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二年春天结束的时候,季诚楠特意将书房腾了出来,说是用来给简桦专心复习。
再过一个月她就要高考了。
课程一天比一天紧,简桦每天晚上复习到两三点。
一次贫血晕倒后,季诚楠再也不许她熬夜。
季诚楠特意将书房里的灯换成护眼台灯,嘱咐她不要太伤眼睛。
“你不用太强迫自己,考不考上不重要。”他轻声地对还在订正考卷的简桦说。
“好。”简桦没有抬头看他。
从她说出对季诚楠的心意后,这个男人对她越来越放纵。
有一次月考失利,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吃饭。
季诚楠听见她半夜起来翻书的声音,打开房间门的时候发现她正伏在书桌上低声抽泣。
他绕到她的身后,双手圈住她。
“不用这么累的,简桦,我能养你的。”明明是安抚她的话,简桦听着却抑制不住脸上的燥热。
抬起头看他时,气息迎面而来。
在季诚楠离开的半年里,他没有一天不想这个女孩。
她曾经像一只小小的猛兽,挥着没有长出锋利指甲的幼爪,拒绝周遭所有的关心。
就连周深也说,她心里的猛兽很难被驯服。
可是看着她一天一天变化,看着她会笑,会接受他的善意,会自己打开禁锢她的牢笼,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是他亲手将他喜爱的这个女孩从无底的深渊里拉出来的,是他一点一点扫走她心里的阴霾让她成长为现在这个样子的。
“季诚楠。”她推开圈着她的柔软的男人,抹掉脸上的泪迹。
“嗯?”浓浓的鼻音响起,简桦的脸又红了些。
每次他只要发出这样的声音,简桦都忍不住想要靠近他。
“你这样我会学不进去的。”她明明是责怪的声音,可是那语气听来却分明是为了掩盖她害羞的情绪。
季诚楠将桌上的书合上:“嗯。”
简桦有些气,他简单的一个“嗯”字把她心里满满的情绪刺破,她像只斗败的病猫,而他却一脸轻松得意。
手里的笔写写停停,站在旁边的人的影子将书桌笼罩了一片,简桦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呼出一口气:“你还不睡吗?”
季诚楠拿过她的卷子,手指摩挲着卷边,他很久没有修剪的指甲划响出声音:“等你。”
刹那间,简桦听见隔壁楼吵闹的声音,谁家两口子又在争吵着柴米油盐的生活琐事。楼下街道时好时坏的路灯亮了起来,她将凌乱的桌面整理好,在抽屉里翻找着东西。
碰撞的声音让季诚楠把目光又放在了她的身上,看着她手脚笨拙的样子,他叠好卷子伸出手想要拉住她还在翻找东西的手。
可是一个反手却先被简桦抓住。
在警校的时候他常年握枪,虎口处有厚厚的茧,简桦刚好抓住那块地方:“你看你老是说我,自己却也不注意收拾自己。”
说着,季诚楠听见“啪”的一声,简桦歪着头小心地修剪着他长长的指甲。
“其实我还没有想好,以后能做什么。季诚楠,我不想成为你身边的累赘。”
她突然开口,有些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她这样一个身份的人,能做什么呢?
她没有姣好的面容,没有显赫的家世,连户口都是落在季诚楠名下,在成长快要结束,开始自我修正过往的时候,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到底能做什么呢?
她小心翼翼地从季诚楠那里得来一份爱,她太怕失去了所以珍重地藏在心里,不愿意跟人分享。
有时候徐行问起她满面春风的原因时,她总以备考信心十足作为搪塞的理由。
她不想跟任何一个人分享她如何得来这份爱,在这份爱里她又是怎样被保护被溺爱的角色。她永远记得当年九叔谈起妻子的时候,从满脸爱意到失望落空的表情,她细细地想,爱这回事儿,如果不是自己,谁也无法体会。既然无法体会,又何必与他人谈及,不管艳羡还是同情,她都不需要。
手覆上她的脸颊,简桦感受到手上微微的力气想要让她与之平视,她抬起头,眼里全是茫然失措。
季诚楠,你教教我吧。我该做些什么?怎么做,才能在日后提起觉着不负今日?
不负你。
“简桦。”修剪好的手指在她的脸颊上轻轻抚着,“你不要做什么,待在我的身边就好,别的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至少我能护你周全,安稳一生。”
这些话像是一个承诺一样,在季诚楠将她带回家的第一天,他便履行着。
而在简桦的心里,这俨然就是信徒信奉一生的圣洁,她将这句话仔细打包好放在心里的最深处,放在连她自己也找不见但她只要想着就能摸着的地方。
“季诚楠,你这样会把我变成无骨动物的,我会舍不得去往任何没有你的地方的。”她轻声嘟囔着。
“那就不要走,或者你就不要有想要离开我的想法。”
起身出门的时候,季诚楠留下这句话。
在他的心里他一点也不想这个“小蘑菇头”长大,他希望她一直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模样,能在人群中一把抓住他,像是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恳求着他带她去医院见九叔。
那是他第一次被她需要,在这不知还有多少年的以后,他虔诚地祈求神明,他还是一如当初同样被她需要,无论生死。
跟徐行对完最后一道题答案的时候,教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收拾东西的时候,有巡逻的老师催促她们快点离开,徐行赌气地把桌子踢得砰砰响:“急什么啊!好歹我也给学校交了不少钱,现在就要赶着我们走了啊!”
