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五霸秦穆公传-百里奚认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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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无音,夫文绣,妻瀚衣。嗟乎!富贵忘我为?

    孟明视将大鼎高举过顶,前走三步,后退三步,左行三步,右行三步,面不改色,气不发喘。

    一连三问,问得孟明视坐不住了:“下官和夫人,这是第一次见面,夫人怎么知道下官头上长了六个旋?”

    杜若男母子被山盗惊散之后,各奔西东。为寻儿子,杜若男跑遍了宛邑的山山水水。

    她还去过楚都,去过郑国、齐国、鄀国。几经辗转,又来到秦国,做了内史廖舅舅家的女佣。

    这一日,内史廖去看望舅舅,杜若男乘机凑了上去,怯怯地问道:“请问廖大人,您和左庶长同朝奉君,您可知他是何方人氏?”

    内史廖道:“当然知道。”

    “他是楚国宛邑人,对吗?”

    内史廖点了点头。

    “他家中有一老妻,叫杜若男……”

    内史廖摇了摇头:“老夫这就不知道了。”

    “老妪便是杜若男。”

    内史廖吃了一惊,将杜若男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道:“冒认官亲可是要杀头的!”

    “老妪知道。”

    “既然您是左庶长的老妻,为何不去相府和他团聚,却在这里做女佣?”

    杜若男长叹一声道:“俺俩已经分别了三十多年。如今,他位居左庶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是相门深似海,俺进不去;就是进去了,能不能见到他,尚在两可之间;就是见到他,也不知他肯不肯相认。”

    内史廖道:“既然汝害怕左庶长不肯认汝,汝又说给老夫做甚?”

    杜若男道:“老妪想让您出面通融通融。”

    “这不成。汝没想一想,左庶长官高位显,贤名播于列国,汝如果不是他的结发之妻,倒也罢了。如果是,他又不肯相认。这层窗户纸,若是由老夫出面捅破,他岂不要恨死老夫!”

    “这……大人所虑,不是没有道理。若是为了老妪,使您和同僚之间生出些许恩怨来,也不是老妪的心意。哎,啥也不怨,就怨老妪命苦。”说毕,掩面而泣。

    这一哭,把内史廖的心哭软了:“汝莫哭,老夫有个主意,汝看可不可行?”

    杜若男哽声说道:“大人请讲。”

    “老夫听说,左庶长家的洗衣女回家生孩子去了,他急需一个洗衣的女佣。由老夫出面荐汝,左庶长不会不给面子。汝去了相府之后,寻机和他接触,以言语动之,看他作何反应。他如果将汝认下,那是汝的福气。他如果不肯认汝,老夫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不要,也要上奏主公,将他扳倒。但此事关系重大,老夫不得不慎之又慎。老夫再问汝一句,请汝如实回答,汝是不是左庶长的结发之妻?”

    杜若男道:“老妪确确实实是左庶长的结发之妻!”

    “好!”内史廖击案说道,“老夫这就去相府走上一遭。”

    堂堂一个内史大人,向百里奚推荐一个女佣,岂有不允之理!

    翌日晨,杜若男走马上任。她不只承揽了相府里所有的洗衣任务,一有闲暇,便去厨房帮忙。甚而,代人打扫院子、抹洗几案,从未见她闲过,府中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谁知,他来到相府三月有余,也未曾见过百里奚一面,不免有些懊丧。

    昨日,百里奚下朝归来,屁股还没将凳子暖热,伯乐来访,说是他那个寡居的小姨妹,看上了西乞术,想请百里奚出面保媒,百里奚满口答应下来。

    百里奚知道,伯乐喜欢听琴,便召来乐工,坐在庑下为他演奏。——所谓庑,堂周之廊屋也。

    恰逢杜若男洗衣归来,由庑下经过。

    此乃天赐良机也!杜若男暗自说道。

    她悄悄来到乐工背后,听他们弹了一曲《终南》之后,向前自荐道:“老妪颇知音律,能歌亦能琴,愿为相国弹上一曲。”

