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五霸秦穆公传-破釜沉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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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轸见白暾杀来,横戈于肩,瞪目大喝一声,目眦尽裂,血流及面。

    秦军自蒲津关而出,东讨晋国,刚一渡过黄河,孟明视便传令三军,“尽焚其舟”。

    忽见西南方,天门洞开,五色霞光,照耀如昼。一美丈夫羽冠鹤氅,骑彩凤自天而下,立于凤台之上。

    先轸一怒之下,将狼瞫罢职,由狐射姑取而代之。

    至于先锋一职,也不再征求诸将意见,由其子先且居担任。以栾盾、郤缺为左右队;狐射姑殿后,发兵车四百乘,出绛都北门,望箕城进发。——郤缺者,郤芮之子也。因胥臣力荐,得为下军副帅。

    晋军将至箕城,先轸传命安营扎寨,并召诸将入营,面授密计曰:“前行十里有一大谷,谷中宽衍,正车战之地。其旁多树木,可以伏兵。栾、郤二将,可分左右埋伏,明晨,且居可越过大谷,去箕城下叫阵,翟军必出。只许败不许胜,将翟兵引至大谷,伏兵齐出,翟主可擒也!狐射姑可引兵接应,以防翟兵驰救。”

    诸将依计而行。

    次晨,白部胡见先且居前来挑战,欣然而应,率翟兵三千,出城对阵。先且居牢记乃父之嘱,略略战了数合,引车而退。白部胡冷笑一声道:“亏汝还是战神之子,竟如此不经打。追!”——战神者,先轸之雅称也。春秋之时,大战有四,一曰长勺,一曰泓水,一日城濮,一日崤山,他亲自指挥了两大战役,且战之必胜。在这两次战役中,一改从前“君子不困人于厄,不以险阻”的刻板战术,开创了战争诈谋化的先河,对于战争思想的发展变化,有重要的深远影响,被时人誉之为战神。

    先且居且战且走,将翟军引入大谷,左右伏兵皆起,叫曰:“不要走了白部胡!”

    白部胡自恃其勇,并不惊慌,忽而击东,忽而击西,挡者不死即伤,俟他杀出晋围,随行之翟兵只剩下三十余骑了。

    将至谷口,被郤缺瞧见,斜刺里嗖的一箭,正中白部胡面门,箭透脑后,落马而死。余之翟兵俱都为晋兵所擒。

    消息传至中营,先轸举手向天,连声曰:“寡君有福,寡君有福!”遂索刀简,写表章一道,置于案上。率领心腹将士三人,乘单车越过大谷,直奔箕城。

    白部胡之弟白暾,奉命守城,忽闻哥哥陷入大谷,为晋兵所围,忙率倾国之兵相救,出城不及数里,忽见一单车驰来,忙提刀杀去。

    先轸见白暾杀来,横戈于肩,瞪目大喝一声,目眦尽裂,血流及面。

    白暾大惊,倒退数十步,传令弓箭手围而射之。先轸奋起神威,往来驰骤,杀死头目三人,兵士二十余人,身上并无点伤——原来这些弓箭手,惧怕先轸之勇,先自手软,箭发得没力了。又且先轸身着重铠,如何射得出去!

    先轸见箭不能伤,自叹曰:“吾不杀敌,无以明吾勇;既知吾勇矣,多杀何为?吾不如就死于此!”乃自解其甲以授箭,箭集如猬,身死而尸不僵仆。

    白暾欲断其首,见其扬目怒须,不异生时,心中大惧。有军士认得的言:“此乃晋之中军元帅先轸。”

    白暾叹曰:“真神人也!”率众罗拜。

    先且居并不知白暾如此善待乃父,只道乃父为翟兵所杀,提兵前来复仇,大败翟兵,凯旋而归,参见晋襄公,呈上先轸的遗表。表云:

    臣中军大夫先轸奏言:臣自知无礼于君。君不加诛讨,而复用之,幸而战胜,赏赉将及矣。臣归而受赏,是无礼而亦可论功也。有功不赏,何以劝功?无礼论功,何以惩罪?功罪紊乱,何以为国?臣将驰入翟军,假手翟人,以代君之讨。臣子且居有将略,是以代臣。臣轸临死冒昧!