说完觉得不解气,路过讲台的时候故意把桌上的粉笔盒打翻,洒出的粉末把简桦呛得不轻,她摆摆手,放下书包把洒落出来的粉笔又装回去。
“不知道你在气什么?大小姐,现在已经十点了,人家也要下班回家。”
“我……”
被简桦的话噎住,徐行不作声。
“简桦,你想好志愿了吗?”粉笔摩擦黑板的声音。
黑板上是班上女生留的字:青春不散,仍是少年。
梧城高温,还有一周就是高考,学校为了让高考生能够专心复习,在连着给教育厅申请好几次后,放假的通知终于出来。
这是在学校的最后一天,简桦看着黑板上留满的名字,心里也不禁唏嘘。
前两天舒其琛特意打电话问她复习得怎么样,隔着电话简桦听见有人在话筒边偷笑的声音,他好像在操场上,她还能听清加油助威的声音。
“挺好的,我觉得我能上清华呢。”她吸着冰凉的可乐,一口下肚觉得心情大好。
“嗯,有信心就好,加油。”有人在催促着他快些上场,简桦能想象到电话那边他满头大汗的样子。
“嗯,你也加油。”她费力地捞起冰块送进嘴里,“篮球赛。”
哨声响起,简桦觉得刺耳,把手机拿开,离着耳朵好远,没有听见舒其琛的话便挂断了。
“嗯,我就留这儿。”拍掉手上的灰,简桦拿起桌上的书包,回过身看见徐行不动,“你呢?”
没有回应,徐行回到座位边,站了好久也不作声,眼睛定定地看着课桌上摞得好高的课本。
教室里大多的位置上都还摞着三年下来累积的书,因为提前放假,他们这一届的考生并不能像以前的学长学姐们那样,还能好好做个告别。简桦记得舒其琛在高考前夕送来笔记的时候,走廊里都是他们撕碎的考卷和四分五裂的课本。
黑板上的时钟走向了十点一刻,简桦望了望走道上的灯,想着季诚楠可能等急了:“走啦,你还要把书搬回去啊?”
接到放假通知的时候,徐行就跟简桦商量好,谁也不要像那些傻子似的还特意把这三年的劳累带回家继续折磨她们一周,收拾几张常考题型的卷子就行了。
可是现在徐行却在那摞书前迈不开脚步。
“啪”的一声,简桦看见徐行把桌面的书山推翻,地面扬起厚厚的灰尘。
“你疯了啊?”简桦轻呼一声,有些不明白地问。
没人回答她,徐行自顾自地翻找着东西,简桦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她掉落在地的水珠子。
“徐行。”简桦拉住她。
徐行抽回手不理她。
“你干吗呀?”简桦突然觉得徐行不可理喻。
在她们相识的几年里,外人对形影不离的两人用得最多的四个字就是:一动一静。
徐行张牙舞爪不惧往来,像极了遥想几万年前的孙猴子,而简桦,怯怯懦懦的跟挑担牵马的沙悟净一般无二。
也就是在这几年里,徐行恨极了简桦的怯懦,同样简桦也愈发受不了徐行有些时候突如其来的举动。
就好像现在一样——
她像个拾荒者一样,拖着破烂的、装着她自以为价值连城的宝贝的口袋,翻动着城市里大街小巷所有的垃圾桶。
简桦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可是再看看徐行停不下来的动作,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设想错。
“徐行,你到底要干吗?!”简桦时常被徐行莫名其妙的举动气得说不出话,可是她一次也不忘跟徐行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气急了,简桦扔下自己的书包,走到已经被徐行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堆前。
简桦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徐行了,这是一种很强烈的无力感。
无力到什么地步呢?
就是你很小心地伸出手跟人示好的时候,你期待的是他一样能伸出手,微笑点头,彬彬有礼,让你觉得他是一个好人,至少,在出于家教的肤浅层面上。
可是,他突然抓紧你的手,把你推向了你身后的悬崖。你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变化的脸,就已经背脊发凉。
她觉得徐行现在不作声的态度,就是那双把她推落悬崖的手。
简桦不说话,坐在凳子上看着徐行发疯一样的举动,直到她站起来。
她手上拿着一张已经褶皱得显得破烂的纸张,简桦从下往上看去,依稀还能辨认出背后的字。
——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你背得出元素表吗?
