会偏偏喜欢那种人呢。

    于是两个人便开始在林若一身边大献谗言,煞费苦心地对林若一讲他的男朋友如何如何不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作为朋友,吴伟当然不能袖手旁观,便也在上课时劝林若一离那男的远一些……

    林若一不听,脖子仰得高高地对蒋可以说,你是嫉妒。

    蒋可以说,什么嫉妒啊,我那是同情那男的。天下女人遍地都是,为什么偏偏找一个你这样的呢。这说明什么?眼神有问题嘛。

    林若一生气了,说蒋可以,你不损我能死吗?我偏要和他在一起,你能把我怎么着,气死你!

    林若一就是个这么固执的人,按叶紫的话讲,就是任性,小孩子气。有时候,你越让她去做一件事,她偏偏不做,而你不让她做的事,她却偏偏做得乐此不疲。

    混子也并不是都一无是处的,整日无所事事地在街上游走,时间久了,也就学会了一些打发时间的本领,那就是玩。这也正合了林若一的性子,她是个天生闲不住的人,也爱玩。

    于是这场恋爱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或许两个人都不喜欢对方,只是一种天性的空虚使然,才让他们走到一起。这些所谓的校园爱情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两人在一起,只是玩玩,玩完了就分开,各自天涯。时间就这么在他们的游戏中慢慢散去,然后消失,这也正是他们的目的所在吧。

    或许那些家长和老师们并不理解,他们总是固执地认为这是青春期的躁动。其实那是空虚,茫茫无尽的空虚,他们只想体会这过程,来弥补各自的空虚,然而结果,却并不是他们所追求或曾想到的。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想过要有结果吧。

    但蒋可以和李文还是很郁闷,郁闷到了发狂,而林若一很开心,每天没心没肺地笑着……

    蒋可以说,那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整天不是打架就是混日子过,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媳妇啊,我说这些可都是为你好,他追你只不过是看你傻,好骗,他肯定对你没按什么好心。没准过两天就把你骗到他家,哎,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

    林若一听了,有些不高兴,生气地对蒋可以说,谁是你媳妇啊,别不要脸,小心我对象揍你!谁说他是坏人了,我看他挺好的,倒是你,看着就不像好人。

    蒋可以说,我当然不是好人了,这还用你说吗。我可是为你好,这种人你最好少和他在一起,万一把你怎么怎么样了,那该怎么办啊。

    林若一说,才不会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呢。

    蒋可以很不屑:男人,没有一个不色的。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某条坐在角落里偷听二人吵架的夹着尾巴的东西,那人急得跳了起来,争辩道:这话说得太绝对了吧,男人也有不色的啊!这话显然在说,我不是色狼。

    蒋可以笑了一下,说文哥啊,你难道没听说有这么一句话吗,“十个男人,有一个是色狼,八个是伪色狼”。现在就有很多人,自己心里的想法明明很肮脏,却总戴眼镜装斯文,弄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骗小姑娘。这种人心里打的什么算盘,谁都不好说。宁做真小人,不做伪君子,我感觉,这种虚伪的人倒还不如林若一的对象呢……

    这话明显地在暗骂李文,李文不傻,当然听得出来蒋可以的弦外之音。于是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很难看,但又不好说什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李文被噎得没话说,心里实在找不出什么话来辩解。然而就算辩解了,不正说明了自己心虚吗,索性不说,干笑了两下应和蒋可以的话。

    从头到尾,吴伟一直冷眼旁观,突然觉得这三个人很好笑,好笑得让人难过。而自己是什么呢,像蒋可以那样的小人,还是像李文那样的伪君子?似乎什么都不是,似乎也都是。人一旦陷入一种矛盾之中,便就会焦灼不安,吴伟就是这样一个矛盾体。他的身边,充塞着各种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矛盾,而他,就深处其中,左右为难。他的心,他的思想,一直就像是被无数只手撕扯着,扭曲着,让他苦不堪言,痛不欲生……

    他抬眼看了看叶紫,仿佛那坐在第二排的女孩子并不在自己眼前了,而在遥远的天边,遥望不可及。

    吴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苦笑两下。

    中午,林若一的男朋友来看林若一。蒋可以很生气,说这不是明显地上门来示威吗,说什么也要拉着吴伟出去看,李文也像跟屁虫似的跟了上来。

    外面还在飘着雪花,街面,楼房,人们的身上都盖了一层白色,晶莹透亮。车和人都走得很慢,似乎整个世界都安静了许多……

    林若一的男朋友便穿着一件很薄的黑色呢子大衣站在雪中。林若一见了,尖叫着跑过去和他亲昵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小鸟依人地撒着娇,蒋可以和李文见了,心里阵阵地不愉快。

    蒋可以打量着林若一的男朋友,见他一米八的身高,长发,肩膀很宽,看起来很壮。最吓人的是他的脖子上有一条不太长的刀疤,每每仰头笑时,那刀疤便若隐若现……

    林若一回头得意地对蒋可以说,你看,我对象长得比你帅多了,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蒋可以本来有一肚子话想说,可都因眼前林若一的男朋友噎了回去——也可以说是吓了回去。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开心地躺在别人的怀里,蒋可以的心里特别不是滋味。然而自己却没有任何能力去和那人争,就连勇气也没有。想必李文的心中也应该有着和蒋可以一样的想法,吴伟看到两个人的眼里突然掠过一丝黯淡……

    蒋可以带着吴伟无趣地走开了,李文也跟着走了。

    天上的雪,似乎下得更大了呢。

    食堂里,三个人低头吃着自己的饭,不说一句话,各自的心里想着自己的事情,互不干涉。

    蒋可以突然想起了林若一男朋友的身材,于是自己也撸起袖子,露出胳膊。他见自己的胳膊细得像火柴,突然感到很郁闷,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人家的身材魁梧,蒋可以瘦得像猴;人家长发飘飘,蒋可以的发型被学校逼得特别傻;人家气质逼人,蒋可以一身的颓废没有任何生气……

    蒋可以还剩下些什么呢,又还能拿出些什么东西跟人家比呢?

    除了那一心的空虚和一肚子的屎,蒋可以一无所有。

    蒋可以对李文说,兄弟啊,你说咱俩为了林若一争来争去的,有什么意思啊。到头来咱哥俩谁也没抢到,却被别人抢去了,换了谁,谁心里都不好受啊。

    李文见蒋可以把话挑明了,而且正说到了自己的痛处,没说什么。

    算了算了,我看啊,咱哥俩谁也别争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都在林若一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呢。咱俩明天就去再找一个去,谁也别理她,行不行?

    尽管这些话与李文的身份大不相符,但同为天涯沦落人,没辩驳什么,点了点头。

    太好了,就凭咱的实力,追个小姑娘根本不在话下。李文,你放心吧,只要有哥一口吃的,绝对不会让兄弟们饿死!