    晋襄公一边读一边流泪,亲至先轸之府,就柩前拜先且居为中军元帅。

    先且居虽说代了父职,但他的志向、武功、谋略,较之乃父远矣,这是其一;其二,秦国并未出兵伐你晋国,晋襄公也就无由夺情。这样一来,先且居只有在家老老实实地守孝了。

    这一守,便是三年。

    不,是两头算三年。实则,两年不到。秦穆公受“三帅”蛊惑,出兵四百乘伐晋,以报崤山之仇。领其兵者,“三帅”也。

    晋襄公闻听秦兵来伐,也来了一招夺情,将先且居复了中军元帅之职,宿将赵衰为副,迎秦师于境上。

    大军将发之时,狼瞫自请以私属效劳,先且居许之。——私属者,私人武装也。这是由夏、商沿袭而来的家族军。但此时已有发展,开始改变了完全以血缘为基础的性质。部队的组成,除王族、公族等本族成员为骨干外,还有从奴隶中选拔出来的一些武士,是“家兵”性质,一般数量都很少,一支也不过几十至几百人,是国军的补充力量。

    晋军来至境上,却不见秦军踪影,先且居笑曰:“兵贵在速,秦军伐我之信,已泄月余矣,还不见露面,如此疲沓之军,若能胜敌,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笑毕,扭头对赵衰说道:“赵叔叔,咱已做好了应敌的准备,不能在这里干耗,咱干脆来一个反客为主,杀向秦国,叔叔以为如何?”

    赵衰一脸赞识之色道:“正该如此!”

    于是,晋军拔营西行,直至彭衙,与秦兵相遇。两边各排成阵势。有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孟明视正要下令擂鼓冲锋,从对面晋军中蹿出来六乘战车,直奔秦军大阵而来。

    “哎,晋国人还没有擂鼓呢,怎么就有人冲过来了?难道是来投降的?”孟明视有点糊涂了,打这么多年仗,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回见到。

    孟明视愣住了,整个秦军大营都愣住了。别说秦军大营,对面的晋军阵地也是鸦雀无声。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那一队晋军大喊着冲入了秦军阵地,一阵狂砍。

    秦军为之大乱。

    “咚咚咚!”晋军的战鼓不失时机地响了起来,随着铺天盖地的喊杀声,晋军主力掩杀过来。

    秦军再一次惨败。

    孟明视一边逃命,一边破口大骂:“该死的先且居,和他老子一样,不按规矩打仗!”

    其实,这不怪先且居。

    如此开战,连先且居也没有料到。

    只有两个人料到了,一个叫狼瞫,再一个叫鲜伯。

    前此战前,也就是箕城之战前,狼瞫作为车右,主动请缨,要做先锋,遭到先轸训斥,连车右也给捋了。捋他的理由——“汝有何勇何谋?”他觉着是先轸小看了他。为争这口气,他自请于先且居,愿以私属效劳。并暗自做了一个决定,要以死来证明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勇士,绝不仅仅是一个只能杀俘虏的人!

    于是,就有了令秦、晋两军都目瞪口呆的那一幕。

    狼瞫死了,死得轰轰烈烈。晋襄公哀狼瞫之死,亲殓其尸,以上大夫之礼,葬于西郊。

    却说孟明视兵败回秦,自忖必死无疑,谁知秦穆公一意引咎,全无嗔怪之意,遣新拜之左右庶长——公孙枝、繇余去雍之东郊,迎而慰之,任以军政如初。为报君恩,孟明视尽出家财,以恤阵亡之家。每日操演军士,勉以忠义,欲以来年,大举伐秦,晋襄公闻之,命先且居为帅,率宋、陈、郑等国之兵,再次伐秦,取江邑而还。戏曰:“吾以报拜赐之役也。”