    乐工头对杜若男原本就有好感,加之百里奚又是一个和蔼可敬的长者,于是,也没有向百里奚请示,便将琴递给了杜若男。

    杜若男援琴而鼓,其声凄怨。乐工俱倾耳静听,自谓不及。

    乐工头曰:“老嫂既言能歌,不妨再歌上一曲,让吾等也长长见识。”

    杜若男道:“老妪自流移至此,未尝发音。可否言于相爷,使老妪升堂而歌之。”

    乐工道了一声好字,趋之堂上,将杜若男之言,禀告百里奚。

    百里奚欣然而允。乐工返身引杜若男升堂,在堂右站定。

    杜若男低眉敛袖,扬声而歌。歌曰:

    百里奚,五羊皮!忆别时,烹伏雌,舂黄齑,炊扊扅。今日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父梁肉,子无音,夫文绣,妻澣衣。嗟呼!富贵忘我为?

    百里奚,五羊皮!昔之曰,君行而我啼,今之日,君坐而我离。嗟乎!富贵忘我为?

    当杜若男开腔唱了句:“百里奚,五羊皮”时,乐工头便吃了一惊,这个杜若男,怎能直呼相爷之名?赶紧拉她下来。于是,径奔堂上。

    忽见百里奚连连向他摇手示意,不得不又退了下去。

    不说乐工头,就连坐在堂上的伯乐,也对杜若男心生不满:那百里奚能是汝随便叫的吗?不,还有那个“五羊皮”,分明是在揭相国之短。相国自己不好意思赶她下去,我伯乐代他去赶。

    他重重地咳嗽了一声道:“这一老妪……”

    百里奚忙轻轻地嘘了一声:“别做声,她唱的那些话都是真的,让她唱下去吧。”

    伯乐不好再说什么,一边听歌,一边观察着百里奚脸上的变化。

    百里奚听得很是专注。

    百里奚的眼圈儿有些发红。

    百里奚的眼圈里蓄满了泪水。

    难道,难道左庶长与这一老妪有着莫大的关系?

    还没容伯乐从惊愕中醒过神来,百里奚已经站了起来,径奔堂右而去。

    伯乐也站了起来,紧随其后。

    乐工们也都站了起来,都为杜若男捏了一把冷汗。

    杜若男倒很沉得住气,站在原地,不卑不亢地瞅着百里奚。

    “汝认识百里奚?”百里奚盯着杜若男良久问道。

    杜若男没有接腔,只是将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汝和百里奚是什么关系?”

    “夫妻关系。”

    “汝叫什么名字?”

    “杜若男。”

    “孩子何名?”

    “百里孟明。”

    “汝,汝果真是杜若男,我的贤妻!”百里奚张开双臂,颤颤巍巍地向杜若男趋去。

    他原本想给杜若男一个拥抱。

    但当他真要拥抱的时候又退缩了:我这一大把年纪,这样做岂不让人笑话!于是,改拥抱为拉手。

    他将杜若男的右手紧紧地抓在自己手里,哽咽着说道:“贤妻什么时候来的大秦,孟明儿又在何处?”

    伯乐上前劝道:“此地能是叙旧的地方?还是回到室中为好。”

    百里奚忙道:“伯大人所言甚是。走,回室里去。”

    二人互相搀扶着由堂入室,直叙到掌灯时分,还没有把话说完。

    公子絷从相府喝酒归来,正要熄灯安歇,孟明视敲门而入。寒暄了三五句之后,便直奔主题:“贤兄,实话给您说,小弟背着您,独自到街上、到里巷、到乡村,转悠了一天,所接触的各色人物,不下一百,都说秦穆公好。看来,他的确是一个有为之主,愚弟愿意投奔大秦,供其驱使。”

    公子絷连声说道:“好,好!愚兄要的就是贤弟这句话。今日已晚,咱先安歇,明晨愚兄带您去见主公。”

    这一带,大秦国又多了一位领兵的元帅,国家的栋梁。

    说实话,秦穆公乍见孟明视的时候,并不打算授他一个元帅,总觉着他是山盗出身,有些靠不住。怎奈,公子絷竭力推荐,这才对他进行了一番考察。

    第一番,考较的是力气。

    这也是孟明视自己找的。

    “汝既然敢占山为王,必有过人之处。说说看,汝都有些什么过人之处?”秦穆公不紧不慢地问道。

    孟明视一脸谦恭道:“那是兄弟们抬举在下。其实,在下也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只不过尚有几两蛮力而已。”

    秦穆公暗自讥笑道:就汝那个熊样,也不见得多么高大,还自称有几斤蛮力呢!我得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叫他知道,山外还有山。

    怎么挫?