    话虽这么讲,究竟谁能真正放得下林若一呢,这都不好说。蒋可以的做法,无非就是寻求一点心灵上的安慰罢了,但安慰毕竟是安慰,又怎么能够弥补他们的那些空虚呢。

    吴伟的心里,突然想起了叶紫。

    与此同时,“迷死人”同样和林若一般沉溺在所谓的爱情中,似乎陷得要更深一些。爱情是女人最好的滋养品,这话一点不假,就在“迷死人”恋爱的这几天,大家明显看到她的脸上都散发着逼人的春光,走路时扭得更厉害了,脸上的粉也越涂越厚,发型竟然也有改观,恶心的程度更加剧烈了。

    而蒋可以却整天郁闷地扯着嗓子叫喊着:恋爱中的女人啊……

    据“迷死人”透露,她的男朋友,是某某跨国公司在武辽分公司的副总经理,年轻有为,人长得又高又帅,简直没得挑。当然……“迷死人”话锋一转,说道:这都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他人好,对我也好,你们老师我啊都老大不小的了,还总把我当小女孩,真是烦死人了……

    正巧这时候下面有人喝水,当听到“迷死人”的“真是烦死人了”时,笑得一口水喷到了前面人的脖子上。紧接着,全班同学也都笑了起来。

    整节英语课,“迷死人”都沉浸在甜美的回忆中,没怎么讲课。其实下面的同学也早已没了听课的兴致,看“迷死人”在上面耍猴,挺有意思。

    这时吴伟突然想起了前不久被“迷死人”折磨的老白和老万,笑了。难道成人世界中所谓的爱情,也和学生时代的一样滑稽可笑吗。

    不过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迷死人”的恋爱拯救了三个男人,老白,老万,还有她的男朋友。

    而林若一的就不同了,她以伤害了蒋可以和李文为代价,成全了自己的幸福。不过这些对于林若一来说,是全然不知的,或许她早已知道了,谁也说不好。

    剩下的只有吴伟了,他抬头看着窗外,白茫茫一片的世界里,又有谁来拯救抑或伤害他呢?

    这生活,似乎是越来越无聊了。

    课程越来越难,这使开始本来就跟不上的吴伟更加跟不上了。于是在学校的日子里,吴伟把所有的时间浪费在了看着窗外白茫茫的武辽市发呆中,脑袋里如外面的雪一样白茫茫闪着光。这种感觉很压抑,压抑得让吴伟喘不过气来,然而还能怎样呢,哎……

    有些时候,吴伟发呆着,思绪便回到了刚开学时的夏天。那时窗外的树还绿得让人睁不开眼,好像就是一眨眼的工夫,上面竟然落满了雪。好快呀,真的好快,冬天就这么来了,冬天去了,春天也很快就会轮回般地复苏,自己的生命也就这么在这周而复始的无聊中,白白虚度掉了。

    吴伟又开始感慨,他问自己,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没有答案。

    吴伟又捅了捅前面郁闷着的蒋可以说,你说,咱们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蒋可以笑了一下,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等死。

    活着是为了等死,好有哲理的话,却又是那么苍凉悲壮。吴伟不想等死,其实任何人都不想等死地过日子的,但又能怎样呢,自己做了些什么,自己又能做些什么呢。还不是无所事事,拖着身上这身空空的皮囊在不想等死中一无是处地无奈地等死……

    吴伟却再没有了想他那些崇高的理想的勇气了。

    晚上,吴伟和蒋可以踩着地上的积雪回家,咯吱咯吱的,在身后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情侣们手牵着手,背着沉重的书包在阴影下走得轻盈,他们的脸上挂着笑,甜蜜地窃窃私语着那些只属于他们的秘密,很幸福的样子。

    心情沉重的蒋可以见了他们,就会不自觉地想起他的林若一,她会不会也和她那高大的男朋友也如此手牵手地亲密过呢?

    这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自己喜欢她那么多年,自己哪点不好,为什么林若一偏偏要喜欢上那个人?这不公平,这一点也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老天要让所有人都幸福,偏偏让自己这么痛苦呢?什么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那都是狗屁……

    此刻的蒋可以似乎异样悲愤,一直低着头沉默着的他,突然喊了出来,抬起腿,使劲地踢着地上的积雪。积雪飞舞,飘到了吴伟和蒋可以的身上,脸上。

    为什么,为什么!

    蒋可以撕声力竭地喊着,可是没有一个人理会他,都各自地沉溺在各自的幸福中呢。

    蒋可以却不知道,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去争取过幸福,他也不知道,天上没有掉到嘴里的馅饼。对林若一,他一味地碍着那张他认为比命都重要的脸,是根本没有结果的……

    至少还有吴伟在自己的身边,他理解蒋可以的,或许。

    蒋可以一把抓住吴伟的肩膀,问他说,你说这到底是凭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一对一对的,在大街上搂搂抱抱,让咱哥俩在旁边看着眼馋啊!

    吴伟没说什么。

    蒋可以说,他们都那么好,咱们就不好,一点也不好。凭什么瞧不起咱们啊,咱们哪做错了,从小到大,老师不管同学不理的。凭什么他们一个个的都那么辉煌,咱们狗屁都不是,都拿咱们当空气么,咱们也是人啊,咱们也是活生生喘气的人啊,不吃饭也饿,挨打也疼啊,凭什么都对咱们这样!

    回到家睡觉。睁开眼,吴伟正想程式化地往身上套校服,又猛然想到今天是周末。残酷烦乱的高中生活已经把学生们俨然便成了一个个的傻子,机械般地三点一线于暗无天日的生活中,似乎忘却了年月,忘却了日期。而那些可怜的学生们,真的在这生活中蜕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圣人了,至于所读的,是他们心中的挣扎与苦闷吧。

    脑子渐渐从睡梦中的混沌转而清醒,吴伟的眼前是卧室里惨白的墙壁,还有窗外惨白的雪。喔,又是一个周末了吗,吴伟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迷惘……

    上学的时候盼放假,盼得眼前茫茫一片,度日如年。而假期真正到来时,眼前依然茫茫一片,不知该做些什么,又开始盼上学。于是吴伟的生命,便在这无限的盼望中迷惘,迷惘着彷徨,惶惶不可终日。

    这种感觉像自杀,以绵绵无尽的空虚蚕食自己的灵魂,在自我毁灭中慢慢长大,在自我毁灭中慢慢衰老……

    吴伟是个钻牛角尖的人,任何他所困惑的问题总不自觉地一直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不想明白绝不罢休。

    钻牛角尖是件痛苦的事,这并非是吴伟的喜好,仅仅是一种习惯而已——可吴伟却怎么也没法把这种精神用在学习身上,也从来没有因为哪道题做不出来而整日冥思苦想。老妈如是说。

    手机突然响了……

    电话那头传来叶紫的声音:吴伟,你在做什么呢?

