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在选材上下功夫呢?
我上面例举的这几部长篇小说的作者,他们写这些题材的作品,看得出也是费过一番斟酌的,但实际上都选得不好,说明下的功夫不够就急于求成地动手写作了。所以,选材是必须下功夫的,在写长篇小说之前,应当反复思考自己写的这个题材是否好?是否值得写成长篇?是否从生活中来?自己是否熟悉这些生活这些人物?这题材是否新颖而有特色?这题材是否典型?是否有积极的意义?这题材是否已同人家雷同?……总之,在选题材的问题上,要慎重、反复地思考,多打一些问号,多作认真的酝酿,深思熟虑确定了再写,不要盲目地,轻率地就施工!在选题材时,也要注意别老跟着人家的脚印走,要闯自己的新路,从自己熟悉的、特有的生活和感受出发选材,不要去嚼人家嚼过的馍。
无可争论,文学事业最不能作机械地平均、划一、少数服从多数。无可争论,在这个事业中,绝对必须保证有个人创造性和个人爱好的广阔天地,有思想和幻想、形式和内容的广阔天地。百花齐放的方针,就是我们在选择题材问题上的指导思想。
50年代,有个口号:“到处有生活!”宣扬“题材无差别”,似乎作者选取什么题材,对于创作是毫无意义的问题,我认为是不对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四人帮”实行文化专制主义,大肆鼓吹“题材决定”论,只许作者紧密配合他们的阴谋活动,表现他们所认可的“重大题材”,强制推行“题材划一”的所谓“同走资派作斗争”的阴谋文艺。他们设下种种禁区,使文艺创作进入了题材无比狭窄的死胡同。他们这套倒行逆施的做法,也早已被人民深恶痛绝。我们应当明确识别、抑制“题材无差别”和“题材决定”论!值得提倡的,应当是要在写重大题材的前提下,提倡题材的多样化。写今天,也写过去,有昂扬的主旋律,作者要准确地描写现实生活中存在的东西。凡是能激发人民群众前进的健康的东西,都不应当成为艺术描写的禁区。
重大题材是社会矛盾斗争和生活本质特征的集中反映。重大题材也是丰富多彩的。多种多样的重大题材中,有的是现实生活中的重大事件,有的是历史进程中的重大斗争,还有的是集中代表了人民的利益和愿望,代表着历史前进方向的英雄人物的壮丽业绩。选这样的重大题材,就可以较好地反映出社会生活的本质,反映出我们这伟大的时代和各种人物,但重大题材和具有深刻社会意义的其他题材,恰如山水与树木一样,是相得益彰的。鲁迅先生在《且介亭杂文末编·论现在我们的文学运动》中说过:“民族革命战争的大众文学决不是只局限于写义勇军打仗,学生请愿示威等等的作品。这些当然是最好的,但不应这样狭窄。它广泛得多,广泛到包括描写现在中国各种生活和斗争的意识的一切文学。”鲁迅先生的这种辩证观点,对于指导我们选材,依然是精辟而中肯的。
在创作中,题材问题历来是一个重要的问题。一定作品的题材和一定作品的主题虽然不能同等看待,但题材总是为作者表现主题提供了基础的。在选取题材的问题上,历来是各个阶级有其自己的标准的。因此,写作者只有解决好做“革命人”的问题,才有正确认识题材问题在文艺创作中的地位和作用,才能很好地处理好题材。不然,由于作者的世界观不同,不但会把坏题材当作了好货,而且就是选准了好题材也会写出坏作品来的。所以,对每一个文学创作者来说,深入生活,长期地无条件地全心全意地到工农兵群众中去,到火热的斗争中去,不断改造世界观,这是发掘、提炼多样化题材、创作社会主义文艺所必须遵循的道路。
生活是五色缤纷的,题材是百花齐放的。但好题材也不可能是俯拾即是或随手就可拈来的,好题材也不存在于别人已经写出了的作品之中。它像矿石似的蕴藏在人民生活之中,只能下功夫去挖采它,才能选出好题材来,进入创作过程。试看,一些成功或较成功的长篇作品,从题材来说,无一不是选得严格、认真而独特的。我们应当学习这些经验!