    昔郭偃卜繇,有“一击三伤”之语,至是三败秦师,其言果验。

    四国联兵讨伐江邑之时,邑长三次遣使去雍都救援,孟明视不发一兵一卒,秦人皆以为怯,骂声不绝于耳,更有甚者,闯进秦宫,要秦穆公杀孟明视以谢国人。

    秦穆公劝曰:“孟明视非真怯也,只因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必能败晋。”

    转眼之间,已至来年五月,孟明视觉着器械已整顿完毕,军士也训练得差不多了。

    不,不是差不多了,是很棒了。特别是士气,高得不能再高了。

    于是,孟明视面见秦穆公,力主伐晋,并请穆公亲往督战,曰:“若今次不能雪耻,誓不生还!”

    秦穆公叹曰:“元帅以为东晋可伐,寡人便伐。只是,寡人凡三见败于晋矣。若再无功,寡人亦无面目返国也。”乃选车五百乘,择日兴师。凡军士从行者,皆厚赠其家,三军踊跃,誓曰:“不败晋,誓不归!”

    秦兵,在秦穆公的率领下,自蒲津关而出,东讨晋国,刚一渡过黄河,孟明视便传令三军,“尽焚其舟。”

    秦穆公怪而问曰:“元帅尽焚吾舟,何以为归?”

    孟明视奏曰:“兵以气胜。吾屡挫之后,气已衰矣。幸而胜,何患无舟?吾之焚舟,示三军之必死,有进无退,以此鼓士气也。”

    秦穆公点头称善。

    正如孟明视所料,绝了后路的秦军,一个个抱定了誓死克敌的决心,在“三帅”的带领下,跃进突击,一举而破晋之要塞王官。

    王官邑长逃奔绛都,将城破之事奏之襄公。襄公问曰:“秦军几多?”

    “有兵车五百乘。”

    晋襄公又曰:“战斗力怎样?”

    “锐不可当。”

    晋襄公默想了一会儿,传诏群臣进宫,商议拒敌之策。赵衰当先开言:“秦连遭三败,怒甚。此番起倾国之兵,欲置我于死地。且其君亲行,不可当也,不如避之。使稍逞其志,可以息两国之兵。”

    先且居亦曰:“困兽犹能斗,况大国乎?秦君耻败,而‘三帅’俱好勇,其志不胜不已。兵连祸结,未有尽时,老元帅之言是也。”

    连晋之元老和中军元帅都主张避秦,他人还有何话可说?

    于是,襄公传谕各地,凡有秦兵到来,俱关闭城门,且勿与战,违者军法从之!

    此旨一出,秦军入晋,如入无人之境。

    繇余谓秦穆公曰:“晋惧我矣!君可乘此兵威,收崤山死士之骨,可以盖昔之耻。”

    穆公曰:“可。”遂引兵自茅津向南,渡过黄河,屯于东崤。遂命军士于堕马崖、绝命岩、落魂涧等处,收捡尸骨,用草为衬,埋葬于山谷僻坳之处。宰牛杀马,进行祭奠。穆公素服,亲自沥酒,放声大哭。“三帅”及诸将伏地不起,哀动三军,无不堕泪。

    祭毕,秦穆公面对五万余官兵,发表了一个极其真诚、极其动人的演说,此次演说被后人称为《秦誓》,收入《尚书》“尚”即“上”,上代以来之书,故名。相传由孔子编选而成。和《四书五经》之中:

    嗟!我士,听,无哗!予誓告汝群言之首。古人有言曰:“民讫自若是多盘。”责人斯无难,惟受责俾如流,是惟艰哉。我心之忧,日月逾迈,若弗云来。惟古之谋人,则曰未就予忌;惟今之谋人,姑将以为亲。虽则云然,尚犹询之黄发,则罔所愆。番番良士,旅力既愆,我尚有之。仡仡勇夫,射御不违,我尚不欲。惟截截善谝言,俾君子易辞,我皇多有之,昧昧我思之。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是能容之。以保我子孙黎民,亦职有利哉。人之有技,冒疾以恶之;人之彦圣而违之,俾不达,是不能容。以不能保我子孙黎民,亦曰殆哉。邦之杌隍,曰由一人。邦之崇怀,亦尚一人之庆。

    翻译成白话文,是这样的:

    啊!我的官员们,听着,不要喧哗!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你们。

    古人有话说:“人只顺从自己,就会多出差错。”责备别人不是难事,受到别人责备,听从它如流水一样地顺畅,这就困难啊!我心里的忧虑,在于时间过去,就不回来啊!