    吴伟的心里一颤:没……没干什么啊。

    没干什么你说话为什么吞吞吐吐的,你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哼。

    吴伟说没有干坏事,真的,我发誓。

    不用的不用的,嘻嘻,我就是和你开个玩笑。你今天有事吗,来我家玩啊?

    啊,去你家?为什么啊。

    你怎么回事,没事就不能找你到我家来玩吗,你是不是讨厌我家啊。

    没有没有,你想多了,我现在就过去。

    吴伟穿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楼下,外面的雪早已经停了,剩下的是片茫茫的世界。

    抬手,敲了三下门,不一会,叶紫便打开门站在吴伟的面前,微笑着。

    叶紫穿着淡黄色的睡裙,头发蓬乱乱地披在肩上,像是刚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的样子。她惺忪的眼很美,娇滴滴的,这让吴伟浑身都震颤了一下,傻傻地站在那里看着叶紫发呆。

    你这个傻子,叶紫说,看我干什么啊。嘻嘻,我还没梳头呢,吓到你了吧?

    没没……吴伟想说你怎么样都很好看来着,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有勇气说出口。

    口是心非,还不快进来!叶紫笑了笑。

    吴伟进了屋,脱掉羽绒服挂在衣架上,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叶紫转身进了厨房,不一会,就见她端着一盘冒着热气的炒鸡蛋过来,放在桌上。叶紫说,你还没吃饭呢吧,我在家炒的鸡蛋,很好吃的,过来一起吃吧。

    吴伟坐到桌边,看见盘里的鸡蛋嫩得发颤,很诱人。

    抬眼看着身边的叶紫,吴伟突然心跳加快了起来,嘴里的饭似乎也没了味道。

    叶紫好美,美得可以让人窒息。可是她又能否知道坐在她身边的这个男孩子,如此长久地对她的爱恋呢?

    想到这,吴伟又有些黯然了。

    思绪不禁又飘到了那个夏天,叶紫的丝巾,叶紫的笑,叶紫的眼泪,叶紫与自己在一起的一切事情,都在眼前浮现,历历在目。

    叶紫喜不喜欢自己,又有什么用。自己是个无用的人,连最起码的幸福都不能给叶紫,为什么还期盼着她会喜欢自己呢,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叶紫能对自己这么好,就够了,真的……

    但吴伟还是多么希望,叶紫能喜欢自己,哪怕是自己对她喜欢的千分之一,也好啊。

    然而吴伟不知道,也不曾想到的是,叶紫其实也正深深地喜欢着吴伟。

    从那个夏天入学报到时,叶紫便在看林若一和蒋可以打闹的时候就发现了与自己同样站在一边观看的吴伟,他的样子傻傻的,很可爱。

    不知怎么,从第一次见到吴伟开始,叶紫对他便有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吴伟在叶紫看来,是个很腼腆的男孩子,似乎总是反应迟钝,每次见到自己都发愣,傻得总让她想笑。这与蒋可以截然不同,蒋可以给叶紫的印象是张扬,而吴伟却很内敛——不过有些时候吴伟还是很机灵的,那就是在女孩子方面。吴伟似乎和蒋可以一样,总对漂亮的女孩子特别感兴趣,一听说有美女,他立刻便得像小兔子一样四处乱看。而吴伟在叶紫面前却不这般轻浮,叶紫有时有些生气,难道自己不好看吗?

    似乎一切都是天意,缘分让吴伟在军训时的那个有月亮的晚上碰到心情烦闷的叶紫。也不知怎么,叶紫突然在吴伟面前无意间流露出了一些自己内心的想法,这种感觉很释怀。那时吴伟在自己的身边,像个忠实的听众,无论自己说什么,也无论自己说的对不对,他总是不住地点头。

    也就从那刻起,叶紫便对吴伟有了一点点的依恋,她认为吴伟是个值得倾诉的人。或许他根本不懂自己的感受,但是叶紫就是喜欢和他说话,和他说话的感觉,很好。

    或许是家庭的原因,使叶紫养成了现在这般内向的性格。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藏起来,藏得很深很深,从不让人轻易知道。但是在吴伟面前,她却倾诉了所有的想法,她的快乐,她的悲伤,她所有的事情。而吴伟依然那样傻傻地听着,不插一句嘴,很乖。

    吴伟是个很简单的人,叶紫起初一直这样想。但后来她渐渐地发现,吴伟其实是个复杂得永远让自己不懂的人,他并不快乐,空虚占据了他内心所有的空间。同样他又很庸懒颓废,似乎从没有什么希望与理想,他的生活就如他那黯淡的眼神般虚无,空荡荡地漂浮在这世界有些浮躁的空气里。

    叶紫不明白,怎么样才能改变吴伟。她曾试图用很多方法帮他树立一些东西,好让他的生活有所追求而不至于变得这么飘渺无根,但是她却怎么也做不到。性情并非朝夕间可以养成,那是从小到大无数的人与事对人的影响而形成的,吴伟从小就是个被世界抛弃的孩子,他的存在对所有人似乎并不重要,他太平庸了,平庸得让人们忽略了他的存在,忽略了他存在的意义。

    吴伟厌倦学习,因为根本没人在乎过他的学习;吴伟厌倦与人交流,因为他只是人们身边的空气;吴伟厌倦理想,因为他所有想的东西都是那么虚无没有意义,自己根本无法实现;从而吴伟也开始厌倦了生活,这生活对于他来说,除了空虚还是空虚……

    他也曾试过反抗,也曾想冲出这团无尽的空虚,但他失败了。在吴伟无数次与空虚的斗争失败后,他也便失去了反抗的信心。然后他妥协,将自己无意义的生命与这无意义的生活妥协。

    吴伟开始便得恐惧,厌恶,麻木,自卑而且绝望。

    然而叶紫这缕本就带着寒意的春风,是根本不可能融化这块非一日之寒而凝固的三尺之冰的。

    但事物总是矛盾的,有些时候矛盾的可笑,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根本不会用正常的思维去思考。叶紫在长时间的开化吴伟的过程当中,竟慢慢地喜欢上了他。

    叶紫也本是个内心空虚的人,她的心里也有着一道道岁月留下的伤痕。让一个内心脆弱的人去安抚一个内心受伤的人,其结果只能是那个内心脆弱的人也同样受伤。同样,吴伟内心的空虚比叶紫的大许多,叶紫想去填补那空虚,是根本不可能,结果却是被那吴伟的空虚吞噬。

    女孩子一旦陷入情网中,智商会逐渐衰退,直至没有。

    叶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喜欢上吴伟——起初她并不承认的,但是吴伟的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很强烈地牵扯着叶紫的心,渐渐不可自拔。她恨吴伟,恨吴伟的不争气,同时她也同情吴伟,同情吴伟的伤痛。她曾很多次有意或无意地对吴伟暗示自己的想法,她也曾很努力地想要彻底改变吴伟的内心,然而吴伟却总是无动于衷。

