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年或两年,望见赤光长十余丈,雷声隆隆,此乃叶君来会之期。叶君者,雄雉之精也,不知何故,流落南阳。
屠岸夷含恨而返,将重耳不愿为君之事,报之里克。里克有点傻眼了,他百思不得其解……
在杜若男的一再启发下,孟明视终于恢复了记忆。
他不只忆起了门前的小溪,也忆起了为吃鸡腿挨打的那一幕。要知道,他自记事起,爹娘从来没有弹过他一指头,而那一次竟然劈头打了他一掌,打得他眼冒金星。他不知道,为一根鸡腿,又是父亲夹给他的,母亲何以要如此对他?
对于讨饭的事,他一点儿也记不起来。但二龙山下那场战争,那些痛苦的呻吟声,那些血淋淋的尸体,渐渐地浮上了脑海……
孟明视双腿一屈,跪在了杜若男面前,哭着说道:“娘!孩儿不孝,孩儿让您操心了!孩儿向您老人家认罪!”说毕,一连磕了三个响头,磕得头上起了一个血包。
杜若男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一双骨瘦如柴的老手,将孟明视搀了起来,哽咽着说道:“孩子,这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个千刀万剐的山盗!不,那山盗纵有千错万错,将你养大也不容易,咱还得感他的恩,给他立碑,逢年过节还要给他上坟。这就叫:‘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
孟明视含泪颔首:“娘的教导,孩儿终生谨记。”
杜若男掉头向百里奚责道:“老头子,端什么架子,快快起来与儿子相认。”
不知道什么时候,百里奚的眼中也蓄满了泪水。他使劲擦了一擦说道:“不是老夫有意端当爹的架子,你母子二人说起来没完没了,哪有老夫说话的机会。”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孟明视忙上前按他坐下:“爹,您莫慌,您好好地坐着。娘,您也过来,和爹并肩坐下,受孩儿一拜。”
他这一拜,可不是平常的一跪三叩了事,乃是三跪九叩。
何谓三跪九叩?也就是下跪三次,每次三叩首,此为古时最重之礼仪。
百里奚一家团圆之事,还没来得上奏朝廷,秦穆公倒是先行一步,命寺人携带黄金五十镒、帛五十匹、粟三百石,前来祝贺。把个百里奚感动得泪流满面,当着寺人的面对孟明视说道:“孩儿,咱一家得以团圆,全赖主公之福。苍天在上,大地在下,我百里一族,要世世代代忠于大秦,心怀二志者,非我百里之子孙!”
孟明视将头重重地点了一点。
“老父官至相国,汝贵为三军之帅。纵观大秦百官,其家族之显者,未有出吾家之上者也。愈是这样,吾与汝愈要谨慎,如履薄冰。齐桓公称霸之后,其师鲍叔牙当面诫曰,‘勿忘了射钩之痛’。是时,管仲也坐在齐桓公一侧,鲍叔牙亦诫之曰,‘勿忘了为囚之苦’。老父曾为人媵,逃亡于楚,是主公拿五羖之皮将老父赎回来的。故而,不少人称老父为五羖大夫。有人觉着这是对老父的不敬,老父却不这么认为。老父以为,这是国人对老父的昵称。自今日始,老父将自己的名字,由溪改为奚。奚者,奴隶也。
“汝呢,虽说已经归宗,但那名字不能改,仍然叫个孟明视。何也?老父想让汝永远记住,汝的出身并不高贵。汝不只有一个做过奴隶的父亲,还有一个做过山盗的父亲……”
孟明视频频颔首:“敬从父亲大人教诲!”
寺人还报穆公,穆公叹曰:“百里奚,果真大贤之人也。有臣如此,秦何以不兴?何以不传之万代!”