    往日的谋臣,我却说“未能顺从我的意志”;现在的谋臣,我将要以他们为亲人。虽说这样,还是要请教黄发老人,才没有失误。

    白发苍苍的良士,体力已经衰了,我还亲近他们。强壮勇猛的武士,射箭和驾车都不错,我还不大喜爱。只是那些浅薄善辩的人,使君子容易疑惑,我大多亲近他们!

    我暗暗思量着,如果有一个官员,诚实专一而没有别的技能,他的胸怀宽广而能容人。别人有能力,好像自己的一样。别人美好明哲,他的心里喜欢他,又超过了他口头的称道。这样能够容人,用来保护我的子孙众民,也当有利啊!

    别人有能力就妒忌,就厌恶。别人美好明哲,却阻挠使他不顺利。这样不能宽容人,用来不能保护我的子孙众民,也很危险啊!

    国家的危险不安,由于一人,国家的繁荣安定,也还是一人的善良啊!

    誓毕,秦穆公奏凯班师,未及彭衙。彭衙之百姓已将晋之守将逐去,箪食壶浆迎之于道。穆公一边安抚百姓,一边遴选邑长,选来选去,选到了伯乐头上。伯乐欣然而允。

    江邑百姓,闻听彭衙复归于秦,哄然相聚,杀了晋之守将,亦来向秦穆公报聘。经伯乐相荐,穆公委方九皋为江邑长。

    秦穆公一路凯歌,回到了雍都,大会群臣,以孟明视伐晋首功,拜为亚卿,与二相同秉国政;白乙丙、西乞术进为中大夫;改蒲津关为大庆关,以志军功。

    却说绵诸主赤斑,向年,见秦兵屡败,欺秦之弱,欲倡率诸戎叛秦。及伐晋归来,穆公欲移师伐戎,繇余连连摇手道:“不可,不可也。兵者,凶器也。不能一用再用。况,武圣姜太公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不战而屈人者,上上也。’莫如传檄戎中,限期朝贡,若其不至,然后攻之,方为上策。”

    穆公曰:“善。”遂传檄诸戎。

    秦伐晋,并收取崤中尸骨之事,早已传到赤斑耳中,心中大惧,正不知如何是好,忽有檄文来到,连声叫道:“有救了,有救了!”遂率西方二十余国,纳地请朝,尊秦穆公为西戎霸主。

    这事不胫而走,传遍中原,也传到了周襄王的耳中,商之于尹武公:“秦晋之强,不分伯仲,其先世皆有功于王室。昔重耳主盟中原,朕册封为霸主。今秦穆公任好,强盛不亚于晋,朕亦欲册之如晋。卿以为如何?”

    尹武公曰:“不可。秦虽霸西戎,但未若晋之能勤王也。今秦晋交恶,而晋侯能继父业,若册命秦,则失晋欢矣。不如遣使颁赐金鼓以贺之,则秦感恩,而晋亦无怨。”

    周襄王曰:“善。”遂遣尹武公携金鼓入秦。穆公拜而受之。依照周礼,王有所赐,诸侯必入朝谢恩。穆公以年老之故,遣公孙枝随尹武公入周谢恩。

    未几,繇余病卒,穆公倍加痛惜,遂以孟明视为右庶长。事无大小,皆交孟明视处理。

    公孙枝朝周归来,知穆公心向孟明视,告老还乡。所遗之职,由孟明视递补。

    秦穆公到了晚年,自以为大功告成,心向神仙。

    这一想,便真的来了一个仙人。

    这仙人乃是由穆公之爱女所引。

    据史书所记,穆公有子四十人,但有几个女儿,史却无载,只知道他有一个长女叫怀赢,先嫁晋怀公,又嫁晋文公。还知道他有一个幼女。

    这幼女降生之时,恰有人献璞,琢之得碧色美玉。女周岁,依俗抓周。——旧俗,婴儿周岁时,将各种玩具和生活用具陈列在盘中或席上,让其抓取,以为可预测其一生性情和志趣,叫“抓周”。