创作小谈(二则)
这是日常写下来的“创作拾穗”中的二则,应《中学生读写》编者之约,拿出来献给爱好写作的中学生,供参考。
一、谈写作和读书
这是一个很大的题目,但我“大题小做”,只限制在创作阶段和读书这一点上来谈。
谁都知道读书对于创作的重要意义,我认为在创作阶段读书尤其重要。
有的作家就有这样的脾气,一年十二个月,拿一半时间来创作,拿另一半时间来读书。甚至我认识一位诗人,他每年只拿三分之一的时间创作,而拿三分之二的时间读书。
读书,说说容易,其实是大有讲究的。最近江苏人民出版社来信,计划出版一本座右铭选,要我也寄一条座右铭去。我寄去的一条座右铭就是有关读书的。多少年来我在读书的问题上,除了每天必读报纸、读订阅的一些刊物外,遵奉一条自己定下的座右铭:“人生有限,时间有限,而书无限;只能拿有限的生命和时间来读有限的书,绝不能拿有限的生命和时间去读无限的书。”
这就是说,书太多,要有目的有选择地读,并不是反对博览群书,更不是反对为了解情况随意翻阅一下某些书,而是反对无目的地乱读,浪费生命。60年代,我在山东某重点中学做校长时,常向学生讲这句话,我是希望青年人学会一种读书的方法,这当然不是唯一的方法,却是我实践后认为好的方法之一。
我的体会是:在创作阶段,我在座右铭中提倡的这个宗旨每每能执行得更好。读书的目的性,每每能更明确。
我的习惯是:写成了一个作品以后,就把它搁一搁。然后,在动笔修改之前,就先读一个阶段的书。我已习惯于把这个读书阶段纳入创作阶段中去成为创作阶段的一个组成部分了。在一个作品写完后,就有意识地去找与作品有关联的书看。比如写的是军事题材的作品,就有意识地去找那些中外优秀军事题材作品读一读;比如写的是云南,就有意识地找些写云南的作品读一读;写的季节是秋天,就有意识地找些写秋天的诗与散文读一读……这种读,当然不是为了模仿,而是为了开窍。诸如这样,读一个阶段的书,总是不但对于修改会有启发,对于提高作品质量,更有启发。在这当中,要选读的,当然应该是优秀的作品,出自大师手笔的作品,读书也就是拜书为师。“名师出高徒”,拿优秀作品来阅读,对比自己的作品,就易于找出差距。能找出差距,就能促进你在修改时提高作品。但除了优秀作品外,总常爱找些理论书来读读。这当然也每每是选与作品有关联的,比如写军事题材作品,我就总爱读点马恩列斯论军事的著作,读点《毛泽东选集》上的军事著作,读点中外军事家有关军事的著作,然后自己进行思索。通过实践,我觉得对提高作品的思想性是十分有用的。
作品要得到提高,必须要经过艰难的修改过程。修改过程放长一点,加进一个读书过程,看来时间拖长了,实际对提高自己、提高作品都是有重要作用的。这决不是什么“得不偿失”!
二、谈改和删
修改,是写作过程中一道必不可少的工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再创作。
写出来的初稿,即使对于思想十分周密、功力十分深刻、生活积累十分丰富的作者来说,也决不可能是无懈可击的。因此,修改就是必要的了。它能弥补不周、纠正失误、清除多余、充实内容、加深含意、美饰文句、突出人物和主题等等,在这些方面都能起到使作品提高、升华的重大作用。
修改从什么地方、用什么方法下手呢?
应当要从作品的形象和思想内容上下手,首先采用的方法就是“删”!