记住,从此之后,百里奚就不叫百里溪,而叫百里奚了。不佞在创作这部小说之时,尚未及半,有一个自称研究百里奚的专家找上门来,张口便道:“听说你在写秦穆公?”我如实回道:“是。”
“写秦穆公必要写百里奚。”
我又回了一声是字。
“百里奚可是一个大贤之人。”我点头表示赞同。
那人毫不谦虚地说道:“我可是研究百里奚的专家,也许能给你提供一些有价值的资料。你若信得过我的话,请把大作送我一读。”我连道可以。谁知他还没有将拙作之半的之半读完,便怒气冲冲地找上门来:“秦大作家,亏你还是个一级作家,还是个学历史的。百里奚的奚字哪有三点水呀,你这是犯了个常识性错误,我真为你感到遗憾!”我懒得向他解释,一笑了之。
闲言少叙。
却说孟明视执掌三军之后,一来想报一报秦穆公的知遇之恩,二来也想显一显手段,便上书秦穆公,欲领兵伐冀戎。
秦穆公也觉着应该向外用兵了。
秦穆公自从得了百里奚和蹇叔之后,秦国为之大治。但穆公的目标,不是仅仅把秦国治理好就算了事,他的目标是称霸天下。不用兵如何称霸天下?但他不同意先打冀戎。何也?
冀戎国与梁、芮二国唇齿相依,而梁、芮二国又是晋之附庸,一打冀戎,恐要引起与晋国的战争。这几年,晋国君臣虽然不和,世子派与骊妃派的斗争几达白热化的程度,但晋献公还在,只要他活着一天,他还是很有号召力的,此时向晋国摊牌,为时还有些尚早。
百里奚、蹇叔也是这么看。
于是便把讨伐的目标锁定在西戎。
所谓西戎,是泛指秦国西方散布众多的戎族。它们各有戎长,形成了100多个国家,而以“陇以西”,即今甘肃西南天水、临洮一带的九个戎国——绵诸、绲戎、翟、貌、姜戎、义渠、大荔、乌氏、朐衍等最为强悍。九国之中,又以绵诸最强,为西戎之领袖。
若照孟明视之意,要打就打强的,来一个杀一儆百。秦穆公商之于百里奚和蹇叔,二相均曰:“不可。西戎乃游牧之族也,士兵素来强悍。我大秦之先君,亦曾几度用兵西戎,败多胜少,对西戎颇有畏惮之心。主公即位以来,首次对西戎用兵,只能胜,不能败。若是先拿绵诸开刀,取胜的把握不大。不如瞄准一个二等之国,一举将它拿下,既起到了震慑作用,又鼓舞了士气,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秦穆公深以为然。于是便把打击的目标放到了姜戎的头上。将要出兵之时,秦穆公突然来到军营,要御驾亲征。
这一征,士气大振,与姜戎兵一连三战,三战皆赢。姜戎军心生胆寒,弃械而逃,其地瓜州尽为秦国所有。
秦穆公见好就收,传旨班师。
绵诸主赤斑,闻听秦军灭了姜戎,大吃一惊。要知道,论军力,姜戎国虽然不如绵诸,但姜戎主吾离,是个很厉害的角色,手中的那杆混铁枪,重达百二,平生从未遇到过对手,怎么说败就败了呢?可见秦军之强大。一面加强军备,一面遣谋臣繇余使秦,以观穆公之为人。
关于繇余之轶闻轶事,秦穆公不止一次地听公子絷讲过,对于他的到来,很是重视,亲自作陪,先是游于宫室苑囿,继登三休之台。
秦穆公笑而问曰:“寡人之宫室、苑囿若何?”
繇余一脸不屑道:“美则美矣。但若使鬼为之,则劳鬼矣;使人为之,则苦民矣!”
穆公未曾想到他会如此作答,不敢再夸宫室之美,遂将话题引向礼乐,“汝戎夷夷:泛指四方的少数民族。,向无礼乐法度,何以为治?”
繇余笑曰:“礼乐法度,此乃中国所以乱也!自上圣创为文法,以约束百姓,仅仅小治。其后日渐骄淫,借礼乐之名,以粉饰其身,假法度之威,以督责其下,人民怨望,因生篡夺。若戎夷则不然,上含淳德以遇其下,下怀忠信以事其上,上下一体,无形迹之相欺,无文法之相扰,不见其治,乃为至治。”
穆公无言以对。想不到在西戎国中,竟有如此健谈、如此机智之人?回到宫中,越想越不是滋味,遂召百里奚进宫将繇余之言告之。
奚曰:“主公不必介意。繇余者,晋之贤者也,非戎人也。”
穆公曰:“即使晋人,今已为绵诸所用。绵诸者,寡人之敌国也。寡人闻之,‘邻国有圣人,敌国之忧也’。今繇余贤而用于戎,必将为秦之患,奈何,奈何?”
