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因为日头依旧毒辣,牛车停在一棵梧桐树的阴影里没有挪动,既然祁念发话可以晚些走,梁征便也不着急了,邵珂本就是跟着来玩的,更谈不上着急,饭后让夏日暖暖的气温包围着,她索性爬上车去,蜷在车厢里打起盹。
祁念原以为这个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应该吃不了什么苦,也受不了什么委屈,她执意要随行的时候,祁念并未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走几日,她便会自己知难而退,不会再困扰自己。
然而事实证明了,他实在是失算了。
趁着邵珂往车内午休的时候,梁征凑到了祁念身边来,问道:“说真的,将军,我觉得邵姑娘人挺好的,天真烂漫、活泼可爱,您为什么总给人一张冷脸啊?”
祁念坐在梧桐树下,斜了他一眼,道:“你若觉得好,我可以帮你说媒。”
梁征立马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连声道:“别别别,我就是说着玩,将军您别当真啊!”
祁念没理会他,目光定定的望着村边往镇子里去的一条小径,梁征觉得奇怪,也往那处瞧去,隐约见到那处墙边有一道些微眼熟的身影一晃而过,他揉了揉眼,再瞧那处便空荡荡的了。
“哎?将军,我刚刚好像瞧见了……”梁征犹豫着开了口。
可话才说一半便被祁念接了过去,道:“你刚才眼花了。”
容夕镇外,浓密的林子中,一身灰绿短打的女人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眺望着不远处那唯一的一条出镇子的小路。
数日之前,余娆奉扶珏的命令,带着二十几个人在容夕镇外落了脚,潜伏在这片林子里,扶珏告诉她,祁念已经不在落霞城的时候,余娆并不觉得怎么惊讶,自从谯国邵子川那帮手下有事没事就上门捣乱之后,对于落霞城各方面的看管,余娆便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然而这件事扶珏尽管看出来了,可她这个掌事人却一句话也没说,有些时候,她莫名奇妙的觉得,看管祁念这条叶依晗下达下来的命令,扶珏只是在顺手帮忙而已,让人挑不出毛病的同时,也没有倾心尽力而为。
从几个先前派遣出去的探子那里陆续接到的消息,她知道祁念离开落霞城往浚阳去,为掩人耳目,随行只有两个人,据说原本计划中是只带自己的一个侍卫,叫梁征,而后不知为何,随行又多了一个姑娘,余娆原本没把这姑娘当回事,可后来才知晓,这人居然是邵子川的妹妹,谯国的小公主邵珂。
这事把她吓了一跳,邵珂的名气在谯国可不小,可让她名声响亮起来的,倒不是因为她有什么本事,而全然是因为这一家子人从老到少对她就只有一个字,宠。
邵子川宠她这个妹妹自然不必多说,又怎么可能放心把她一个人丢在祁念身边不闻不问。
余娆担心惊风卫在暗中随祁念一并赶路,一路上虽然祁念一直在他的观察之中,却一直没有敢尝试着接触。
直到日前扶珏从落霞城给她来了一个消息,让他倍感诧异的同时,也让她一直戒备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说是,邵子川跑到襄城去转悠,结果撞上了单衡,两人交上了手,这一架把他身边的惊风卫全给折腾了出来,于余娆而言,即是说,祁念身边真的只有这么两个人。
晌午过后,烈日不再毒辣,牛车慢悠悠的上了路,祁念依旧安稳的坐在车厢内看着书,梁征心中却生了疑惑,怎么也安不下心,满脑子都是先前那个在墙边一闪而过的身影,可摆明了这件事,祁念不让他言语,他便只能忍着。
大抵是因为女孩子心思都要细一些的缘故,一觉睡醒的邵珂瞧出了梁征有心事,可她开口问了,梁征也没回她,她不太乐意的钻回车厢内,开始把心里的别扭往祁念身上转移。
“你们中午是不是瞒着我说了什么?梁大哥怎么也对我爱答不理的了?”
祁念翻了一页书,道:“没有。”
邵珂白了他一眼,回敬了他两个字:“无聊。”
牛车沿着镇子内的道路往镇子外走去,而就在从浚阳通往容夕镇的道路上,一行商人打扮的十几号人马正日夜朝着这里奔驰而来。
领头的是个四十有余的壮年男人,古铜色的皮肤哪怕包在干净而合身的布袍之下,也掩盖不住通身铮铮铁骨,一个眼神也透着一往无前的锋芒之气。
萧子瑜在马背上把马鞭甩的脆响,骏马在他的驱使之下也似发疯了般拼命向前赶着路。
“萧大哥,这么赶下去,马会吃不消啊!”一行人当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开口说了话。
萧子瑜锁着眉,道:“出门前给挑的都是最好的马,前面不出二十里就是容夕镇,这点路还撑得过去。”
他一发话,队伍里边没人再敢张口,杂沓的马蹄声卷着铺天盖地的烟尘,疾风一般冲着容夕镇的方向席卷而去。
这厢祁念的牛车慢慢走出了镇子,驶进了人迹稀少的山路上,老牛也不知道有多少力气,像是使不完一般,呆头呆脑的往前走着,好似没人管它,他便能一直走下去。
可这车架走出镇子没多远,梁征便一把薅住了拴牛的绳子,止住了它前行的脚步。
远远地,他瞧见这条道路的前方有个人影,正巧挡在路中间,容夕镇的村民鲜少外出,从这条道路过的人也并不多,虽说碰巧遇到一两个顺路的人没有什么稀奇的,可是就直挺挺往路中央一杵,跟尊石像似的,这种情形怎么着也不像是赶路的人,倒有点像拦路打劫的。
梁征想到此处,心中便感到有些好笑,心想容夕镇这安宁祥和的如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也会生出这种匪里匪气的家伙。
“将军,前面好像有人****。”他满不在乎往身后车厢处靠了靠,扬声道。
祁念也没掀帘子去看,声音愣愣的道:“多少人?”