    叶紫真的不知道吴伟的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她不敢对吴伟说,也说不出口。

    你这个大傻瓜。于是叶紫经常这么骂吴伟。

    然而叶紫却不知道,吴伟的心里也正深深地喜欢着自己……

    生活总是这样,存在着太多的矛盾与不可思议。

    吴伟和叶紫就这样,各自想着彼此的心事发呆,不知不觉,已然到了中午。

    这时,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同时绽开了两声很轻的叹息……

    两个人都笑了。

    叶紫问吴伟说,你叹什么气啊。吴伟说,没怎么,想起一些事情来。叶紫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我也是……

    冬日里的人们是庸懒的。待在温暖又暧昧的房间里,隔绝外面冰雪的寒冷彻骨,是件很惬意的事情。可吴伟和叶紫两人却怎么也惬意不起来,只是觉得越来越疲惫,越来越想睡去,身体被这安静所包围,心里越发地难受了起来。

    叶紫想,若是能永远这样安静地坐着,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做,也很好。

    吴伟想,若是能永远地陪在她身边,只是看着她,也很好。

    叶紫想,难道你真的不懂吗?

    吴伟想,难道你真的不懂吗?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蒋可以的脸上,但蒋可以却丝毫没感觉到有丝毫的暖意。

    蒋可以的心里很难受,难受得要死,不知因为什么——然而蒋可以自己其实是知道因为什么的,只是逼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情,无论如何逼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却偏偏在脑子里来来回回地飘荡,阴魂不散。

    繁华的西联,有着很多穿着鲜艳的漂亮女孩子从蒋可以的身边掠过,身上的香味依然可以刺破寒冷的空气直逼蒋可以的鼻子里,然而蒋可以此刻却没有了看美女的兴趣。

    蒋可以觉得自己很空虚,异样地空虚——他是一直空虚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而已。

    空虚的表现形式可以有很多种。蒋可以曾经很疯狂地生活着:不停地表现自己,不停地说话,不停地哗众取宠以引起周围人的注意……他只是不想停下,他用这种方式来燃烧自己的空虚,一旦停下,他便慌张恐惧,因为那空虚是源于他心底的,不竭不尽,每一分每一秒地侵蚀着自己。

    那些精致美丽的姑娘,似乎可以暂时止住这空虚,于是蒋可以对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发疯似的感兴趣。别人说蒋可以是色狼,其实他不是,他从未肮脏地想过自己要对那些女孩子要做些什么,这些女孩子,只是蒋可以心里的一份寄托罢了。

    蒋可以从未把他心里的真实想法说给人听,从未做也从未想过。他害怕,怕被人看穿自己的痛苦,于是他便天真地很小心地隐藏自己的想法,以种种疯狂掩盖着。他想坚强,于是就装作坚强;他想快乐,于是就装作快乐;他自卑,于是装作清高……

    蒋可以的生活就这样在他虚伪的面具下飘荡着,他不想也从未想摘去过。

    蒋可以抬头,看着上面蔚蓝色的天空泛着金色的阳光,是那样的清澈无边。蒋可以自嘲地笑了笑,无所谓似的向天上吐了一口长长的哈气……

    低下头,蒋可以的视线中猛然间出现两个人,让他的心里一惊:林若一和他的男朋友。

    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的小。

    林若一裹着厚厚的衣服,像个粽子。而她的男朋友,依然那么高大,一只手轻轻揽着小鸟般林若一的肩,很幸福的样子。

    蒋可以的心突然尖锐地疼了一下,并下意识地低下头,想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

    蒋可以!林若一还是发现了他,兴奋地叫着他的名字。

    哦,是你啊……

    林若一上去冲蒋可以的脑袋敲了一下,说,你怎么没精打采的啊,又被小姑娘甩啦?哈哈。

    蒋可以没有心情和她闹了,没说话。

    这时,林若一的男朋友走上前来,对蒋可以说,你就是蒋可以吧……

    对对对,他就是蒋可以,他总欺负我!林若一不等男朋友说完话,便忙插口告状。

    蒋可以没来得及辩解,林若一的男朋友边站在了他的面前,用手指着蒋可以的胸口对他说,你小子,以后给我注意点,再勾搭我对象的话,你给我等着。

    这话说得不轻不重,却也让人听得懂里边的力度,更何况这话出自林若一男朋友的口中,他个子本来就高大,样子很怕人,加之蒋可以胆小得要命,就更加害怕了。

    蒋可以点头笑着,对林若一的男朋友说,其实我们都是闹着玩的……

    闹着玩也不可以!我和你对象闹着玩,你高兴吗?

    是是是,以后不这样了,不这样了……

    林若一满足地笑了,对蒋可以说,以后我就不怕你了,你要再欺负我,我对象就揍你,哈哈。

    蒋可以没说什么,讪讪地走掉了。

    掉过头的瞬间,蒋可以的心仿佛像是被撕裂着。

    也许是因为害怕——蒋可以的确怕了,面对这样的人,蒋可以又能怎样呢。蒋可以从不打架,也不认识什么厉害的人物,软弱到不能再软弱,面对林若一的男朋友,蒋可以只能沉默,再沉默。但这份心疼,更多的是源于林若一。

    对于林若一,蒋可以更多的是无奈与惋伤。

    自己喜欢林若一这么些年,林若一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蒋可以也有过几次想对林若一表白的想法,但是却都忍了回去,他怕被拒绝。蒋可以一直认为林若一瞧不起自己——但事实的确如此,他知道,林若一根本不会喜欢自己。

    明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得不到,却怎么依然难过呢?

    蒋可以自己也不知道,可他分明是知道的,这么多年倾注到林若一身上的感情,是白白浪费。

    可既然是白白浪费,为什么还要去追求呢?

    周末是短暂的。很快又上学了。

    “迷死人”的恋爱对老白来说似是个天大的喜事,终于能摆脱那个吓人的女人了。这天,老白穿得格外干净,显得特别精神。

    生活依然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所有人依然按照自己的轨道缓慢前行着,彼此互不干涉,死气沉沉。

    吴伟对这生活似乎彻底失去了兴趣,整日没精打采。蒋可以也不像原先那么爱说话了,整日心情沉重。倒是李文依旧忙着他所谓的学习,也究竟看不出他到底学了些什么……

    又不知不觉地,圣诞节伴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带着铜铃声翩翩而至了。

    四处洋溢着安静的味道,街边的墙上,商店的玻璃上,人们的脸上,都画下了圣诞节的气息。到处闪烁着彩灯,到处洋溢着欢笑声。吴伟走在雪中,透过漫天飞舞的雪花看那些快乐的人们,心里也感到很快乐。然而这快乐是暂时的,看着身边说笑的情侣,突然感到自己的身边异样寒冷无常。

    快乐又有什么用呢,快乐又能与谁人分享?