    他立马想到了后宫门前的那两口大鼎,似公孙枝这等神力的人物,方才勉强将一口举过了头顶。汝也敢自称有几两蛮力,我就让汝去举大鼎。

    一听说秦穆公要孟明视举大鼎,众文武竞相前去观看。

    这一看,看得众文武目瞪口呆。

    那孟明视不仅将大鼎高举过顶,且前行三步,后退三步,左行三步,右行三步,面不改色,气不发喘。秦穆公带头鼓起掌来,众人齐应,掌声经久不息。

    “众位爱卿,自我大秦立国以来,已经一百七十一年了,何时见过像孟英雄这样的神力,寡人欲拜他为下大夫、将军,协掌三军,位在白艺丙、西乞术将军之上,众卿觉着如何?”

    活刚落音,白乙丙便跳出来反对,高声说道:“启奏主公,为将为帅的,不能全看力气。”

    蹇叔狠狠地瞪了儿子一眼。

    秦穆公装作没有看见,一脸慈祥地盯着白乙丙:“依爱卿之见,为将为帅的应该看什么?”

    白乙丙见父亲拿眼瞪他,心中有些发怵。但到了此时,也不能不答了,声如蝇子嗡的一样:“回禀主公,看马上功夫,看弓箭是否娴熟。”

    秦穆公扭头向孟明视问道:“孟爱卿愿不愿与白乙丙将军一较弓箭?”

    孟明视大声回道:“小臣愿意。”

    “好!移驾校场!”秦穆公一脸兴奋地说道。

    既然是校场,岂能没有靶和弓箭?

    当然有。

    秦穆公命白乙丙先射,白乙丙连射三箭,箭箭射中靶之红心,不免有些洋洋得意起来。

    秦穆公移目孟明视:“爱卿,该汝射了。”

    孟明视双手抱拳道:“启奏主公,靶乃死的,射中靶心不算手段。小臣愿射天上飞鸟。”

    秦穆公一脸赞许之色道:“好,寡人依卿。”

    孟明视又道:“启奏主公,小臣尚有一请。”

    “请讲。”

    孟明视道:“校场上如此嘈杂,何来飞鸟?请主公遣人将旗杆移到较为偏僻的地方,且在那旗杆上挂一块肥肉,别的鸟来与不来,臣不敢断定,但那鹞鹰非来不可!”

    秦穆公吃了一惊:“孟爱卿,在飞鸟中,鹞鹰可是最难射的呀!”

    孟明视道:“正因为它最难射,臣才要射。”

    白乙丙、西乞术暗自骂道:“狂妄!”

    孟明视又道:“启奏主公,臣还有一请。”

    “讲。”

    “鹞鹰有滚豆之睛,一般弓射不住,要射得换硬弩。”

    秦穆公道:“这个容易。”

    不到盏茶工夫,小校已将旗杆移到了校场的西北角上,上面悬挂着一块血淋淋的牛肉。

    在场的人,全都屏声静气,遥望蓝天。

    “来了,它终于来了。”众人都在心中欢呼。也有为孟明视担心的,那便是公子絷。

    孟明视伏在草丛之中,暗自把弓扯满,且搭上一枝软翎竹箭。鹞鹰到来之后,他却按箭不发,直到它将三斤牛肉啄食了将近一半,这才发箭。鹞鹰猛然展翅,向上飞了不到一丈,摇摇摆摆地落将下来。

    校场上一片欢呼之声。

    秦穆公声如洪钟道:“众位爱卿,寡人欲拜孟英雄一个中大夫、将军,与公孙将军共掌三军。还有没有不服气的?”这一比试,变成了与公孙枝共掌三军。

    这一共掌,岂不是军中又多了一个大元帅?什么叫弄巧成拙?这就叫弄巧成拙!白乙丙又悔又气。但要他直接出面反对秦穆公的任命,又怕遭到老父的责骂。若就此罢手,于心不甘!不由得长叹一声。