百里奚沉思片刻道:“内史廖有奇智,君可谋之。”
穆公听之,遂召内史廖入宫,告以繇余之言。
内史廖不以为然道:“此事,大可不必担忧!戎主僻处荒徼,未闻中国之声。君可将繇余留下,反将吾国之女乐送之于戎,戎主必乐,乐而必荒。待他陷入荒淫之中不能自拔,方将繇余放归。繇余见戎主荒淫,岂能不劝!劝之必不肯听,君臣之隙成矣。隙既成,我当乘机伐之,可得其国,连其国都为主公所有,还怕一个区区之繇余不成!”
秦穆公连道了两声善字。
为了留住繇余,穆公三五日便要宴请一次。余之时间,排了一个表,让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伯乐等一班重臣轮番儿请客,叩其地形险夷,兵势强弱之实。
在这班重臣之众,所缺者,唯有蹇叔而已。
蹇叔贵为右庶长,岂能不是重臣?
当然是。然,此时的蹇叔已经回宋国省亲去了。
蹇叔仕秦,转眼已四年有余。他见秦穆公灭了姜戎,一举威震西戎,称霸天下,只是个早晚问题,便产生了辞官归隐之念。谁知不只秦穆公不答应,百里奚更不答应,为了挽留他,百里奚当众给他跪了下去:“蹇兄,没有您,就没有我百里奚的今天,您竟舍我而去,这还算什么患难兄弟?且是,秦之霸业初见端倪,您便要走,于心何忍?”
谚曰:“男儿膝下有黄金。”百里奚不只是一个男儿,他还是蹇叔的结拜兄弟,大秦的相国,竟然当众给他跪了下来,他若是再强行辞官,于情于理,于公于私,都有些说不过去。“唉!”蹇叔长叹一声道,“汝真是一个黄香膏药,一贴上去,算揭不下来了。”
百里奚像孩童一般地笑了:“黄香膏药有什么不好?只要能把您粘住,弟这心中就有了主心骨儿。”
蹇叔道:“好,这官我不辞了。但你总得让我回鸣鹿村一趟吧,我可是和父老乡亲约好的,三五年后回来相叙。”
百里奚道:“只要您答应不再辞官,这鸣鹿村您啥时想回,弟便啥时候放行。”
在设法挽留繇余的同时,秦穆公刻意挑选了能歌善舞能乐之美女十名,盛装献给赤斑。赤斑大悦,日观歌舞,夜抱娇娃。天天如此,哪还有精力和时间来处理朝堂之事?
但也有偶尔的时候。偶尔上一次朝,不见繇余,便发书去秦催其还国。怎奈,这函全部为秦国所截留,繇余一封也没有见到。等繇余一年后出使归来,见赤斑如此荒淫,国将不国,便进宫苦口进谏,反被赤斑倒打一耙:“卿还有脸劝寡人呢,卿出使秦国,一年方归,都在哪里干了一些什么勾当?”
繇余刚要张口解释,赤斑将手使劲摇了一摇,很不耐烦地说道:“汝什么也不要说,汝若是不想在绵诸再呆下去,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反之,就请闭了汝的臭嘴!”把个繇余气得仰天长叹。
秦穆公在为赤斑献上美女的同时,也献上了十几个女婢。
这些女婢不只担负着侍奉赤斑的差事,还充当着秦之谍人。故而,赤斑的一举一动,尽在秦穆公的掌握之中。
秦穆公笑了。
笑足笑够了的秦穆公,遣公子絷潜入绵诸,将繇余召至秦国,授之亚卿,与二相同执秦政。——亚卿者,副相也。
繇余感念秦穆公相知之恩,遂献讨伐绵诸之策——奇袭。
穆公欣然纳之,兵至赤斑之帐,赤斑尚醉卧未醒,为秦军所俘。
经过一番训诫,方将赤斑放归绵诸。
诸戎见赤斑尚且不敌秦军,哪个还敢在老虎头上蹭痒?纳土称臣者,络绎不绝,把个秦穆公高兴坏了,设宴宫中,大飨群臣。群臣轮番儿向他敬酒,喝了个酩酊大醉,被人背进后宫,置于榻上,一直睡到第二天早晨,也不见醒来,宫人报之伯姬。
伯姬入宫探视,见其闭目不语,心中着慌,忙召御医入宫诊脉。
御医见穆公脉息如常,却又闭目不能言动,不像真醉的样子,想了一想说道:“恐有鬼神作祟,可由内史廖祷之。”
是时,百里奚、繇余、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伯乐以及“三帅”等一班大臣,俱已赶到。
内史廖俯身穆公,好瞧了一阵说道:“此乃尸厥,必有异梦。不可惊之,须等到他自己醒来,祷也无用。”
伯姬以目询问百里奚和公子絷,二人齐曰:“当尊内史廖之言而行。”
伯姬亦赞许之,遂与百里奚、公子絷等守于穆公榻旁,衣不解带。
直候至第五日,穆公方醒,颡间汗出如雨,连叫:“怪哉!”