    吴伟突然觉得,这四周安静的声音,怎么变得异样吵杂了呢。

    学校里一下子流行起了彩喷,几乎每个学生手里都有,在走廊里追逐着,跑着,身上,头上尽是五颜六色的彩带和喷雪,很疯的样子。学校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禁止带任何彩喷到校园内。

    学校总是这样,捏着鼻子高喊口号说要让学生自由发展,却总是扼杀学生们的兴趣:凡是学生们喜欢做的,学校却偏偏不让做;学生们认为好看的,学校却偏偏要逼着学生往难看了打扮……

    吴伟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当老师的就可以像“迷死人”一样打扮,而自己留了点刘海却被学校强行剪掉了。

    吴伟笑了笑。

    在蒋可以沉默的这段日子,吴伟还是很怀念他的那些时不时蹦出来引人发笑的“经典句子”。有时再重新拾起细细品位那些话,便会发现那些轻佻的语气里隐藏着一些更深层的苦与痛。

    吴伟回到班级,来到闭目养神着的蒋可以的身边,对他说很多人都在外面玩彩喷,很有意思。

    蒋可以很不屑地笑了一下:无聊的人玩着无聊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吴伟没说什么,叹了口气,坐到了蒋可以的身边。

    蒋可以低头看着自己的脚,自言自语似的对吴伟说,吴伟啊,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变呢。别人做什么,你也想跟着做,随波逐流,却总被别人落在了后面。

    嗯。吴伟点了点头,又像摇了摇头。

    然而蒋可以却一直低着头,没有看到吴伟的动作,继续说道:兄弟,你啊,就是太懦弱了,做什么都狠不下心来。这样不好,我能看出来,这几天你的心情挺不好的,是因为叶紫吗?

    吴伟被看穿了心事,脸立刻不由自主地红了。

    蒋可以笑,拍了拍吴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吴伟啊,叶紫是个好姑娘……

    还没等蒋可以把话说完,突然有一个声音从门口穿了过来:吴伟,你和蒋可以闷在班里做什么呢?转过身一看,正是叶紫。

    蒋可以笑,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叶紫对吴伟说,吴伟,咱们班同学都在外面打雪仗呢,你也一起出来玩吧。

    吴伟摇摇头,说不了不了,还是你们玩吧……

    哎呀,来嘛来嘛……叶紫走进了屋,拉着吴伟的衣服往外拽。

    吴伟被叶紫拉着到了走廊,吴伟说叶紫,我真的不想去,你们去吧。

    为什么不想去啊?

    我跟他们,都不太熟……

    叶紫突然站住了,看着吴伟很生气地说,你总是埋怨身边的人不够关心你,可是你却从来没有主动地和身边的人接触。等着别人来主动关心你,根本不可能!

    吴伟被别人——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人刺到了痛处,心里猛然间抖了一下,说不出话来。眼神也一下子黯淡了下来。

    见吴伟好像很难受的样子,叶紫也吓了一跳,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得重了。忙笑着说,好啦好啦,不去就不去吧,吴伟,你看看,那边是谁过来了?

    吴伟顺着叶紫的手指的方向回头看去,空空的,哪里有人啊。

    正当吴伟回头看的时候,叶紫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变出两瓶彩喷来,对着吴伟的脑袋一顿喷。一边喷还一边大声坏笑着,全不顾及自己淑女的形象。

    可怜的吴伟被猝不及防地喷得浑身挂满了彩带,样子很狼狈。而叶紫在一边笑弯了腰。

    吴伟笑了一下,突然上前抢过叶紫手里的一瓶彩喷,对着叶紫也喷了起来。叶紫跑,并用另一瓶彩喷回头攻击着,吴伟也叫着追叶紫……

    吴伟和叶紫,似乎好久没有如此开心过了,好久好久。

    晚上,吴伟和蒋可以走在回家的路上,雪很厚,却一点也不觉冷。

    蒋可以对吴伟说,明天就是平安夜了,你小子不打算给叶紫买点什么东西表达一下心意啊?

    没买呢,有什么好买的。

    要不我怎么说你笨呢,一点也不了解女孩子。蒋可以顿了顿,又装出了那副招牌般深沉的样子说,女孩子都是喜欢浪漫的,要在乱七八糟的节日时送点小礼物来取悦她们——就算不过节也要编点纪念日什么的。东西不要太贵,但一定要有心意,她们会很开心的……

    吴伟笑了一下,心想蒋可以这人总是嘴上能说出一套套的高深理论,却在自己的身上,一套也没成功地实现了,是个纸上谈兵的家伙。

    蒋可以继续谈着他向来引以为豪的所谓的高深理论,吴伟却没怎么把他的话放在心里。这时,蒋可以对吴伟说,要我说,你就应该买一盒巧克力给叶紫。

    哦,那你呢,你给林若一买什么了?

    听到林若一的名字,蒋可以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一般,一时间没说出半个字来。

    吴伟很尴尬地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忙解释说,其实……我没那个意思,你别多想……

    哎……算了算了,不要再提她了,有什么用呢,你把自己的事情办好就行了……那个,我还有点事,你先自己回家吧。

    哦,好的。

    吴伟一个人继续踩着被路灯映得暗黄的雪慢慢走着,脑子里却一直来来回回想着蒋可以的话。不知走了多久,猛然间一抬头,一个礼品店出现在眼前。

    那是个很破旧的店面,牌子在长时间的风雨中褪去了光艳的颜色,在昏暗的夜里和吴伟一样显得昏昏沉沉。还是进去看看吧,吴伟想。于是便背着书包推开那礼品店的门。

    里面很小,所以显得里边的东西多得繁杂,那些精致的小东西在透明的玻璃橱柜里映着灯光闪闪发亮,很漂亮。这时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女人迎了过来说看点什么。

    我随便看看。

    是给女朋友买圣诞节礼物吧,来这边看看吧。

    吴伟有些不好意思,没说什么,硬着头皮跟了过去。

    那女人拿出了一盒巧克力对吴伟说,买巧克力送给她吧,这盒子蛮精致的,女孩子一定喜欢。

    吴伟摇了摇头,他觉得巧克力这东西太过暧昧,怕叶紫误会——其实他最怕的不是暧昧,而是怕叶紫拒绝。吴伟说,我不想买巧克力。

    啊,那就送她一个小玩具吧,你看这个怎么样。说着低头从橱窗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吴伟。

    那是一个水晶球,里边是一片雪海,一个蓝色的小房子,小房子的旁边是一只白色的小熊。摇一摇,那水晶球里的雪花便纷纷扬扬地飘洒了起来……

    吴伟笑:这个很好,多少钱?