“删改删改”,删也就是改。
看来是“删”,实际就是一种十分重要的“改”。一篇累赘拖沓的散文,也许经过一“删”,马上会变得玲珑剔透;一篇不忍卒读的小说,也许经过精心的一“删”,立刻会变得凝练集中有吸引力,可以刮目相看。凝练每每体现精华,拉长每每变成拖沓。删,看来似乎简单,却每每可以有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不可等闲视之。删,是锻炼、琢磨文字提高写作能力的一种好方法。
曹雪芹写作《红楼梦》,曾经“披阅十载,增删五次”。这八个字的经验谈,道出了一种“删”的方法,就是:
1.删前要多披阅,不能草率就删,而是要心中有数,胸有成竹后再删;
2.删不是一次能完成的,必须反复地删;
3.该删则删,该增可增,删中有增,增中有删。
鲁迅先生答北斗杂志社问——创作要怎样才会好?说:“写完后至少看两遍,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宁可将作小说的材料缩成Sketch,决不将Sketch材料提成小说。”(注:Sketch即速写)鲁迅的经验第一也是要写定后反复地看;第二就是要毫不可惜地删,要舍得删,该删的都得删悼,能短就勿长。
有一次,我同一位画家朋友谈心。他说:“画家要在一张尽可能小的纸上表现出最大最丰富的内容,一张纸与大自然相比,即使是一张丈二匹,也仍是很小的,因此要珍惜画面。”
画家要“珍惜画面”,作家自然要珍惜篇幅。
画家李可染说过:“一寸画面一寸金。”他画的山水,十分珍惜画面,内容值得用一寸的地方,决不能让它占一寸半。我们写文章,让多余的、可有可无的部分占了很多字数、很多篇幅,有时是喧宾夺主,有时是良莠并生,都需要用“删”来解决。
俗话说:“癞痢头的儿子也是自己的好”。写作品的人常易犯的通病,每每是“家有敝帚,享以千金”,对自己文章中那些该删的地方不是视而不见,就是不忍割爱,主观上把糟粕当作上品供奉。
因此,要真正使“删”在“改”中起作用,作者自己必须一要虚心,二要清醒,三要有决心!
我的长篇《月落乌啼霜满天》,是由60万字删为56万字的;长篇《山在虚无缥渺间》,是由近60万字删为52万字的。一部写节振国烈士传记的长篇小说《血染春秋》,初稿50万字,经过两次大删,压缩到38万多字。主要是将不吸引人的、不形象的、噜苏的、多余雷同的部分大刀阔斧地删了一下。无论如何,少了12万字,从自我感觉上说,从读者反映上说,总是比原来有进步的。我的一个短篇《新“三岔口”》,初稿2万字,删成1.5万字发,也感到比原来紧凑集中。举这几个例子是说明从我自己的经验来说,作品经过大删(就是大改的第一步),总是能比原来有所长进的。
在“删”时,有时也会有苦闷,感到此处不能砍,那处也不能剔。在这种时候,多听听别人意见,是有好处会得到帮助的。人家认为平淡、冗长、沉闷、多余……就对应了“删”的问题仍旧存在。
并非说一切文章“删”了都会变好,但可以肯定凡不肯删改的文章多数未必能好。
我从“删”中尝到这甜头,也因不肯“删”受过损失。直到如今,每写出一个作品进行修改时,第一道工序,总是拿起笔来先——“删”!已经成了写作习惯。
萧伯纳有一个幽默故事:他有一次给一个朋友写了一封很长很长的信后,说:“请原谅,由于我没有更多的时间,所以不能写得短些。”这谈的是长短问题,实质上主要表达的是写成后必须“删”的问题。
“删”,每每总能提高。这是创作中一条应当“奉若神明”的真理。把一切“拦路虎”、“疙瘩”、不精彩的部分、噜苏之处、画蛇添足之笔、重复雷同或与其他作品中相似的情节与细节及对话、平淡无奇的段落、不合理的部分、虚假的东西、陈词滥调、格调不高的地方、你自己也不想看的章节……都删去,你的作品就会大大得到提高了!
〔海外星云〕
剑桥印象
——访英杂记之一
年轻时,我做过剑桥梦,想不到七十五岁时竟真到英国剑桥来了!不过,是来观光游览,不是留学念书。
去了两次剑桥,但两次印象完全不同。第一次正逢放暑假,学生大半都不在校。那是一个凉爽的夏日,因是傍晚到达,来剑桥游览的人不多,洁净的步行街上,一些小巧精美的咖啡馆、酒吧和茶室里坐着聊天休闲的男女。啤酒杯闪着琥珀色的光,泛着雪白的泡沫。空旷油绿的大草坪天鹅绒地毯似的令人心旷神怡。剑桥在晚雾中显得风光清幽而恬静。第二次去,学校已开学,逢星期六,我们又是午间到达,外国游客来得极多。车如流水,各种肤色的人种来来往往,处处人满为患,拥挤而喧闹,文化气氛被冲淡消失了!河边一座桥旁,有一个醉了酒的流浪汉在与一个卖热狗的小店主吵架;街头有奏乐、敲鼓的流浪乐手在献艺,噪音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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