有些时候你不能不承认,我们一直在逃避自己、未来,还有内心。
有些时候你也不能否认,我们最放不下的,就是藏在心底的最虔诚的自己。
周晋彦。
简桦现在的脑子里除了财政对中国的发展作用、除了三角函数的解析方法,还能在某一个角落里找出一个叫作周晋彦的名字。
三个字,承载着她莫名的情愫和徐行死不承认的感情。
“走吧。”徐行踢开地面上杂乱的书,“我没有病。”
简桦想要开口,可是她觉得她的反驳没有意义了。
有什么意义呢?她确实是生了一场大病,她非要把自己弄得像个癌症晚期的患者一样嘴里说着“别救我了,反正我也要死了,我不想对不起国家,在这个时候还死赖着医疗器材”的胡话,可是心里却巴不得医生把大把大把的药往她嘴里送。
季诚楠在车里等得不耐烦,可是保安室的大爷死活不让他进门。
学校为了让高三学生安心复习,严令要求学生不可以带手机进教室。
季诚楠平复情绪之后从包里掏出最后一根烟,打火的时候感觉到有人在靠近他。
“不好意思,能借个火吗?”男生礼貌地问他。
夏天的夜里蝉鸣声很大,从远处看过来,两个身形差不多的男人站在车前吞云吐雾。
“你是警察吧?”男生踩灭烟蒂,周围没有人,声音显得特别突兀。
季诚楠不惊反笑,看着缓缓走出校门口的人,轻松了很多:“怎么?想跟我去局里走一走?”
听出来开玩笑的意味,男生也放松了不少:“你们局里饭不错,我吃过。”
“简桦,这里。”车停在马路对面,隔着马路的四人,互相望着,都不说话。
气氛瞬间低落了下来,季诚楠看着对面的两人迟迟不动,本来靠在车窗上的身子站起,准备过去。
可是没想到,旁边的人先他一步。
夜里的车很少,很宽的马路男生只用了不到一秒的时间便冲了过去。
他停在简桦的面前,季诚楠望过去的时候,只能看见男生和徐行两个人。
“我送你回去。”男生开口的时候伸出的手被徐行躲过,简桦站在一旁,心里想着季诚楠怎么就走得这么慢呢?
“行行。”男生几乎恳求的声音回荡在街道上,保安室里的大爷探出头来,探索的目光在季诚楠和男生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好久。
等男生再次伸出手的时候,大爷终于忍不住了:“干吗呢?!你们找谁啊?”
然后打开手电筒直直照了过来,刚好落在季诚楠的身上。
“接孩子。”季诚楠拿过简桦的书包,把她拉到身边,就准备要走。
大爷更加坐不住,打开保安室的门,简桦急急摆手:“大爷,我叔叔,亲叔叔,有户口的。”
说完腰上被季诚楠狠狠掐了一把。
“你们俩呢?你也是她叔叔啊?”得到简桦的确定,大爷把手电筒转移到了男生的身上,简桦心里哑然,要不要帮忙解释呢?
还没等她在心里劝服自己帮忙,徐行就先开了口:“大爷,报警,他要绑架我!”
季诚楠的眼里显现不可思议的神情。
简桦却张大了嘴巴,徐行的心可真狠啊!
“徐行。”
“行行。”
“嘿!小子!”
同时响起的声音让场面更加尴尬了,简桦松开季诚楠拉着她的手,想过去帮忙解释却又被季诚楠拉了回来:“别多事。”
“嘿,什么世道,绑架都明目张胆到校门口了啊?”大爷转身就要回保安室报警,徐行看着男生一脸怒气。
“你来干什么?你有病啊?”没有解释,徐行转身就要走,大爷一步三回头,看着徐行心想,胆子就是要大,别畏畏缩缩的,大爷这就帮你报警啊!
男生虽然抿紧了嘴唇一句话不说,但视线却越过简桦紧跟着徐行,简桦突然觉得徐行有些过分了。
再怎样也不能说绑架啊。
“周晋彦,你回去吧。”徐行走远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男生想要追上去,简桦却拦下了他:“你就不能等等吗?”
“等高考结束不行吗?你一定要挑这个时候吗?她放弃你的时候也不见耽误你什么,你现在要来耽误她吗?”