    你要拿就四十给你吧。

    太贵了吧,我没带那么多钱啊。

    哎,算了算了,看你挺成心的,给我三十得了。

    吴伟觉得赚了便宜,幸灾乐祸地掏钱,却根本没有注意到这个水晶球的标价其实是二十。那女人也幸灾乐祸地用漂亮的玻璃纸替吴伟包好,并在上面打了一个小花,对吴伟说这是送给他的,不收钱。吴伟觉得又赚了个便宜,笑得更开心了。

    走出礼品店,天上的雪就如水晶球里的一般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吴伟笑,手里捧着礼物,心里幻想着叶紫接到礼物时兴奋的表情。

    平安夜前夜的雪,下得格外安静。

    这夜的雪,似乎下得很大,很大很大。

    梦里,吴伟在一次梦到了叶紫,在那个酷热的盛夏,一望无际的干裂的土地,在土地的中间,是一棵绿得葱翠的大树,叶紫便戴着她紫色的丝巾在树阴下笑,风掠起丝巾的角和叶紫的头发一起飘摇……

    吴伟睁开了眼睛。

    怀里仍抱着那个打着漂亮包装的盒子,摇一摇,沉甸甸的还在,吴伟笑了笑,倒过头继续睡。

    然而这次,他翻来覆去无论怎样也无法入睡了。吴伟想起刚刚的梦境,手下意识地伸进枕头底下,凉凉的,叶紫的丝巾——他一直带在身边的。

    上面叶紫的味道已然消失得全无。

    吴伟坐起身,空荡荡寂静的房间里划出幽然的一声叹息……

    墙上的石英钟的指针定格在四点的位置上。

    这时的窗外仅有一点微弱的光亮,很黑,却还能看见外面飘扬的雪花——雪整整下了一夜。

    此刻的叶紫,是否仍在酣美的梦中微笑呢,吴伟想。

    也许和我一样,漫漫雪夜,无心睡眠吧。

    吴伟笑笑,披上外衣,趴在窗前,看雪飘过……

    等待天明是件漫长而又乏味的事,当吴伟第八百二十次幻想着叶紫拆礼物的情景时,第八百二十一个结果伴着日出第一缕阳光直射进吴伟的眼里,来不及躲避。

    吴伟手里捧着礼物,冬日微薄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

    平安夜这天的举动着实让老妈很诧异,从未见萎靡多年的儿子如此兴奋过,目光也充实了。

    吃饭时,老妈特意凑到吴伟的身边问他说,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有什么高兴的事?

    吴伟说,哪有,没什么,继续低头扒着碗里的饭,心里想着叶紫。

    老妈没说什么,叹了一口气。现在的孩子,年龄越大就越和父母生疏,有的甚至敌对,做爹妈的实在不知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也不承认自己有错。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老了,时光的斧子正把他们与子女间渐渐劈开一道沟壑,很深也很宽,不可逾越。

    吴伟的老妈真的老了,在吴伟有了自己的心事那天起,在吴伟长得比自己高的那刻起。

    吴伟踏着脚下厚厚的积雪走在去学校的路上,嘴里哼着没有调的小曲,很开心的样子。

    整整一上午,吴伟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时不时地把手伸进书包里摸那礼物上玻璃纸清脆的声音,很滑,很舒服。吴伟笑。

    其实这时的叶紫也是忐忑不安的,因为她的桌堂内,躺着一条腰带——她花了几天时间给吴伟挑的。

    中午,蒋可以问吴伟说,送出去了没有?

    吴伟摇了摇头。

    蒋可以抬手打了吴伟一下子,说你小子怎么这么没出息呢,送个东西都不敢,真不是男人。说着低头从书包里那出那礼物:还是我替你给她吧,什么事都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吴伟很惊慌,扭头看了看四周见班里吃饭的人,没有一个抬眼看他们的,这才放心。一把夺过蒋可以手里的礼物藏在怀里说,你小点声,别人都听见了……

    蒋可以笑,说你脸红什么,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跟个大姑娘似的呢。

    吴伟想争辩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脸却更红了。

    于是蒋可以笑得更厉害了,班里吃饭的人都纷纷斜着眼睛用很怪异的表情看着他……

    这时叶紫进来了,和朋友说笑着,很开心的样子。

    蒋可以捅了捅吴伟:哎,你小子快上啊……

    这个……不太好吧,她身边有人……

    蒋可以随即转念一想,有了主意,对吴伟说,你现在就去楼梯口那等着,一会我把叶紫叫过去。

    吴伟迟疑了一下,说这样行吗。

    少废话,叫你去你就去,要不我现在就把东西给叶紫。

    吴伟忐忑不安地走出了教室。

    蒋可以见吴伟出去了,很诡异地笑了一下,然后蹿到叶紫身边,对叶紫说,吴伟让你去楼梯口找他,他说他有话要对你说。

    叶紫愣了一下,神色突然有些慌张了,却强挤出一个笑容故作轻松地说,什么事啊,弄得那么神秘兮兮的。

    蒋可以笑,说其实你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装天真呢,哈哈哈哈……

    这一笑,使得叶紫也毛骨悚然了。

    叶紫低头走在走廊里,步伐很缓,每迈一步似乎都要下很大勇气的样子。走廊里,不断有说笑着的人从她身边走过,掠起快乐的空气。其实这走廊很短,但在叶紫眼里,却长长得望不见尽头……

    其实叶紫心里很明白吴伟找自己是什么原因,自己心里又何尝不是有着同样说不出口的想法吗。但又转念想想,这又的确没什么说不出口的,可为什么自己一看到吴伟的眼,就惊惶得心跳都忘了节奏呢。她不承认,死也不想承认,难道那两个字在她的心里,真重得让她无法承受吗?

    抑或,只是逃避呢。

    想着想着,叶紫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果然,吴伟傻傻地站在那里。

    她对吴伟笑笑,吴伟也笑了笑。

    叶紫低头小声说,那个……你叫我来,有什么事呀?

    吴伟的脸又唰的一下红了,抬手挠挠脑袋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嘿嘿……

    噢,那我走了。叶紫有些失望。

    别,别走啊……确实有点事。

    叶紫回过头:到底有没有事嘛,说话吞吞吐吐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不是不是……吴伟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了那个已被自己摸得有些褶皱了的礼物递给叶紫说,喏,送给你的,圣诞节快乐。

    叶紫接过那礼物,满眼的兴奋,问吴伟说,送给我的吗?

    吴伟点了点头,脸已经红到脖子根了,对叶紫说,打开看看。

    叶紫打开包装,见是一个水晶球,打开开关,里边的“雪花”漫天飞扬着……叶紫笑,说好漂亮呀,谢谢你!