    国君的女儿,自是不能与平民百姓同日而语,抓周时,在一硕大的金盘里,摆放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和用具,还有特制的小瑟和书简等等,可谓是琳琅满目。但这幼女,朝盘中之物挨个儿扫了一遍,一双忽灵灵的小凤眼,在那块美玉上停了下来。良久,一把抓到手中,弃之不舍。穆公在一旁看得真切,含笑说道:“此女如此爱玉,就叫她弄玉吧。”

    弄玉稍长,姿容绝世,且又聪明无比,善于吹笙,无师自通。穆公命巧匠,剖其所抓之美玉为笙,谓之碧玉笙,弄玉爱而吹之,声如凤鸣。穆公愈发爱之,筑重楼以居之,名曰凤楼。楼前有高台,亦名凤台。

    弄玉年十五,穆公欲为之求佳婿。弄玉曰:“必得善笙之人,能与我唱和者,方是我夫,他非所愿也。”

    穆公听了弄玉之言,遣使遍访国中,不得其人。忽一日,弄玉于楼上卷帘闲看,见天净云空,月如明镜,呼侍儿焚香一炷,取碧玉笙临窗吹之,声音清越,响入天际,微风拂拂,忽若有和之者。其声若远若近,弄玉芳心异之,乃停吹而听,其声亦止,余音犹袅袅不断。弄玉临风惘然,如有所失,徙倚夜半,月昃香消,乃将碧玉笙置于床头,勉强就寝。

    忽见西南方,天门洞开,五色霞光,照耀如昼。一美丈夫羽冠鹤氅,骑彩凤自天而下,立于凤台之上,谓弄玉曰:“我乃太华山之主也。上帝命我与尔结为婚姻,当以中秋日相见,宿缘应尔。”说毕,于腰间取出赤玉箫,倚栏吹之。其彩凤亦舒翼鸣舞,凤声与箫声,唱和如一,宫商协调,喤喤盈耳。引得弄玉神思俱迷,不觉问曰:“此何曲也?”

    美丈夫对曰:“此《华山吟》第一弄在这里,引申为曲的意思。也。”

    弄玉又问曰:“曲可学乎?”

    美丈夫曰:“既有婚姻之契,授之何难?”言毕,上前捉住弄玉之手,羞得弄玉满面通红……

    忽听窗外,更鼓之声,连响三声,弄玉猛然惊觉,原是南柯一梦。但梦中景象,宛然在目。她再也无法入睡,坐以待旦,自言于穆公。

    穆公深信不疑,召孟明视进宫,以弄玉之梦告之,且要他以梦中形象,去太华山查访吹箫之人。

    孟明视领旨后不敢怠慢,骑了一匹快马,带了三个随从,径奔太华山。

    因山高路险,不能骑马,将马寄于山下客栈,徒步上山,访了三日,一无所获,正犯着惆怅,来了一位采药老翁。老翁指之曰:“看见不?那座小山,叫明星岩,岩下有一异人,自七月十五日至此,结庐独居,每日下山买酒自饮。至晚,必吹箫一曲,箫声回彻,闻者忘寝,不知何处人也。”

    孟明视谢过了老翁,径奔明星岩下,果见一人,羽冠鹤氅,玉貌丹唇,飘飘然有超尘出世之姿。不由得肃然起敬,上前作一揖说道:“请问,贵人高名上姓?”

    对曰:“吾姓萧,名史。足下何人?来此何事?”