    西乞术的脑瓜也没闲着,主公啊主公,你咋恁昏呢?孟明视纵有冲天的本领,但他毕竟是一个山盗,你竟对他如此信任,一授便是中大夫,与公孙将军共掌三军。我得想法儿把这事儿搅黄,也好为白乙丙哥哥出口恶气。想到此,他向前大跨三步,嘿嘿一笑说道:“启奏主公,您要重用孟明视,小将不敢不服。但作为三军之帅,弓马娴熟还不是最重要的。”

    秦穆公道:“那是什么?”

    “是不是熟知兵法?”西乞术之所以这样说,有他自己的小九九。你孟明视能干到山大王这个份上,有一身好功夫,不足为奇。但作为一个山大王,不可能去学什么兵书,我就以此为突破口,打你一个丢盔弃甲。

    他想错了。孟明视的盗首父亲,有一个盟友,乃姜太公的后人,仕申,官拜太师。申亡,遁入空门,在燃灯观学道。燃灯观与霄山相距也不过五六十里,少不得互有走动。那老道见孟明视是个为将之料,不仅从武功上加以指点,又赠其兵书一部——《太公兵法》。

    秦穆公听了西乞术之言,也觉着他的话有一定道理,作为三军之帅,若是不知兵法,似乎说不过去。可他,孟明视,山盗一个,他懂兵法吗?

    孟明视就像秦穆公肚中的蛔虫,变戏法似的从怀中摸出一卷写了字的白绢,双手呈给秦穆公。秦穆公展开一看,四个大字赫然入目,不由吃了一惊,顾目孟明视道:“卿的《太公兵法》来自何处?”

    “来自臣的恩师?”

    “卿之恩师尊姓大名?”

    “臣不知其名,只知他是燃灯观的一个老道,曾经做过申国的太师。”

    百里奚脱口说道:“臣知之矣。此人绰号小太公。果真是此人,由他调教出来的徒弟,不会不知兵法。主公把三军交给他,实乃大秦之幸!”

    经百里奚这么一说,西乞术哪还敢再提考较兵法之事,悄悄退回原地。

    秦穆公扬声说道:“孟明视听旨。”

    孟明视跪而答曰:“臣恭听御旨。”

    秦穆公一字一顿地说道:“寡人拜卿为中大夫、将军,与公孙将军共掌三军。”

    孟明视叩首说道:“谢吾主龙恩!”

    秦穆公目扫众文武道:“寡人今日得了一个领兵元帅,可庆可贺,请众卿随寡人前去后殿,痛饮三樽。”

    众文武齐声道好,唯有公孙枝面色凝重,似有不乐之色。

    宴间,秦穆公将公孙枝召到厢房问曰:“寡人颁旨,让孟明视与卿共掌三军,事先未曾与卿商议,卿不会生气吧?”

    公孙枝又急又气,声音也比平时高了两度:“臣仕秦已将四载,卿知主公,主公难道还不知卿吗?似孟明视这样的将才,举世罕见,主公破格使用,此乃大秦之福也,社稷之福也。臣不知如何高兴才是,为什么要生主公的气?”

    “既然这样,卿为何面带不乐之色?”

    “臣是在思考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用人之大事?”

    这一说,秦穆公来了兴趣:“用人难道还有什么说道不成?”

    “有!”

    “什么说道?”

    公孙枝慷慨而言曰:“国之兴衰,在于得不得贤。得贤而不能任,能任而不能信,能信而不能终,能终而不能赏,虽有贤人,不可用矣。”

    秦穆公略思片刻道:“卿能不能举一例子,以教寡人。”

    公孙枝道:“譬如主公您,在得贤这方面做的很好,从列国中引进了一大批俊贤之才,如百里奚、蹇叔、孟明视、白乙丙、西乞术等等,但在用贤方面就有些欠缺。譬如孟明视,主公明知道他是一个大将之才,强臣十倍,却不让他独掌三军……”

    秦穆公将手一连摇了三摇:“卿这话就有些不对了。孟明视初来乍到,就委之三军之帅,卿怎么办?卿可是为寡人出过大力的人呀!”

