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屋子里转了半圈,从里面挑了张勉强能坐的下去的破板凳,往这人面前一横,落了座,盯着跪在地上的这瘸子,道:“你不用怕,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实回答就没事,要是不老实……”
她装模作样的拖着长音,指了指这人没瘸的那条腿,道:“那条也给你打折了。”
这人吓得一个哆嗦,又开始朝地上“砰砰砰”的磕头,边磕还边道:“姑奶奶有什么想问的,小人一定老老实实回答。”
欣然一见他又来这架势,就有点坐不住,忙冲他摆手道:“行了行了!你别磕了!”
见他终于消停了,才又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他:“你之前见过我吗?”
“见过见过!”这人连忙道,似乎又觉得这么说不妥,忙改口道,“没!没见过!”
欣然白了他一眼,心里忍不住吐槽了一句:这世上怎么会有人怂成这个样子,明明刚遇上的时候还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气焰嚣张的仿佛要动手打人,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个欺软怕硬的软蛋,早知道就不吓唬他了!
“让你说实话,”欣然不耐烦道,“什么时候见过我的?”
这人趴在地上也不敢抬头,声音哆哆嗦嗦的道:“景……景轩十四年……三月。”
欣然眸色一沉,紧逼着问道:“那年我是不是买过你一把弓箭?”
这人闻言一怔,伏在地上的身子小心翼翼的抬了抬,仰头望欣然,困惑道:“弓箭,是姑娘您让我往外卖的啊!”
欣然愣了愣,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中间是怎么回事,于是便赶着他继续往下说,道:“你听着,把你知道的当年的事情一丝不落的重新给我说一遍。”
她从腰上扯下了装着银两的荷包,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接着道:“说的清楚,我不但不打你,这些也都归你,但你要是让我发现你扯谎,我让你活的不如你身上这件衣裳。”
这人耳边听见银子的响声,脸上竟露出几分喜色,忙不迭的道:“小的说,小的一定一字不落的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从那间破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时,程越陪着欣然,钱袋子留给了里面那个瘸子,把他乐的跟见了亲娘似的,全然又没了刚见欣然时的那个怯懦的模样。
程越不知前因,只是听那个瘸子用了一堆“那个人”“这个人”讲了一个奇奇怪怪的故事,他唯一好像听明白了的就是,那瘸子残了的那条腿,是当年在巷子里遇上欣然时想出手调戏,结果过反被一顿暴打,打断了的,也难怪她一见了欣然就想跑。
可欣然好像是听明白了的,只是听完之后,面色不太好,带着他回了客栈,一进门就把自己关进了屋子,路上也一句话没跟他说,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程越也没敢主动招惹她。
段荣一直到晚饭时间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见程越一个人坐在门口的一张桌子边在那剥花生,眼睛还瞬也不瞬的盯着楼上欣然那间屋子的房门看。
段荣过去在他身边坐了,好奇的问他:“你看什么呢?”
程越回过神,喊了声“段叔”,才道:“我是在看段姑娘啊!这从中午回来进了屋子之后就一直没出来过,也不准人去打扰,早上吃了饭,到现在还没吃第二顿。”
段荣顺着他的目光往楼上那扇紧闭的房门瞧了一眼,回过头问程越道:“你今天不是同她一起出去的吗?出什么事了吗?”
程越挠了挠头,道:“好像也没什么事,她带我去十里巷找一户几年前卖弓箭的人,后来这人找着了,姑娘就让他讲了当年卖弓箭的那回事,她听完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段荣追问:“那人说了什么?”
程越回想了一下道:“好像是说几年前见姑娘带了人在十里巷卖弓箭,后来有人找上门来买,似乎是没谈拢,两拨人就打了起来,再后来姑娘身边好像有人临阵倒戈,想杀姑娘,结果那个买弓箭的人却替她挡了一刀,就被砍死了。”
段荣听得云里雾里,难以置信的盯着程越问道:“你确定那人是这么说的?”
程越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道:“那人说的时候就乱糟糟的,我也没太听明白。”
段荣望着他无奈的摇了摇头。
厢房内,欣然抱膝坐在床上盯着桌上那一盆羞答答开着的荷花,心中愁肠百结,那瘸子的话,程越没听明白,她却是听懂了的,却也因此生出了更多地让她不敢相信也无力去解开的疑惑。
她相信孟平不会骗自己,雒玉卿进了徐州城确实慕名前往去买了弓箭,但她也相信那个见钱眼开、胆小怯懦的瘸子不敢骗自己,他确实在十里巷遇上了一个跟雒玉卿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这人打断了他的腿还借了他的地方对外卖了一把好弓,可惜那人不是自己取代了的雒玉卿,而是莫名其妙出现在徐州城的雒玉瑾。
雒玉瑾为什么来徐州?又为什么要跑到十里巷摆摊卖弓?更怎么会与雒玉卿直接打起来?