    吴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你喜欢就好。

    突然,叶紫阴下了脸,却还是掩盖不住那脸上灿烂的兴奋。叶紫说,吴伟,你倒挺会讨好女孩子的嘛。

    不是不是,其实是蒋可以……

    是蒋可以教你买的,来讨好我,是不是?吴伟,你都跟蒋可以学坏了!叶紫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愠色。

    不是不是,不是蒋可以教我的,是我自己去给你买的,真的,我挑了好久呢。送你东西也不是为了讨好你,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我觉得咱俩……

    咱俩怎么的?

    哎呀,我也说不清楚了,反正不是讨好你就是了。

    叶紫禁了一下鼻子,笑了,说瞧你紧张的,我和你开玩笑呢,你当然不是那种人了。说着,从怀里拿出了条腰带,放在吴伟的手里说,喏,看你送我东西了,表现很好的份上,这个奖励给你!说完叶紫转身,飞快地跑了回去,独留吴伟一个人站在那里傻傻地看着叶紫的背影发呆。

    叶紫,其实,我喜欢你……

    吴伟望着走廊那叶紫消失的尽头小声地说,那声音小得只有吴伟自己一个人能听到。

    吴伟走回班,刚到班级门口,便听到了蒋可以和林若一的争吵声。

    林若一说,蒋可以,你又欺负我,我告诉我男朋友喔!

    哈哈,欺负你怎么的,你有意见吗,有男朋友了不起啊,我不怕。

    那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看他过不过来打你的,教你欺负我,哼!说着,林若一掏出手机,一顿撒娇地和男朋友诉苦,很可怜的样子。

    撂了电话,林若一很得意地对蒋可以说,哈哈,你死定了!

    吴伟笑了笑,没在意,在他眼里,蒋可以和林若一吵架已经司空见惯了,倒是有一天他们不吵了,吴伟才觉得新鲜呢。这时吴伟扭过头看叶紫,见她正翻着一本厚厚的教参,只是翻着,一页一页地,心不在焉的样子。

    吴伟还看见,叶紫的脸,很红,红得像他的脸。

    然后的时间里,班里的人们各干各的,无聊地打发着无聊的时间。

    谁都没有把刚才林若一和蒋可以吵架的事放在心上,却谁都想不到的是,不过一会的时间,林若一的男朋友站在了班级门口。

    林若一见自己的男朋友来了,很高兴,颠颠地跑过去撒娇。他没有理她,指着蒋可以说,你,出来一下。

    蒋可以吓了一跳,猛然想到了刚才的事,自己原以为林若一在开玩笑,谁知道她男朋友真会找来,这下麻烦可惹大了。论实力,蒋可以是根本打不过那高高大大的男人的,然而蒋可以是个爱面子的人,不出去别人绝对会笑话自己是个孬种,于是轻咳一声,故作姿态地硬着头皮出去了。

    吴伟和李文觉得不大对劲,也跟了出去。

    蒋可以跟随着林若一的男朋友走出学校大门,外面还在飘扬着漫天的雪花……

    雪地里,站着两个人,是林若一男朋友的兄弟,吴伟是见过的。

    他们见了蒋可以,还没等蒋可以张口说话,就被抓着头发冲肚子踢了一脚,蒋可以闷叫了一声,趴在了雪里,身子不住地颤抖着……

    吴伟他们几个见蒋可以被打,很吃惊,呆呆地站在那里不说话了。林若一也吓了一跳,想不到自己的一句玩笑话,自己的男朋友真的找人对蒋可以大打出手,心里十分过意不去,便一下冲到男朋友的身边拉住他说你干什么呀,我随便跟你说一说的,又没让你真打嘛!

    他没搭理林若一,一把推开了她,又抬脚往趴在地上的蒋可以身上踢了几脚,蒋可以翻过身子来,样子很痛苦。

    这时叶紫也过来了,见蒋可以的样子,吓得叫了出来,想上前去拉蒋可以,却被吴伟一下拦住,拽到了自己身边。吴伟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别过去。

    林若一哭着喊说别打了别打了,可蒋可以的呻吟声还是一阵接一阵地传来……

    林若一的男朋友指着蒋可以说,早就看你小子不顺眼了,以前我就跟你说过少勾搭我媳妇,怎么一点记性都没有啊。告诉你,我可没我媳妇那么好的性子!今天看在她的份上,今天这事算是个警告,以后再让我知道你勾搭我媳妇,看我不打断你一条腿。

    说完,他带着两个兄弟打车走了,留下趴在雪地里的蒋可以和身边不住哭泣的林若一。

    叶紫也哭了,蹲下身问蒋可以说你没事吧。

    蒋可以强忍着笑了笑,却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握紧拳头使劲往地上砸着……

    平安夜的雪,依然在飘着,很安静很安静。

    整整一下午,蒋可以坐在班里一句话不说,而林若一坐在吴伟的旁边一直哭,一直哭……

    吴伟看到他俩这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就只好呆呆地坐在那里看着蒋可以发呆,看着林若一叹气。

    林若一拽了拽蒋可以的衣服,说蒋可以,你别生气了……

    蒋可以不说话。

    林若一又拽了两下:你别生气了嘛……

    这时,蒋可以怪声怪气地笑了两声,像是表达自己的不屑,又像是自嘲。

    正在上课的老万听到蒋可以的怪笑,立刻停止了讲课,转过身来,说蒋可以,你笑什么笑,上课有什么好笑的。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总有些人这么没道德呢,自己不学习就算了,少坐在那影响其他想学习的同学学习!真是一条臭鱼腥了一锅汤。

    老万的话很难听,也很刺耳。此刻蒋可以的心里本就像火燎般难受,听老万这么一说,就好像在上面浇了一大泼油,一种难以言状的愤怒瞬间涌上蒋可以的心头,爆炸一般。蒋可以站起身,踢开桌子,潇洒地走出了教室,伴着巨大的关门声,只留老万一个人无可奈何地站在讲桌前自顾自地生气着……

    这时林若一又捅了捅蒋可以,蒋可以猛然间回到了现实,自己仍坐在教室里,老万正斜着眼很厌恶地看着他。原来刚刚的只是一个想法而已。

    蒋可以是个懦弱而胆小的人,就算心里有着天大的愤怒,也决计不会做出如此“勇猛”的事来的。他能做的,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想法,一些阿Q般自我快慰的能让自己精神愉快的想法。

    然而这精神的愉悦是暂时的,是虚无缥缈的,那灵魂本质的空虚与绝望却一直不停歇地蔓延着,永不停歇……

    除了一声叹息,可怜的蒋可以还能做些什么呢。

    放学后,吴伟和蒋可以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默默无语。

    走着走着,蒋可以突然喊出了自中午被打以来的第一句话:我恨啊!我恨啊,我恨啊!