简桦本来是想劝着周晋彦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出口的话越来越想要保护徐行了。
徐行,你看看现在的我啊,明明恼你恼得要死,明明觉得是你的不对,可是我还是忍不住帮你说话。
你一定要好好谢我啊。
拐过两个路口后,季诚楠才在街边的花坛边找着徐行。
他大概猜到了一些,所以自然地把车停在路边,简桦满脸感激地看着他然后下了车。
“你怎么老是哭啊?”简桦在徐行身边坐下,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徐行啊,你不是无坚不摧吗?你就不要哭啊,你再哭,我也要受不了了。
“徐行。”简桦搭在徐行肩上的手跟着她一起发抖,“你不要哭了嘛。”
车里的季诚楠看着两个抱在一起的女孩,心里一下子软了下来。
他曾经保护的姑娘也可以保护别人了,她不再是那个只是苦苦恳求别人的人了,她也会支起身体圈住别人避开苦难了。
“真没出息。”徐行直起身子,抓着简桦搭在她肩上的手。
“简桦,你说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啊?”她又问。
简桦给不了她答案,她比徐行大了一岁,可是一直都是徐行站在她的身前保护她。
有时候简桦也为自己怯懦的性格懊恼不已,可是她身边的这些人,一个一个都把她保护在划好的圈子里,她也想为朋友出出头,可是徐行永远先她一步。
这一次,她终于能先徐行一步替她打败欺负她的人,可是她因为逃跑没有看见自己的英勇。
“你怎么没出息了,一直都是你在帮我回击那些欺负我的人呢。”泪眼婆娑,她看不清眼前的人哭成了什么样子,但是她还能清楚地想到季诚楠就坐在离这儿不远的车里,只要他望过来,就能看见她们两个狼狈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把徐行搂得更紧了。
她知道,以徐行的性格,不想被人发现她软弱的时候。
这些年,你总是像个勇士,假装刀枪不入,那现在我做你的盔甲吧。
“你要这么躲他躲到什么时候啊?总得说清楚了吧?他确实是来找你的,可是你这样躲着他,我觉得对你们俩谁也没个交代,你说对不对?总得说清楚,总要说清楚的。”
简桦觉得自己说得语重心长的,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安慰人是一件劳心劳力的事情,就像现在这样,她以为她能劝着徐行,可是谁也没想到,徐行站起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开。
“你放屁。简桦,你不是我,不要用你那一套来理清我。”
……
【2】
简桦设想过无数次高考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可是不管是成功的、失败的、欣喜的、沮丧的,也没有想过用“无聊”这样完全没有任何情感的词汇来形容这场在无数人心中俨然如洪水猛兽的灾难。
她提前了一个小时做完所有的题目,看着教室里还在挥笔的陌生面孔,他们是跟她一样的“灾难经历者”。
监考老师来回走动,路过简桦的时候特意敲了敲她的桌子,示意她专心一点儿。
简桦却哧哧地笑了起来,如果是徐行的话,她才不会管这是不是决定人生的岔路口,直接跟监考老师吵起来了吧。
想到徐行,她们从那天晚上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面了。简桦给她发了好几条信息,可是都没有收到回复。
简桦没有心思再检查题目了,她几乎瘫坐在座位上,看着左前方的男生突然想起了舒其琛。
相似的眉眼让简桦差点误以为舒其琛真的跟她坐在同一间考场里,她的手不自觉地叩着桌面,发出的声音引起了监考老师的注意,在收到警告的眼神后,她转过脸。
出考场的时候,简桦走在蜂拥而出的人群里,脚下突然没了力气。
她突然想起那一年九叔站在贴满小广告的公共电话亭前,告诉她一定要念书。
那时候她只能简单地从一数到九,现在她和其他高考生一样走出考场,觉得这几年,更像是在做梦。
那些背书背到半夜、做题做到发狂、帮徐行订正卷子的日子像幻灯片似的一一从她的脑海里过了一遍,她像是站在街边看完了一场电影。
她是这场电影的主演,但是却没有人为她喝彩,她脚下踩过的每一步都是虚幻的,她心底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做梦吧,季诚楠、徐行、余秋浣,还有周深,这些年她身边的这些人都是幻影吧?
可是怎么还不醒,怎么我一点也不想醒?
她大脑一片空白,顺着人群一路走到校门口,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了徐行的身影。
她们隔着好远的距离,可是她却能清楚地看见徐行脸上的疲倦。
不管了,才不管是不是做梦,那边是她的朋友,是她这些年唯一的朋友,她们前几天莫名其妙地吵了一架,不对,是徐行单方面地向她发脾气。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们依然是朋友,是最好最好的朋友。
简桦往徐行的方向走过去,她心里想着要怎么打招呼。
——嘿!考得怎么样?
——你怎么都不回我消息啊?
——徐行,你可真狠心,这么重要的日子都不愿意跟我说说话。
可是还没等她把这些话说出口,徐行就被人拉扯住,不对,是那个人锲而不舍地一直跟在她身后。
就像她现在一样,紧紧跟着徐行的脚步。
简桦听见徐行骤然而起的声音,声嘶力竭:“周晋彦,我求你了,你放过我好不好,算我求你了,求求你了。”
那样卑微祈求的声音,简桦再熟悉不过了。
她用这样的语气求过季诚楠、求过围站在九叔病床前的医生护士,她以为只有她这样的人才能发出那样的声音。
是悲怜的,是没有希望的,是站在最低端,没有任何希望的恳求。
她怎样也想不到,她再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是徐行发出的。
简桦再也忍不住,冲向还在拉扯的两个人。
她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甩开周晋彦的手,把徐行护在身后:“你到底要怎样?”
徐行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简桦不敢回头,她害怕看见徐行全是泪水的脸。那根本就不像她,她一直元气满满的模样,她一直是打不倒的,英勇无畏的。
因为面前这个满脸慌张的男生,她变得越来越不像原来的徐行。
人到底为什么会改变呢?
是再也追不回以前的东西的时候,还是因为明明就知道不是自己的却仍要被强迫接受的时候呢?
在那一瞬间,简桦觉得,徐行就是这样被改变的。
“简桦,你让我跟她说,我自己跟她说。”周晋彦手足无措地站在她们面前。
简桦觉得,如果要用一个人的面相来断定一个人的身份,那周晋彦俨然不像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学生。
在她的认知里,有学识的人大概是像舒其琛那样的人,谦卑有礼,落落大方。
小家子气——周晋彦现在的样子,简桦翻遍了脑子里能够搜索到的所有词汇,觉得只有这四个字能衬得上他了。
“我不想跟你说话,周晋彦,你就放过我吧,我做错了,你就放过我吧,我求你了,求求你爸也放过我们家吧,我保证我不会再缠着你了。你能不能发发善心,放过我啊。”
徐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可是简桦却听得明白。
家族版的爱恨情仇?