    公孙枝道:“主公不必顾及臣的面子。臣虽说不贤,尚且知道有国才有家,个人的荣辱进退与国家的兴衰相比,不值一提。况且,臣已年届五旬,贱体又有些欠佳,难以担当统率三军之大任。主公若是真的为社稷着想,也愿意让臣多活几年,那就应该允臣辞去将军之职,让孟明视独掌三军。”

    “这,孟明视固然有大将之才,可他缺少历练呀,骤然把这么一副重的担子压到他的肩上,他担得起吗?”

    “他担得起!主公当年启用臣的时候,臣的经历还不如孟明视呢。至少说,孟明视带过兵,打过仗,而臣没有。”

    “他带过何兵,打过何仗?”

    “霄山上的喽啰呀,难道那几百名喽啰不算兵?”

    秦穆公语塞,良久方道:“此事干系重大,容寡人好好想想再定。”

    “不用想,主公若是不允臣之所请,臣也来一个自断左臂!”

    “你,你怎么也学会了公子絷这一招?你这不是在威胁寡人吗?”

    他也许觉着自己这话说得有些过重,长叹一声道:“唉,寡人这国君做得好生窝囊啊!罢罢罢,寡人已经窝囊了一次,那就再窝囊一次吧。”

    这一“窝囊”,孟明视得以独掌三军,时人称之为大帅,白乙丙、西乞术则称之为二帅和三帅。

    百里奚年轻时的酒量并不算差,如今喝上两碗便有些醉了。可今日,他喝了四碗,能不醉吗?回到家吐了一地。杜若男一边为他捶背,一边埋怨道:“你呀,偌大一把年纪,还把持不住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百里奚吐过之后,肚中略微好受了一些,抬起头来说道:“为夫今天心中高兴,一高兴便把持不住自己。”

    “你又升官了?”

    百里奚一脸不悦道:“汝真是胡扯八道,为夫已贵为左庶长,那官还往哪升啊?”

    “如果不是升官,便是得了主公的赏赐。”

    百里奚把眼一瞪道:“老夫能是如此爱财的人吗?”

    “这,您既没升官,也没有发财,却如此高兴,那到底为了什么?”

    百里奚道:“为了什么?为了大秦国又得了一位栋梁之才!”

    “谁?”

    “孟明视。”

    杜若男啊了一声:“孟明视?该不该是咱的孟明呀?”

    “人家姓孟!不过,他确实长得有些像咱孟明。”

    杜若男呼地站了起来:“您说什么?他有点像咱孟明?也许就是咱的孟明呢!走,带妾去看一看。”

    百里奚双手按住她的肩头:“别激动,先坐下,坐下,听为夫给汝说。汝思念儿子,难道老夫就不思念儿子吗?可那孟明视三世为盗,不可能是咱儿子。汝如果心有不甘,见一见也未尝不可,但不能如此匆忙,得找一个合适的时机。”

    杜若男哭丧着脸道:“那好,妾听您的。”

    “找一个合适的机会并不难,明日便有一个机会,但汝千万不能像今天这么激动,要知道,冒认官亲可是要杀头的!”

    杜若男一连将头点了三点。

    秦制,新大夫上任之前,要一一拜访老大夫和庶长,孟明视岂敢不遵!他拜访的第一人便是百里奚。从他跨进大门的那一刻起,躲在堂上的杜若男的两只眼睛就没有离开过他。看他走路,看他说话,看他饮茶……当然,这时的杜若男已经退回到堂左的厢房。

    “他就是我的孟明儿,我不会认错!”杜若男真想大叫一声,冲出厢房,与儿子相认。但又怕百里奚责怪,将随侍的女婢召到跟前,说道:“悄悄地告诉相爷,那孟明视便是咱家走失的少爷。奶奶想出去见一见他,奶奶不会鲁莽,奶奶会克制自己的。”

    女婢去了复归,回道:“禀奶奶,相爷同意了。”

    于是,杜若男在女婢的搀扶下,颤巍巍地来到堂上。

    百里奚指着杜若男向孟明视说道:“这位是贱内……”

    没等他把话说完,孟明视已经站了起来,深作一揖道:“下官拜见夫人。”

    杜若男也忘了还礼,径直走到孟明视跟前,嚅动着嘴唇说道:“孩子……”

    百里奚重重地咳嗽一声,杜若男忙改口道:“孟大帅,老妾很想知道您今年是不是三十有七?”