    孟明视曰:“吾乃本国左庶长孟明视是也。吾君为爱女择婿,女善吹笙,必求善音乐者。闻足下精于音乐,吾君渴欲一见,命吾前来奉迎。”

    萧史曰:“吾粗通宫、商,别无他长,不敢辱命。”

    孟明视曰:“贵人不必谦让,还是早一些儿去见寡君为好。至于婚配之事,另当别论。”

    萧史见推不掉,便与孟明视一道赴雍,谒见秦穆公。穆公见他举止潇洒,有离尘绝俗之韵,心中先有三分欢喜,乃赐座于旁,问曰:“闻子善箫,亦善笙乎。”

    萧史曰:“臣只能箫,不能笙也。”

    穆公笑曰:“汝倒也老实。箫与笙一类也,汝既善箫,何不一试?”

    萧史颔首说道:“臣遵旨。”遂取出赤玉箫一枝,玉色湿润,赤光照耀入目,诚稀世之珍也。才吹一曲,清风习习而来。奏第二曲,彩云四合。奏第三曲,白鹤成对,翔舞于空中,孔雀数双,栖集于林际,百鸟和鸣,经时方散。

    穆公大悦。是时弄玉,隐身于帘内,窥见其异,亦喜曰:“此真吾夫矣!”

    穆公复问萧史:“子知笙、箫何人而作?始于何时?”萧史对曰:“笙者,生也,女娲氏所作,义取发生,律应太簇。箫者,肃也,伏羲氏所作,义取肃清,律应仲吕。”

    穆公曰:“试详言之!”

    萧史对曰:“臣执艺在箫,但请言箫。昔伏羲氏,编竹为箫,其形参差,以像凤翼;其声和美,以像凤鸣。大者谓之‘雅箫’,编二十三管,长四寸;小者谓之‘颂箫’,编十六管,长二寸,总谓之箫管。其无底者,谓之‘洞箫’。其后黄帝使伶伦伐竹于昆溪,制为笛,横七孔,吹之亦像凤鸣,其形甚简。后人厌箫管之繁,专用一管而竖吹之。又以长者名箫,短者名管。今之箫,非古之箫矣。”

    穆公曰:“卿吹箫,何以能致珍禽也?”

    史又对曰:“箫制虽减,其声不变,作者以像凤鸣。凤乃百鸟之王,故皆闻凤声而翔集也。昔舜作‘箫韶’之乐,凤凰应声而来仪,凤且可致,况他鸟乎?”

    萧史应对如流,声音洪亮,穆公愈悦,谓史曰:“寡人有爱女弄玉,颇通音律,不欲归之盲婿,愿以室吾子。”

    萧史敛容再拜辞曰:“史本山僻野人,安敢当王侯之贵乎?”

    穆公曰:“小女有誓愿在前,欲择善笙者为偶,今吾子之箫,能通天地,格万物,更胜于笙多矣。况吾女复有梦征,今日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之日,此天缘也,卿不能辞!”

    萧史乃拜谢。穆公命太史择日婚配,太史奏今夕中秋上吉,月圆于上,人圆于下。乃使左右具汤沐,引萧史洁体,赐新衣冠更换,送至凤楼,与弄玉成亲。

    次早,穆公拜萧史为中大夫。萧史虽列朝班,不与国政,日居凤楼之中,不食火食,时或饮酒数杯耳。弄玉学其导气之方,亦渐能绝食,萧史教弄玉吹箫,为《来凤》之曲。约居半载,忽然一夜,夫妇于月下吹箫,遂有紫凤集于台之左,赤龙盘于台之右。萧史曰:“吾本上界仙人,上帝以人间史籍散乱,命吾整理,乃以周宣王十七年五月五日,降生于周之萧氏,为萧三郎。至宣王末年,史官失职,吾乃连缀本末,备典籍之遗漏。周人以吾有功于史,遂称吾为萧史,今历一百一十余年矣。上帝命我为华山之主,与子有夙缘,故以箫声作合,然不应久住人间。今龙凤来迎,可以去矣!”