简桦的脑海突然闪现出无数个设想,可是不管怎么想也不能把两个家庭之间的纠葛理清楚。
“你听我说,行行,我在想办法,你不要哭,别哭。”周晋彦伸出手想拉住徐行。
可是徐行却先一步闪躲到简桦的背后,简桦看着徐行畏缩的样子,心里疼得不是滋味儿。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能怎么样呢周晋彦,我爸现在在等一审的结果,你能保证他没事吗?你能吗?我已经尽量躲着你了,你爸还要我怎么样啊,到底要我怎么样啊?!”
说到最后,徐行哭得跪坐在地上,她什么都不管了,她连自尊都不要了。
不顾马路对面满是等待孩子喜讯的父母们,不管他们是好是坏的消息,徐行在投过来的目光中号啕大哭。
简桦和周晋彦手足无措。
这一生,在他们经历了所有的犹如山崩海啸的噩耗后,再次想起这一天时,仍然忘不了徐行坐在地上发出的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简桦感觉到胸口猛烈地震动,她慌乱地蹲坐在徐行身边,圈住的手紧了紧,抬头看着周晋彦:“你想要她死吗?你是要她现在死在你面前吗?”
她低头看着哭得喘不过气的徐行,忽地把装着零散文具的书包扔向周晋彦——
“滚啊!”
徐行,你别怕啊,有我呢,我能保护你的。
季诚楠回家的时候,本来准备替简桦好好庆祝,可是扭开门锁的时候,听见交织在一起的两道哭声,瞬间沉了脸。
客厅里没有人,隔着房门,季诚楠轻声叩了叩,没有应答。
一直到夜里,简桦因为饿得受不了,打开厨房的灯时,发现季诚楠还坐在客厅。
“你怎么还没睡啊?”哭得沙哑的声音,连简桦自己也吓了一跳,可是看着季诚楠沉如死水的眼睛,她突然又觉得委屈。
季诚楠心里波涛翻涌,他的小小姑娘,怎么又哭红了眼睛?
他不说话,一把扯过简桦让她坐在他的身上。
“徐行?”他问得简洁,可是简桦听得明白,他肯定都听到了。
可是她突然很感谢他,他从回家后的不作声,保护了两个女孩的小小自尊。
她伸出手搂紧季诚楠,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让她觉得安心踏实。
有时候简桦觉得如果哪一天,她跟季诚楠分开了,她最舍不得的就是他身上的味道了吧。对她来说,那就是安眠药一样的存在,不管她经历着什么,欣喜或者苦难,都能扫走那些虚无的东西,给她更实实在在的感受。
“饿了。”她委屈地说。
中午因为班上的同学一直拉着她对上午考试的答案,她没来得及吃饭,考完最后一场便碰见了徐行,好不容易把徐行带回了家,两个人一直抱着哭得停不下来。
她现在饿得已经能吞下一头大象了。
季诚楠把她从身上拉起来,无奈地笑出声:“看着挺机灵的,连饭也不知道吃。”
说着便往厨房走去。
简桦不愿意松开他的手,双手环着他的腰跟在身后,两人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简桦被逗笑。
“简桦。”他一直这样叫她,成熟男人的声音总带着低沉,可是简桦特别喜欢听。
不管是他生气的时候对她的无奈的呵斥,还是这样满带宠溺的声音,她都喜欢在心里默默跟着念上一声。
“啊?”简桦对上他扭头看过来的目光,她能看见他瞳仁里小小的自己。
“以后不要哭了。”他往沸腾的水里放入速冻水饺,简桦跟着他的动作手臂扯得老长。
就像是彼此之间的又一个承诺一样,简桦轻轻点头,靠着他背上的头蹭了蹭,季诚楠心里痒痒的。
“你的哭声真的很难听啊。”看着季诚楠搅动着锅里一个一个滚动的水饺,简桦自己也笑出了声。
……
房间里的人睡眠很浅,徐行从简桦起身的时候便醒了。
虚睁的眼睛看着简桦打开房间的门,听见门外轻微的谈话声,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的世界里只有她自己一个人了。
没有人跟她一起奋战了,她要孤身砌好这个倒塌了的世界,她要独自一个人捡起瓦砖,修补那里的裂缝。
真辛苦啊!睡一觉也好不了了。
连着几天,徐行一直待在简桦的房间里。除了上厕所和洗漱,她都不愿意出门,简桦拿她没有办法,只好任由她肆意糟蹋自己的房间。
高考分数线出来的晚上,简桦急着让季诚楠帮她登录查分,考完后她就自己照着网上的答案算了自己的分数,超了录取分数线好几十分,她心里有底却擂鼓喧天,万一有差呢?