梁征笑道:“多少人不知道,反正现在眼瞧着就一个,傻愣愣的站在路中间半天了。”
祁念闻言,才迟一步反应过来,心忖,容夕镇哪会有什么拦路的山匪,这地方一没富贵人家,二即便是有穷苦人家,以容夕镇镇民的这副热心肠,总能好生安置的。
他疑惑着,掀开了草帘,远远地朝前面张望着,然而梁征虽然话说的轻巧,实则戒备心十足,相隔这么老远,连那竖在路中间的是不是个人都看不太分明,他便敢大言不惭的说是个打劫的。
祁念知他只是警觉,也没有多说什么,道了句:“近前些。”
梁征于是赶着牛车又往前走去,那站在道中间的人影未动,却随着距离的靠近,面貌渐渐变得清楚起来,梁征隐隐觉得那道灰色的身影有些微的眼熟,他眯着眼,仔细的看着,不知是不是觉察了前方人的目光,那个始终拦在路中间的人微微抬了抬头,露出了掩埋在阴影之下的一张脸。
梁征一怔,一个名字脱口而出:“顾元清?”
祁念在车厢内听见这个名字也有些意外,又一次掀开了草帘。
梁征震惊之下忘了拉住往前走的牛车,等反应过来的时候,车驾简直要逼到了顾元清的身上去了,他慌忙刹住车,一边黑着一张脸朝那个站在路中间不躲不闪的人喊道:“你发什么呆?”
听到梁征有些暴躁的喊声,顾元清终于从木楞中回过一丝神来,但似乎并没有完全清醒,他眼神有些微呆滞,瞧见了前方的梁征,目光又从他身上缓缓划过,落在了车厢内祁念神情复杂的脸上。
“不是把你留在落霞城了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祁念望着他,眼神中带着责备。
顾元清便又把头低了下去,闷声道:“我想回浚阳。”
祁念望着他沉默了片刻,望了望前方,又开口道:“既然想回去,都已经走到这里了,停下做什么?”
“我没同落霞城的兄弟打招呼,私自跑出来的。”
祁念冷笑了一声:“所以只是来知会我一声。”
顾元清的声音带了几分阴沉,艰难道:“是。”
祁念没再说什么,放下了草帘,声音冷冷的对梁征道:“走吧!”
梁征不明所以的听着这主仆两个略带火药味的对话,有些摸不着头脑,按理说,这种时候不清楚情况听祁念的话就是,可顾元清拦在路中间的,他总不能赶着车从顾元清身上碾过去吧!
好在他左右为难时,顾元清主动让了步,退到了路边,梁征望着他,说不上来的觉得那一阵的顾元清有点可怜,他赶着牛车从他身边慢慢行过去,将他的身影孤零零的甩在后面,而后才贴着车厢对车内人小声道:“将军,程姑娘刚遇不测,元清情绪失控些也是情有可原,您别真跟他计较啊!这都多少年的兄弟了。”
祁念在车厢内没作声,车后倒是一阵脚步声追过来,梁征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刚刚还被甩在车后的顾元清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来,到车厢前轻轻一跳,坐到了与梁征相对的另一边上。
这下轮到梁征不肯做声了,歪着头从草帘的缝隙里悄悄瞥了一眼里面祁念的脸色。
邵珂被祁念突然阴郁下来的脸有点惊着,瞥了一眼车厢外的人,想起了离开落霞城前一晚,她照常前去叨扰祁念,结果碰见顾元清一脸愠怒的从祁念的房间里摔门出来的一幕,当时她便觉得两人之间情况有点不对,如今看来,两人应当真的是闹僵了。
邵珂的目光胡乱的在祁念身上扫了两眼,轻咳了一声,而后才佯作漫不经心的在他旁边碎碎念了句:“我觉得梁大哥说的挺对的,庞修远以前和哥过招,连他门牙都打掉过,现在不一样和和睦睦的。”
祁念心中不由得浮现出邵子川少了颗门牙的画面,哑然失笑道:“你知道以你哥现在的年纪,门牙掉了是长不出来的吗?”
邵珂闻言好奇心又上来了,问道:“为什么?”
祁念正想跟她解释一句,谁知这时车厢忽然一晃,牛车再次在途中骤然停了下来。
梁征认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将军,这回真是打劫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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