    百里奚朝杜若男白了一眼道:“有什么话,也得等孟将军坐下再问。”

    杜若男忙道:“对,对,孟大帅请坐。”

    等孟明视坐下后,她也在百里奚的下首坐了下来。

    “请问孟大帅,你今年是不是三十有七?”杜若男老话重提。

    孟明视抱拳回了一声“是”字。

    “汝的生日是不是三月三?”

    “正是三月三日。”

    杜若男呼地站了起来。

    她复又坐下,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和一些:“汝头上是不是有六个旋?”

    这一连三问,问得孟明视坐不住了:“下官与夫人是第一次见面,夫人缘何知道下官头上长了六个旋?”

    杜若男道:“俺不仅知道汝头上长了六个旋,俺还知道,汝左胯上长了一个鲜红鲜红的马蹄痣。”

    孟明视愈发吃惊:“这事,夫人又是怎么知道的?”

    杜若男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摆了摆手道:“汝别急,请听我说,我不仅知道汝左胯上长了一个马蹄痣,我还知道,汝尾骨上长了一个瘊子。”

    孟明视一跃而起,紧紧地盯着杜若男:“夫人难道是神仙不成?”

    杜若男轻轻摇头道:“汝也太高看了俺。”

    “夫人既然不是神仙,因何把下官身上的特征说得如此之准?”

    杜若男的双眼里早已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才没有掉下来:“孩子,我是你娘啊!”

    孟明视一脸愕然地瞅着杜若男。

    杜若男再也控制不住,泪如泉涌道:“孩子,我真是你娘啊,你嫡亲嫡亲的娘啊!你四岁时,咱宛邑遭大旱,颗粒不收,娘带你去讨饭,先是王村,后是涅阳,行至二龙山下,正赶上山盗抗击官军,把咱母子硬是给冲散了。娘为了寻你,跑了四五个国家……”

    孟明视一边听,一边回忆。对于二龙山,他倒是记忆犹新。可如何讨的饭,如何上的山,却是想不起来了。

    杜若男一脸深情地说道:“孩子,你别急,你再好好想想。咱家就在宛邑麒麟岗上,门前有一条丈余宽的小溪,每到夏天,你父亲就带着你到小溪里去抓鱼捕虾。有一次,一只大蚂蟥钻进你的小腿肚上吸血,越钻越深,等我和你父亲发现,那蚂蟥的上半身已经进了你的皮里。你父亲急了,用鞋底子照你那小腿肚上猛打,打得你直流眼泪,就是忍住不哭,围观者都夸你是个小男子汉。

    “还有,你父亲离开家乡那天,妈为他饯行,没有肉,把咱家那个正在下蛋的鸡给杀了。没有柴,把小矮凳和门栓也给劈了。为他做了两碗小米焖板栗,还炒了两个菜,一盘炒韭菜,一盘黄焖鸡。炒菜的时候,你一直坐在灶房里不走,还连道好香好香。

    “这菜这饭,你父亲就是全部吃下,也不一定能吃得饱。为了让你父亲能安下心吃饭,我设法将你支了出去,硬逼着你父亲去吃。可他只吃了半碗米饭,再也不肯吃了,哽咽着说道:‘你不把孟明给我叫回来,我这就走’。没奈何我将你叫了回来,他立马将一块鸡腿夹给了你。你那时还小,不知道谦让,接过来就吃,就啃,肉都叫你啃光了,还舍不得把干骨头扔掉。于是你父亲又将另一根鸡腿夹给了你,你正要伸手去接,我劈头给了你一巴掌……这事,你难道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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