徐行听着简桦嘟囔个不停,烦得一个枕头扔过去刚好砸中打开的网页,一下子黑屏,简桦气得想杀了徐行。
“嗯,高出分数线很多。”季诚楠在仔细核对信息后,敲开简桦的房门。
他看见的是简桦顶着凌乱的头发,张牙舞爪地跟徐行对着招。
“哼!你最了不起了!”徐行奋力掀开压在她身上的简桦,扒拉着被简桦弄乱的头发,看着门外的季诚楠,谄媚地开口:“季叔叔,你能不能也帮我查一查呢?虽然我没有简桦那么高的分数,但是我也想知道自己死成了什么样子。你不用告诉我,我是说不用亲口说,表情,用表情示意我就好了。”
说完,双手合十跪坐在床上,朝着门外跪拜。
季诚楠瞥了她一眼,看着简桦的眼睛里笑意泛起:“屋子里潮得像是被海浪席卷过似的。”
听出季诚楠在调笑她,徐行一脸愤愤不平:“你这房子风水不好才潮的!”
吃饭的时候,季诚楠接连接到余秋浣和汪姐的电话,都是来问简桦成绩的。
季诚楠看着闷头吃饭的简桦,心情大好:“志愿填好了吗?”
他最开始的时候只想着简桦能不要闷在家里,那个时候她的情况真的是糟糕透了,不爱说话,没有一点那个年纪孩子的玩性。
季诚楠想了很久,与其让她整天整天地闷在家里,不如让她自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联系相识的朋友,让简桦作为插班生,虽然比起同龄的孩子晚了些时候,可是至少,她能多跟人接触接触。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小蘑菇头”,能带给他这么大的惊喜。
“嗯,本市。”简桦声音很轻,她不想被季诚楠看穿她的想法,可是这句话说出口,季诚楠却懂了她的意图。
“挺好的。”他笑。
徐行坐在一旁,看着说话的两人,没有人来问问我啊,现在这个时候,没人能想起我啊。
可是简桦却捕捉到她的心思:“上次你问我,那你呢,你填哪儿?”
简桦看着徐行碗里没动的饭菜,又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筷子菜,落入碗里的时候特意碰着碗沿,发出的声音清脆动听,示意她“你快些吃啊,别耽误我等会儿收碗筷”!
徐行心里突然复杂了起来,她害怕没有人关心她,可是等简桦问出口的时候,她也不清楚,自己要去哪儿呢?
能去哪儿呢?哪儿也不能去,她现在这境地哪儿也不能去。
还没等她心里想个明白,房间里一直振动的声音扰得谁也吃不下饭。
简桦看着神游的徐行,晃晃了她的手:“要不接电话吧,你已经几天没回家了,家里得担心了。”
说着就往屋里走,取来徐行的手机。
屏幕上的未接来电显示的是陌生号码,简桦递给她,徐行在简桦和季诚楠双双注视下无奈地接听了电话。
凳子响动的声音刺耳,简桦皱着眉头看着徐行,却看见徐行投向季诚楠的眼神里的无助。
她还没理解是为什么,就听见徐行的声音:“季叔叔你帮帮我爸吧,我爸是无辜的,是有人要害他,他没做那些事,他没有……”
电话还没有挂断,简桦听出电话那头女人的哭声,混着徐行的哭声,击得简桦心里不禁打冷战,直觉告诉她——出事儿了。
【3】
简桦陪着徐行等在警局的大厅里,可是没有想到,拿着公文来的人,是言可。
她只见过这个女人一次。
她记得当时主动邀请言可坐在她旁边,却生生挨了季诚楠一脚,现在想来,她真的是多事。
“判决已经下来几天了,家里没人通知你吗?”言可一身警服,剪短的头发看着英姿飒爽。
如果她没有问出这样的话,简桦一定会称赞她真的真的太帅了。
可是这句话,不仅是在徐行的心上重重击打了一拳,连简桦的心,也被她问得沉入谷底。
不知道。
她们两个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晚上,抱着痛哭流涕了一晚上,说起“灭绝人性”的高考,说起路上拉扯不清的周晋彦,说起以后将要面对的重重人生难关。
但是两个人都对同一件事缄口不言——徐爸爸的一审。
简桦问不出口,她觉得那样太不人道了。她们一起面对了周晋彦的紧紧跟随,她帮徐行呵斥驱赶了不依不饶的周晋彦,这些她能帮忙做的她都做了。她深知这样已经越过徐行的底线了,所以她不再问徐行关于徐爸爸的事了,那俨然是亲手往徐行的心口上再剜一刀啊。
言可看着沉默的两人,觉得果然年纪小就可以活得无忧无虑轻松自在的,连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
她从手中的文件夹里抽出公文,递给徐行的时候嘴里不依不饶:“人不是仗着年纪就活得轻松自在的。”
徐行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哭声震耳欲聋,简桦坐在床边,手拍着她的背帮她顺气,可是她哭得停不下来。
“奶奶你不要哭了,是我错了,你不要哭了,你不要急,不要气坏了身子,奶奶我错了。”
电话里传来的哭声带着被岁月灌满的风霜,呜呜的声音更像简桦小时候半夜起身时听见的仓库外的乌鸦声。
“你说你怎么不知道改呢?人家是多大的官儿啊,人家是什么身份啊,你怎么就不知错,非一股脑往人家身上蹿呢?”