伯姬跪而问曰:“君体安否?何睡之久也?”
穆公曰:“顷刻耳。”
伯姬曰:“君睡已越五日,得无有异梦乎?”
穆公惊问曰:“汝何以知之?”
伯姬回曰:“此乃内史廖所言。”
穆公乃召廖至榻前,言曰:“寡人今者梦一妇人,装束宛如妃嫔。容貌端好,肌如冰雪。手握天符,言奉上帝之命,来召寡人。寡人从之。忽若身在云中,缥缈无际。至一宫阙,丹青炳焕,玉阶九尺,上悬珠帘。妇人引寡人拜于阶下。须臾帘卷,见殿上黄金为柱,壁衣锦绣,精光夺目。有王者冕旒华衮,凭玉几上坐,左右侍立,威仪甚盛。王者传命:‘赐礼!’有如内侍者,以碧玉斝斝:古代酒器,圆口,有鋬和三足。用以温酒,盛行于商代和西周。赐寡人酒,甘香无比。王者以一简授左右,即闻堂上大声呼寡人名曰:‘任好听旨,尔平晋乱!’如是者再。妇人遂教寡人拜谢,复引出宫阙。寡人问妇人何名。对曰:‘妾乃宝夫人也。居于太白山之西麓,在君宇下,君不闻乎?妾夫叶君,别居南阳,或一二岁来会妾。君能为妾立祠,当使君霸,传名万载。’寡人因问:‘晋有何乱,乃使寡人平之?’宝夫人曰:‘此天机不可预泄。’已闻鸡鸣,声大如雷霆,寡人遂惊觉。不知此何祥也?”
廖对曰:“晋侯方宠骊姬,疏世子,保无乱乎?天命及君,君之福也!”
穆公曰:“宝夫人者何?”
廖对曰:“臣闻先君文公之时,有陈仓人于土中得一异物,形如满囊,色间黄白,短尾多足,嘴有利喙。陈仓人谋献之先君。中途遇二童子,拍手笑曰:‘汝虐于死人,今乃遭生人之手乎?’陈仓人请问其说,二童子曰:‘此物名猬,在地下惯食死人之脑,得其精气,遂能变化。汝谨持之!’猬亦张喙忽作人言曰:‘彼二童子者一雌一雄,雄曰叶君,雌曰陈宝,乃野雉之精。得雄者王,得雌者霸。’陈仓人遂舍猬而逐童子,二童子忽化为雉飞去。陈仓人以告先君,命书其事于简,藏之内府,臣实掌之,可启而视也。那陈仓正在太白山之西,君试猎于两山之间,以求其迹,则可明矣。”
穆公听毕,忙命取文公藏简观之,果如内史廖之语。因使廖详记其梦,并藏内府。
次日,秦穆公视朝。得梦之事,已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是无人不知。故而,群臣齐来称贺。
贺毕,穆公遂命驾车,猎于太白山。迤逦而西,将至陈仓山,猎人举网得一雉鸡,色如玉而无瑕,光彩照人。须臾,化为石鸡,色光不减。猎者献于穆公。
内史廖举额加贺道:“此物便是宝夫人所化,君可建祠于陈仓,必霸天下。”
穆公大悦,命沐以兰汤,覆以锦衾,盛以玉匮。即日开山伐木,建祠于陈仓山上,名其祠曰:“宝夫人祠。”改陈仓山为宝鸡山。命有司有司:古代设官分职,各有专司,因称官吏为有司。春秋祭之。每祭之晨,山上闻鸡鸣,其声响彻三里之外。每隔一年或两年,望见赤光长十余丈,雷声隆隆,此乃叶君来会之期。——叶君者,雄雉之精也,不知因何,流落南阳,亦化为石鸡,四百余年后,为太学生刘秀所得。刘秀乃汉高祖刘邦之后,西汉末年王莽篡汉,刘秀起兵讨之,复兴汉祚,史称光武皇帝。光武帝亦为叶君立祠,并将得石鸡之地改名为雉县。雉县之名,沿袭了一千余年,忽有人觉着雉字不好。雉,妓也,遂将雉县易名为南召县。即今河南省南召县是也。
闲言少叙,却说晋献公晚年,日渐昏聩,竟受了骊姬的蛊惑,迫使世子申生自杀,又逼走了最有本事的长子和次子。长子曰重耳,为翟戎主之女,名曰孤源所生;次子曰夷吾,为翟戎主之侄女,名曰孤艳所生。因重耳先行一步,去了翟国,夷吾不愿步其后尘,去了梁国。
说过重耳、夷吾之后,咱过头来再说申生。这申生一死,世子之位自然空了出来。
在此之前,骊姬已经说通了晋献公,以中大夫荀息做奚齐之傅。
奚齐者,骊姬所生也。骊姬之所以千方百计地陷害申生,就是因为申生挡了奚齐的为君之路。
要想使奚齐为君,奚齐首先得当上世子。要想使奚齐当上世子,单靠晋献公的支持还是不够的,得有几个得力的大臣愿意辅佐。骊姬选来选去,选中了荀息。何也?