欣然越想越觉得糊涂,在不知道弓箭这一出是雒玉瑾摆的局的时候,她一直怀疑是有人故意找了个幌子诓雒玉卿上钩,可如今知道这人是雒玉瑾,这条最简单明了的推测,她反而不敢拿主意了。
因为她想不明白,雒玉瑾有什么理由要害雒玉卿?
这段时间来的相处,欣然对她毫无防备、信赖有加,如果雒玉瑾要害雒玉卿,为何如今自己还在她身边活蹦乱跳?
可如果不是要杀她,她又是为了什么?
欣然倍感挫败的向后躺倒在锦被中,又开始盯着床帐顶发呆,原以为来了徐州城,心中的很多疑问会因此解开,熟料如今反倒越来越不知道到底该做什么了。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想象出在十里巷中发生的那一幕,认出了妹妹的姐姐拔刀相向,而认出了姐姐的妹妹以身相护,那个在雒玉瑾身边突然反水的人,欣然问过了。
从那瘸子只字片语里,她听到了“谯国”和“惊风卫”两个字眼,欣然能确定雒玉卿当年离开雒都前往落霞城定然与惊风卫有关,然而回想当年单衡对自己说,雒玉卿前往落霞城还是为了逃避什么东西,她便不由得想,这其中会不会与雒玉瑾也有些许的关系?
她想知道,面对这件事,雒玉瑾本人会给她怎样的答复,她甚至迫切的想要听到她对自己说一句,这件事与她无关,可惜这句话她已经没有机会从她口中听到,永远也没有机会了。
“人都已经死了,何必那么计较她曾经做过的事。”
欣然对着帐顶长叹了一口气,又重新坐起了身。
窗子外是昏黄的阳光,柔柔的洒在街巷上,那些行人匆匆的走过,不言语,不停留,这世上有些秘密既然无碍于前行,又何必非要苛求一个真相,将自己困于囹圄。
二楼的那扇门终于被推开了,戴着面纱的女子站在栏杆边往楼下大堂中瞧了瞧,便见到门边的一桌客人中突然有个人站了起来,她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瞧了过去。
程越眼神中透着几分焦躁,在看到楼上那人的身影时,这种躁动渐渐消退下去,变得安然起来。
欣然遮在面纱后的嘴角不自觉的扬了扬,走了过去。
段荣见她面色不好,关切的问了句:“姑娘可是遇上什么麻烦了?”
欣然冲他摆了摆手,满不在乎的道:“没什么麻烦,就是有点饿,段叔说说你那边吧!”
段荣点了点头,道:“画堂春这边确实有些古怪的地方,这家乐伎馆里面的女子,单论技艺比之京师都毫不逊色,不过可惜的是,没有正当年华的姑娘,约莫都是些三十左右的女人,也难怪在徐州城不出名。”
欣然摸着下巴磕,喃喃道:“那照这么下去,再有几年,画堂春还有客人去吗?”
段荣道:“莫说再过几年了,我瞧连今年都勉强撑得过去,我去之时,里面一个客人也没有,只一个乐伎抱了张琵琶对着空堂在弹,我便去旁边的面馆坐了一会,一打听才知道,画堂春的没落已经不是一两年了,会来这边听曲子的就几个好多年的老客,若没这几人照顾生意,画堂春早关门了。”
欣然惊讶道:“生意都做到这份上了,这大掌柜也没想想法子?”
段荣摇头道:“画堂春的大掌柜,叫楼千幺,也是个三十左右的女人,都说这是个疯子,还是个妖精。说她疯子,是头几年画堂春做不下去的时候有人曾出大笔银子想帮她,被这女人一口回绝了,说她妖精,是说那几个老客被她勾了魂才整天没事干往这地方跑。”
欣然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想帮他这人只怕没安什么好心才会被人拒绝的吧!”
不想段荣又摇了摇头,道:“还真不是,想帮她的人是因为早些年娶了画堂春中一位姑娘,回家就把这姑娘捧在了心尖上,后来听说画堂春生意惨淡,这才想施以援手,不料却碰了一鼻子灰。”
欣然一笑道:“那还真就摸不清楚这楼大掌柜心里是怎么想的了,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楼千幺没想把画堂春给关了,但也没想好好经营。”
段荣正琢磨着她这句话,欣然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摸着空瘪的肚子,苦着脸道:“不行了要饿死了,我去吃饭了,明天咱们再去看看。”
她说着,起身离开,才走了两步便又住了脚,回过头一脸笑眯眯的模样望着程越道:“程大哥明天就不用去了吧!您帮忙打听打听那个娶了人家姑娘的是个什么人,您看行不?”
程越迟一步反应过来,呆呆的应了声:“好。”欣然便心满意足的走了。
程越这才凑近段荣身边,一脸神秘莫测的道:“姑娘刚才跟我笑什么?”
段荣笑道:“大概是怕你非跟着去,到时候不是上门拜访,而是上门打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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