“你爸让你来我这儿是为了什么你还不清楚吗?我一老太太自己都管不了,还能怎么管着你啊?你爸就是想离得远了也就断了,这事儿就过去了,你怎么还能让他找着呢?”
“行行啊,你欠你爸的啊,你这是债啊,你还不清的啊……”
说到最后,老人家在电话那边儿已经哭得出不了声,徐行挂断电话的时候却突然止住了哭声,简桦不说话,抱着徐行的时候感觉到怀里的人不住地颤抖。
“简桦,我真的错了吗?”她突然的平静让简桦愣了神。
是错的吧,可是谁不犯错呢?她也犯过错。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她的一句话,九叔也许还活在这个世上吧?就算日子一样清苦,就算没有碰见季诚楠,没有碰见徐行,她也就得过且过地这样过下去吧,至少,九叔还在。
“错了就改,现在已经这样了,能怎么办?”说出口的时候,简桦觉得自己真的不会安慰人。
人最怕的,不是虚假的承诺和遥不可及不敢想象的未来,而是在精神濒临崩溃的时候听到的安慰。那一声一声打着“你要振作起来,未来还很长,还有我陪着你”旗号的所谓的安慰,在心里空无得没有一点希望的人的耳朵里,才是最让人害怕的。
你永远不能保证这些话有朝一日能成真,但是你却为了安抚别人,给了他那么多的希望。
怀里的人久久不说话,简桦扒开徐行脸上被泪水浸湿的头发。
“可是我怎么觉得我没错啊,简桦,我没错。”徐行抹掉脸上残留的泪水,抬起头看着她,眼睛里是熊熊的怒火,还有饱受责怪的委屈。
“他们从来都是为了工作而不考虑我,我跟着他们去了那么多的地方,可是他们根本就不懂我要的是什么。”
“这大江南北我哪里没去过,我又待了多久,我跟着他们搬走转学,他们连问我一声愿不愿意的机会都不给我,我觉得我待不待在他们身边都一样,没人管,野孩子,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叫我。”
“简桦,有些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就是他们行李箱里的一样根本就不占地方的物件儿,要就拿走,不要就丢在那儿。”
“可是我也有思想的,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这一生,他们不能陪我,我就自己找这样的一个人,可是我运气不好啊,非搭上周晋彦这么个人。”
“谁能想到一个靠当家教赚外快的人家里却有钱有势?他就不能像电视剧里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一样挥金如土吗?非要体贴得像个深情男二号似的。”
徐行碎碎念了一大堆,简桦才算是听出了个大概。
周家在凰城也算是有名望的,家风严谨。在徐行这事儿之前,周晋彦的小叔娶了一个毒贩妻子,在破获的案件里,从各处抓回的犯人名单榜首的周家三儿媳让周家丢尽了颜面,怀孕三个月的女人在入狱前被强迫签下了离婚协议书。周家为此眼睛里再容不得沙子,所以得知在周晋彦跟发小们聚会时,跟在他身后的徐行声称自己是他的正牌女友之后,周家怕再担上幼子诱拐未成年少女的骂名,以徐爸爸仕途为要挟阻止徐行跟周晋彦的往来。
真像出连续剧!
简桦也不禁感叹,人活在世上,原本想平稳地走完一生,可是谁也料不到,生活会在哪里加点盐添点醋。
这个夏天,漫长得让人不禁想念来年的春天。
简桦在收到入学通知的时候接到一个喜讯——余秋浣怀孕了!
在提着季诚楠买好的大包小包的营养品到余秋浣家的时候,炽热的天气让简桦全身基本被汗湿了。
没有太多的客套话,简桦自行开了冰箱取出冰镇饮料,灌了一大口好不容易让她觉得凉快了不少,随后却被余秋浣给吓得不轻。
余秋浣一边絮絮叨叨着简桦“不学着聪明点儿,这么热的天儿也不知道打个车”,一边在房间里翻找着不知道被周深放在哪里的空调遥控器时,不小心摔在了地上。
客厅里铺着新婚时简桦陪余秋浣去商场挑选的加绒地毯,当时好不容易托人从商场送回来时,周深还一度嫌弃这加厚的地毯在梧城的夏天俨然就是火焰山,却没承想有一天救了他心爱的妻子和还没出世的孩子。
“你看你老是说我,自个儿也不知道小心点儿,要是周叔叔在这儿,可不得把我给杀了!”简桦的手轻轻覆在余秋浣的肚子上。
她觉得有些奇妙,这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在成长,几个月后从母体里出来,这不仅意味着一个新的生命就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同样也意味着一对父母的诞生,她也会被叫作阿姨了。
这个世界永远有新鲜的、令人喜悦的事物存在着,谁家中了福利彩票大奖,谁家孩子中了状元,谁家娶了貌美的媳妇儿,可是这一切,都比不得这万物的源头——一个新的生命。
聊着琐碎的事儿也就过了一下午,简桦不敢劳累余秋浣留她晚上吃饭立刻就要走,出门的时候却猛地想起一件事儿。
“姐。”本来要关上的门又被打开,简桦看着还站在门口的人,“周晋彦家里,非得让徐行不好过吗?”