    吴伟听了,劝蒋可以说,别多想了,实在不行咱们明天可以告诉老师……可是话刚说出口,吴伟转念想了想,根本不对。杨婶恨蒋可以入骨,巴不得他挨打,这样就可以给他安一个打架斗殴的罪名直接将他开除,这样就少了一个拖班级成绩后腿的眼中钉了,自己也能舒心些。但话说回来,以蒋可以这样死要面子的个性,打牙往肚子里咽,才不会将这耻辱说与别人听的。所以刚才的话,相当于没说。

    蒋可以摇了摇头,说算了吧,林若一也不是有心的,说了不是连累她吗。还是算了吧……

    吴伟没想到蒋可以会这样回答,感到惊讶之余突然还掠过一丝怅然的酸楚。

    吴伟说,想不到你对林若一,竟然这么用心。

    呵呵,算了吧,用心又有什么用呢,人家压根就看不上我。她喜欢的是那种又高又帅的,可我呢,什么也不是,她是不会看上我的,哎……

    你别这么想,要有自信,大胆地向她表白。

    吴伟啊,这种屁话,谁都会放,我放的比你放得还香呢,有什么用。我问问你,你怎么不敢向叶紫表白呢?

    这不一样……吴伟又被戳到了痛处,支吾了半天,不说话。

    蒋可以苦笑,随即冲着没有星星的天空大声喊道:啊——咱们都是被遗忘的人,根本没人在乎我们的死活!谁都比我们好,谁都比我们强,我们就是一堆废物,一堆废物啊……呜呜呜呜……

    身边的人纷纷侧目看着蒋可以疯狂怪诞的行为,吴伟没在意那么多,侧过脸偷抹了一下眼角湿润的东西。

    平安夜的雪,终于还是停了呀。

    接到林若一打来的电话时,吴伟正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俨然将要睡熟,他抹了抹嘴角的口水,含混地问她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林若一说,那个……蒋可以现在怎么样了,没事吧,还生不生我气了?

    生你气?没有,他根本不怪你。林若一,要我说,这事你做得真有点过了,蒋可以本来就是个爱笑爱闹的人,和你闹一闹,就算有点过分也不至于把你对象找来。

    那,那我也没真让他来呀,我都跟他生气啦。蒋可以真的不生我气了吗?

    真的不生你气了。

    嘿嘿,这就好,我就说他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嘛。

    林若一,难道你不知道蒋可以很喜欢你吗?

    喜欢我?电话那头林若一的声音有些惊讶,怎么可能!

    哎,反正他一直是喜欢你的,而且非常喜欢。他一直认为你瞧不起他,而他是个死爱面子的人,怕被你拒绝,所以一直没和你说。他总欺负你,其实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

    吴伟,你没骗我吗?

    没骗,真的。你是怎么想的?

    嗯……你让我再想一想吧,我心里有点乱。咱们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和叶紫吧!

    啊,叶紫?我俩能有什么事呀。

    嘿嘿,你可别想骗我,你和叶紫肚里那点花花肠子我可都知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人家表白呀。

    表白?我没想过啊。

    你真是个大傻瓜,难道你要等到我们家叶紫变成老太婆时才表白吗。

    我……她……

    啊呀,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了,你如果不敢说,就写信告诉她。

    这样行吗?

    你不相信我。哼,白对你这么好了,有多少人找我帮忙追叶紫我都没答应呢!你乖乖听我的,肯定行。得了,我要睡觉了,明天再说吧,拜拜!

    放下手机,吴伟的胸口感到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一般,透不过气来。

    脑子里,满是叶紫的影子……

    最近一段时间,吴伟一直失眠,在刚刚林若一的电话打断了他的睡意后,吴伟便再也睡不着了。

    摆弄着叶紫送给自己的腰带,吴伟满心地憧憬着,他从来未有过这种感觉,很舒服,也很有力量。然而长久的封尘早已使他忘记,这种感觉,原来叫希望……

    圣诞节的早上,吴伟欢喜地扎上那条叶紫送的腰带腰带,站在床上愉悦地看着窗外茫茫然银妆素裹的世界。然后轻声对自己说,你一定行的!

    吴伟笑。

    可是到学校见到叶紫,吴伟满腹的勇气顿时泄得全无,提不起一点来。

    希望便是这样,希望得越高,跌得就越惨。然而吴伟以前是从来没有希望的,一直趴在地上,也就无所谓跌不跌跤了。

    尽管平安夜已过,班里的同学们却还会在下课时收到各种各样漂亮的平安果,吴伟除了叶紫送他的腰带外就没再收到任何圣诞礼物了,但吴伟却丝毫不在意。就像蒋可以说的,他们是被遗忘的人,而吴伟却早已习惯了这种被遗忘的遗弃。

    课上,吴伟一直想着如何向叶紫开口的事,以至于没在意“迷死人”穿得火红的据她自己说花了几千块钱买的圣诞装般的大衣;以至于没有在意下课时站在门口张望自己的久违的那个女孩子。

    吴伟。叶紫的声音传入吴伟的耳鼓。吴伟抬头,见叶紫正指着门口对他说,你看谁来了。

    吴伟这才向门口看去,猛然一惊:是唐亦!

    他走到她面前,笑。

    唐亦望着他的眼,脸上的表情有些惶恐不安。她小声对吴伟说,其实也没什么事——圣诞节了,苹果送给你!说着将手里的平安果递给吴伟:昨天中午你没在班,所以今天才给你的。

    吴伟接过苹果,笑,说谢谢。

    唐亦看着吴伟,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终究还是咽了下去,扭过头匆匆地走掉了……

    吴伟拿着苹果回到班里,脑子里又突然闪现出曾经和唐亦在一起时的一幕幕情景,不禁有些难过。

    叶紫见了吴伟手里的苹果,心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快。

    好漂亮的苹果呀。

    你喜欢吗,送给你吧。

    谢谢,我不要。人家一片情意地送给你的,我怎么敢要呢。叶紫的话更酸了。

    哦。吴伟讪讪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这时林若一凑过脑袋来小声说,我们的叶大小姐吃醋啦!哈哈。

    中午,林若一打电话给自己的男朋友,让他到学校来,给蒋可以道歉,可是她男朋友却死活不肯。林若一和他生气,不一会,两个人吵了起来。

    再后来,两个人就分手了,具体是谁提出来的,谁也不知道,林若一也没说。只是见她红着眼回到座位上,哭了整整一下午。

    蒋可以就像是一只顽强的蟑螂,经过了这么大的打击,没几天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疯癫。也不知是他的生命力顽强,还是因为林若一失恋对他的安慰,抑或两者都有吧。

    波澜过后,生活又变得平淡乏味下来,生活里的人们又在这无聊的生活中,无限地空虚着。唯一期望着的,似乎就只有不远的元旦了。

    好快,这一年,又这样白白地混过,除了叹息,什么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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