申生的老师有二,一为杜原款,一为里克,二人皆为上大夫,又是晋之望族,又是三世老臣。特别是里克,自从灭了虞、虢之后,名声为之大震,连晋献公也对他敬上三分。为奚齐师者,不敢说从地位上超过杜原款和里克,但也不能差距太大。荀息符合这个条件。不只符合这个条件,认真说,晋国之所以那么顺顺当当地灭了虞、虢,里克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三不及一。真正起作用的是荀息。晋献公正是用了荀息的璧马之计,才使唇齿相依的虞、虢二国反目成仇,自毁长城,相继为晋所灭。
奚齐被立为世子之后,未及半年,晋献公撒手西寰,奚齐得以为君。里克口中不说什么,暗地里寻觅刺客,将奚齐刺死在灵堂。
死了儿子,骊姬还不醒悟,又立其妹之子卓子为君。
当然,卓子也是献公之子。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把卓子也给杀了吧!
这一杀,被杀的不只卓子,还有骊姬,还有骊姬之妹。甚而,连荀息也跟着倒霉,为里克同党屠岸夷所杀。
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卓子一死,拥立新君之事,迫在眉睫。在里克的主持下,晋之卿大夫,齐集朝堂,商议了整整一天。
对象有两个,一是重耳,一是夷吾。
拥护重耳的有:里克、丕郑父、七舆大夫等,共三十五人。
拥护夷吾的人以下大夫梁繇靡为首,一共是四个人。明显处于劣势。
里克笑了:“诸位,既然拥护立重耳为君的占了绝大多数,那就立重耳吧!”
拥护立重耳者立马响应,掌声雷动:“好,好!”
就是反对重耳为君的也不得不跟着叫好。
里克环场一周说:“如果诸位诚心诚意地拥立重耳,那就在奉迎简上刻个名吧。”
话刚落音,屠岸夷将简捧了过来。里克提刀在上面刻道:“贤公子重耳:国遭不幸,先君驾鹤西去。俗谚不俗,国不可一日无君,经全体卿大夫商议,一致同意由您回来主持社稷。口说无凭,签字为记。上大夫里克……”
刻毕,将刻刀递给丕郑父。
丕郑父一笔一画,将自己的大名刻在里克之后,方将刻刀递给了贾华。
书名者一共三十九人。
里克将简捧起来看了一遍,对屠岸夷说道:“请汝带上奉迎之简,立马去翟国一趟,迎重耳归国。”
屠岸夷正要接简,丕郑父道:“且慢。”
里克不知他因甚叫停,一脸不解地瞅着丕郑父。
丕郑父道:“国之大事,没有过于立君。应当让狐老大夫也在简上刻个名字。”
狐老大夫者,狐突也。重耳、夷吾之舅爷。重耳逃翟之时,有九雄相随,内中的狐毛、狐偃皆狐突之子也。
里克听了丕郑父之言,默想了一会儿,勉强说道:“也可。”遂使屠岸夷捧简前去面见狐突,狐突听屠岸夷说明来意,辞之曰:“国之不幸,二幼君相继遭弑。老夫之二子,毛与偃随重耳流亡于翟。老夫若与诸大夫同书于书,去迎重耳,有同弑之嫌。老夫老矣,惟诸大夫之命是听,但若要老夫在简上刻名,老夫实难从命。”
屠岸夷还报里克,里克很是不悦:“不就一个将朽之人吗?离开他这个夜壶夜壶:古器名。俗称小便器,状如元鱼,扁口。难道就不尿尿了吗?”