    弄玉曰:“你我此去,必入仙界,仙凡相隔,不知何年才能与吾父一聚?妾得告父一声。”

    萧史曰:“既为神仙,不应再有凡念,勿辞为。”

    于是萧史乘赤龙,弄玉乘紫凤,自凤台翔云而去。——今人称佳婿为“乘龙”,正谓此也。——是夜,有人于太华山闻凤鸣焉。

    次早,宫侍报知穆公。穆公惘然,徐叹曰:“神仙之事,果有之也。倘此时有龙凤迎寡人,寡人视弃山河,如弃敝屣耳!”命人于太华山寻之,杳然无所见闻。遂立祠于明星岩,岁时以酒果祀之,至今称为箫女祠,祠中时闻凤鸣也。

    却说秦穆公自从弄玉升天之后,不言兵革,闭门修炼,以国政专任孟明视。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孟明视得专国政后,事无巨细,必得自己处理,忙得晕头转向,不说教化百姓,发展生产了,连社会治安也大不如前,这才认识到人才的重要。但是寻一个像乃父和蹇伯伯那样的治国人才,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乃父寻不到,蹇伯伯也寻不到,寻一个次一等的吧,譬如像繇余、公孙枝、公子絷、内史廖那样的,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公子絷、公孙枝、内史廖,已于半年前去世了。

    不只是治国人才难觅,治军之才也找不到,遍查诸将,不说强过我孟明视的没有,连赶上白乙丙、西乞术的也没有。可我孟明视已经六十有六,这兵还能带几年?

    唉,人才,好难觅的人才!

    这人才都藏到哪里去了?

    这人才就在野人坞。

    读者可还记得?周襄王七年(前645年),秦、晋二国大战于龙门山下,秦穆公孤军冒进,为晋军所围,正危急间,杀来了三百野人,救了秦穆公性命。穆公授之以官,不受;赠之以金帛,不受,昂首而去。

    野人者,野人坞之民也。古时称四郊以外地区为“野”,或“鄙”,野人是指在“野”的农业生产者。

    身为“野人”,竟然如此能打,如此仁义,视官爵金帛为粪土!何也?

    这内中隐有贤人,大贤之人。

    这贤人不是别人,乃这群野人的首领,复姓子车,名无行。子车氏先祖,原来姓子,仕于殷商,官拜千夫长。——商军之建制,十人为什,百人为行,一千人为大行,大行最高统帅为千夫长。

    公元前十一世纪,殷商为周所灭,子氏一家为乱兵所杀,仅留一子,年十六岁,逃之于野人坞,被坞中一车姓人家招为养老女婿,其后便以子车为姓,至无行之时,已经传了十八代。

    无行不只武艺高强,且一副侠肝义胆,某一日夜,宿于歧山脚下之平安客栈,忽闻栈后有妇人啼哭,披衣而起,寻之问曰:“夜已二更,小妇人大哭不止,所为者何?”

    小妇人泣道:“妾夫楚宛堵人也。——堵者,今之河南省方城县也。妾夫年四十方为商贾,往来于楚秦之间,亥时一刻,突发心绞之痛,将亡之时,一再嘱妾,其家三世单传,务要将其灵柩运回宛邑安葬。而妾自嫁他之后,从未回过宛邑,况他虽为商贾,并无分文积蓄,叫妾如何送他回宛?”说毕又哭。

    无行略思了一会儿说道:“小妇人不必悲伤,在下愿意陪汝前去宛邑一趟,至于棺椁、盘费,一概不用汝去操心。”

    小妇人不敢相信,但见他说得如此认真,又不像撒谎,叩头说道:“如得贤人之助,使妾夫得以回归故里,妾愿以不洁之身终身服侍贤人。”

    无行怒目说道:“在下帮汝,出于真诚,并无邪念。如汝之所言,在下与趁火打劫之盗,又有何别?”

    小妇人见无行发怒,忙叩头谢罪。

    次日午,无行出资,购得柏木棺材一副,将小妇人之夫装殓入棺,又雇了一辆牛车,径奔宛邑之堵地,用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方将死者送归故里……

    无行不只自个儿贤,教子又特有方,所育三子,长曰奄息、次曰仲行、再次曰鍼虎。皆有贤行,谓之歧山“三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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