余秋浣像是早料到简桦会开口,没有太多突然的表情。
可是看着简桦极力想要从她这里探求些什么的样子,心里也不禁叹气。
她一直记得那孩子的。
简桦所在的班级是她初入社会带的第一批孩子,她记得徐行上课的时候总爱东张西望,那时候觉得这个年纪的孩子都是这个天性,反而觉得活泼一点儿是好的。
那时候她也是特意安排两个女孩子坐同桌,她想,如果徐行那好动劲儿也能感染感染简桦就最好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在她心里太安静、仿佛一潭死水的简桦能安稳地走到现在,那个活泼爱闹的徐行反而走得不顺畅。
就像简桦说的——有人成长于温室,有人生于苦难,早或晚,都会面临藏匿于半途中的波折。
简桦和徐行,一个过早地经历了后者,一个也终于变成了前者。
“周深说,家里老爷子气得很,如果阿彦还待在梧城,徐行爸爸可能真的出不来。”
这是简桦离开时,余秋浣说的最后一句话。
豪门多恩怨,这句话一点儿也不错。
八点档的肥皂剧绝对不是凭空瞎编乱造的,电视始于生活,这句话真得不能再真了。
可是生活还是生活,谁也活不到电视剧里的圆满,坏人终将受到惩罚,好人也终将幸福美满。
而简桦在徐行家楼下取了入学通知书后,上面的地址不禁让简桦眼前发黑。
幸福美满,跟潦草离散一样都是简单的四个字儿,原来它们隔着的只是一个地址啊。
年迈的老人在房间外絮絮叨叨,记性不太好了,一句话能重复念上好几遍,简桦进门时跟徐奶奶打招呼的话语,不知道已经被念起几次了。
简桦看着徐行,气不打一处来。
“怎么?这么快就想当逃兵了?徐行,你心里装的都是石头吧?你爸还在局子里呢,你就想着躲得远远的了是吧?”
看着信封上隔着好几百公里的地址,简桦的大脑已经容不得她思考。
满是刺儿的话说出口,连简桦自己也被吓了一跳,她曾经拼命保护不让任何人伤害的徐行,现在正听着她这些自以为是的炮语连珠。
可是她多想徐行振作起来朝她吼、朝她骂,很大声地跟她说——是啊,我徐行就是个逃兵怎么了?我多没良心啊,我爹还在局子里蹲着,我妈四处求人托关系,我奶奶被我气得犯了老年痴呆,可我却连着我的良心一起打包好准备跑路了?谁能比得上我啊,这天底下还有谁能比得上我啊?!
她却不说话,除了望向简桦的眼神让简桦确定她真的能听见被她封锁在她世界外面的声音,她没有更多的反应了。
简桦环视着这栋老旧的房子,是徐行家所剩下的唯一的家产,她妈妈为了打点关系,变卖了所有的东西,除了这栋登记着徐行名字的房子。
“周晋彦就那么好吗?你就不能当着他爸的面,告诉他断了你们之间所有的联系吗?”
在理清前因后果后,简桦把手里的录取书扔向徐行。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跟徐行一样狠啊,她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
那是徐行渴求了整个成长时期的感情,就像她对季诚楠一样,是压抑在心里随着年岁增长的感情。
那怎么能是说断就要断掉,不留一点痕迹的感情呢。
得不到回应,简桦泄气地坐在床边。她想起那一年徐行偷偷打给她的电话,电话里的声音是洋溢着满满的少女情怀,像含苞待放的栀子花,纯白干净。
可是她现在,却像是在那些摘下徐行感情花朵的凶手一旁加油助威的人。
“是啊,他有那么好吗?”床铺挪动的声音,哭肿的眼睛直直地看着简桦,她心里仿佛被重重的雾霾笼罩。
简桦在那一瞬间觉得,完了,那些话收不回来了,她跟徐行之间,有了一条谁都擦不掉的三八线了。
“我以为你能懂我,可是你为什么也跟他们一样总是逼着我认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非要像刽子手一样赶着趟儿地急着杀掉我心里的人。简桦,你不是永远跟我站在一条线上的吗?你不是要像我保护你一样保护我的吗?为什么你像我喜欢周晋彦一样喜欢着季诚楠,你能被喜欢的人宠着疼着,我却要被你们所有人宣告是错的?”
简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自以为藏得严严实实的感情被忽然掀开,她的好朋友质疑着她,她却说不出一句话。
“你瞒着我,你喜欢上养大你的叔叔,是,我没有权利非逼着你告诉我,可是比起你肮脏扭曲的感情我到底错在哪里了?!凭什么所有人都来说我错?凭什么你也要跟他们一样往我心上剜了一刀又一刀呢?!”
在这个世界上,最让人哑口无言的就是明明用尽全力想要保护对方的两个人,终于有一天针锋相对,抓着对方的软肋用最激烈最刺耳的言语相互伤害着。
简桦不记得她是怎么在徐行暴烈的言语下走出那扇门的,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徐行一针见血的话。
她成功地刺痛了徐行的心,但是她同样也是战败的逃兵。
被珍视的人蹂躏,那种感觉真像是心上被刺了成千上万根针一样。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