丕郑父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犹豫了一下,又合上了。
屠岸夷受命之后,带上奉迎之简,日夜兼程,来到翟国,原只说是为办好事而来,且又是天大的好事,一定会受到重耳的热烈欢迎,奉之上宾。谁知,重耳读了奉迎之简后,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良久方道:“壮士先去驿馆歇息,容在下与诸位兄弟商议一下再定。”
他所谓的诸位兄弟,便是由晋国追随而来的九位英雄,依次为:狐毛、狐偃、赵衰、先珍、胥臣、魏犨、颠颉、介子推、贾佗等。
这一商议,重耳决定拒绝回晋,屠岸夷惊问其故,重耳道:“在下得罪了君父,逃死于翟。父生既不得展问安侍膳之诚,死又不得尽视含哭位之礼,何敢乘乱而贪国。请百官更立他子,重耳不敢违也。”
这是桌面上的话,真正的原因,乃是因为奉迎之书上没有狐突的大名。狐突是他的铁杆保皇,两个儿子又跟着他,连做梦都在盼着他回国为君。如今,机会来了,却不肯在上面签字。这内中肯定有什么猫腻!况且,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只派了一个屠岸夷来请,而屠岸夷的名声向来不佳!
屠岸夷含恨而返,报之里克。里克有点傻眼了,他怎么也想不通,重耳为什么不肯回来?这又引发一个问题,这国君的位置,不能老空着呀!
人选倒有一个?
谁?
夷吾。
可里克对夷吾素无好感。对夷吾没有好感的不只里克,还有丕郑父,还有七舆大夫等等。
梁繇靡跳了出来,竭力推荐夷吾,与夷吾相善的那三个大夫一齐站起来为夷吾说话。
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丕郑父和七舆大夫中的骨干人物贾华下了软蛋,弄得里克不得不答应改立夷吾为君。
于是,又将奉迎之简重新刻了一遍,并签上众卿大名,遣梁繇靡与屠岸夷一道送达梁国。
夷吾见到奉迎之简后与重耳截然相反,高兴得手舞足蹈。
按照常理,国内众卿欢迎你回国为君,而你自己又有些迫不及待,那就回呗!
谁知,将要动身之时,他的头号谋臣郤芮,给他出了一个馊主意。
郤芮找到夷吾,开门见山地问道:“公子可曾想过,天下之尊者,莫过于天子和国君,可重耳为什么不愿意回国为君?”
夷吾老老实实地回道:“这事我可真没有想过。”
郤芮道:“您应该想。老臣以为,重耳不愿回国为君,是心有所疑也。”
“所疑者何?”
郤芮屈指说道:“其一,妖姬及二孺虽死,其党未尽,晋乃虎狼之穴也;其二,百官在内而外求君者,必有大欲也,欲壑难平。”
夷吾道:“诚如大夫之言,吾将何以处之?”
郤芮道:“为子之计,妖姬之党虽未尽除,并不可虑。可虑者,里克、丕郑父也。观今之晋,主其事者,彼二人也。只要将彼二人稳住,大事可定矣。”
夷吾道:“如何稳住里克和丕郑父,还请大夫教我。”
这一教,将汾阳之田一百万亩及负葵之田七十万亩,分别封给了里克和丕郑父。
一家伙抛出去一百七十万亩膏腴之田,夷吾觉着胜算在握了。可郤芮不这么看。
“公子若想得国,单靠内应不行。还得有外援,夫入虎穴者,必操利器。否则,内应若有变,死无葬所矣。故公子欲入国,非借强国之力为助方可。邻晋之国,惟秦最强,公子可遣使卑辞以求,秦若许我,方万无一失矣!”
夷吾道:“大夫所谋甚是,若使秦,孰可任之?”
郤芮对道:“梁繇靡,繇靡通于达变,出使可也。”
梁繇靡受命之后,未及动身,夷吾遣人来告:“秦不必去了。”
繇靡惊问其故,来人告曰:“秦使公子絷来梁,求见公子,相见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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